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琦呀,你下个星期哪一天可以休假?」
夏组琦的寡母吕珠云刚从外面返家,一进门就直奔厨房,问著正在打果汁的女儿。
「没有突发状况的话,应该还是休星期三。」
丙汁刚打好,她立刻倒了杯给老妈,「果菜汁,美容养颜,你喝正好。」
「我现在喝还来得及吗?」
吕珠云是个开朗、幽默感十足的女人,知道女儿是在取笑她近来觅得第二春的喜事。
「加减喝有效啦。」她自己也喝,「妈,你问我休哪一天要干么?有什么事要女儿替你出马吗?」
「没什么要紧的事啦,是你黄伯伯说要请我们母女俩吃顿饭、看场电影什么的,问你哪天有空。」嫌果菜汁不够冰,她从冰箱里取出一盒冰块,在自己和女儿的杯子里各加了几块。
「喔,那就下星期三吧。」她摇著杯子,好让冰块溶得快一点。「妈,你跟黄伯伯是不是要向我宣布什么重要的消息呀?」
女儿的眼神和口气充满暗示,昌珠云也不便装蒜,只好咳了两声,「你黄伯伯有意思要向我求婚,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有必要问我吗?他喜欢、你喜欢就好了嘛,我没意见。」夏组琦的表情是满不在乎的。她很满意妈妈目前交往的对象,「不过,黄伯伯要请我吃饭、看电影我也没意见。」
妈妈笑著拍了拍她的背,「你实在很好打发,这样你黄伯伯会不会觉得事情太容易了?」
「你怕这个呀!」她懂妈妈强烈的暗示,「那简单,我就先替你吊吊他的胃口,让他一颗心七上八下个几趟,你看好不好?」
「好!」
母女相互击掌叫好。
「对了,小琦,你最近去看过张人杰吗?」
「最近一直没空去。」顿了顿,她又自言自语般地说:「他刚接受换肾手术,情况不晓得稳住了没?我好像该去看他一趟。」
她紧跟著的」声叹息牵动了昌珠云最敏感的神经。
「小琦,你终于等到了!如果经过这次换肾手术他能完全康复的话,你们就可以重新开始了。」
吕珠云的言下之意是不再反对女儿和张人杰交往。身为母亲,她难掩私心,当初张人杰被医师告知得了尿毒症,她虽未立刻要求女儿跟人家断绝来往,但已摆明不愿女儿守候一个不知有没有未来的男友。她曾经对女儿的厚道行径十分气恼,因为人家早早就把话说绝了,要女儿不要再去见他,无奈女儿一点也不计较,即使人家每次见了面就赶她走,她依然一有空就去探望人家。
「妈,我不可能跟他重新开始了。」
「为什么?我以为你一直在等他。你不是说如果他运气好,也许能等到一个健康的肾,现在真的让他等到了,你又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很早就改变自己的想法了,现在也只是以一个好朋友的身份去关心他。」
她一时无法对妈妈清楚地解释,自己这两年来面对张人杰的心境转换。
张人杰依赖洗肾机的这段期间里,她弄清楚了许多事、许多感觉。
「是吗?」吕珠云不免有些怀疑,「那你为什么不接受其他人的追求?」
「妈,我没什么时间谈恋爱。再说,恋爱也不是非谈不可的;与其把两个人的生活搅得乱七八糟,不如一个人活得轻松自在。我没多少本钱尝试错误,还是别害人害己吧。」
「你这是什么论调!」吕珠云一听便害怕。女儿这德性比起之前死守张人杰的那种行径更令她害怕。「你已经三十岁了,时间过得可是很快,你不要让我死了以后对你爸没有个交代。」
「如果来不及让你给爸交代,我就自己向爸交代好了。」
「你——」
「妈,生气是美容大忌。」
冰力恒所属的乐团在许多西餐厅和PUB都有表演的机会。经常跟他们同台演出的一位女歌手雪莉对他虎视耽耽,尤其在见到他日渐壮硕的体格时,仰慕之情更是一览无遗。
然而郭力恒已没了往日的兴致,最多是跟一群人一起吃消夜、跳跳舞。
雪莉作风十分洋派,邀他共舞时,动作热情大胆,贴面模臀的,任何生理正常的男人都会有点反应。郭力恒的腰被她搂得好紧,心里一丝久违的念头漫了上来。
他在舞池里吻了她。她闭著眼楮,长长的翘睫毛像两把刷子,他看得出那不是假的。她发育完整的身躯在他怀里轻轻扭动,教他感到一阵燠热,不由后悔自己制造了如此暧昧的机会。
「为什么吻了我又对我皱眉?」她眨著两排真材实料的刷子,爱娇的声音里是对自己终于有所突破的满足。
「我想起我妈。」他努力恢复往日的痞子口吻。刚才他确实也想起了死去的妈。
「哎,你什么意思啊!」她重戳了下他的肩窝,「我有那么老吗?」
「你的奶味很重,有妈妈的味道。」还是痞子口吻,他双眼紧盯她伟大的双峰,坏坏地恭维著。
她不再追究。
「你今晚唱的唯一一首中文歌曲,我很喜欢。」
「你说「当爱已成往事」?」
「嗯。」
她听说了他女朋友车祸受伤的事,于是试探地问:「这首歌反应了你的心情?」
「还好。」他耸了下肩。
「对哪几句歌词最有感觉?」
「我对词不熟,你唱过我就全忘了。」
她突然松开他,没等一曲结束就拉他出了舞厅。
「为什么突然拉我出来?」他莫名其妙,「你有这种习惯吗?舞跳到一半就把舞伴带出场?」
她没回答,继续拉他上了她的小轿车。
「我猜一猜好不好?」她这才回答他一脸纳闷,顺手打开空调。
「猜什么?」
她低柔的嗓音开始唱著——
你不曾真的离去,你始终在我心里,
我对你仍有爱意,我对自己无能为力。
「我猜你对这一段有感觉。」她问,「这几句是不是很能反应你对女朋友的感觉?」
他有这么伟大吗?
「我如果这么多情,不是有点可耻?」他还是不正经的口吻。
「不会啦,只不过你女朋友对你的多情已经没有感觉了。」她安慰著,还很快地接了下去:「如果她有感觉,应该会喜欢这一段,我唱给你听。」
人生已经太匆匆,我好害怕总是泪眼朦胧,
忘了我就没有痛,将往事留在风中——
「怎么样?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他猜她是想劝他忘了躺在医院里的小春,把她当新女友。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我替你问问她吧。」他一脚已跨出车门。
「你要去哪里?」她问得急。
他整个人都离开车厢了,回头对她眨眨眼。
「回家睡觉,我对自己的疲惫无能为力。」
阳光从百叶窗透入,在郭力恒的身上投下阶梯般的光影。他低头凝视,同情与怜悯代替了悲痛。
几次亲眼目睹贺小春所受的周全护理,她完全无行为能力的事实更显明确。护士正准备推她到检验室,进行一连串的例行检查。
他在检验室外的长廊等候,并未特别留意时间过去多久。
检查结果仍然不变,没有医学上所谓的复原希望,夏组琦能告诉他的只是:贺小春还活著。
「郭先生,别放弃;只要有生命,就有希望。」
「谢谢你,夏医师。」他望著她那可以安抚人心、温煦如冬阳的笑容。
「我觉得你这一阵子胖了一点,气色看起来好多了。你知不知道你以前看起来也像个病人?」
「你果然是「医者父母心」,观察入微,连来探病的人都在意到了。」
他的恭维很真诚。大部分的医护人员对于生老病死必然都已麻木,她却没有。
「我觉得你更难得,对贺小春这么有心。」她犹豫片刻,决定问了,「郭先生,你和贺小春是很好的朋友吧?」
「很多年的朋友。她没有亲人,我算是她最亲近的人了。」
「她若有知觉,一定很庆幸自已有你这样的朋友。」
他发觉她今天话多了些。
「夏医师,你是不是很多愁善感?」
她被问得有点难为情,「对不起,我管得太多了。」
他没那个意思,只觉她刚才说话的神情少了一贯的自信和冷静,与她一向给他的印象有出入。
「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我只是突然发现你也有感性的一面。」解释的同时,他注意到她将一头乌光水滑的长发,用大发夹随意夹成一束,垂在脑后。因她个子高就,故而看上去没有丝毫累赘之感。
她浅笑,「你以为我也跟手术刀一样冰冷?」
他只是陪她一笑。
「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有机会再聊。」她拿著贺小春的病历离开。
冰力恒把贺小春的租屋退了,收拾一番后,回自己家住。
「要回家来住啦?」郭父见他持了件大行李进门,有些讶异。
「嗯。」
他二话不说,径自回自己久违了的房间。搬回家住,一则是为了省下房钱,二来是想尽尽孝道。
再出房门时,他拿了两万块钱给父亲。
「怎么有钱给我了?」犹豫须臾,郭父收下了钱。
「我现在有工作了。」他轻描淡写,「华北跟华南呢?还住我们家吗?」他问甥儿的去向。
冰父点点头,「放学就回来。」彷佛要解释什么,他又说:「你姐姐现在在做业务,没时间照顾孩子。」
语罢,郭父就进了厨房。
「要是没有你,她怎么办?」郭力恒追至门口,「两个孩子就放在孤儿院吗?」
「不要这样逼我,力恒。」
「爸,你老实说,这次她又闯了什么祸?为什么姐夫非跟她离婚不可?连孩子都不要?」
「她跟你姐夫早在你入狱没多久之后就离婚了,这次离的不是孩子的爸爸,是她第二任丈夫。」
冰力恒闻之气结。原来姐姐在他坐牢期间又搞出新名堂。
「她欠人家很多钱,后来这个先生受不了成天有电话上门讨债,所以才跟她离婚。」
这个理由就不教郭力恒意外了。姐姐所有的问题都跟「钱」有关。
但他依旧听得火冒三丈。
「钱钱钱,又是钱!为了钱,她已经害死妈了,她还死性不改,继续到处兴风作浪,她到底在做什么工作你知不知道?」
「我不清楚。」
「不清楚?!不清楚你还帮她照顾小孩?那她不是更肆无忌惮了吗!谁晓得她这颗不定时炸弹什么时候还会捅出更大的楼子?」
「不要再讲了,事情已经这样,我不帮她照顾孩子,你教孩子去哪里?」
「她有本事生就该有本事养。她敢这么放心大胆,都是被你跟妈姑息出来的!」
「你出去吧,我要准备晚饭了。」郭父虽怒,但在儿子面前亦觉理亏。
「我工作去了,不在家吃饭。」他忿忿地离开。
当晚,他在台上和同团乐手一起演奏时,意外地发现了台下的夏组琦。
她也发现他了,亲切地朝他挥了挥手。
「你在跟谁招手啊?」吕珠云朝台上看了又看。
「我认识台上的电吉他手。」她翻开侍者递上来的菜单。
「小琦,你想吃什么?」黄伯伯问她。
「黄伯伯,你点吧。我没特别想吃什么。」
「那我们三个都点主厨特餐好了。」
「好。」
她漫应一声,不自觉地又朝台上看去。郭力恒今晚看起来跟平日在医院所见不太一样。她眼神不经意的数度停在他身上。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吕珠云也朝台上点头打招呼。
「我一个病人的朋友。」
「喔。其实你有不少机会接触到很多不同的人嘛。」
「是呀。」
用餐气氛很好,台上演唱的歌手已换过三个。夏组琦这一桌快结束用餐时,雪莉出来了,一首轻柔的西洋老歌之后,台下另一桌客人点唱一首「当爱已成往事」。
「小琦,我们去看电影吧。」黄伯伯待侍者送来咖啡时,问了一句。
「黄伯伯,」她临时改变了主意,「你跟我妈两个人去看就好了,我不作电灯泡。」
「小琦——」吕珠云有些害臊。
「妈,没关系啦,我想听这位女歌手唱歌;她的嗓音不错。」
「那我们等她唱完再走。」
「不要、不要,你们快走吧,不然就赶不上开场时间了。」
「随她吧。」黄伯伯对吕珠云说,「我先买单好了。」
「妈,你放心地跟黄伯伯去看电影吧,我这么大个人,不会丢掉的。」她朝两人眨眨眼,「祝两位有个美好愉快的夜晚。」
妈妈临走前瞪了她一眼,她这才想起自己忘了让黄伯伯一颗心七上八下。
表演结束了,她还坐在原处,啜著冷掉许久的咖啡。
「嗨,夏医师。」
冰力恒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打了声招呼便在她对面坐下。
「是你。」她面露讶异——讶异于他的突然接近,更讶异自己居然很喜欢这种感觉,「我刚知道你会弹吉他。」
「雕虫小技,勉强可以混口饭吃。」
「我不喜欢你这样说话,」她皱眉,「我很羡慕会玩乐器的人。」
他会很多种乐器,都是无师自通,但无意对她炫耀。
「还要一杯咖啡吗?」在这属于他的世界里,他依然不敢放肆地对她说话。
「不了,咖啡喝多了不好,容易失眠,明天早上我还要动一个手术呢。」
「医生果然比较懂得养生之道。」他点点头,「刚才跟你同桌用餐的是你爸妈吗?」
「我妈跟我未来的继父。」
「喔,你好像跟他们相处得很愉快。」
「是呀。」她轻快地答一声,又问:「你需要赶场吗?」
「今天不必。」
「那我们可以再聊一会儿。」
「聊什么?」
「都可以呀。」她耸了下肩,「头一次在医院以外的地方遇见你,很难得的。」
他点头微笑,赞同她的说法。
「你今天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医师。」
「哦?有什么不一样吗?你觉得。」
「更年轻、更漂亮。」
她笑得俏皮,「这是我过完三十岁生日以后听到最好的一句话。」
「你男朋友没这样对你说过?」
「男朋友」三个字听得她歪了脑袋,咯咯地笑。
「我的问题这么好笑?」他发现她的亲和力不是那种职业化或公式化的,而且近在咫尺。
「为什么你会这么问?你不觉得我应该是个有夫之妇?还是我看起来真的是一副嫁不出去的样子?」
他学她笑呵呵,教她一双大眼里尽是不解。
「你的脑子果然比一般女孩子复杂,我不过随口问问,你居然可以产生这么多联想。」他的眼神里有一丝取笑,「我好像说过你很多愁善感,有没有?」
她腾出一只托著下巴的手,不在意地挥了挥,「我才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哩!」
「那你觉得自己是哪一种人?」
「我呀,」她拢了下他难得一见的披肩长发,「应该是那种不信邪的人吧。」
「你是指不向命运低头,还是强调自己没有宗教信仰?」
他边问边朝不远处正要离开餐厅的雪莉挥手,雪莉回他一个撩人的飞吻。
「她是刚才在台上表演的歌手吧?」夏组琦也注意到她了,「我就是为了要听她演唱那首「当爱已成往事」,所以才没跟我妈他们一起走,否则现在我应该在电影院里!」
当爱已成往事?郭力恒暗忖著自己是不是该感激雪莉,她间接制造了他今晚和夏组琦对话的机会。
「为什么喜欢这首歌?」他问。
「我以前没听过,刚才纯粹是被歌名吸引。她唱得蛮好的。」
他一边点头,一边又念了一遍「当爱已成往事」。
「你也喜欢这首歌?」
「本来是,不过最近听多了,快没感觉了。」他想起雪莉每次唱这首歌,总要刻意面向他唱上几句,令他有点倒胃。
「不谈这个,刚才我的两个问题还无解。」他说得认真,「第一,你男朋友没有像我刚才那样赞美过你吗?第二,不信邪是不是指不向命运低头?」
「你学的是理科吧?」她不答反问。
「你很能答非所问耶!」
两人对笑一阵。
「我男朋友自从生了重病之后,就不再赞美我了;不信邪的确指的是不向命运低头,」她认真地望著他的眼楮,「我是医师,最最不该向命运低头。」
「「只要有生命,就有希望」?」他想起她在病房里对他说过的话。
「对呀。」
「夏医师,可以冒昧请教你两个问题吗?」
他一问出口就很想给自己两巴掌,从来他都没想过自己会用这种语气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她的笑容愈来愈多样化,这次还对他挤了挤眼,「我们两个应该差不多年纪吧?我叫夏组琦,你已经知道了,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如果我们直呼彼此的姓名,不是比较像朋友在聊天?拜托你不要再用「我可以冒昧请教你……」这种句型跟我讲话好不好?我很不习惯耶。」
「郭力恒,力量的力,永恒的恒。」
她满意地点点头,「郭力恒,刚才你想问我什么?」
「你男朋友是不是叫张人杰?得了尿毒症?」
她一愕,继而夸张地叹了口气,「没想到这件事躲不过被人拿来当茶余饭后闲谈话题的命运,医护人员日子过得的确满闷的。」
「我不是从医护人员那里听来的,」他解释,「记不记得跟我一起去看贺小春的那个人?」
「有印象。」
「他叫阿潘,当兵的时候跟张人杰在同一个队上,是他告诉我的。我们只是不确定你是不是那个夏组琦。」
「现在确定了?」
「嗯。」
「有什么感觉?」
冰力恒望著她沉思片刻,感慨地说:「医师也躲不掉生老病死的问题。」
「那是必然的,谁都没有豁免权。」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片刻。
「他已经不是我男朋友了。」片刻之后,夏组琦冲动地说,奇怪的是,她并不感到后悔,「还有,他刚接受换肾手术,很快可以恢复健康。」
他困惑不解,却不知该问什么,任一颗心继续震荡。
「为什么?」
他不知自己为什么问「为什么」,可她却有话可答。
「他一知道自己得了尿毒症就不要我了。起初我很难过,多年感情付之一炬,只为一场病,令我很不甘心。」她有一点激动,这是在张人杰面前不曾吐露的心声。
「也许他是为了你的一生幸福著想,不愿拖累你。」
「他的确是这么想的,我却不以为然。如果今天得病的人是我呢?他也该离开我吗?」
「你可能也会主动要他离开你。」
「我不会「既能同甘,就能共苦。」
「你只能假设自己不会那么做,你到底不是真的生病,不能真正体会一个得了尿毒症的人的感受;即使你是医师,你也无法体会病人所受的痛苦。理论和实际还是有距离的,我想你不会否认这一点。」
她忽地意识到自己泄漏了过多的内心情感,在一个还不是很熟悉的人面前。
「对不起哦,」她赶紧挽救自己的形象,「我今天休假,神经发条没上紧,有点失态,请包涵。」
「干么每天把自己弄得那么紧张,偶尔放松一下是好事。」他给她个鼓励的微笑,「把话说完——既然他可望恢复正常,你又为什么说他不再是你男朋友了?」
她垂首片刻才又抬起,「我只是不想让自己的感情像等待手术的病患一样,放在手术上台任人肢解。」
「三句话不离本行。」他轻笑。
「不管他能不能恢复正常,我都不要他了。」她朝他用力点了下头,「听清楚哦,是我不要他了。」
「好马不吃回头草?」
「也不能这么讲,这样好像很不成熟。」她沉吟片刻,「其实我满感激他得了尿毒症这件事。」
幸灾乐祸?他不解。
「我是说,」她也发现自己措辞不当,立刻解释,「这件事给了我一个彻底省思的机会,我终于看清楚自己的感情。」
「什么意思?」
「其实他并不是我理想中的男人。」
「你理想中的男人是什么样子?」
「有个性、有思想;可以坚强得像座山,也可以温柔得像大海。」
他皱眉,「这种男人是限量供应的,就像Kitty猫一样,你排了半天队也不一定等得到。」
「我懒得排队,所以当初只好将就他了。」她笑著,想起张人杰一直不满她对感情不够投入,得病之后,又对她的殷勤问候排斥至极。这整个过程未令她有太多的伤心,甚至有种松了口气的释然。
也好,张人杰得以康复,她也因而重生。
「哎,我真的讲太多了。」
「你觉得不该在我面前说这些心里话?」
「就是呀,」她又在挽回形象,「你有点恐怖,说起话来像个心理医师,害我不知不觉的就对你掏心掏肺,」她佯怒,瞪了他一眼,「我该回去面壁思过了。」
他笑笑,目送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