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一夜,「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之后,卫不居便再也没有踏进她的寝房半步。
对她而言,那是很奇妙又特别的一夜,她记得那一天晚上,她彻夜未眠,孤独地坐在桌前,可是内心深处却不自主地,享受著一室的漆黑,也享受著空气中弥漫著他的气息。
他们之间很难得,可以安安静静地相处在一块儿,所以她格外珍惜,那一夜所发生的奇迹。
言彩伫立在窗棂前,望著外头一片寒凛的气象,她不禁感到落寞。
在卫不居心中,她到底代表什么呢?
他对她改变态度,从恶劣到友善、从生疏到亲近,全部都叫她受宠若惊、不可置信。
曾经几度她差一点陷入,他所布出的温情中几乎无法自拔,可是一看见自己残缺的腿,所有浪漫的幻想便又一下子跳回现实。
对于他,她真的愈来愈困惑了。
「小姐!小姐!事情不好了!」含梅急急忙忙从外头奔进来,打断她的沉思,神色慌张地道:「姑爷到外头打猎遇刺,好像受了重伤!现在被一干随扈护送回府了!」
「嗄?!」
听到消息,言彩冷不防倒抽一口气,心头倏地揪紧!
「他现在在哪里?」她语气激动地问。
「姑爷被送到禄春阁,大夫正在替他疗伤!」
言彩二话不说,立即转身走出门外,步伐艰辛地前往禄春阁,此时此刻,她真恨不得自己生了一双翅膀,能马上飞奔到他身旁。
为什么这么担心他?
为什么总是放不下牵挂?
在含梅的陪伴下,言彩辛苦地走到禄春阁,当她看著丫环们有的捧水盆、有的端草药,进进出出、忙成一团,她一颗心也跟著纠结成团!
尤其是看见透明的清水端进房内又端出来时,被渲染成一片血红,她顿时觉得头重脚轻,简直快晕了过去。
「夫人好。」
走进禄春阁的内房里,有人对她这样称呼,适时地将她受惊吓而飘离的心绪拉回。
她看见不少人围在卫不居的床炕前,有大夫、有药师和一些随扈、下人,寻找的目光穿过他们身体与身体之间的隙缝,她看见他一脸忍耐、沉稳的神色,半躺半坐地倚著枕,右手臂已经经过包扎,不见伤口,所以并没有想象中可怕,但是她仍然忍不住全身颤抖。
「将军,夫人来了。」家仆恭敬禀告。
隐藏著一股喜出望外的情绪,卫不居依家仆所指的方向,看见了言彩沉默伫立在那里。
「你们全都退下。」他命令道。
「是。」
一伙人恭敬地退出房外,含梅扶著言彩静静地站在门边,卫不居冷瞧了含梅一眼,神色不满。
含梅是一个聪明的姑娘,又怎么会不知道姑爷的意思呢?看来姑爷对小姐是真的动了情呀!
「奴婢也退下了。」
她才一开口,言彩就紧张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不用离开!我——」言彩牢牢抓住含梅的手,不希望面临和他两人单独相处的尴尬。
「小姐!奴婢不敢打扰你和姑爷独处。」说完,含梅轻轻挣开言彩的手,径自退下。
「含梅!」
「过来。」
卫不居突然开口唤她到自己身边。
言彩缓缓回过身看著他,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最后只是僵立在原地不前,一颗心跳得飞快。
卫不居将她惴惴不安的模样尽收眼底,也感到十分懊恼,当初真不该对她这么凶,现在她也不会这么怕他了。
「你真的很怕我么?」他问。
言彩轻摇螓首,却不说话。
「说谎。」他不大高兴地说:「如果你不怕我,为什么不敢靠近?或是你讨厌我?」
言彩抬起美丽的眸光,毫不畏惧地迎视他带点小生气的脸庞。
「我说过,我不怕你。」她语气诚恳地说:「只是每次我和你说话,你都会生气,所以我才……」
闻言,卫不居差点笑了出来。
「是我的态度让你误会了。」他的声音变得缓和,不再吓人。「其实我不是故意要对你发脾气,只是每次你都有本事让我发怒,像是你逆来顺受的表现,就让我很不舒服。」
逆来顺受?
言彩静心思量这四个字,不禁莞尔。
「不这么做,我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使你怒气全消。」
「你是因为不想惹我生气,才会照我的话去做?」他感到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只是脾气硬,想和我作对。」
言彩摇了摇头,笑道:「我从来没有想要惹你生气的意思,我知道你很生气娶了一个瘸腿新娘,因为我让将军府颜面尽失,又让你——」
「我不在乎那些!」
之前是他想不开,现在他爱上她,发现她的一切都是那么美,根本没有让他挑剔的缺点。
「你是为了救我才受伤,我应该负起责任。」
她的脸色露出为难。「不要跟我说这种话好么?你知道我最担心听见你说什么话么?不是伤害、不是讽刺,偏偏就是你说想对我负责的话。
「我只是瘸了一条腿,可是我不是废人,不需要任何人对我负责,我和正常人一样可以工作、干活,不是一无是处的人。」
「我知道!」
他想移身下床靠近她,但是才一挪动身子,便立即扯痛伤口,他的眉宇之间充满郁色。
「你不要紧吧?」
言彩终究敌不过关心他的情绪,顾不得一切来到床炕旁,一脸担忧地看著他。
卫不居借此机会伸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臂,不让她有逃避的余地。
「你——」
她确实吓了一跳。
「我知道一开始是我太过于肤浅,认为你身患残疾,就是个一文不值的女人,没有好好地认识你的勇敢和美丽,是我的错,你别和我计较,可以么?」他真挚地说。
「我……」
顿时,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该说什么?
明明知道他对自己,怀抱著只是愧疚和弥补的心理,她还奢望其他感情的发生么?
「你还是怪我么?」
言彩定定地望著他,扬起一抹淡笑。
「我不怪你,真的。」
她的笑容很美,像是春天初绽的花朵,足以令人心神愉悦。
卫不居握住她的手,感觉自己心里充满激动,却又不懂得说些甜言蜜语,因为他从来没对任何女人费心过。
「我们重新建立夫妻的情分,好么?」
言彩笑而不语,但是心却无端端地揪紧。
她伸手复住他的大掌,很温柔地说:「你受伤了,一定要好好休息,让我来照顾你吧。」
她只是希望他给她一个机会对他好,但是她的心中并没有任何奢想,一切都是由衷的。
对一个人付出真心真意,不求对方回报,才堪称真心真意,不是么?
卫不居点了头,答应让她照顾自己,却疏忽了她眼底深藏的那抹哀伤神色——
言彩很高兴自己拥有一个照顾卫不居的机会,他首肯让她照顾他时,她心中是既复杂又喜悦。为什么可以得到他的首肯?
她已经不想再去思考答案,因为答案也许会让她感到失望——
他是不好拒绝她的请求吧?毕竟他将她当成救命恩人,是不?
这样的揣测让言彩感到无比心痛,所以她告诉自己别去想了,只要把握住目前的机会好好对待他,以后的事情就留给以后去慢慢发展吧。
言彩亲自到厨院替卫不居熬煮药汁,请含梅替她端药到他的寝房前,再由自己亲自端进房内。她的腿不方便走路,如果手中捧著一碗汤药,一定会将碗内的药汁洒出碗外,她的心血便白费了。
卫不居半倚著床,看著言彩推门而入,双手又慎重地捧著碗,步履小心地来到床边,看著她为自己做这些应该是下人该做的事,若说他心里毫不感动是骗人的!
「怎么不叫个丫环替你端呢?」他问。
言彩笑道:「刚才我请含梅替我端到你房门外,我知道若是没请一个人,帮我将这碗药从厨院端过来,凭我肯定是没办法的。」
闻言,卫不居心里暗忖——
他的话是否又伤害了她?
「我说这话没什么特别意思,你别误会。」
言彩将碗放在床炕旁的茶几上,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像是早已经习惯,听到别人对她小心翼翼的说话方式。
「你不用担心伤害我,因为我真的不在乎。」她笑。「而且我也知道你不会再伤害我。」
「你怎么知道?」
莫非她早已经看穿他的心意?!
卫不居顿时有些紧张起来。
如果她知道他对她的感情,他该怎么办?
坦白地表达,要她接受自己?抑是给她选择的余地?
懊死!他们都已经是夫妻了,她还能反悔么?
不!一开始她都愿意给他反悔的机会了,他怎么能一味地强迫她呢?至少……还是要尊重她的选择吧。
如果她不愿意爱他,又该怎么办?
卫不居忽然发现自己的烦恼,实在多不可数呀!
「你会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不客气么?」她只是笑问而已,心里并没有其他的想法。
可是在他耳中听来,她的心事似乎没那么简单——
她是不是以为,他对她态度转好,是因为他知道了当初她救过他?而不是发现他对她日积月累之后,无法自主产生的情怀。
他对她的付出,不仅是想回报恩情、弥补亏欠的心,更是想要彻彻底底占有她全部感情的企图心!
原来她感觉不到。
卫不居有些失望……
是他表现得不够让她相信——
相信他是真的爱上了她!
还是她不希望感觉到他的心意?
她讨厌他么?
「赶快喝药吧。」她温柔的声音很迷人,传进他耳中,只会让他感觉到无比悦耳。
卫不居静静地看著她,不加思索地道:「你喂我。」
「嗄?」
她愣了愣,似乎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我要你喂我喝。」
听明白之后,她整张小脸倏地涨得通红,像被一把烈火烧过似的,连耳根都在发烫。
「你、你可以自己喝吧?」
「我的手受伤了,你忘记了么?」他还特地将受伤的手臂动了一下。「我不方便。」
言彩点了头,却建议他:「我帮你端碗,你用没受伤的那一手,拿汤匙舀药汁喝。」
「不要。」
他拒绝。
「不要?」
他怎么会说不要呢?
言彩看著他倔强的表情,突然觉得有些模不著头绪,不知道他为什么坚持要她喂他喝药。
他不知道他的要求,会让她感到难为情、甚至胡思乱想么?
「快喂我喝。」他催促她。
「这……」
「你不是说要照顾我吗?明明知道我的手受伤了,还不喂我吃药,这叫什么照顾?」他振振有词地说:「药凉了就失去效用,你赶快坐下喂我喝药,否则我的伤好不了。」
犹豫了一会儿,言彩才慢慢端起碗和拿起汤匙,乖乖地在床沿坐下,目光却始终不敢飘向他。
「快喂我。」
她低著头,没有看见他唇角带著浅浅的笑意。
她舀了一汤匙黑漆的药汁,味道不怎么好闻,可是良药苦口,就算再难喝、再难闻,他还是必须全部喝完才行。
言彩将汤匙移上前去,他则自己凑近双唇喝下一口。
她赶紧将汤匙移回碗中,又舀了一匙到他面前,他们之间重复著相同的动作,沉默无声。
等到碗内点滴不剩之后,言彩为了避免两人之间沉默的尴尬,于是主动开口找话聊:「这药一定很苦吧?」
她微低著脸,双颊泛著两团绯红色,卫不居定定看著她,心底没来由地一阵冲动。
他伸手拿过言彩手中的碗,随便搁在一旁的茶几上,她抬起疑惑的目光看他,突然看见他一张英气逼人的脸庞逐渐贴近,最后居然低头攫住了她半启的双唇——
言彩瞪大双眼,近距离看著他,却无法看清楚他的脸,只能承受他的气息。
他亲她的嘴——
他居然亲了她的嘴?!
言彩不敢相信极了!
她害怕地闭上双眼,不敢有任何动作,像尊木头雕像似的。
他的舌尖轻轻挑逗她的,却又粗鲁地与她缠绵在一块儿,狂烈地吸吮她蜜口中的香甜味道。
「唔……」
她无助地发出喘息声,伸手抵在他的胸膛上,却不知道是否要阻止他过于靠近自己。
他一手抵住她的后颈,缓缓地往下探索,顺著她纤细的背部线条轻柔抚模,像要将她糅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吻著她的唇,却觉得怎么亲她、吻她都不够,最后他将她推倒在床上,才引起她身体强烈的反抗。
「不……」
她张著惊惶的双眼看著他,让他觉得自己似乎犯了什么错似的。
「你怎么了?」
言彩深呼吸几口气,猛摇颈首道:「我不希望你——」
所有的话语欲言又止,她使劲地推开他,模样很是狼狈地逃开。
卫不居看著她仓皇的神色,心里只是又急又气!
他怎么会这么没用?
连一个心仪的女人也留不住!
他真的懊恼极了。
瞧瞧自己包得十分夸张的右手臂,此时此刻他不禁怀疑这「苦肉计」当真能为他试探出她的心意么?
他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太愚蠢了?
「啧!一开始就不应该相信梁后牺那混蛋!」
他把所有的过错,推了大部分到梁后牺身上,实际上心里最恼恨的,还是自己当初对她种种偏差的态度。
现在他只想夺得她的芳心,但是他该怎么做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