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勒爷?」
娄阳独自走到天桥的另一头,却听到熟悉的声音就在身后不远处呼唤。
「贝勒爷……真的是您!」邵兰喜悦的表情洋溢在脸上。「想不到您也到天桥这儿的市集来赏灯了,更想不到,兰儿会这么踫巧地在这里遇见您!」
「邵姑娘也来天桥游赏花灯?」娄阳有礼地微笑。
「是,今夜良宵,人人都出门来赏花灯了,兰儿自然也不例外。」邵兰看了他左右一眼后,垂首细声问:「贝勒爷莫非独自一人出来赏灯吗?今夜如此盛会,您的福晋……福晋她难道没有陪伴贝勒爷,一同前来游赏花灯?」
「她也来了。」
「福晋来了?」她抬头,有些急切,却没见到人。「可是,怎么不见福晋伴您左右呢?」
「她嫌我陪伴碍手碍脚,比较喜欢我的妹子相陪。」他似笑非笑。
邵兰掩嘴低笑。「贝勒爷真爱说笑。」她认定他开玩笑。
「令尊没有前来赏灯?」
「就连今夜这样的日子,爹还窝在他的屋子里捏陶呢!」邵兰笑著摇头。
「看来邵师傅醉心陶艺,已经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了。也因为如此,邵师傅在陶艺上的成就,才能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
「贝勒爷多赞了。」
「欸,邵师傅确实有这样的火候!」
听见娄阳夸奖父亲,邵兰心底高兴万分。「身为父亲的女儿,兰儿也希望未来在画艺上,能有爹爹一半的成就。」
「邵姑娘习画?」
邵兰点头。
「在何处习画?拜哪位老师习画?」
「拜京城柳老师习画。」他如此关心自己,让邵兰又惊又羞又喜。「其实兰儿习画已经很久,未满六岁就拜在柳老师门下,至今也有将近十多年的功夫了。」
「原来邵姑娘拜柳老师习画,」他想起他的妾,忽然纳闷,他竟然从未见过她的画。「邵姑娘自小习画,画艺想必已经不在话下。」他呐呐地道,有些分神。
「其他才艺兰儿不敢自夸,唯有提笔画画,兰儿还有些自信……」
邵兰说些什么,娄阳竟然没听清楚!
原因是,他分神之时,看到了一名非常眼熟的男子。
那男子看起来兴高采烈,在赏灯的人群里东挤西窜,四处游赏。
因为娄阳一直在想,这名看似眼熟的男子究竟是谁?但是他竟然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这名男子到底是谁!因此邵兰讲的话,他根本没有认真在听……
「爹爹让兰儿习画十多年,兰儿也许继承了一点爹爹的才华,自己也下足了苦功,兰儿自信所绘之画,毕竟与一般画匠不同……」说了一长串,邵兰抬起头才忽然发现,娄阳眉头深锁、目光停留在她后方不远处,似乎不太专心。「贝勒爷?贝勒爷?」她呼唤。
娄阳回过神,咧开俊脸温雅地笑道:「是,邵姑娘,你刚才讲到你自信所绘之画,凌越一般画匠。这是当然的,姑娘不必自谦,姑娘的才华毕竟继承自邵师傅。」
原来他有认真在听!邵兰窃喜,抿住嘴笑著往下续道:「兰儿不是自夸,十多年苦功必定不会白费,于画艺已有不少心得……」
娄阳继续留意那名男子的动向。
他的心思明敏,超越常人,还有一心二用的独特本事,旁人当然不知情。
但他机敏的心思,竟然也有失常的时候?
他为何会想不起来,曾经在何时何地见过这名男子?为何会想不起来,这名男子究竟是什么身分——
忽然,他心头一凛。
因为他终于想起,这名「男子」,究竟是谁。
但这是不可能的……
「她」不是身子不适,不能出门?
为何竟然会在这里出现,还乔扮成男装,大胆地混迹于市井小贩,杂处于众人之间!不仅如此,「他」看起来自得其乐,好像快意无比,乐胜神仙!
只见那「男子」东游西玩,似乎对天桥上的每样事物,都有著浓厚无比的兴趣,并且每至一样花灯前,必定好奇地伸手触模,模了再模,然后才意犹未尽地把手伸回,此时那张红通透的脸蛋上欢喜满足的笑容,竟然像个孩子一样真切!
娄阳看得有点入了迷,此时「男子」边走边玩,却已经离他越来越远。
「择日贝勒爷大驾光临舍下,兰儿必定将得意之作取出,请贝勒爷鉴赏。」
「说什么鉴赏,该是姑娘赏我一顿眼福才是!」娄阳谈笑风生,旁人根本看不出他心急如焚,却不能及时摆脱邵兰,追踪那名「男子」而去。
娄阳的话,让邵兰喜不自禁。「那么贝勒爷何时来访呢?现下不只爹爹,连兰儿也要开始期待贝勒爷的光临了。」邵兰心底其实一直暗恋著元王府的大贝勒,此时她大著瞻子,借机把话说得露骨些,若有似无地表露心迹。
娄阳不动声色。
直至看见那名男子已快走脱他的视线之际,竟然又出现一名看起来也十分眼熟的男子,突然气喘吁吁地奔上前,两人匆匆交谈一会儿,后来那名男子就跟在前面那名男子身后,两人突然加快脚步,走脱了娄阳的视线——
娄阳瞪大眼楮。
那另一名男子,竟然又好像与他妾室的侍女,那般相像!只怪距离太远,他实在没办法看得太仔细。
「那么,在下择日再打扰姑娘!」娄阳脸上笑著,说完这话,竟忽然拱手就走。
邵兰愣住,眼睁睁看著娄阳走开。
娄阳突然就这样告辞,让她实在有点措手不及。可等她回过神,娄阳早已经奔至她追不上的距离。
「姑娘,贝勒爷怎么突然走得那么匆忙?」邵兰的侍女也忍不住问。
邵兰低头皱眉,有点揪心。
「该不会是看见福晋召唤他了。」侍女又多嘴。
邵兰还是不言,心下却十分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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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避他已经尽快追赶而去,终究还是追丢了人!
娄阳不得不先找到还待在天桥的芸心和瑞阳,告知两人他有要事必须先行回府,才匆匆赶回内城——
他希望能先一步回到府内,以证实他「荒谬」的推测。
尽避,他也明白这个推测是荒谬的,但亲眼所见,他很难否定自己的眼力!
回到府中,他直接赶往妾室的屋舍。
她真的不在屋子里面。
他召来阿哈旦问话。「格格呢?她上哪儿去了?为何不在屋内?」
「格格离开时说,是回到贝子府去。」阿哈旦回道。
「回贝子府?」他眯眼。
「是。」
娄阳脸色阴鸷,二话不说,突然转身出门。
贝勒爷说风是雨,吓得阿哈旦愣愣地杵在厅上,不明所以,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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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阳赶到祥贝子府时,听说意浓已经入睡了。
「贝勒爷怎么今夜又忽然赶来?」祥贝子自书房内匆匆赶出迎接。
「打扰丈人安眠,有请恕罪。」娄阳先以礼相待。
「好说,」祥贝子疑惑问:「贝勒爷这么晚又赶过来,是有要事找浓儿?」
娄阳顿了顿。「浓儿已经安欧了?」他故意如此问,仿佛他早已知道意浓回府的事。
「刚才睡下。」祥贝子回道。
娄阳不露声色。
但是从祥贝子的回答听来,她是真的回到了贝子府。
「不瞒丈人,今夜我与福晋至天桥赏灯,浓儿不能跟去,因为今晚她的身子踫巧不妥。刚才我回府后,得知她自行回到贝子府,我有些担心她的状况,所以才会这么晚赶至府上,只为关心她的身子。」他道。
「噢,原来是这样,」祥贝子看来很高兴。「贝勒爷如此关心小女,实在是小女之福,我身为人父,见到你们能如此恩爱,心底实在非常安慰。」他欣慰地道。
娄阳咳了一声,干笑道:「没见到人,我心里实在放心不下,不知丈人能否让我进浓儿的房间,看浓儿一眼?」他还是不信,非要亲眼看见意浓的人,确定她在贝子府内。「我知道她已经睡下,只看她一眼就好,看过之后我立即离开,不会打扰到她。」
「当然,你当然可以去看她!」祥贝子点头如捣蒜。
他立刻吩咐侍女,带娄阳前往意浓的房间。
侍女领命,便带著娄阳来到意浓的睡房。
睡房外一片漆黑,侍女先行推门,之后将手拿的烛台恭敬地交给娄阳,自行站在房外等待。
娄阳拿著烛台走进房内。
房内充满了香气,出入意料的是,屋内的香气不是女儿家的花香与粉香,而是能够沉淀人身心灵的沉香。
一名闺阁内的秀女,不爱花香与粉香,居然在屋内焚烧起沉香?
娄阳挑眉,慢慢走近床边,决心看个清楚。
床上睡意正浓的女子,一头青丝披散在雪白的枕上,通红的脸蛋分外醉人。
她的睡颜娇憨,美丽宁静,覆盖著薄被的身段,更是玲珑诱人。
娄阳沉著眼,已不得不信。
床上的人儿,的确是她。他的妾室。
既如此,那么今晚他在天桥上看见的人,又会是谁?
问题没有答案,他只能转身离开意浓的寝室。
侍女依旧循原路,领他走会偏厅。
路上,他不再自信十足,反而有满腹的疑惑!
第二次经过偏厅接口长廊,这回他注意到廊墙上挂满了工笔字画,那一笔一捺,纤细秀丽,像是出自女子之手,画风细腻写真,匀净雅正,却又有大器,看起来又可能是男人所绘。
「贝子府的长廊里,这满墙的字画,出自祥贝子之手?」他随口问。
「不,这是咱们浓格格的字画。」侍女答。
娄阳愣住。「她的字画?」他沉眼问:「怎么字画上都没有题名?」
「浓格格不喜欢题名。」
「为什么?」
「奴婢不明白,只听贝子爷说过,格格的志向比男子还高,所以不愿题名,要让所有来到贝子府的人看见,以为这是出自男子之手书绘的字画。」
侍女的话,困惑了娄阳。
这与他知道的她,根本就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女子!
闷不吭声地回到偏厅,拜辞了祥贝子,怀著满腹的疑惑,娄阳郁闷地独自一人回到元王府。
好像……
有一些什么事,在他眼底下被厮混过去,把他给蒙住了?
敝了?
究竟是什么事能蒙住他?
今夜依旧独睡书房,娄阳躺在单人床上,瞪著唯一还残存在他书房墙上的那幅婴戏图……
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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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阳前脚才刚步出寝室,意浓就已经睁开眼楮。
等到房门关上,他随侍女走到前院,意浓已经翻身从床上坐起来。
「格格!」黑暗中,元喜压低的声音从窗外细细地飘进来。
意浓走到窗边,打开了窗门。「你不是回房了吗?怎么又回来?」意浓问她。
「我不放心,」元喜干脆从窗外爬进来。「我怕贝勒爷要责怪您。」
意浓看著她爬进屋里,也没有阻止,只觉得有趣。「他根本不知道是我,怎么能责怪我?」
「可是我看到贝勒爷瞪著您瞧了很久,吓得我在天桥那里,根本就不敢走到您的身边!」元喜余悸犹存。
原来元喜在天桥那里时,早已经发现了娄阳!
当时元喜正奸去买捏面糖吃,回来时便发现娄阳就在附近,眼楮正瞪著她的格格看,吓得她根本不敢靠近,直到格格走得远了,她估计贝勒爷大概已看不清楚,才快步奔上前把自己骇人的发现,匆匆对她的格格报告。
意浓听完元喜的报告,立刻就拉著元喜奔回贝子府。
来到贝子府,她只来得及打点侍女,禀报在书房里读书的父亲,说她早已回府,因为不敢打扰父亲看书,所以独自待在厅内歇息,现因为身子不适,已回房安歇。
实则,娄阳赶到贝子府时,她才匆匆赶到床上躺下,因为匆忙奔赶,来不及喘气,所以脸蛋通红。
他追人时,脚程快得惊人。
她知道,他深藏不露。
意浓庆幸自己预留伏笔,引他先回元王府,她却来到贝子府。这一来一往耽误了他一些时刻,才容得她有机会在他之前,先一步来到贝子府。
「这回算你机伶。」意浓夸她。
被格格夸奖,元喜转忧为笑,非常高兴。「不过,格格,您知道贝勒爷在天桥上是跟谁说话吗?」元喜才刚咧开嘴笑,又皱起眉头。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元喜这才说:「是一名姑娘。」
泵娘?意浓等著元喜往下说。
「那是一名姑娘,」元喜接下道:「我记得在柳先生的画室里见过她!对了,上回回门,贝勒爷接您回府时也在街上遇见过她,当时贝勒爷就同她有说有笑的!」
意浓已经猜到元喜说的是谁。
「格格,您知道她是谁了吧?」
「知道了又怎么样?」她反问元喜,声调很淡。
「贝勒爷跟一名姑娘说话,您不紧张吗?而且奴婢见他们站在一块儿说了很久的话,贝勒爷笑得可温柔了,那名姑娘话还说得没完没了,一直缠著咱们贝勒爷不放!」元喜反感地叙述著她看见的情景。
「是吗?」意浓笑了笑,若有所思,反应却很冷淡。
元喜又皱起眉头。她不明白,格格为何看起来一点都不在乎?
「明天回府之后,你要记得,一定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千万不能露馅,明白吗?」她不回答,反而这么提醒元喜。
「格格,我有这么傻吗?」元喜皱著鼻子说:「这事儿我也有一份,要是让贝勒爷知道,咱们瞒著府里上下乔装打扮成男人游天桥,那我元喜岂不是也要遭殃了?」
「你明白就好。」意浓笑著说。
元喜嘻嘻笑两声。
「不过,」意浓沉思道:「他不会就这样罢休的。」
「啊?格格,您是什么意思啊?谁不会罢休?」
「他毕竟看见了我,就会追究到底。」她说。
「您是说贝勒爷?」元喜又紧张起来,已经忘了刚才提起的事。
「他没有那么好蒙骗。」意浓却不紧张,她清澈的眸子里闪著光芒。与他斗智,竟让她全身上下充满活力,此刻她的眸子就像她一心沉醉于作画时那样,闪烁著动人的神采与美丽的光辉。「他必定会追究,必定会想办法找到合理的答案。」她分析娄阳。
「那该怎么办才好?」元喜著迷地看著她格格美丽的眼楮问。
「不怎么办。」意浓说。
「不怎么办?」元喜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啊,格格?」
「意思就是,打死不认。」意浓告诉她:「他不见得会问,但只要他问,你就回答:‘我与格格从王府离开后就直接回到贝子府’,总之,不论他翻来覆去的问,你就只管这一套说辞!」
元喜点头。
「记住,元喜,无论他问什么,你的答案就只有如此而已,不多半句,也不少半个字。」
元喜点头如捣蒜。
意浓抿嘴轻笑。
元喜傻气,问又问不出什么像样的真话,似真似假,这样应该就足以把他给弄糊涂了。
现在,她不求他十足十地相信自己。
若是元喜能把他给弄糊涂,便已足矣。
至于那名姑娘……
现在,连意浓也感受到了她的「积极」。
第二日一早,贝子府的侍女就前来通报,说元王府的轿子就停在门外,等著迎接格格回府。
她并不意外。
不过娄阳居然未前来「亲自」迎接她回府,还是让她有一点小小意外。
真沉得住气呀!
昨夜见她躺在床上,难道他就真的一点都不存疑了?
也许,想等她回府,才要当面质问她昨夜的去向吧?
她知道他必定还是不信的,知道他心底必定还是存疑的。
毕竟亲眼所见,聪明的人必可能多疑,但绝对不会怀疑自己亲眼看见的事情。
坐上轿子,回元王府这一路上,意浓在想,等一会儿见了面,他会如何问她?是单刀直入的问,还是拐弯抹角的探?
答案即将揭晓,因为她一回到元王府,阿哈旦就到她的屋子里来传话。
「格格,贝勒爷请您回府后,就到书房见他。」
书房?他不是不准她去的吗?「知道了,我马上过去。」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回答阿哈旦。
来到书房门前,还未伸手敲门,里面已经传出他的声音。「直接进来吧!」
莫非他长了第三只心眼,她才刚走到门口他就知情?
意浓跨进书房,垂首低眉,缓步徐行,端庄优雅,知礼守节,敬畏拘谨。
「昨夜你回到贝子府了?」他问,对著她的头顶说话。
「是,浓儿想到阿玛一个人过节寂寞,因此回到贝子府,伴阿玛过节。未曾告知夫君,是浓儿的过错,夫君若要怪罪,浓儿无话可说。」她垂著头,诚惶诚恐。
盯了她一会儿,他道:「过节回去陪伴你的阿玛是对的,这是为人子女的孝道,我不会怪你。」顿了顿,他深眸略闪,淡淡问起:「昨夜你说身子不适,现在还好吗?需不需要请大夫过府,为你诊治?」
「浓儿休息一夜已经好多了,不需要大夫诊治,多谢夫君关心。」她柔声回答,仿佛为丈夫的关怀而欣喜。
「既然没事就好。」他忽然问道:「对了,我记得你出嫁之前在柳老师的画室学画,不过,自从你进门之后,我奸像从来没有见过你提笔作画?」
他没有问她任何关于昨晚的事,反而问起学画的事情,让她有些吃惊。
「其实浓儿的画艺并不好,」她自谦。「故此不敢自曝其短,未敢在夫君面前提起画笔——」
「能拿笔就是一件好事,」他打断她的谦词,慢条斯理地道:「其实对于画艺我也略知一二,我倒想看看你的画,咱们可以一道切磋琢磨。」
她愣住。「是吗?」随即笑言:「那么夫君何时有闲情,浓儿便当奉陪。」
「现在就可以。」他顺势道:「此处案首就有笔墨纸砚,你不妨过来画上几笔,让我参详。」
意浓瞪著他桌案上的纸笔,浅浅地吸一口气。「既然夫君有如此闲情雅致,浓儿信笔涂鸦,不怕夫君见笑了。」她盈盈笑道。
施施然上前,她伸出纤纤莲花指,蘸上墨汁大笔一挥,不一会儿功夫便在纸上画妥了一只凤鸟。
「你画的——这什么?」他挑眉,噙笑问她。
「这是凤鸟。」她答。
「凤鸟?」他眯眼,哼笑。
「是呀,夫君您瞧瞧这只凤鸟,它够灵气吗?」
灵气?娄阳直眼瞪那「凤鸟」——
眼见这只折了翅的「凤鸟」,蛇颈粗短,垂头丧气,背纹浅杂,鸟冠歪斜,鸟羽凋敝!如此画工,连艺字也谈不上,别说没有灵气,简直连生气也不剩。
这要说是一只凤鸟,倒不如说,是一只被啄坏了毛发的斗鸡!
「如何?夫君,您还没有给浓儿落下一个话儿呢!您说,浓儿画的这只凤鸟,是不是传神极了?」她期待著,眼神真诚无比。
「传神,不仅传神,还值得思量!」他竟拿起画纸,细细品味起来。「凤皇于飞,其羽。浓儿,你绘这只凤鸟,可是比喻咱们夫妻恩爱,百年合欢的意思?」一边品赏,他嘴里还念念有词,好像很是享受。
意浓瞪著他,对他夸赞的态度,心有狐疑。「是呀!夫君非但一下就能明白浓儿的心意,还可以随口吟出两句唐诗,夫君如此博识,让浓儿十分惊喜。」她却还腻声附和。
明明出自于「诗经‧大雅」,她也能说成是「唐诗」!娄阳咧嘴,笑脸迎人。「浓儿也喜爱吟诵诗词?因为丈人的关系,想你必定博学多闻,无诗不通了?」
「不敢,浓儿怎么比得上阿玛汉学通识?何况浓儿平日根本不爱看书,只不过小时候好玩,读过几首诗词。」
「你不爱看书?」
「是呀,除非读一些妇德女诫,读来还能津津有味,其他就无书可看了。」
「原来如此。」他点头,笑问:「既然小时候还读过几首诗词,那么,可有哪一首诗词是你的最爱?」
「哪一首诗词嘛……」意浓缓步踱到窗边,好像正在认真回想。
娄阳盯住她的背影,凝眸深思。
「关关睢鸠,在河之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顺口吟出几句。
他闭目点头,正在欣赏。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吾未’求之。求之不得,‘吾未’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必’友之。参差荇菜,左右‘毛’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嗯,」他低哼,似笑非笑。「好诗!」言不由衷。
原诗明明是:关关雎鸠,在河之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窃窕淑女,钟鼓乐之。
一首好好的诗竟让她改得乱七八糟,将错就错、有边读边,关睢作者倘若地下有知,恐怕死不瞑目。
「夫君必定知道此诗出自何处?」她考他。
「这是出自于诗——」
「诗人屈原的大作!」她接口。
他愣住。「屈原的大作?」
「我听阿玛讲过,楚怀王废用新法,不任贤人,屈原胸怀大志,却志不能伸,致使诗人时常抑郁寡欢,竟致投江自尽。所以我就想了,常言道,郁结之人常有惊世之作,何况诗人?审查当时之世,除屈原以外,谁还能有如此才华?」她借口阿玛之言,慷慨盛赞。
屈原?
他笑,真是好个屈原的大作!
如此屈原,她竟能说出一番道理,倘若不是井底浅蛙、半瓶水、掉书袋,那就是广学强记,要考他个似是而非了!
「既如此,此诗必定是屈原所做,恐怕还是我记错了。」他笑,点头。
「夫君平日还该多读点书,免得浓儿也来取笑您了。」她反过来揶揄他。
娄阳嘴角噙笑,好生大方地不予计较。
她竟能庸俗至此,令人啼笑皆非。
「夫君,您也喜爱屈原的这首诗吗?」她眯眼,虚与委蛇。
「喜爱,当然喜爱。」他咧嘴,笑脸迎人。
看似若无其事,他却以另一种诡异的眼神重新看她。
若非见过贝子府长廊上的图,恐怕又要让她给蒙住,分辨不出真假。
明明能画得一手好画,却画出一只四不像的凤鸟,她掩藏才华的动机可议。
看来,她必定也明知关睢出处,却误指屈原。
若真要计较起来——
比起先前那个温良恭顺、亟欲生子的妾室,他对现在这个满嘴假话、虚情假意的小妾,兴趣要大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