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帘绣宫深 第一章 与君初相识(2)

是夜,月栖柳梢尾,白露清湛忽若流萤。皇宫里早晚的温差总是大得出奇,待天一黑,白日的暖息便统统纳入了尘土,连躲在垛云里的星色也染上一层萧稠的凉意。庭苑里桃李成群,叶子是困倦的,花香却越发馥郁起来。繁密的花树间萦绕著一层淡蒙蒙的雾气,乍看薄得像纱一般,却走至哪儿都缠绕得紧,怎样拂袖都挥散不去。

夜风乍袭,将廊上青灯吹得忽明忽灭,偶又斜斜地照进庭苑里,撩拨一地纷乱的树影。

「嘶——」独自穿梭在花树间的便服少年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肩膀,仿佛是顾不上早被夜露沁得冰冷的果足,嘴里仍旧在念念有词:「干,坤,坎,离……」念一字想一下,声音颇有些漫不经心。念至「兑」时忽然又蹲去,宽大的袖摆蹭过低矮的枝桠,抖落几瓣桃花。

「左侧桃树十二,右侧李树亦十二,共二十四,皆是虚妄。乾坤有变,逢艮,兑生,遭克。便这般生生克克,横错御树布阵……」夙婴捧著脸喃喃道,眼眸一转,伸手拾起地上的一朵桃花,摘下一片花瓣,忽朝著雾霰中央一点用力弹开,「桃花阵眼,可……破?」

便在那四瓣的桃花落地一瞬,原本萦绕在花树间的雾气统统散去,眼前一片豁然开朗!道旁唯剩一桃一李。原来那蟠结遍生的花树,不过也是阵中幻象!

「果真是‘衍毓阵’。需用残花破其阵眼。」夙婴站起身来,媚长的眼儿眨出欣然的笑意,「瑶华开成锦,可有神仙留?」他抬眼望了望天,而后踮起脚尖轻快地往阵里走去。

曲径越走越窄,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前方渐渐出现温泉环石之景。阵外的月色格外朦胧,落在泉底落却是个明晃晃的玉盘,其间流水汤汤,伴著两个隐约的谈话声从里面传出。

仔细一听那两个若有似无的声音,夙婴的脸上升起了一瞬间的错愕。只因其中之一,正是萧烛卿的!这样温淡不惊的语调,当真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而与他说话的是一个女子——婉转疏淡的声音,却也同样少了些人间的气息。

听起来真像神仙眷侣啊……夙婴哑然失笑,眸底却分明掠过一丝复杂的情感。眼见对方正谈得投机更无暇顾及自己的存在,便索性找了个地方坐下,眯细了眼饶有兴味地偷听起来。尽避偷听绝非正人君子所为,不过——他可也从来没说自己是君子吧?

「……从前父亲大人总笑骂我的心高自负,不肯朝别人低头——或许真是如此。萧先生,你若说是我的易容术出了漏洞,我定是不会信的。」女子的声音微微笑了笑,却连笑意也端凝如斯,「那——可否告诉我,你究竟是如何认出我的?」

片刻的沉寂,而后便是萧烛卿莞尔的笑声,不答反问:「脂砚,你我认识多久了?」

「十年。」女子的声音略微低了下去,「却也有五年不曾见过面了。」

也是五年——都是五年。你也不比我久嘛。夙婴心想,手指懒洋洋地拨弄著地上的落花,修长的眉却不由自主地拢在了一起。

萧烛卿便又笑,「那年你不慎染了风寒,身子虚弱得使不出力气。踫巧采池居来人,且不便回避。你一时心急,便让我为你绾发梳妆,你……可还记得?」他温声问。心想那一头兰泽的乌发,如麝的幽香,自己看了五年,又怎会轻易便忘了?

没有回答,定是在点头了。夙婴又兀自猜测道。同时一边敲弹著手指打起了节拍,一边自得其乐地在心下念唱:青丝结,红鸾喜。白须共,两心依。君为妾描眉,妾为君宽衣……绾发梳妆,也定是只有恋人间才会做的事吧?

「脂砚,你发上的香气,很特别。」半晌,萧烛卿意有所指地道。

「我知道。只怪我一时大意——」女子的声音微微有了些恼意,更像有些不情愿承认自己的疏忽,「我原以为只需去见他,便没有燃熏香去遮盖,料想他也是闻不出来的——萧先生只管放心,以后定是不会了。」

闻言,萧烛卿还是一抹云淡风轻的笑意,「你记得便好。」

「记得?是啊,如今是记得,可究竟还能记多久?十年?二十年?到时候早已是人老珠黄,无人问津了……」声音好生轻巧,说著这样讽刺的话竟还不见得一丝锋利,甚至是透著些许曼妙的笑意的——这样娴雅的女子啊,似乎对著任何人、说著任何话可以温言细语的。

「……当年我正值二八芳华,阅遍经史,锋芒初露。他们——或许会贪慕我的美貌,我的家世,我的才学以及我与萧先生‘乌发配木剑’的倾城风流——可一旦我鬓生华发容颜老呢?究竟还有谁会记得?凡人,终归还是贪那一副好皮相的吧……」始终是女子温软得好诗情画意的声音,此时有夜风吹来,将她的叹息也吹进了缥缈的白雾里,触之不及。

「娘的记性甚好,因而她会一辈子记得父亲大人的情,纵然她曾被离弃那么多年……偏我的记性却差得很——有许多事,许多人,总以为自己会记得一辈子,最终却还是会忘得彻底……倒也未必是件坏事。」微顿了半刻她又接著道:「都说年少无知,童言无忌,从前我不懂事,说过的话,表过的情,还请萧先生莫要放到心里去。」

「自是不会。」回答的是不变的语气以及不变的温淡笑意。

「那我们——便这样了吧……可好?」女子的声音淡定自若,话末却矛盾地用了疑问的语气,仿佛连自己都不愿,甚至不甘去承认。

「好。」

这样干脆的回答,尽避话里依旧带著笑,却分明残酷得不留一丝余地。夙婴顿觉心里寒了几分。低吐的叹息不知是为萧烛卿,还是为那个言不由衷的女子……

良久的沉默,不知不觉中夜色又深了一层。素来懒漫的少年也开始觉得困倦了,正欲阖上眼楮,却听见萧烛卿淡声问道:「你可知,皇帝如今有多大了?」

无意间被对方提及自己,夙婴不禁睁大眼楮诧异了好半晌,更多的却是受宠若惊。是不是他听错了?竟有人……会关心自己的年纪么?

「他?」一声轻嗤,女子的语调微扬上去,「估计也有十七八九了吧。看上去却还是和顽童一样。」她的口气出奇的差,「萧先生提他做什么?」

「呵,问问罢了。」

十七八九?哈……夙婴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窝在眼眶里直打转。他下意识地摊开双手翻看自己纤瘦无骨的手指,再缓缓扶上如同女子一般纤细的手臂以及——白皙得连自己都觉得恶心的双足……哈!听听,她果真不知道自己的年纪,或许更是不屑于去知道吧……可他如今,已有二十六了啊……多荒唐……

恍然又仿佛回到了五年前——便是原嘉廿七年,当父皇遇刺身亡,当擅改诏书未遂的七皇子含恨而终连死也不肯瞑目,当自己眼睁睁地望著血流成河却无力回天的那年……

又当那个乌发含香,如似母后的女子疾步走来,紧紧将自己拥入怀里的一刹那……那声声句句痛彻心扉的「皇儿,皇儿莫怕,有母后在」……那暖到骨子里的温香之息,原来,并非是因为真的担心自己啊……呵呵,他果真又自作多情了呢……

思绪纷飞缱绻万千,这年年岁岁织叠出来的惆怅早也说不清更道不明。不如不想。下一刻,便见他犯懒地眨了眨媚长的眼儿,索性伸展双臂舒服地仰躺到地上。

好困……他抬手掩去一个呵欠,枕著温泉畔醺绕的白雾,竟恍恍惚惚地睡著了。

不知过了多久,夙婴是被一阵低柔的曲声唤醒的。清清泠泠,不急不缓。这曲律略显得单薄了,不似七弦五音弹出的,却逶迤得像一根丝,携著弹者满腔的罗愁绮恨,直直地钻进他的耳朵里,绕成结。他揉揉湿涩的眼楮,分不清云里雾里的便往声源爬去,直至——

落花成衣,寒烟云聚处,他望见一名紫衣女子独坐白石上的侧面。是这样陌生的,素净的,偏却美得教人移不开眼的侧面:羽睫低垂,乌发尽散,直直垂至膝下。而她纤纤葱指弹的是——竟是她自己的发丝!

这世上,竟还有人可以用发丝为弦,弹出这样精妙绝伦的音律?

听见异响,那抚曲的女子下意识地抬起眼来,望向他这里——原本流离的眸光竟在瞬间聚敛,凝成锋利的银华。

「你——」怎会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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