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把那些再拿过来……」井初莲挽著竹篮,篮子里都是一朵朵的梅花。
井邑国皇帝共有三个女儿,其中最小的女儿井初莲今年已届十五,长得亭亭玉立,想必再过不久,井邑国皇帝又得为他最小女儿的归宿伤脑筋了。
「公……小姐,这些应该够了吧?」
「不够、不够……这些哪够,我要把地上所有的梅花全捡回去。」井初莲咄小小甜甜的梨涡,满足地看著篮子里她最爱的梅花。
小环听了不禁翻白眼,只好继续蹲去捡拾。
如今时节已是立春,梅花一朵朵的凋谢或是掉落在地上,如果没有意外,便是这片大地的肥料,然后再孕育出别的生命。
井初莲极爱梅花,所以从她懂事,皇帝容许她外出开始,她便在年年大寒之后的立春来到天山山腰,捡拾满山遍野的梅花,带回去压制成书签。
脚好酸。
井初莲将篮子放在地上,坐在一颗石上,捶捶发酸的腿。
「小姐,这些够了吧……」小环将双掌中的梅花放在篮子里。
井初莲大概算了算篮中的梅花,露出满意的笑容。
「够了、够了,这些够我做成书签了。」做好书签,也要拿几个给父王。
「小环,你筛选一下,把不好的丢掉,我们就可以先回慈云庵。」
「好。」小环早就想回庵里,她一双脚快断掉了,只等主子说这句话,所以她收拾的速度特别快。「小姐好了。」「那走吧。」
一路下山,井初莲还特别注意四周的景致。
老实说,年年都来,她倒不觉得对四周的景物感到腻烦,花草似乎一年长得比一年茂盛而且漂亮。
苞在井初莲身后,小环终于发问:「小姐,你走了这么长的路,脚都不会酸吗?」
「酸?怎么,你会酸吗?」她促狭道。
「不,不敢喊酸。」小环笑道。皇宫里所有主子,只有初莲公主平易近人,可以开点小玩笑,也不必太过战战兢兢。
井初莲大笑。「小环,你敢这么和‘家里’其他人说话吗?」
「当然不敢?,整个皇宫里,有谁像小姐这样平易近人的,小姐是小环服侍过最好的主子。」
「真是会拍马屁。」
突然,井初莲听见草丛后有??声,她赶紧拉住小环的手。
现在已经黄昏了,天色都快暗下来了,她们不会在此时不幸的遇上盗匪吧?
离慈云庵还有段距离……
「小环,那草丛后面有声音,你有没有听到?」
「有啊,我有听见,声音好像满密集的……小姐,我们会不会是遇上……强盗?」不会吧,那她们不就会变成压寨夫人了……
井初莲推了小环一下。「呸呸,你别乌鸦嘴了。小环,我们偷偷靠近看草丛后面到底有什么好不好?」
「不好啦,如果真遇上强盗怎么办?我们只有两个人,势单力薄打也打不赢人家,不是羊入虎口吗?」
「走啦,考虑那么多——」井初莲就是好奇,强拉著小环往草丛靠近。
拨开茂密的草丛,一层层,草丛的高度都快比人还高了。
拨开最后一层,井初莲眼楮闪著亮光,嘴巴圆张。
一个俊挺身影在不远处舞动著,手脚挥舞著招式,每一招都是那么无懈可击。倏地,男人跃到树上,帅气地坐在树干上朝著井初莲这个方向讪笑,动作快得让井初莲和小环措手不及。
「好快!」井初莲不由自主地惊呼。
「喂,偷看人练功,这么小人的举止不适合你们女孩儿做喔。」他双手换胸,双脚在半空中摇晃。
「我……我们哪有!」小环睁眼说瞎话。
「哦,那你们现在的姿势算什么?如厕吗?」语毕,那男人忍不住掩嘴偷笑。
井初莲看看自己和小环的姿势。半蹲在草丛中,手还拉高裙摆,一手拨开草丛,确实很难看!
她赶紧放下裙摆站起身,拍拍裙子上的杂草。
「我们是刚好路过,听见这里有声音,所以就来瞧瞧。」
「哦,偷看?」
「喂,你说话别那么过分,一下子如厕、一下子偷看的说个没完!」小环气极了,指著男人骂道。
「不是吗?你们的行为会让人家这么想,没错啊,要不然你们蹲在那里干嘛?抓蛐蛐?」
小环恨不得拿颗大石头将他从树上打下来,然后跌个狗吃屎或者是将摔成四半。
「你的武功好厉害,一定学很久了吧!」井初莲敬佩地看著他。
「学了几年。」
如果不是那该死的老妖怪让他做牛做马了五年才肯教他武功,他的武功说不定能更上一层楼!
还好他聪明,否则哪吸收得了老妖怪一天教他的十项招式,而且每招都很奇怪,都像是儿们在跳舞,连名字也很奇怪,什么天莲七式……去。
若不是为了替爹娘报仇雪恨,他才不会任那老妖怪这么对他!
若不是姨丈说那老妖怪武学造诣极高,为了学得极至的武功,他才不会甘愿替那老妖怪做牛做马,从五岁开始,到十岁左右才学点基础武功,一直到现在才能打出一套比较完整的拳法。
南宫炀英气眉头一凛。
他一定要自创一套绝世武功!
「我叫井初莲,你呢?
小环拉著井初莲,在她耳旁嘀咕:「小姐,你干嘛问他名字?我们不知道他是不是好人,你就这样告诉他你的名字,不怕他一时起坏心,到时我们两个女孩如何对付一个懂武功的男人啊,这样很危险的。」
「谁是坏人来著!我瞧你们才不怀好意吧。」他英气十足的眉头一皱,冷哼道。
「谁不怀好意了——」
「小环,不可以这么无礼。」
「小姐——」接收井初莲瞪过来的凌厉眼神,小环只好悻悻然闭上嘴。
「我姓南宫单字炀。」南宫炀折下一段树枝,一一拔下上头的叶片。「我看你家一定没在教下人礼貌,才会容得下人这么无礼。」
「谁没礼貌了!」
「小环!」井初莲气得跺脚。
「小姐,你怎么老是帮他啊?」小环也气得叉腰跺足,一脸不依。
「低闭嘴。」
「呃——」小环倒抽口气。
小姐从没用这么严厉的口吻吼她……都是这该死的男人!小环斜睨著南宫炀。
「对不起,她从没这么失态过。」井初莲走出草丛,站在离树不远处,抬头仰望。
或许意识到井初莲抬头仰视对她来说很吃力,南宫炀起身跃下,一刹那的时间,人便站在她面前了。
这也是才看清两人之间的身形上的差距——
南宫炀发现,其实井初莲长得挺好的,尤其是肌肤,那只能用雪肤两字才能形容的完美白皙。
而且白皙之中又透点粉粉的绛色,就像一朵樱花躺在白雪之上。
空气在两人之间凝聚,时光似乎过了好长一段,两人的凝视才被小环有意无意的咳嗽打断。
「小姐,太阳快下山了,再不走天黑之前就到不了了。」
小环拉著井初莲便走,还趁井初莲没注意时回头瞪了南宫炀一眼,顺便扮鬼脸。
南宫炀举起拳头警告,嘴角却扬起戏谑。
「你们赶著去哪?」
「我们要回——」
「小姐。」小环出声制止。
「回哪?」南宫炀站在井初莲面前,相形之下,井初莲显得娇小许多。
井初莲被南宫炀火热注视,脸颊开始发烫。
「慈云庵。」
喔,小姐究竟……小环对井初莲这么诚实回答,有点快崩溃了,她扶著额际摇头。
南宫炀抬头看看天。「这种天气要想在太阳下山前回慈云庵,有点勉强喔。」
「我们知道。」小环翻白眼。就是知道,否则她干嘛要拉著小姐赶紧下山。
「就你们两个女孩在这深山野岭里,不怕遇到坏人?」
「你不就是一个吗?」小环喃喃自语。
井初莲拉著小环。「小环,你今天话真多。」
小姐生气了。小环低下头去,不敢再出声。
这情景看在南宫炀眼里,好笑得让他差点气闷。
他掩饰住想笑的冲动。「呃,这样好了,我护送你们下山。」
不不不,小姐,你别又开口答应他。小环在井初莲面前拼命摇头。
井初莲看看天色。「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了……」其实他说得没有错,这深山野岭只有她和小环两个女子确实很危险。
泵且不论他是好是坏,但看他清澈的双眼,不像是坏人,而且他的性子似乎挺好的,人又风趣,武功也好,如果一路上有他护送……
「我能信任你吗?」井初莲看著南宫炀。
眼前的女孩天真无邪,有一股吸引他的神秘力量,他只觉得胸口一阵悸动。
南宫炀刻意握拳,止住胸中起伏快速的气动,以内力压下那股令他心跳异常的气闷。
他笑笑想开口说些什么,忽略间空气中多了一丝焚香的气息,他的笑容收起,眼楮挫败的闭上。
不要又来了——
「死混小子!又在偷懒了!」
空谷回音,附近的鸟兽群起飞奔,一阵狂风怪异的吹袭,拂得井初莲和小环几乎无法站稳,踉跄地扶住树干。
「混小子,你太闲了是吗?说要到后山来练功,居然功不练,给我调戏起女孩儿……你真是活该欠打——」
话还没说完,一记闷掌便轰在南宫炀胸腔上,力道之大让他步伐往后滑了几步,幸而他的内力还算不错,一天到晚接类似这样突如其来的一掌,算是习惯也被训练得能承受了。
「咳……」他捂著胸咳了几声。该死的老妖!
「混小子!好的不学,成天只想著偷懒!」静缘师太手中拂尘挥舞,甩放在左臂上。
「你哪只眼看到我偷懒了……咳……」他又闷咳了几声。
「还顶嘴!你活得不耐烦了!」静缘师太气得瞪大眼。
练武之人对于四周的声响特别敏感,以至于井初莲踩到了一片枯叶所发出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娃儿长得可标致了。」静缘师太嘴角扬笑。「难怪你人偷懒……」
井初莲被静缘师太盯得怕怕的,若不是见到她一身的尼姑袍,她还以为她是一个男扮女装的男人。
小环站到井初莲身前。「喂,你看什么看!」
静缘师太原要过去模模井初莲的脸,此刻却被小环喝住,脸上原有的笑容也不见了。
「真是没教养,去!」她回头。「喂,你马上跟我回去,今晚你别想吃饭!」
「我答应要送她们下山……」
「答应?」静缘师太变脸。「你答应?」
「对啊,没错!他答应要送我和小姐下山的。」小环又往前站了一步。
静缘师太实在对眼前没教养的女娃没兴趣。「不准,马上跟我回茅屋去,今天一天都不准给我踏出茅屋半步。」
「做人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小环气得脸颊涨红。
「你这丫头!说话越来越不像样——」
「对不起,我的丫环不懂说话轻重,是我教导无方,请师太见谅。」井初莲示意小环闭上嘴。
静缘师太这时眼楮一亮。「你这丫头,说话倒是得体,看得出识得几个字,叫啥名字啊?」静缘师太一看到井初莲开始,便十分欣赏她。
「井初莲,师太。」
「初莲……像莲一样,净秀、脱俗,好名……好人儿……」
「多谢师太夸奖,只是个俗名。」
小环抬头看看天,手轻拉井初莲,附在她耳边道:「小姐,太阳已经消失,天色变黑了,我们来不及下山了。」
「你们……打哪儿来?」
「从京城来,现下暂时寄宿慈云庵。」
「慈云庵……你们现在来不及下山了。」
小环低声嘟囔:「我们也知道,还不是你害的……」
「小环。」
「你答应要送她们下山?」静缘师太问向一旁靠树纳凉的南宫炀。
扬弃手中的叶子,南宫炀点头。「我跟你说过了,你还不准,你可别说忘了。」
静缘师太拍拍头。「是吗?……那我看你们现在下山也太晚了,不如这样吧,到我那儿住一宿,明早我再要那混小子送你们下山如何?」
不知是否年纪也大了,静缘师太这阵子时常忘记事情,南宫炀已经拿她没辙,只希望她别连拳谱、武功招式都忘了就好。
否则他心头一直惦记的血海深仇该怎么报?
想到他心头最不堪的痛,南宫炀脸色沉了下来。
「这……」井初莲犹豫著。
小环马上将她拉到一旁。「小姐,可别答应啊,如果我们今晚没回慈云庵,李统领一定会派出大批兵马来找我们,说不珲还会往宫里去通报给皇上知道啊。」
「但我们这时已下不了山了。」
「可是……」
「别说了,我自有打算,等李统领找来,再作打算吧。」
「如何?这样还要考虑,那还是别来好了,自个儿下山吧!不过我先跟你们说,深夜的山林里有很多猛兽出没,自个儿小心啊。」静缘师太的心态很可议,似乎是在恐吓她们,让她们提不起胆下山。
小环一听立刻往井初莲身上靠,明显被吓到了。
「那就麻烦师太一晚了。」
「看不出你这丫头没啥教养,手艺倒是挺巧的。」静缘师太不停动筷夹面前的素菜。
「吃就吃吧,那么多废话。」小环有一口没一口咀嚼,眼楮还不忘瞪著静缘师太。
「小环,不得无礼。」
小环原本还想再讲些什么,最后是被井初莲的瞪视给逼得吞下话,很不甘愿地低头扒饭。
「你家在京城,到慈云庵做什么?」南宫炀满眼浓烈喜欢早已表露无遗,只是他一刊不知道自己是以这样的眼神在看井初莲。
「我每年都会到慈云庵来上香,乞求上苍庇佑人民丰衣足食,保佑家父身体健朗。」
「不曾替自己求过?」静缘师太的兴趣又来了。
「替自己求?初莲不觉得自己有缺少什么,衣食足,没什么好求的。」
「求姻缘,傻丫头。」
静缘师太在说这话的同时,眼楮还不时望向南宫炀,小环也发觉了静缘师太的视线,跟著看眼前互相对望的两人,然后在一旁窃笑。
像是忽然对一件事著了迷般,对望不停,甚至忽略了四周的一切,眼中就只有对方。
井初莲不晓得自己为何会被他吸引,只是在初见他时,心这好像被他牵引了,然后是他杰出的武功,还有他带著一丝不羁的笑容。
好像迷失在那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脑袋早就来不及运转。
南宫炀对井初莲感觉是如此清楚,但井初莲恐怕就不像他有这么肯定的感觉。
他脑中只闪过一道想法,那就是她是他想抓住的幸福,是那幸福的尾端,如果不握紧,怕是一刹那就会消逝。
小环看得专注,以至于被嘴里的食物噎著,猛咳起来。「咳……」
这一咳,两人都清醒,随即注意到自己的行为,忙著脸红、忙著低头猛扒饭。
「去……」静缘师太被小环气得半死。碍事的丫头!
晚膳结束,静缘师太便以打坐时不得打扰为由,将三人赶出她的屋子。
小环先进她们今晚要睡的茅屋去打理床铺,而南宫炀却不知跑哪儿去了。
走在梅林里,井初莲恨不得将树上一朵朵的梅花摘下来,将他们全带回去。
她在一处满地梅花的树下坐下,头靠著树干,低头捡起一朵朵的花瓣,专注到没听见有人朝她走来。
「你很喜欢梅?」
井初莲捂住心口,明显被吓到。
「对啊。」
南宫炀没有问过她便在她身旁坐下,一腿弯起,手靠在膝头上,一手抓起地上的花瓣,然后松开指缝,让它们从缝间往下落,然后又抓起一把在手中把玩。
「怎么会这么喜欢?它们很平常嘛,没什么特别的。」
「那可能是你看多了,所以才会觉得没什么特别,但在京城,很难看到梅花,除非是特别栽种,但特别栽种的开出来的花都不漂亮,没有山上的好。」
「你就因为这个原因喜欢上它们?」南宫炀一脸不以为然,似乎还有些意外。
「我喜欢梅花扑鼻的香味,也喜欢它们克服环境的力量,我觉得人就该如此,不该因一时困境而忘了自己的根。」
南宫炀眯起双眼。
井初莲这番话勾起南宫炀儿时的记忆,他娘在他面前被杀的景象,他永远都忘不了。
如今他拼了命的学武,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他要替爹和娘报仇,还要杀光那些在井邑国占领和绦国时倒戈的贱臣!
井初莲看著南宫炀握拳,手中的梅花被他捏紧到变了形,都烂掉了。
「你怎么了?」
「没事。」他冷声道。
她细细看著,在他脸上,她瞧出了些端倪。
「你有事困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