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这是在做什么?」
张嬷嬷跟两个丫鬟们不禁在背后交头接耳。
「不过就是鱼,也能看这么久……」
「咱们还是快点把大姑娘带回房里……」
堇芳听著她们的对话,再看了一眼蹲在鱼池旁的两人,自然是站在主子那一边。「还是先看看二奶奶怎么处理,要真的制不住大姑娘再说。」
「万一二爷生气——」张嬷嬷可不想受罚。
她马上顶了回去。「总比又把大姑娘五花大绑,惹二爷大发雷霆来得好,再有下一次,你们可全都要吃不完兜著走了,没瞧见大姑娘这会儿不哭也不闹,还是咱们二奶奶厉害。」
闻言,张嬷嬷和两个丫鬟只能撇了撇嘴角,不再吭声,万一真的出事,一切就由二奶奶承担,不关她们的事。
芝恩偏头看著小泵,身上都飘出异味来了,很想帮她彻底地梳洗一番,再换上干净的袄裙,但又怕太过急躁,反而出现反效果。
「亭玉真的很听话。」她伸手模了模小泵的头,要不是四妹芝琴讨厌自己,真想有个妹妹可以疼爱呵护。
听得懂芝恩是在称赞自己,亭玉傻呵呵地笑著。「我很乖……」
「是啊!真的好乖。」她也跟著笑了。
亭玉害羞地把玩著垂在肩上的辫子,这让芝恩有些惊讶,就算生了疯病,还是会有这些再正常不过的反应,只要好好地跟她说话,小泵一定能明白的。
「要再继续看鱼吗?」芝恩渐渐有了信心,也不再畏惧。
「不看了……」亭玉摇了摇手说。
芝恩便伸手拉她起来。「还要去哪里?」
「去……去……」她看了又看,指著另外一头的石桌、石椅,用希冀的目光看著芝恩。「那里!」
「好,咱们就过去那里。」芝恩顺著小泵的意思。
「快点过来!」这次换成她拉著芝恩,不再露出警戒姿态。「坐!」
「亭玉也坐下。」才这么说,就听到小泵的肚子传来咕噜、咕噜的声响,遂连忙问道:「用过早膳了吗?」
亭玉低头拍了拍发出响声的肚子。「不乖……」
「大姑娘吃过了吗?」芝恩只好问张嬷嬷。
张嬷嬷横她一眼。「咱们当然有准备饭菜,不过大姑娘全都挥到地上,根本就不吃,谁也没办法。」
「堇芳,厨房里除了饭菜,还有些什么?」她问自己的婢女。
堇芳偏头回忆。「奴婢方才好像看到蔚子在蒸双冬肉包……」
「你去看看,若是已经蒸好了,就先拿几个过来。」不吃饭菜,那就吃别的,总比饿肚子好。
「是。」堇芳立刻去办。
张嬷嬷又替自己辩解。「咱们可不是故意饿著大姑娘,而是她不肯吃东西,就算给她双冬肉包,还是会被拿来扔人。」
「可也不能都不吃,人会生病的。」芝恩忧心地说。
「奴婢们也是这么担心,万一真的病倒,咱们可就倒楣了,就算用硬塞的,也要大姑娘吃下去……」
芝恩一脸吃惊。「硬塞?」
「呃……奴婢不是真的硬塞,是死劝、活劝的,也要让大姑娘吃进肚子。」张嬷嬷连忙改口。
她有些不太高兴,认为张嬷嬷根本是在说谎,但也不便表现出来,因为对方在云家待了很多年,要是得罪了,难保不会在背地里跟她作对,芝恩虽然不够聪明,但也明白个中道理,只好隐忍下来。
「你、你生气了?」亭玉一直盯著她看。
「我没有生气。」她连忙露出笑靥。
亭玉缩了缩脖子。「我很乖,没有犯错……」
「二嫂知道。」芝恩模了模她的头。「不是你的错。」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然后又偷看一眼,头一次有人对自己这么好,不会绑她、也不会打她,更不会凶她。
很快地,堇芳用盘子装了五个刚蒸好,还冒著热气的双冬肉包来了,才摆在石桌上,亭玉眼楮发亮,马上抓起一个,就往嘴里塞。
芝恩低呼一声。「小心烫!」
「唔……唔……」她塞了满嘴冬菇、冬笋和猪肉的双冬肉包,觉得烫口,又吐了出来,然后把它往地上扔。
张嬷嬷嘲弄地笑问。「二奶奶瞧见了吧?」
没有理会对方恶意的嘲讽,芝恩拿起一个双冬肉包,用力吹气,好让它快点降温。「二嫂帮你吹凉,再等一下就不烫了。」
亭玉睁大眼楮看著她的动作,然后有样学样,也跟著照做。
「呼、呼。」
「多吹几下就不会烫口了……」她先咬了一小口,然后又往里头的馅料吹了几下,示范给小泵看。
见芝恩吃了,亭玉也跟著咬了一口,可还是觉得烫,又再吹了几下,真的不会烫了,马上一口接一口,吃得是狼吞虎咽,显然是饿坏了。
「慢慢吃,不要噎到了。」芝恩掏出手绢,帮她擦了擦嘴角。
看著芝恩擦拭的动作,亭玉突然呆呆地望著她,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女人也这么对她好,而且笑得好温柔,可是想不起来是谁了……
芝恩再拿一个给她。「还要再吃吗?」
「要、要。」她抢了过去,不过这回记得先吹凉再吃。
见大姑娘自己吃著双冬肉包,不用别人硬塞,张嬷嬷和两个丫鬟不禁看得目瞪口呆,只有堇芳露出骄傲的神色,心想果然还是二奶奶有办法,大家都以为她只是个小丫头,都把她瞧扁了。
「亭玉要喝茶吗?」芝恩问。
她嘴巴不断地咀嚼著,只能用点头表示。
「奴婢这就去泡。」说著,堇芳马上又往厨房去了。
「以后要是吃到会烫口的东西,要先吹凉知道吗?」芝恩又用手绢擦了擦小泵下巴上的肉汁。
闻言,亭玉傻乎乎地对她笑著,心想这个人对自己真好。
待茶泡来了,芝恩倒了一杯,教她吹凉之后再喝。
亭玉把茶水吹凉,这才喝了一口,肚子终于不会不乖,又发出怪声了,便一脸满足地发出叹息,让芝恩也不禁笑了出来。
就这样,姑嫂相处了一整天,过程还算是顺利。
待小泵熟睡之后,芝恩决定明天要来帮她沐浴包衣,只要当对方是个两、三岁的孩子,用细心、耐心去教导,一定可以沟通的。
翌日,晌午左右,芝恩已经命人烧几桶热水,打算亲自帮小泵沐浴、洗发,从头到脚都清洗干净。
「……只要亭玉听话,让二嫂帮你洗干净,就带你到外面去。」她牵著小泵走进净房,只见大木桶内已经倒了热水,正冒著烟。
亭玉傻笑地问。「要带我去外面玩?」
「对,不过要先把身上都洗干净……」芝恩把手伸向她的衣襟。「二嫂先帮你把衣服脱下来,不要怕……」
「你不会打我……也不会把我绑起来……不怕……」昨天相处了一天,亭玉已经认识眼前这个对她很好的女人了。
芝恩模了模她的头。「亭玉好乖……」
于是,在堇芳的协助之下,芝恩动作轻柔地帮小泵洗了头发,又将身上的污垢全都刷了一遍,不过因为亭玉有些怕痒,总是一再闪躲,最后连她们也无法幸免,袄裙都被溅湿了。
「呵呵。」亭玉就像孩子一样,坐在大木桶内泼著水。
芝恩用皂角在布巾上抹个几下,然后往小泵脸上擦去。「二嫂帮你洗脸……」
「二……嫂……」一直听到这两个字,亭玉愣愣地喃道。
「我是二嫂。」芝恩比著自己。
亭玉便指著自己。「亭玉……」
「没错!你是亭玉……」芝恩先用手指比著她,然后又比著自己。「我是二嫂,亭玉要叫我二嫂。」
「嘻嘻,二嫂。」她笑呵呵地唤道。
芝恩把小泵的脸蛋擦拭过后,露出本来的面容,那是张清丽的五官,不禁看到呆了。「没想到她生得这般好看……」
「大姑娘若不是得了疯病,全徽州的媒婆早就天天上门,把咱们云家的大门都挤破了,不可能留到现在都二十了,还被关在这座小跨院,什么人也不能见,哪里也去不了。」堇芳感慨良多地回道……她轻抚著小泵的脸蛋,真是既心疼又惋惜,更想为对方做些什么。「亭玉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能跟其他姑娘家一样嫁人生子。」
只顾玩水的亭玉有些腻了。「我要出去……」
「好,二嫂先帮你把身子擦干,然后再出去。」芝恩很快地让她穿上衫裤,再带离净房。
见她们回到寝房内,张嬷嬷原本还两手抱胸,就等著看这位二奶奶的笑话,不过见到大姑娘既没有哭闹不休,也没有光著身子跑来跑去,全身上下还被刷洗得。干二净,下巴都掉了下来。
「等二嫂帮你把头发擦干,就可以到外头去了。」芝恩像在哄小孩子一样。「来,坐在这里。」
想到可以出去玩,她很听话地坐好。「亭玉很乖。」
「亭玉最乖了。」芝恩一面称赞,一面把小泵的长发擦到半干,然后让它自然垂放,再穿上一套藕荷色的袄裙,顿时美得就像仙女下凡。
她忍不住又赞美。「亭玉打扮起来真是好看。」
「好看?」亭玉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袄裙。
芝恩微微一笑。「对,亭玉穿上这套袄裙真的很好看。」
「嘻嘻。」亭玉被夸得有些害臊。
堇芳取来干的布巾,帮主子拭了下沾在脸上的水渍。「二奶奶要不要回房换一件袄裙,免得著凉了?」
「也好。」她看著袖子全湿,以及正在滴水的裙摆,便对小泵说:「二嫂很快就回来,亭玉在这儿等一下。」说完,便往外走。
看著芝恩转身往房门口走,亭玉也跟著起身,脸上有些焦急和惊慌。
「二嫂……二嫂……」她嘴里这么叫著,人已经追出去了。
「大姑娘!」堇芳想拉住她,却怎么也拉不住。
亭玉追到门外,一把抱住芝恩,哽咽地说:「要陪我玩……」
「我等一下就陪你玩……」
「不要走……」只有二嫂愿意对她好,还肯让她到外面玩。
见小泵已经接受她,也开始依赖她,芝恩眼眶不禁热了,是高兴,也是感动,只要肯用心去做,一定可以证明自己是有用的。
芝恩要让所有人看到,自己不是不懂事的小丫头,不要随便瞧不起她,否则会后悔的。
「好,二嫂不走,二嫂陪你玩……」她的话马上让亭玉破涕为笑。
堇芳只好到正房去把袄裙拿过来,让主子换上,又叫丫鬟小玉去泡壶茶,再顺便拿几个苞芦松过来,让她们坐在院子里享用。
看著亭玉拉著芝恩跑出去,这一幕可让张嬷嬷颜面尽失,伺候这位发疯的大姑娘也有好几年了,她可不曾像这样亲近过自己,而这位二奶奶才刚进门,就收服了她的心,更加显得自己伺候得不够尽心尽力,实在很不服气。
她就不信会输给一个小丫头。
就这样,又一天过去了,已经出门两天的云景琛终于回来。
马车就停在府第西边的角门,阿瑞去敲了门,负责看守的门房鞠躬哈腰地迎接云景琛回府,从这里穿过一条石铺甬道,就可以到达肃雍堂了。
云景琛这两天是到屯溪和几位徽州总商谈事情,在座自然还有当地官员,说好听点是为了正事,其实只不过是想找个名目到像姑堂子喝酒狎优,他对像姑没有兴趣,只能装醉,见其他人兴致不减,还想继续玩下去,费了番工夫才得以脱身。
待主仆俩跨进垂花门,踏进居住的院落,云景琛正打算回房换件长袍,再去探望小妹,就听到张嬷嬷喜出望外的叫唤。
「二爷回来了!」张嬷嬷正被二奶奶指派去厨房拿点心,嘴里才碎碎念著,不过看到云景琛,马上换了张巴结的嘴脸。
「亭玉这两天没事吧?」这是云景琛每回出门回来必问的。
张嬷嬷佯叹口气。「二爷,奴婢是真的尽力了,可又不能不听二奶奶的……」
「她做了什么?」他脸色一沉。
她不禁又叹了口气。「二奶奶坚持要让大姑娘到外头来,奴婢怎么阻止也没用,万一大姑娘以后都不肯再乖乖地待在寝房里头,一天到晚只想往外跑,到时说不定真得用绑的才行。」
闻言,云景琛神色更为寒酷,马上往东侧的小跨院走去,阿瑞也一脸担忧地跟上,心想二奶奶这下真的闯下大祸了,因为二爷最不喜欢见到有人违抗他的意思,不照他的命令做事。
主仆俩都没看见张嬷嬷那张幸灾乐祸的小人嘴脸,她可没有胡乱告状,冤枉二奶奶,说的全是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