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何藩台散衙后回到府里,才换下官服,长子、女儿和女婿便来找他,不免有些疑惑,偕同几人一起来到花厅。
「到底是什么事?」见三个晚辈一脸肃穆,他却是丈二金刚模不著头脑。
冬昀和丈夫对视一眼。「我和相公这几天出门,其实并非像跟爹说的,想要到处游玩散心,而是去了别山村。」之所以故意提到「别山村」,就是想看看锦娘的爹会不会露出心虚的表情。
听到「别山村」三个字,何藩台只有错愕和不解。「我记得那儿不过是个小村子,什么也没有,你们去那里做什么?」
见他反应自然,不像是在作假,倒让雷天羿夫妻有些意外。
「岳父真的不明白咱们到别山村做什么?」若不是心机太重,懂得隐藏内心的想法,便是真的无辜。雷天羿紧盯著对方,企图揭开真伪。
何藩台愣了愣。「我是真的不明白。」
何守文也想知道原因。「国公爷有话不妨直说。」
「外头传闻爹和六皇子来往密切,究竟有没有这回事?」冬昀也不再迂回,劈头就问。
「绝无此事!」何藩台一听,马上翻脸。「朝廷有令,藩王不得与封地上的官员交往,为父岂会明知故犯?」
冬昀见他不像在说谎,看向坐在身旁的丈夫。
「好,那我就直说了。」雷天羿厉色质问。「我怀疑岳父和六皇子连手,私下训练军队、打造兵器,意图造反!」
这话一出,何藩台当场气得拍桌而起。
「胡说!我对皇上忠心不二,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宁可一死,也绝不会造反!」
就连何守文也脸色发白。「爹绝不可能会造反的!」
「爹,这可是满门抄斩的死罪,你真的确定没有?」冬昀不得不再次确认。
何藩台一脸痛心。「连你也认为爹会造反?」
「我当然相信爹不会这么做,可我亲耳听到对方提到「藩台大人」,难道延平府还有其它藩台?」她把声音放轻,好让何藩台不再感觉到威胁,说不定就会说出真话。
何藩台先是惊愕,随即愤怒不已。
「这是有人假冒我的名义!为父可以对天发誓,绝不会拿何府上下二十几口人的性命开玩笑!包不可能背叛皇上,否则死无全尸!」
见岳父气到脸红脖子粗,还发下毒誓,雷天弈这才脸色稍霁。「此趟出京,虽说是携著妻儿回娘家探亲,实际上是皇上接到密报,说六皇子有造反之心,特命咱们夫妻前来寻找证据。」
何藩台父子听得都傻住了。
雷天羿旋即拿出在别山村取得的两把私造兵器。「这就是证物。」
「六皇子打算造反?这……这是真的吗?」何藩台简直惊呆了。
何守文又问:「妹妹方才说听到有人提到「藩台大人」,对方究竟是谁?」
于是冬昀便把到别山村的经过叙述一遍。
「……兴王妃托我和相公亲自走一趟别山村,显然早就得知六皇子有意造反一事,若不加以阻止,等到起兵,就连她的娘家也会受到拖累。」她看著父兄。「而在别山村打造兵器的村民都相信是听从「藩台大人」之命……爹再仔细想一想,有谁会假冒藩台的名义?」
何藩台跌坐回椅子上,努力苦思。
「爹,这可是攸关全家人的性命,若皇上真以为咱们要造反,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何守文光是想到可能发生的后果就全身发冷。
何藩台瞪了长子一眼。「这件事的严重性,为父可比你还要清楚,不只满门抄斩,更有可能株连九族……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岳父先冷静下来,能够这么做的,必定是身边最信任的人,才会至今都没有察觉。」雷天羿点醒他。
这番话让何藩台有如醍醐灌顶。
「身边最信任的人……也就只有左右参政,不过他们跟了我好几年,向来办事认真,应该不可能……」
雷天羿沉吟了下。「或许是六皇子给了他们不少好处,事成之后更有高官厚禄等著他们,很难有人会不心动。」
「简直不可饶恕!」何藩台拍桌斥道。「明天定要好好责问他们!」
一想到有可能被亲信谨陷、背叛,他巴不得马上将两人抓来问个清楚。
「万万不可!」雷天羿连忙出声制止。「一旦惊动到六皇子反而不利,说不定会逼得他提早出兵。」
冬昀马上点头如捣蒜。「爹就跟往常一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做好该做的事,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你们说得对……」何藩台真的被怒气冲昏头了。「我从未想过可能会被身边的人陷害,而且居然都没有察觉……我真的太信任他们了,若不是你们告诉我,恐怕咱们全家将大祸临头。」
冬昀总算露出笑意。「知道爹是无辜的,真是太好了。」
何藩台悻悻然地哼道:「为父一生清白,可不想晚节不保。」
「只要把话说开了就好。」何守文也捏了一把冷汗。
雷天羿又正色嘱咐。「接下来岳父要做的就是暗中搜集证据,千万别太过急躁,免得让对方起疑。」
何藩台深吸了口气,这才点头。
「另外再找几个真正信得过的人,混进隔壁村子里,好就近监视别山村的动静……」雷天羿又道出心中拟好的计划。
接下来众人又讨论了片刻,夫妻俩才回到客房,接著雷天羿马上写了一道密折,连同证物和地图让随行的一名侍卫立即送回京城,交给皇上。
雷天羿和妻子讨论后,决定再住蚌七、八日就启程回京,至于后续的调查就交给岳父处理,等到时机成熟,皇上自会作出定夺。
谁知就在五天后,蓟县的知县突然来到何府,说有要事想求见定国公夫人,让冬昀一头雾水。
丈夫这几天都在承宣布政使司内走动,表面上看来是受何藩台之邀,和其它官员闲话家常,再喝个两杯,毕竟这儿不是在京城,没那么多严格的规矩,实际上是想要多多了解左右参政,或许可以从他们口中打探出什么。
这样一来,她只好在兄长的陪同之下,接见对方。
「见过夫人!」丁知县拱手见礼。
冬昀瞅著对方,见对方年纪将近五十,有著一双泡泡眼,唇上和下巴都蓄著胡子,不只脸形,身材也属于瘦长型,让身上的官服显得松垮垮的。
「大人不用多礼,请坐。」
入座后,丁知县陪著笑脸。「打从知道国公爷和夫人来到蓟县,下官一直想要亲自前来拜见,可惜公务繁忙,迟迟未能如愿,直到今天才——」
「客套话就免了。」冬昀已经对此人的印象打了折扣。
他尴尬一笑。「是、是。」
「到底有什么事?」冬昀不客气地问。
丁知县清了下嗓子。「下官听说夫人帮同华县破了一桩连续抢劫杀人案的凶手,还成功让凶手伏首认罪,不知可有此事?」
「原来已经认罪了……」这阵子真的太忙了,她根本忘了这件案子。面对丁知县的问题,冬昀表情镇定。「那不过是踫巧罢了。」
「真的是踫巧吗?」他搓著双手,讨好地笑了笑。「下官听说夫人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一口咬定对方就是官府正在缉捕的强盗,这可要有几分真本事,所以特来请教。」
又是听说?冬昀一脸狐疑。「你是听谁说的?」
「当、当然是听外头那些百姓说的,不到几天的光景,这件事就已经从同华县传到咱们蓟县来了,都说夫人彷佛亲眼见到那名强盗杀人似的,指著对方的鼻子开骂,就连死者当中有小孩子的事也知道,甚至还亲自教高知县如何让犯人伏首认罪,就像是得到菩萨指点……」
冬昀心想果然不行,随意插手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我已经说了只是踫巧,至于小孩子的事,那是在路上听到百姓聊起这桩案子才知道,信不信由你。」
「传闻不可尽信,舍妹不过一介女流之辈,是大人抬举了。」何守文越听越离谱。
「夫人既然坚持说是踫巧,还说是从百姓那儿听到的,下官当然不敢不信。」
闻言,丁知县陪著笑脸附和,但眼神可不是这么说的。
「大人如果只是要说这些,那就请回吧。」这位知县说话拐弯抹角的,让她听得不是很顺耳,还是早点打发为妥。
丁知县为官多年,自然懂得看人脸色说话,见国公夫人脸上不快,马上露出愁云惨雾的表情。「下官今日之所以前来,当然是有要事求教,只因为这阵子县内也发生一桩命案,至今尚未破案,才特地前来跟夫人请益。」
「大人找错人了,等到家父散衙回来,大人可以去请教他。」冬昀提醒自己不要再插手了,否则传闻会越来越夸张。
丁知县连忙起身,打躬作揖。「下官真的想听听夫人的意见,还请夫人不吝赐教。」
冬昀不予理会。
「事关人命,妹妹不妨先听听大人怎么说。」倒是何守文开口了,虽然不信神助之说,但妹妹若对案情有不同的见解,可以帮助破案,何乐而不为?
有他这句话,丁知县马上抓住机会。
「大约在五天前,县内发生一宗媳妇杀死婆母的命案,凶手是她的二媳妇,因为这个当婆母的平日苛待二媳妇,又常在外人面前嫌弃她,她才会怀恨在心,谁知下官将她收押之后,隔壁邻居也跑来认罪,说人是他杀的……」想到「那个人」传话过来,要他找个借口探探这位国公夫人的口风,他也只能照办,正巧最近在办这件案子,希望可以派上用场。「夫人可知真凶到底是谁?」
冬昀没有接收到任何讯息。「我不知道。」
丁知县又照著「那个人」的指示问道,「夫人能否施展一下能力,请示一下菩萨,看看祂说了些什么?」
直到这时,冬昀才警觉到这位丁知县似乎想要从她这里探听些什么。
「什么菩萨?我也只见过庙里头的菩萨,要是大人真想知道是谁杀的,等我明天去掷茭之后再告诉你好了。」
「这……」丁知县有些失望。「那么夫人如何看待这件案子?」
「我不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真的帮不上忙。」她直截了当地回绝。
丁知县沉下脸。「夫人是不肯帮吧?」
要是惹「那个人」生气,将来对方若真的坐上大位,他可以想象得出自己的下场会有多惨。
「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冬昀冷著脸问道。
丁知县马上又陪起笑脸。「下官只是认为夫人太偏心了,只肯帮同华县破案,却不肯帮蓟县的百姓申冤。」
何守文听了觉得刺耳,立刻开口维护自家妹妹。「大人此言差矣,身为父母官,岂可把责任推给旁人?何况还是推给一介妇人?」
「看来我跟大人之间没什么好说的。」冬昀实在不喜欢这位知县大人的态度,何况她心里也觉得事有蹊跷。
「呃……下官只是一时情急才会失言,还请国公夫人见谅。」丁知县一脸局促不安,想到奉「那个人」之命前来打听,若没能把事情办好,交代不过去,只是他没想到这位国公夫人嘴巴比蚌壳还紧,什么都不肯透露,眼下气氛又闹僵了,更是坐不住,旋即起身告辞。
「咱们这位知县大人是怎么回事?」连何守文都觉得莫名其妙。
冬昀也觉得诡异,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当天稍晚,雷天羿回来之后,她便将此事叙述给他听。
见丈夫一语不发,她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确实可疑,这位知县的目的似乎不是想尽快破案,而是在你身上……咱们还是早点回京吧。」
冬昀似乎嗅到一丝不寻常。「为什么?我想应该不会有人知道我有那种一般人没有的特殊能力……欸?」
她猛地想起那天在兴王府见到的中年仆从,万一对方跟自己是同一类人,会不会也能看出她跟别人与众不同?
雷天羿皱起眉头。「你想到什么了?」
冬昀把自己的怀疑说出来。
听完之后,雷天羿的表情凝重。「你确定?」
冬昀垮下脸,「我不确定。」
这下雷天羿不禁开始担心了。「若真的有人可以看出你拥有常人没有的能力,说不定会惹祸上身。」
「惹祸上身?」这也太夸张了。
见妻子还不明白严重性,雷天羿索性把话说白了。
「若是六皇子知道你看得到前世今生,甚至还能看到尚未发生的事,问你谁会是下一任皇帝,或者问下一任皇帝是不是他,你该如何回答?」
「下一任皇帝?」这个问题让冬昀想起每次选举一到,就会有不少政治人物慕名而来,无非就是想问他们会不会当选,要不就是谁最有希望当选下一届的总统,总是让她哭笑不得。「嗯……」
看著妻子往右上角望去,表情认真,雷天羿一颗心顿时提到喉咙口,心想莫非她真能「看到」下一任的皇帝?
最后,冬昀把目光调回丈夫身上,见他表情异常严肃,不禁喷笑。「我什么也没「看到」。」
雷天羿顿时松了口气,嘴角也放松了些。
「我也不是想「看到」什么就能「看到」什么,有句俗话说天机不可泄漏,就是这个道理。」她打趣地道。
他捏了捏妻子的小手。「那就好。」
「不过明明可以帮对方,却又不能说出口,我会良心不安。」要是什么都看不到就好,倘若看得到,她就要伸出援手。
闻言,雷天羿轻叹了声。「我就猜你会这么说。」
「如果相公真的不希望我这么做……」
「罢了。」他打断她,不想让妻子陷入两难。「我相信好心会有好报,你所做的事,老天爷都会看到。」
雷天羿只要妻子开心,不后悔跟了自己就好。
原来自己是如此在乎这个女人,为了她,连男人的自尊、丈夫的颜面都可以放下。
冬昀靠在丈夫的肩头上,甜甜地笑著。
他们夫妻终于可以互相理解、体谅,更贴近彼此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