「什么?天山?!」
正当众人喜孜孜要将丝丝送回家时,谁晓得,地所谓的「山的那一边」,指的竟是天山。
整个天山山脉,将新疆划分为南北二路,幅员辽阔,地广人稀,别说是马队,就算是韧性最强的骆驼,也未必能在短时间内,走得龃艘磺?颉?/P>
所有人听了,全身骨头像被抽光,只想软绵绵地躺在地上,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本来仅仅只有西安到兰州这段路,为了丝丝,还得延伸到天山去,天啊,等到从天山回杭州,恐怕胡子白了,牙齿也掉光了!
「丝丝,你家真的在天山?」为求消息正确,杜烈火必须要再求证一回。
「你……你反梅了,不送我了?」她当然懂得察言观色,周遭的人哭天抢地的,看这画面,就晓得全部的人都后悔了。
「不,不,不,答应你的事怎能反悔。」言而无信,是他最痛恨的事,又怎会亲犯呢?
只是,若真要带丝丝回家,所有的行程就得必须从长计议,至少,眼前最重要的事,莫过于将梅姑娘交代的货,平安地送抵兰州再说。
「我就知道你最好,你的脸一看就是好人,只要一回到天山,我就送你一顶跟我头上一样的小花帽还做把小刀给你,还有啊,叫爹爹准备全羊大餐,配上我们那儿的桌子。一定让你吃得开心。」她开心地拉起杜烈火的手,还一边哼著回族小曲,殊不知,一堆人全围拢过来,对于这件事,他们可没杜烈火那样好讲话。
每个人面色凝重,没人对她们回族的食物有兴趣,更没人会笨到为了吃顿饭,而跑到几千里外的地方去。
「二公子,兄弟们并不赞同你这么做。」羲公代表众人,一起向杜烈火提出异议。
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大伙一起打拼、一起生活,从来没有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而起溪勃,如今,却为了要送个女娃回家,而出现不愉快的摩擦。
两边人马悬殊,杜烈火该要如何平息众怒.可真是考验著他的智慧。
「我们到前头的亭子去,有些话,我想跟你们好好的谈谈。」说完,他回头对著丝丝,笑笑说道:「弟兄们有点小意见,我去跟他们沟通沟通,你在树下歇会,我去去就来。」
「是不是因为我的关系,你告诉他们,我不会让你们平白无故送我回家的,我可以帮你们洗马、喂马,替你们搬货、卸货,还有,将来要换骆驼时,我也能替你们挑脚力最好,耐性最强的给你们,这些事我都能做的。」她晓得这件事一定会造成他的不便,任谁听到「天山」二字,脸上不纠得跟麻花卷一样才怪。
「你不用担心,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失信于你,他们多问些,不过是想多了解一下.该怎样规划路线罢了。」他总是给她最温暖、最放心的神情,直到她真的将心放宽,他才往亭子方向走去。
一踏进亭内,几个牢骚满腹的人,早就憋了一肚子气,特别是沉不气的范晔,抢得先机,拔得头筹说道:「二哥,你知道天山来回一趟路程多远吗?咱们可以当好人,但可不能当烂好人啊!」
「就是啊,这上千里的路,怎么算都划不来。」在商言商,就连范晖也觉得这行善积德,未免也做得太蚀本了吧!
「我说二当家的,这小泵娘来路不明,也不晓得是为了啥事而被那四个黑衣人追,至今部还未问清楚,您贸然答应,不嫌太冲动了吗?」武师何丙卯跟在范晖的话后,探前一步说道。
「二当家的,我—向都很少出意见的,但今天,我非得说话,将马儿换成骆驼,然后再远赴天山,这穷山恶水的,加上……丝路近来土匪猖獗,弟兄们的安危,你不得不慎重啊!」负责马匹的总驮头纪老大,第一次开口,在这件事上,他与弟兄自是同一阵线。
大致上,每个人都说得大同小异,唯独羲公,依旧沉默不语,杜烈火将目光投向他,恭谨问道:「羲公,你以为如何?」
「你都决定了,又何须问我们呢?」早就看穿杜烈火非帮丝丝的那颗心,羲公自是不愿多费唇舌。
这一切的一切,早在他算计之中。
在场的每个人,没有一个答应愿意送丝丝回天山去,基于种种因素考量,都认为这趟路怎么算都不划算,一点好处也没有。
「要是大家都发表完意见,那现在不妨听听我的。」他首先问向范晔。「我们马帮做事的宗旨,主要是什么?」
「诚信。」这金科玉律,他说什么也不敢忘。
接著,他再问向范晖,「在做人处事,及生意来往中,什么越多越好,什么又是越少越好。」
「积德行善越多越好,投机取巧越少越好。」范晖立刻答了出来,这是人马帮的基本教义,没人敢忘。
杜烈火点点头,相当满意这两人还不忘基本的待人处事原则。
他再看向何丙卯,「武师,要答应送丝丝姑娘回去的,可是也有你一份?」
「话是没错,但……」
「好,那就行了,既然已经答应对方,那就得拿出咱们马帮做生意的宗旨,以诚信待人,以德服人,说到的,就得做到。」他清楚众人不可能一下子就服气,接著又说:「反正到兰州这段路,本来就有该驮运的货物,一万两的银票,已经交回进园的帐房里,这笔钱,早晚也会入各位的口袋。」
「二哥,那到了兰州之后……」
「我会遵守诺言,送丝丝回去,想回去的我并不阻挠,想留下来的,我自当敞开双臂欢迎。」他举目四望,这下总该不会有人有意见了吧!
「二公子,依我之见,你倒不用如此麻烦,或许可以委付要前往丝路的商旅,带这姑娘一程,毋需你亲自督送啊!」羲公仍觉不妥,烈火这个性,可说是一条道儿走到黑,一点也不知变通。
「万一出了状况,你的良心可过意得去?」承诺是自己许的,岂有交付他人的说法。
「要是……二公子执意要送丝丝姑娘回去,老奴在此有一事相求,只要二公子答应,我相信大家都会愿意跟随。」
「说吧!」
「让丝丝姑娘将被追捕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要是真有迫切需要我们的帮助,我们义无反顾,绝对相挺到底。」
这要求听来合情合理,并不为过。「行,我们绝对不帮来路不明之人,我也跟你们一样有同感,你们放心,我马上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杜烈火掉头一转,随即走到前方拴马之处,他神色凝重地朝丝丝方向走去,而丝丝也很自然地从杜烈火脸上,读出不利于自己的神情。
「结果应该顺利吧!我相信大家一定都很团结,肯听你这老大的话的……怎……怎么了?难道不是吗?」她发现他面部表情凝重,马上觉得事情恐怕大有文章。
「看来,必须请你好好地将那几位黑衣人,为什么追捕你的过程,老老实实跟这班兄弟说清楚,这样,我也好帮你说服他们。」说完,他便牵起她的手,往亭子方向而去。
「什……什么?还得跟他们交代?」突然间,好像有——道光从她身后炸了开来,顿时山河变色、日月无光。「需……需要交代什么吗?不过就是……」
「就是什么?」脚步突然停歇,杜烈火的脸色立刻变了。
「就是这个……」如豆般的汗水从她鼻翼间滚落,要命喔,该死喔,这么丢脸的事要她怎么说啊?「到亭子里去再说吧!」
她得在到达亭子前,赶紧想出个权宜之计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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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角古亭,四面八方各站著一位丈八大汉。
一位十来有八的姑娘,心里是七上八下,脸上却还是得笑得八面玲珑,不能露出丝毫惊慌之色。
「丝丝姑娘,你快点告诉我们,你一路从天山到西安来,长路迢迢,又被坏人迫杀,一定有其原因,你要我们帮,也要帮得其所,这样,也好让我二表哥能说服众人,你说是吧?」范晔扮黑脸,丑话则替众人说了。
「哼,我猜八成是做了坏事,被人家逮个正著,所以才支支吾吾不敢说,我说得对吧?」何丙卯最见不惯人吞吞吐吐,这不正是做贼心虚的最佳写照?
「武师,你就少说点,我想丝丝姑娘已经准备要说了。」杜烈火截断何丙卯的话,他也很想知道,这件事的真相究竟为何。
在众目睽睽之下,丝丝不想说也不行了,她一脸恐惧,两只小手紧贴在唇边,似乎有著什么恐怖的故事,等地娓娓道来。
「好,我说了,你们町别害怕喔!」她绘声绘影,将整个情绪,拉到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境界。
「到底是什么事啊?」范晖捺不住性子,脖子整个朝前一拉。
「你们……有没有听过……」她看著每——双专注的眼,一字一字地说道:「河……伯……娶……妻?」
「河伯娶妻?!」这四个字,几乎是同一时间,从每个人的嘴巴里冲出来。
「嘘……小声点,别大声嚷嚷。」丝丝整个心情低沉下来,满脸还是有著掩不住的恐惧。
「丝丝,你说这河伯娶妻是什么意思……这不是……战国时代,魏国西门豹到邺县去破除的一种迷信陋习吗?」杜烈火马上就反应出丝丝话中含意。
「对呀,我也知道是迷信,可是我们族人却不相信啊!」她顺著杜烈火的话,将一肚子的委屈全说了出来。
河伯娶亲,乃是战国时期,发生在西门豹为邺县县令时的一段故事。
当地因经常发生水灾,所以当地的巫祝,便认为是河里的河伯在作怪,因此便挨家挨户寻查年轻貌美的女子,然后再推到河里,给河伯当做妻子。这样的陋习直到西门豹就任后,才被他给破除,没想到,经过几千年后,这件事还是发生了,这令大伙匪夷所思,几乎是不敢相信。
「所以你们族人准备用你来当祭品?」杜烈火还深信不疑,问得煞有介事。
「是啊。你说……我怎么甘心就这样被白白牺牲?」说著说著,便悲从中来、忍不住热泪盈眶。
「老夫活了六十多个年头,可就没听过在天山上,有哪条河曾泛滥过的?」羲公不受丝丝演技影响,断然提出他的质疑。
丝丝眼泪一滞,对这长著白须的老头厌恶至极,所有人几乎都快要相信她的话了,就只有这个老顽固,没事提个问题做什么!
「有……有啊,有条塔里木河,每年从天山上溶化下来的雪水,就够足以淹没整个村落。」幸好她还懂点常识,急中生智,给自己找条缝隙溜钻出去。
「是真的吗?真有这么一条剽悍的河,比黄河还了得?」总驮头纪老六,表情夸张地趋前一问。
「我不骗你,我们的真主要我们千万不能骗人。」阿拉啊,请原谅小?樱?茉?渴且恍南牖氐侥愕幕潮锇。?/P>
「那我们一旦送你回去,你不怕又被抓去献给河伯?」杜烈火心中所担忧的,是她回去后的安危。
「那……那所以就要你带我回去,跟他们把这迷信给破除,你就充当……西门豹,救我这个可怜的弱女子啊!」她知道提出这要求,可需鼓起多大勇气,两颊羞得酡红绯然,这脸皮要有多厚才说得出口啊!
听完这席话,杜烈火更有理由非送丝丝不可了。
「你放心,要不你先跟我们把一批货送到兰州,我就送你回天山,并且替你申冤,你说怎样?」这种路见不平之事,他怎能不拔刀相助。
接著,他以更坚决的口气,对著众人道:「听见了没,
这可是人命关天之事,说不定在丝丝的族里,还有更多女子需要我们去营救,你们谁要再有意见,就是见死不救、铁石心肠的冷血动物。」
这话可把大伙的嘴全堵住了,众人你看我,我望你,没人敢再吭半声气,谁要敢再多放个屁,就是猪狗不如,没血没泪的王八乌龟蛋。
「是啊,二哥说得真对,助人为快乐之本,咱们可别收了葫芦忘了架,不能只顾著赚钱,总得要做做善事吧厂范晔见风转舵,他可不想被冠上自私寡情的讨厌鬼。
「就是嘛,二表哥说得真是太棒了,本来就该送人送上岸、迎佛迎进殿,既然救了丝丝姑娘,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范晖当然心向著哥哥,双胞胎是该要同一鼻孔出气。
这对墙头草,一见到杜烈火说的话站得住脚,纷纷阵前倒戈,这效应也使得其他人跟进响应,唯独羲公,对于丝丝的说词,打死也不肯相信。
「那既然大家都没意见,我们就照这么办了。」见到天色近晚,再不进城,可要失了和余掌柜的约定时间,于是他传唤众人,加紧脚步,在天黑前必须进到城里去。
「嘻,你们真的要送我回家了?」丝丝还有些不敢相信,偷偷地在杜烈火耳边确定一次。
「嗯,你放心好了,咱们龙腾马行的汉子,个个都是有血有泪,不会放任你于不顾的。」他一转身,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对著丝丝叮嘱著。「你这一身服装太过显眼,最好换上汉族的衣裳,免得进城后,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嗯,我知道了。」她甜甜的一笑,在丝丝的心中,越来越觉得,这杜烈火真是个大好人,她非要黏著他,有个靠山,至少比起自己单打独斗,要来得有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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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生货栈
一盏如豆烛光,在货栈内的帐房里,显得幽暗诡异。
穿著黑纱袄,戴著圆顶小毕帽的余掌柜余东鹤,正用那肥短短的手指,在算盘上拨来算去,汗水自额间滴落在算盘上,油油滑滑的串珠,使得他越拨越乱,越拨越不顺手。
他不断用宽大袍袖拭汗,即使入秋时分,整个屋内,仍然弥漫著余东鹤一身的汗臭味。
手指上的汗湿气,使得他打起算盘来相当不顺手,最后,索性将算盘推到一旁,抓起凉茶便往嘴里灌,暂时消消心头那股浮躁之气再说。
他叹了口气,心想著:这杜烈火再不来取货,他这家货栈恐怕就要关门大吉了。
当时,陆元梅托人捎来一份讯息,希望他能帮个小忙,信上写著,要他将大生货栈,暂时改名为天玉货栈,为期一个月,待杭州杜家二当家来取完货后,自然恢复原貌。
这令他点头的代价,是能在几条商道上,替他设立大生货栈的枢纽,将来长江沿岸的农产品要运到内陆各省,都由大生货栈来统筹囤积,再分配给马帮来运送,这天大的商机,余掌柜怎能轻易放弃,自然以飞鸽传书,一口答应了下来。
一整个月,店外挂著是人皆陌生的天玉货栈招牌,他想解释,可陆元梅有交代,千万别让人知道是临时更换的,这让他是哑巴吃黄连,有苦往肚吞,客户们还以为换了东家,皆观望著不敢将货物囤寄于此,因此,生意自然寥寥清淡,每个人都以为大生货栈发生了什么事,殊不知,这不过是替陆元梅放个烟雾弹,唬唬杜烈火罢了。
这杜烈火一天不到,他生意就一天甭做,但愿陆元梅说话算话,免得他这个月赔的钱,到哪去找人讨去。
「爷儿,爷儿,来了,终于来丁。」管家添寿慌慌张张,躬著身子跑了进来。
「什么来了?没见到我正烦著吗?」他又再灌口凉茶。「去去,再替我倒杯茶来!」
「爷儿,别急著喝了,杭州杜二当家的来了。」添寿指著外头,脸上飞过一阵窃喜。
「是真的,我的天老爷,终于把他给盼来了!」余东鹤边挪动肥胖的身躯,边对著添寿说道:「先将他安顿在正厅候著,我随后就到。」
添寿领了命,咚咚咚地跑出帐房,余东鹤将桌上东西随便收拾,并且拿出早就假造好的「天玉货栈货册」,他顺了顺胸,告诉自己,这场戏要演完了,大半辈子就不愁吃穿了。
拿起丝帕朝额上汗珠一抹,再将嘴角微微扬起,立刻抓起货册,朝正厅急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