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了。
避家惊慌的脸,禧儿焦急的脸,大夫忙乱的脸,路烟狼尴尬的脸,她隐约都看到一些。然而没说上什么,她又闭上眼。
一切丢与他人去忙。烦恼随意识通通飞光,一身轻松,她终于安然睡去。
好累好累啊。
修炼原来都是这么辛苦的吗?不过,很有趣!
头一次亲身经历那么多危险,最终活著回来,便算是圆满。
在梦里,张牙舞爪的白骨怪和腐尸她再也不怕,扬手一记圣月之光过去,轰,所有的怪物都灰飞烟灭。好厉害。她得意地笑,然后看到一片光亮。
她笑醒过来了。
柔软的床,洁白的衣,手上肩上的大伤小伤都缠上了层层的白纱。砚华掀开被子,轻轻咳嗽了几声,扶著床沿站起来。这儿是月瑶苑,她住的暖阁三楼。一阵微风带著兰香吹进室内。她慢慢朝窗口走去,未到窗前,一个人影忽然遮去了大半扇窗户的光线。
路烟狼坐在窗边望著她笑,然后跳了进来,「醒了?」
她停住步子,点点头,「你为什么从窗子进来?」
「这个呀,你家的管家丫头说什么也不让我从门里进来,我只好坐在外面树上等。刚刚听见你有动静,就进来了。」
然而听见动静的显然并不止他一人。楼下很快传来脚步声。路烟狼「呀」了一句,急忙朝她挥挥手,「我先闪了,等会儿老地方见。」
砚华朝门口看了一眼,转回头时,他的人影已经不见了。地上落著几片白兰花瓣,是他从窗外带进来的?零落的几点白,香气一时却馥郁了她的满腔呼吸。
砚华怔怔地望著空空的窗外。身后门口吱地被推开了。
「小姐?」禧儿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一看见她站著,立马惊天动地地冲过来,「小姐!你怎么起来了?不行啊!你的伤还没好,快快躺下!」
避家、大夫、厨房的阿婶、药房的阿伯一个接一个地往里冲,人人捧著心冲她哭。
「小姐啊,你究竟去了哪里,伤成这个样子?呜呜,你要是有个万一,老奴只能以死谢罪!不过死之前小姐你一定要告诉我,是谁欺负你的?老奴先去把那个王八蛋碎尸万段!」
「快拿我的药箱来!来拿我的金针来!砚华小姐你别动言、别动气、别动火、别动心,让老朽好好给你再查一遍!」
「小姐呀你想吃什么?我立刻就给你去做!金鸡、甲鱼、燕窝、鱼翅……」
「小姐受那么重伤,光吃这些哪行?要药补!人参、雪莲、灵芝、冬虫夏草……」
她被一群人围著,头立刻又晕了。唯一能做的就是躺回床上继续装死。
闭上眼楮,她想,路烟狼说的「老地方」是哪儿呢?
会是那里吗?
她缩在被子里偷偷一笑。正好,在那里,她有件东西想给他看呢。
他果然在。
夜晚的百鸟园比白天安静得多。鸟儿睡去了,人也睡了。树枝间悬出一张藤编的吊床,路烟狼躺在上面,吱嘎吱嘎慢悠悠地摇,从头到脚落了满身的星辉。
砚华扎起裙摆爬上树,小心地走到他身边,「小狼?你还醒著吗?」
吊床上的人张开一只眼,望了望天色,支起身子。他扬手去拍衣服,拍了两下又停下,「嘁,原来是白光。我还以为等得都落了满身的灰了呢。」
砚华合著手道歉:「对不起啦,让你等这么久。只有晚上我才溜得出来。」
路烟狼不客气地道:「是很久了。睡一觉都够了。」
「嗯,我刚刚睡醒。」她笑盈盈地回答,「刚好他们都不在了,我就来了。」
「你呀——」他简直无话可说。
「小狼,」她望著他身下的吊床。这东西她从没见过,著实新鲜,「你的床好有趣,我能坐一下吗?」
「不行。」
「为什么?」
「这是我的床,就不让你坐。」他躺在藤床上翘著腿,继续吱嘎吱嘎地晃来晃去。
「好小气……」砚华只好在旁边的树枝上坐下来。她指著树顶上的一个鸟笼对他说,「你看。」
路烟狼其实早就看到了。那是一只香樟木的鸟笼,一个月前就是由他挂在树顶上的。刚刚来的时候他并没在意,现在,他发现笼子中竟有一个通体发亮的小盒子,在夜幕中放著五彩的光芒。
红色的、蓝色的光芒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柔和的紫,映得周围的绿叶都闪亮起来。路烟狼坐直了身子,目不转楮地盯著,「那是什么?」
砚华侧著头笑,「你猜呢?」
他转头看看她,又望向树顶。很难猜。这么远其实看得并不清晰。
砚华说:「你其实可以拿下来看看清楚呀。」
路烟狼立刻跳上了树顶。打开笼子,拿出里面的东西,他才发现,原来那是一个水晶的小方盒,盒子里四个角上分别放著两枚红晶石,一枚蓝晶石,一枚白晶石。四种晶石在水晶盒里融汇出一片柔和的温暖,而盒子的中间,是一只雪白的蛋。他立刻想起来这是什么蛋了。
一声笑脱口而出:「喂,难道你在孵蛋?」
低下头,他便看到她已经坐在自己的吊床上,一边晃著腿一边仰著头笑,「是啊,我说了要把它孵出来嘛。」
路烟狼捧著水晶盒跳下来,站在她刚刚坐的位置上,看著她得意地晃来晃去,他说:「我以为你会自己去孵它。」
「我试过呀,可是差点把蛋压碎了。后来晓惠姑姑教了我这个办法。她还替我在蛋上施了结界,什么东西都伤害不了它了,只要安安静静地放著就行。你说好不好?」
「很好。不过,」他冲著她坐的吊床努了努嘴,「你快下来!」
「为什么?我不能坐吗?」她依旧在摇。真的很好玩。她偏不想下去。
路烟狼叹了一口气,「会塌的。」
「嗯?」疑问刚出口,砚华突然觉得身子一歪,「啊!」
藤床真的塌了。
她随著藤条稀里哗啦地往树下掉,中途被路烟狼拉住,拽上树去,放在最粗的一节枝桠上,安安稳稳地坐好。
身子还在微微发抖,她确实被吓到了,呆呆地望著他,「塌了?」
「嗯。」
「怎么塌了?」
「你太重了吧?」
她又呆了呆,拧起眉,「你骗人!」
「嗯。」路烟狼十分愉快地说,「是骗你呀。」
她开始生气,瞪著他道:「小狼,你是个坏家伙——」
路烟狼于是大声笑起来,「大小姐,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是好家伙了?」说著他默念了一句咒诀,脚下倏然又生出藤条,编制成一张新的吊床。他人坐上去,悠然地道:「这些藤是由木之力生成的,我离开了它们自然也不在了。所以,别人坐不得。」
砚华扁著嘴瞧著他。他冲她招招手,「过来吧,坐我旁边。」
她赌起气,偏不去了。
「你叫我过来,有什么事?」她硬邦邦地问。
「什么事呢……」路烟狼眯著眼楮望著夜空,「其实也没什么事。也许,只是想再看看你,再和你说说话。」
「说什么话?」依然是硬邦邦的声音。
他转过头,亮晶晶的眸子停在她身上,眼楮慢慢弯了起来,唇角也勾出好看的弧度,「小木头,你变强了呢。」
她的眼帘闪了一下,「是吗?」这样的称赞让她老实地生出一丝高兴。不过她很快又回忆起两天前的狼狈……没错,她从幽云洞回来已经两天了。修炼一天,躺了两天,实在没啥颜面。她闷闷地说:「你别哄我。我知道自己差劲得很……」
「小木头,为什么突然跑去那种地方修炼?」
「再过两个月……就是星者的考试了。」
「那又怎样?难道说,你想去考星者?」
她顿了半晌,低低地道:「嗯。」
「为什么要考星者?」
说不上理由,「……就是想考。」
路烟狼定定地望了她半天,又大笑起来,「很好,很好,两个月后,小狼也正要去考星者呢!」
「咦?」她大吃一惊,「为什么你也考?」
「嗯……为什么呢?就是想考嘛。」他靠在藤床上,懒懒地笑。
「那很好!」砚华终于挪到他身边坐下来,高兴地说,「那我们一起去考吧!不过……要是考不上怎么办?爹爹说星者考试很难。」
「考不考得上,要等到考过后再说,现在担心有什么用?」
「嗯。」她立刻同意了。但又有忧虑,「如果要我去打很厉害的怪物,我打不过呀?」
路烟狼指点她,「你有那么多白晶石,还有那么变态的剑,有什么打不过的?」
「你说雪灵剑?它已经……已经丢了。」
路烟狼看著她都快把头埋到了胸口,轻叹一声:「难怪,一只小狐狸也能把你欺负得那么惨。你现在没有兵器了?」
「没了……」爹爹没回来,兵器库她进不去。
路烟狼在身边模了一阵,抽出一支两尺来长的短杖递给她,「你试试看这个。」
通体鲜红的一根短杖,细看之下居然是由整只的红珊瑚雕琢而成。杖上嵌著明珠、宝玉,一拿在手里就能感觉到一股沉蕴的灵气。
真是件好宝贝!而且,漂亮极了!
「这是法杖吗?哪里来的?」
「那天在幽云洞捡到的。法杖这东西是专门给动动嘴皮子的人用的,我不喜欢。先借你吧。」
所谓「动动嘴皮子的人」专门是说那些善于使用灵言的人,医术师、道术师,大抵都是如此。
砚华立刻便开始用她所会的为数不多的灵言试她漂亮的新武器——「圣月之光!」
一道金光轰出去,轰散了半边藤床。
路烟狼跌得连滚带爬,落地之前还得接稳朝著自己直落下来的始作俑者。
「很厉害呀!」压在他怀里的大小姐无视一切破坏,兀自惊喜地嚷嚷。
他满脸扭曲,「你呀——」
突然身下又传来一丝震动。怎么?难道连地也被她轰裂了?
伸手一模,模出来的却是那只装著鸟蛋的水晶盒。拿到眼前,他和她同时惊瞪大了双眼——
「糟了!蛋裂掉了!不……不对!是、是孵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