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惊栗不已,挂断电话后,仍傻傻地凝立原地。
默凡是「缪思艺廊」的经营者,而且拥有的不只台湾这间艺廊,甚至在巴黎也有一间?
他根本不缺钱,完全不是她之前所想象的那种潦倒街头的穷画家。
既然他不需要钱,又为何答应与她结婚的交易?他不觉得备受侮辱吗?
柯采庭仓皇寻思,忽地,她在其中一幅画的边角,发现一张嵌入的纸片,她抽出那纸,惊觉那是一张支票。
当初她买下他的支票,他竟未曾兑现,又悄悄还给她了。
柯采庭震撼,某种强烈的情感在体内排山倒海,卷走了她所有的精力,她全身虚软,跪倒在地。
从来不是钱的缘故,他答应跟她结婚,跟金钱无关。
我爱你。
她想起他离去前,留下的那句宛如魔法的咒语。
他爱她。
当初,是爱迫使她提出交易,也是爱促使他接受交易,他们交易的从来就不是金钱,而是无价的爱情。
他爱的,就是你很讨厌的那个自己。
「真的吗?默凡,难道你……真的爱我?」她盯著支票,痛楚地呢喃。支票上的数字堆砌的不是金钱的重量,而是对她轻忽爱情的嘲弄。
她在画室里痛哭,看著一幅幅以她为主题的画像,那是对她最严苛的批判,也是最包容的怜惜,她看到作画人内心的挣扎与纠结。他深深地爱著她,却难以用言语表达。
他只能画,用一枝生花妙笔,锐利地剖白她,更剖白自己,在他笔下,她看到两个为爱痴狂的傻瓜。
她现在总算懂了,为何他交代张管家除非她主动开口,不能将画室的钥匙交给她。
因为他要她打开他的心房时,同时也打开自己的,唯有两颗心赤果果地坦诚相对,他们才不会伤害彼此。
她懂了,懂得他留下的关于爱情的线索。
「我会找到你的,默凡。」她坚定地握紧钥匙。「一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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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里,是一片碧海蓝天。
一个女人站在崛起的礁岩上,亭亭玉立,海风轻柔地卷起她白色的衣袂,墨发翻飞如瀑。
她怀里抱著一盆花,是晚香玉,洁白的花蕊开在绿叶间,花颜灿烂地绽放,如同女人唇畔开的那朵甜笑。
是的,她正笑著,羞怯且甜蜜,像藏著某个不可说的秘密。
镜头拉远,画布前,坐著一个男人,痴傻地望著画中女子的笑容,研究著那笑里藏的秘密。
那会是穷极他一生都不可解的谜题吗?
他苦笑,掷落画笔,这画是他亲手画出来的,却连他自己都解不开这个谜,作茧自缚,也不过如此。
也罢,反正他困坐在这心牢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有个名为爱情的小偷,早在很久以前便窃走他神魂,失魂落魄的他于是盲目,自愿献出最宝贵的自由。
每日每夜,他都期盼著牢外有谁走过,替他拿下钥匙,开启牢门,后来他才发现,钥匙原来一直握在自己手上,只是他选择忽视。
他自己不开锁,宁愿被爱情俘虏。
「所谓的爱情,就是会让人变成失去理智的傻瓜吗?」
李默凡盯著画,喃喃自语,嘴角噙著嘲讽,眼潭却是温润地染漾笑意。
是自愿的,所以就算傻也情愿,无怨无悔。
他选择继续坐在画前,思念藏身在画里的女子。相思的滋味其实并不难尝,如果是甘心等待。
潮来,潮往,海涛悠悠地唱著永不绝响的歌,夕阳西落,迷离的霞色染遍了天空,夜幕将临。
忽地,他闻到一阵香,淡淡的,却绝对诱人的芬芳,香气从他身后沉静地飘来,撩拨他神魂。
是晚香玉。
他回头,果然看见一道纤美的倩影,她就如同他画里一般,一身洁白,裙袂飘飘,樱唇含著羞涩的笑。
他心跳顿时加速,犹如脱缰野马,不听话地奔腾。
「你终于找到我了。」他微笑,几分欣悦,几分惆怅。
「我找了你好久。」她坦承。「从巴黎到纽约,几乎跑遍了全世界,我早该料到的,最思念的人总是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我一直在台湾。」他低语,眉宇飞扬著得意,像个窃喜恶作剧成功的淘气男孩。「就在我们初次相遇的海边,等你。」
「你很坏,还要你的好朋友骗我你可能在巴黎。」她娇嗔。
「我没那么说,是他自作主张乱猜的。」他喊冤。
但不论娇嗔或喊冤,都是情人间亲匿的斗嘴,谁也没生气,只有心口融化一腔甜。
「有件事我一定要跟你说清楚。」柯采庭慎重地强调,粉颊如初开的蔷薇,红滟滟的,秀色可餐。
他心动地凝视。「什么事?」
「那天,我真的不是故意从这里跳下去,那是意外。」
「又来了。」他作势翻白眼。「你一定要跟我辩到底吗?」
「是真的!」芳容更艳。「我真的是不小心跌下去,因为发呆,脚绊了一下。」
「喔?」他显然还是不太相信。
她嗔睨他一眼。「只是跌下去以后,我放弃浮上来而已。」
「为什么?」他总算开始相信她的话,皱了皱眉,正襟危坐。
她轻轻咬唇,初次对人说出深埋的心事,有些困窘。「我读中学的时候,曾经把一个女孩推落泳池,只是因为嫉妒,我眼睁睁地看著她在水里浮沉,那时候有个男孩,不顾一切地跳下水救她。」
「是你的初恋男友。」他深沉地界面。
她讶异地望他。「你知道?」
「我听海棠提过。」他解释。
她怔愣,接著,怅然颔首。「没错,就是他,那时我看他把那个女孩救起来,满脸焦急地替她做人工呼吸,我觉得好空虚。」
「空虚?」
「我想,如果是我溺水,他大概不会这样救我吧……」她苦涩地敛眸。「那天掉下海,我忽然想起这段回忆,忽然就觉得……好寂寞、好凄凉,我不想再活在这世界上了,活著也没意义,我永远只是孤伶伶一个人,连生命最危急的时候,我都没有一个可以呼救的对象,没有人会救我。」
他震颤地望她,在听她如此自白的时候,有股深切的冲动,想紧紧地拥抱她,怜爱她。
但他知道,现在她需要的,是勇敢面对自己内心深处最阴暗的恐惧,那是她自己豢养的兽,她必须自己斩除。
她仿佛也感受到他的疼惜,扬起眸,朝他送出一抹浅笑。「所以当你救起我的时候,其实我是很高兴的,真的很高兴,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得救了。」笑意稍敛。「可惜我那时候还是不懂得怎么表达,我应该对你说谢谢的,却对你说了那么伤人的话。」
「你问我是不是为了得到报酬才救你。」他叹息,至今仍深深记得当时的愤慨。
「我很可恶,对吧?」她歉意地颦眉。
他摇头,伸手握住她柔荑,拉她坐下,将她轻轻地拥进自己怀里。
她瞬间红了眼眶,偎在他胸膛,倾听他有力的心跳。「你救了我的命,我的心却还是那么丑陋,我不敢对任何人付出真心,就算喜欢你,也不敢对你说,还用那种不可理喻的方式伤害你。」
「你只是害怕而已。」他轻抚她的发,柔声安慰。「你害怕承认自己对我的感情,更怕我看出来你是爱我的,所以才竖起满身尖刺,就像仙人掌那样保护自己。」
当他画她的时候,他就愈来愈懂她,也不由自主地,愈来愈爱她。
爱这个习惯说谎又怕寂寞的女人。
他怅然微笑,低头吻了吻她发际。「其实我也很怕爱的,我对爱情的恐惧不会比你少,所以我才一直不敢对你坦白心意。」
「嗯,我现在明白了。」她仰头望他,水样的眼波温柔地痴缠他。「你答应跟我结婚的时候,其实就喜欢我了,对不对?」
他笑了,方唇埋进她性感的颈弧。「或许更早吧。」
还更早吗?她心韵迷乱。
「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一次次跟你巧遇?」他绵密地吻她。「你来找我,也得我愿意让你找到才行啊。」
她瞠目。「你……真的很有心机耶。」
「谁教你让我第一次见到你,便莫名其妙迷上了。」
「你迷上我?」她不敢相信。「可我有哪一点值得你迷恋的?」
「如果我知道就好了。」他似真似假地感叹。「一个不会说谢谢,从来不道歉,盛气凌人又满身是刺的女人,我到底爱上她哪一点?」
他说得可怜兮兮,表情也装得可怜兮兮,她听了,却忍不住噗哧一笑。
曾经怀疑脾气娇纵的自己,有哪里值得他怜爱?但他如此半戏谑的表白,却藏不住浓浓的情意。
他的确是爱她的,她听得出来,感受得到。
只是——
她扬起脸,水眸噙泪。「我很怕我以后还是会不小心伤到你。」因为她真的很坏,坏了这么多年了,一时也很难学会对人体贴。
他看透她的惊惧,微笑地亲吻她的唇。「只要不说谎就好了。」
「只要这样就可以吗?」她不确定。
「只要这样就可以了。」他坚定地点头。「我也会学著表白真心,我们都学著勇敢一点,就不会伤害彼此了。」
学会勇敢,学会付出,不藏心。
她凝睇他,他也回看,两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最真挚浓烈的情感。
然后,他低下头,再度攫吻她的唇,亲匿地蹂躏著,一口一口,不罢休地占有。「这张嘴,还是比较适合接吻。」
他沙哑地评论。
她轻声笑了。「不适合说谎吗?」
「偶尔为了调情,可以。」他开出条件。
「那么我可能还是会常常说谎了。」她伸手勾住他肩颈,教他吻得微肿的唇,艳红性感。「因为我想一辈子跟你调情。」
他震动,忽地抵挡不住体内狂涌的,大掌扣住她后颈,强势地吻她,仿佛永远要不够。
「我爱你。」她娇喘细细地告白。
「再说一次。」他要求。
「我爱你。」
「再一次。」
「爱你,爱你,爱你……」
「嘘。」他止住她,已经够了。
有时候,千言万语,比不过一个缠绵的吻。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