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饭店门口,菊池凤先向司机借了一张搭电车的储值卡,然后请司机先回去,就带著她走向地铁站。
「要去哪里?」从刚刚开始,他就牵著她的手,一直没有放开。
「搭电车。」
「为什么?」有司机送,不是比较快吗?
「有时候搭电车也挺有趣的。」他回身,只笑著回了这一句,然后一手刷过磁卡通过查票口,再换她的。
上了电车,人好多,根本没有座位,他找了个角落让她待著,自己则抓著扶手负责隔绝人群。
突然,电车颠簸了下,她的额头因而撞上了他胸口。
「噢。」她皱眉,瞪著他胸口。
「是电车不稳,我也是受害者。」他的口气完全无辜。
夏川夜忍不住又用额头去撞他的胸口。他才一点都不无辜!
「ㄟ,这样撞妳不会痛吗?」她太过孩子气的举动,让他有些失笑。
「遇到你,连圣人都很难不生气。」遇到他,她这几年的努力成长,好像一点效果都没有。
无论遇到谁、遇上任何事,她都可以冷静旁观、微笑地面对,可是只要遇上他,她就很容易动气,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孩子气。
「我什么事都还没有做。」这样他查的很无辜。
「就是这样才让人生气。」什么事都还没做,可是就有本事让人怒气冲天,可恶可恶。
「好啦,别生气了。」电车停止,他拉著她下车。「生著气吃消夜,会消化不良的哟。」
「那是你害的。」
「好,我害的。」站在一家热闹的店门口,他停下来,轻抚著她脸侧,「别生气了,看见妳过得很好,我很高兴呢。」
毕竟,他们有四年没见了呢。
「你……」
「妳不高兴看见我吗?」他温文地笑著,语气也很温柔。
她垂眼不语。
「先吃点东西吧。」他笑著说:「我被祖父大人踢出家门参加宴会前,可是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去了会场也只喝了点饮料。再不补充食物,我会虚弱得晕倒的。」那可就太丢脸了。
「噗。」她忍不住被他逗笑了。「如果堂堂菊池本家的少爷,居然饿晕在路边,一定会变成社交界的头条新闻的。」
「妳放心,在我晕倒之前,一定不会忘记拉著妳一起。」只有一个人当头条新闻太寂寞了,找个伴才不会太无聊。这么一来,还可以让大家多一点八卦可讨论。
「这是恶劣的表现。」瞄他。
「是善行的表现,走吧。」他牵著她往店里走。
一进门,就发现小小的店内呈现大爆满状态。
「两位吗?请稍等一下。」
门口的服务人员用对讲机联络了一下,这时,几名客人从门内部侧方的一座小小楼梯走下来,于此同时,服务人员也已联络完毕。
「请直接上三楼。」
「谢谢。」菊池凤先领著她往上走。
大小只够两个大人并肩行走的楼梯,走起来真的是很狭窄,让夏川夜很不习惯,可是他却很熟似的,直接带她往楼上走。
「你常来吗?」好像不太可能,他明明很少在日本的。
「以前来过,虽然很久没来,不过改变不大。」
两人上了三楼,被带到空位上,菜单随即送来,菊池凤先直接点了招牌口味的拉面两份,再加两份甜点。
「请稍等。」服务人员很快收走菜单的同时,送来两杯冰水。
「这家店生意很好呢。」夏川夜望了眼周围,好多人。
「这家店很有名哦,虽然不是妳平常去惯的餐厅类型,但是拉面真的很好吃。」他笑著说明道。
「我发现,你总是会知道一些很奇怪的地方,然后那些看起来不很华丽的地方,却都有著很好吃的食物。」这让她想起第一天抵达北海道的时候,他带她去吃的那家很好吃的拉面店。
「因为我勇于尝鲜,而且不介意当流浪汉。」他笑道。
虽然菊池一族是名门,但是在他的成长过程中,可从来没有非保镳司机随行不出门这种事。
事实上,菊池家的人都是在平凡的生活环境中长大,就算就学时会读私立的贵族学校,但个人的校园生活还是和一般人一样,也会被当,也会和同学相约去逛街、唱歌,去二手店找便宜又好用的东西。
「流浪汉?」
「长年流落在国外的可怜异乡游子啊。」一年难得回家几次,跟流浪汉差不多。
「你那是自愿性流浪。」才不可怜呢!
「这个口味是这家店的招牌,吃吃看。」正好看见服务生端了拉面来,菊池凤先笑了笑,不再争论,替她拿了筷子和汤匙。
「你都没问我就点餐,要是我不喜欢吃这种口味的拉面怎么办?」说完,她低闻了下味道,真的很香。
「那就再点一份。」非常好解决的问题。
「那这碗呢?」
「请服务生吃。」
「服务生才不要理你。」请服务生?讲的还真顺。
「没关系,有妳就够了,不用服务生。」他笑得很自信。「妳会不喜欢这个口味吗?」
「不会。」浪费食物是不应该的。她舀了一点汤吹了吹,然后喝了一口,味道真的很好。
但是很泄气。好像什么事都被他料中了。
「那就好。」他笑了笑,也开始低头吃自己那碗面。
没吃东西没发现,一开始吃,两人都发现自己真的饿了,她是饿过晚餐没吃,他则饿得更久。
不一会儿,两碗拉面就被吃得干干净净,甜点随即被端上桌。
「这家店,在东京共有三家,每一家都是二十四小时营业,通常就是这么多人。」菊池凤先说明,然后问道:「妳知道老板为什么不多开几家吗?」
她想了一想,说:「店租、人手。」
像这样的餐馆卖的就是独家手艺,如果开太多家,维持质量就是一件困难的事。
「妳说对了,不过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虽然还只是个大学生,但是她的商业概念进步了。
「什么原因?」
「当然是老板懒惰。」
「啊?」她呆住。
「老板觉得开太多家店照顾起来很麻烦,而且这样就没有空休息了,所以决定只开三家。」完全是个人因素。
「这个老板跟你一样任性。」难怪他会喜欢这家店。
「这完全是凑巧。」先澄清一点,他跟这个老板并不熟,只是听说过而已。
「所以呢,你特地带我来这里,又不要司机接送,主要的目的是什么?不是只有吃消夜这么单纯吧?」虽然她承认,面真的很好吃。
「妳怎么知道我是别有目的?」他应该没有露出任何迹象才对,带她来也是因为在饭店大厅遇见她,才会临时起意。
「直觉。」她含了一口甜点。嗯,滑嫩香甜的豆腐,真的很顺口。「因为,你做事通常不会只有一种目的。所以我想,你绝对不是只单纯要请我来吃消夜。」
她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虽然相隔四年没见面。
只是,虽然相隔四年没见,熟悉的感觉却很快就回来了,这大概要归功于──他总是这样,没有什么改变吧。
而且那个吻……虽然短暂,但是他一点都不客气。那是含著占有意味的吻,足以让她软化,不再以很陌生的态度对待他。
「夜,妳真的变聪明了。」这是重逢以来,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这让夏川夜的心震动了一下。
「最好……这句话是称赞的意思。」她咕哝。
「当然是在称赞妳。」他笑了笑,拿过她手中的汤匙,切下一块甜豆腐,喂进她嘴里。
他、他在干嘛?夏川夜半惊半疑地把那块豆腐吃下去。
奇怪,他怎么突然变样了?
「妳愿意跟我去美国吗?」他缓缓问道。
「啊!」她眨眨眼。
去美国?跟他?他怎么突然这么说?还有,这是开玩笑,还是认真──
「我是很认真在询问妳的意愿。」看出她的疑惑,他微笑补充一句。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问:「为什么?」
「嗯?」
「为什么现在问?」四年前为什么不问?又为什么是才刚重逢的现在?
「现在先问,妳可以考虑。」
「考虑?」他的说法真是有够难理解。
「突然问,妳一定没办法决定,所以我先问,在我离开日本之前这段时间,妳可以好好考虑。」这样解释,应该不难懂了吧?
「我不懂。」她望著他,摇摇头。
「哪里不懂?」
「我们之间、你对我、我对你,究竟算是什么?」她低声地问。
四年来,她问自己这个问题很多次,可是,没有答案。
他对她来说,是很不同的,是老师,也是她唯一认定的情人,更是她唯一的男人。他对她的意义,无庸置疑。
但是,他呢?
那么轻易就放开她,就算那是早就约定好的分别,她还是很难释怀。
她对他来说,究竟有没有意义?还是,那就只是一场──短暂的恋情……
「这种表情不适合妳。」他轻声地说,温柔地抚著她脸庞。
她抬眼,迷惑的眼神,就像一只迷路的小狐狸,不知道自己的归处在哪里。
他伸长手臂,扶著她后脑,将她拉向自己,让面对面的两人额际相抵。
「如果我说,虽然四年没有见面,但是妳的一举一动,我统统知道,妳相信吗?」望著她的眼,他轻笑地说道。
她迷惑的眼神顿时转为惊讶,然后她咬著下唇,轻轻摇头。
「不相信……」
「四年前,妳回家后,被禁足半个月,对吗?」
「嗯。」她迟疑了下,点头。
「上大学的第一年,妳就成了学校里有名的人,因为妳的聪明,也因为妳的外貌。」
四年前,她还太年轻,尽避美丽,却不够自信。那一个月后,她渐渐改变了自己,昂首、向前,开始懂得以自己的想法为主,不轻易受他人左右。
她没有反对夏川爷爷持续派遣保镳保护自己,但同时,她也磨练自己的各项技能。
除去本来就很擅长的体育项目──射箭、搏击之外,西洋剑也在她的学习之列,目的是加强保护自己的能力。
「很多人想追妳,不过不是被妳打退,就是被保镳给打退,妳说:妳不和打不过妳的人约会。」
他笑了笑,想象她对那些男孩子说这句话的模样。
「在我之前,夏川爷爷替妳找过八个交往对象,每一个都被妳用计谋逼退,或是因为在技能上输给妳,所以没脸跟妳交往……对吗?」
四年多的时间,让她从一个单纯守礼的大家闺秀,变成一个才能出众、高不可攀的千金小姐。
「你真的都知道……」她不可思议地低喃,下一刻,泪水却涌上了眼眶。「你都知道,可是,你只是远远看著……如果不是爷爷他们鸡婆,你是不是根本不打算来见我?」
「夜──」确实,他没打算这么早见她。
如果不是祖父大人们胡乱玩,他不一定会在这次回日本时就来见她,也许,会再等一些时候……
「你这种心意,我不稀罕!」推开他的手,她站起来,转身就往楼下冲。
「夜!」真是的,她的个性还是那么沉不住气。
哎呀,不对,现在不能让她一个人单独行动。
菊池凤先拿起账单迅速下楼结帐,追了出去。
☆☆☆
跑出店门口,街道上满满都是人,面对著热闹的池袋区,一时之间,她突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但是不管怎样,就是不要留在这里。
踏出入行道,她在路边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夜!」菊池凤先追出来,正好看见她要上车,而一个头戴连身帽、穿著黑色长风衣的男人,正快步走到她身边。
不对劲!
菊池凤先立即迅速移动向前,及时握住黑衣男人的手臂,阻止了他将手上的刀子往前刺,而后,他屈膝狠狠往黑衣男人的腰间一击!
「唔──」一击失败,黑衣男人一边捣著疼痛的腰,一边慌忙藏著刀子,往人群中跑窜而去。
「凤先!」夏川夜没坐上车,连忙跑到他身边。「你没事吧?」
她看见了黑衣男人手上的刀。那原本是要刺杀她的!
「没事。」很久没跟人动手了,幸好拳脚功夫没有太生疏。「妳呢,有吓到吗?」
「当然没有。」又不是第一次遇上有人找麻烦了。只不过,以往都是遇上被追求者纠缠这类麻烦,这次却是比较少见的攻击事件。
对了,她还在生他的气。
想起这件事,夏川夜放开他,转身就要坐上出租车。
「夜。」他拉住她的手。
「放开。」她停步,但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命令道。
「妳不想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攻击妳吗?」
「什么意思?」她立刻转身。
「还有,我刚刚的话还没有说完,妳不想听完吗?」他微笑地望著她。
「不想。」她别开脸。「我只想知道,刚刚那个黑衣男人是怎么回事。」
「那么,陪我去喝杯咖啡。」
「不要。」拒绝。
「那,就只好下次再说了。」他一脸非常无奈的笑。
「你──」可恶,明明是他不好,居然还笑得出来,好气。
她转动手腕反捉住他的手,拉起来推开袖子,低头就在手臂上用力一咬。
唔──还挺痛的。可见得她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他逗得太过了吗?
没有阻止她「磨牙」的举动,菊池凤先抬起另一只手,轻抚著她的发丝,让她尽情发泄火气。
好一会儿,她才慢慢放松了力道,松开的同时,也看见他手臂上清晰的红肿齿印。
他这才将她搂近,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
「这样,可以比较消气吗?」他低首,轻声地问。
「不行。」她赌气地回道,靠著他的身体很僵硬。
「那要怎么样,妳才会消气?」
她闭口不答。
说不出来自己究竟想要听见什么样的道歉,只知道自己好气好气,也觉得很委屈。
可是,他有什么义务要承受她的怒气?
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之间没有承诺;分开了之后,他们也没有给对方任何承诺。
她有什么资格生气?
他又为什么肯承受她的怒气?
想到这里,连夏川夜都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
「对不起。」她低低地说。
「为什么道歉?」
「因为,我没有理由对你生气。」可以生气,但不是对他,而应该是对自己。
「没关系,妳可以再任性一点。」他低笑地说道。
「为什么?」她抬起头。
「我从来不曾拒绝过妳的要求,对吗?」
「嗯。」
「妳会有所期望,是因为妳对我有感情。而我,愿意接受妳的要求,因为妳是我认定的女人。」
她不会对不喜欢,不依赖的人任性,而他虽然随和,却不会轻易插手别人的事。
她这四年来,也对他做过不少调查,应该多少明白他的个性。只有他认定的人,他才愿意给予无止尽的包容与纵容。
「认定?」她一脸不太相信的表情。「你现在这么说,要我怎么相信你?」
无论他是不是注意著她这四年多来的种种,但是她的感觉,就是他对她完全不闻不问,这种情况下,要她怎么相信他的话?
如果他真的在乎她,怎么会不知道……她其实很想念他?
「如果不相信,就先不要相信,但是我的提议是认真的。」这次,他会带她一起离开。
这么快就放弃说服她,让她真的很怀疑,可是直觉里,她又很清楚地明白,他不会说假话。
「刚刚的黑衣男人,是怎么回事?」复杂的感情问题先摆一边,先研究这件事。
「我能猜出几种可能,但现在无法百分之百确定是哪一种。」语气顿了下,他又说:「明天,我会告诉妳答案。」
「我也要一起。」她忽然说道。
「嗯?」一起?
「你要调查,不是吗?既然是跟我有关的事,我不要呆呆等著别人帮忙,我要自己来。」
「即使可能有生命危险?」
「我现在就有生命危险了。」
「那么,明天我去学校接妳,再把所有的事告诉妳。」
「你怎么知──算了。」问他怎么知道她的课表是多余的。「我等你,可是──你不要爽约。」
「人格保证。」绝对不会。
「好吧。」她可以等到明天再追究答案,至于感情……等明天之后再想,因为今天她的脑袋已经不能好好思考了。
「走吧,我送妳回家。」看得出来,她累了。
「嗯。」她点点头,跟著她坐进出租车里。
等车子开上路后,握著他留著齿痕的手臂,她才低声说:「对不起。」「没关系,这是扯平。」四年前,他不也在她身上留下过痕迹。
「那我想多咬一次。」她低哝。
扯平代表谁都不欠谁,可是,谁欠谁都好,她一点都不想跟他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