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好亮……」
睡梦中的严沁亮突然惊醒的坐起身来,瞪著洒进室内的一地金黄阳光,她眨眨惺忪睡眼,让不敢置信自己睡那么久,不仅是天亮而已,都日上三竿了。
惨了!她怎么睡那么久?她急忙下床,以前即使生病了她也一样会爬起来工作,可就算那样,也不曾睡到这么晚,还有,小曼怎么没喊她?无言呢?隔壁好像也没声音……
她连忙梳洗更衣,但要出房门时才慢半拍的发现,桌上准备好的薪饷袋不见了。
还有,她分明是坐在椅上靠著无言的肩膀休息的,那——
她还愣愣的回头看著床榻,她怎么会在床上醒来?这……她完全没印象,所以是他抱著她上床的?那不是逾矩悖礼了?
也不对,她昨晚还靠在他肩上睡了呢,反正他们是姊弟,他的身体她都模过、看过——
不不不,那时候他与一具尸体差不多,她不会乱想,可是……
她抚著怦怦狂跳的胸口,奇怪,她怎么不太对劲?脑海浮现他抱自己的画面,她竟然脸红心跳,可是他的肩膀真的好宽、好舒服,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安全感,还有上回他替她洗脸,动作也好温柔……
她倏地一怔,该死的,她干啥莫名其妙的整个脑袋都想著他,真是疯了……最重要的是桌上的薪饷呢?
「很好命嘛,睡到这会儿。」
严欣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严沁亮一抬头,就看到她手上拿著薪饷袋,她的心里蓦地一沉。
严欣走进来,将薪饷袋连同一张纸放到桌几上,「这个家可是由我在当家,哪个偷懒不尽责,我可都一一记录下来了,那些还扣下来的薪饷呢,当然是我辛苦监督该得的。」
刻薄的丢下这一席话,中饱私囊的她得意的转身出去,竟一眼就对上正站在门口的袁檡,一看到他那张丑陋的脸孔,她嫌恶的别开脸,越过他走出去。
站在他身后的小曼不情愿的欠身一福,但一听大夫人的脚步声远了,她就气呼呼的连珠炮的碎念著,「每个月都一样,大夫人刻意找碴就为了刮些油水,厨娘、老帐房、长工、伙计,还有我,都吃过大夫人的亏,但倒霉的不是我们这些奴才,是大小姐,大夫人找理由扣工资,大小姐就拿自己的工钱放进去补足……」小曼喘口气,突然又抬头瞪他,「你为什么又走在我前面!」
袁檡没说话,举步要进房,小曼气冲冲的越过他抢先进去。
袁檡摇头,一走进房间,映入眼帘的确是一边对著账本,又将一袋子的碎银子放进薪饷袋里的严沁亮。
一见到两人,她有些尴尬,「我睡晚了,小曼,你怎么没叫我?」
小曼以下巴努努某人,「丑一像根柱子杵在大小姐的门口,不许任何人入内,说你天亮才睡,刚刚还是我硬拉著他去粮行帮忙,他才勉强跟我去的。」
「我天亮才……」她咬著下唇看著静默的男人,意外他竟为她撒了谎。
「大小姐,账房染了风寒,人都软趴趴了还不肯回去休息,怕被大夫人扣钱。」也是因为这样,小曼才找一样软趴趴的丑一去站柜台。
「你叫他回家去,若不回去休息,下个月的薪饷就全没了。」严沁亮边说边将几个薪饷袋交给她,指示她先发给他们。
「这么有魄力?」袁檡颇为惊讶,她的身上根本看不出有「魄力」这回事儿。
「那是丑一你不了解大小姐,她嘴硬心软,要别人去休息的方式都是用恐吓的,但是每个人都知道她是豆腐心。」小曼马上摇头解释。
「别多嘴。」严沁亮,莫名的脸红了。
「大小姐,丑一话很少,不会去嚼舌根的。」小曼拿了薪饷袋走出去,但她也注意到桌上还有一小袋,看来还不小,那绝对是给丑一的。
严沁亮看小曼边走边回头,瞪了她一眼,小曼才吐吐舌头,走了出去。
「这给你。」她将薪饷袋交给他。
「谢谢。」袁檡收过手,连看也没看一眼就揣入袖内。
「你不看看……」
「你不会亏待奴才,我没什么好看的。」
对她还真有信心呢,「那个……昨晚我怎么会……」她微窘的指了指床。
「老帐房回家休息,我得出去帮忙。」他淡淡的说著,转身就出去。
她怔怔的看著他的背影,「喔,我也得出去忙了。」她有点搞不清楚,他是不希望她提昨晚的事吗?
袁檡的确是不希望,他还很不习惯对一个女人好,但他却做了,所以他很尴尬,生平第一次,他为了一个女人撒谎,还替她看门。
真是诡异,但这是报恩,真的只是——想报恩。
日走一天天的过,袁檡对外人的话不多,就只是在严沁亮独处时会多说几句,像是「要对自己好一点」、「让别人有机会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事情永远做不完,你没做,也不会有人抢著做」等等。
但牛牵到京城还是牛,严沁亮依然故我,只是,总有那么几天会不小心睡过头,而她前一晚的记忆都是停留在她趴在桌上小憩,再醒来时,人却都已躺在床上。
小曼是没能力抱她上床睡的,但问无言,他每次的回答都一样。
「我很早就睡了。」他答。
难道,她得了夜游症?就是一个人明明睡著了,却还会起床活动,可第二天什么事也记不起来,杜大夫是这么跟她解释的。
此刻,严沁亮坐在马车内,吐了一口长气,她还是忍不住的拉开帘子,从小小缝隙看著坐在小曼身旁的袁檡,放下帘子,她仍忍不住想,真的不是他吗?
说来还真奇怪,潜意识里,她希望是他……
袁檡看著前方的路,不解的瞥向驾车的小曼,近两个月穿越淮城的大街小巷,他已经可以确定一件事——小曼一天至少会刻意绕远路一次,来到前方不远的一家老字号糕饼店铺。
虽然每回经过就有香味扑鼻而来,但他是男人,不爱甜食,自然不喜欢闻那甜腻味,何况那家店内人潮拥挤,外面还排了长长的人龙,也因此门外不少马车并列,路根本不好过,为何要多走这样的冤枉路?
眼见老店铺就要到了,他开口问缘由。
「那你就真的不懂了。」
小曼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顺便也刻意将马车的速度放慢了,好让车内的主子可以多闻闻糕饼的甜味儿,再跟这个丑丑的二愣子聊聊主子的童年往事。
「这家店有著大小姐最美好的童年回忆,只要经过这里,她心情就会好。」小曼边说边吸了那一口飘散在空气中的糕饼香,「大小姐常跟我说,她永远记得她的小手握著二夫人温厚的手,乖乖的排在人龙里,仰首等著买到糕饼的画面,然后,就是她满足的咬下一口温润绵软的糕点,二夫人宠溺的看著她的笑脸……」
「糕饼很贵?」很不解风情的问题。
她白他一眼,「总算还懂得问,我以为你是木头呢,就是那种粉白色的雪片糕,微微的甜,什么馅也没有,可价钱就是有点贵,不过大小姐还是付得起的。」
「那她怎么不买?」他长得人高马大,又高坐在马车上,一眼瞄过去店内,也没什么特别,就是各色甜糕、脆片,顶多是香味四溢而已。
「不是嘛,你看,那大都是卖给牵著娃儿、抱著娃儿的,大小姐一个姑娘嫁,又是行走商场的人,大家对她的印象就不是那种吃甜糕的金枝玉叶,光要她走进去,她就别扭了。」她边说还边回头看了放下的帘子一眼。
袁檡不是女人,不懂这既然是严沁亮美好记忆里的糕点,她别扭什么?
像千嫣——他视为妹妹的魏府千金——就极嗜甜食,老拉著她的未婚夫徐戴龙,也是他最好的朋友往糕饼店里钻。
他真的不懂,严沁亮这么不像个正常的姑娘,却莫名的让他很揪心,不过——
「那你不会买给她吃?」他直接问小曼。
她瞪大了眼,直指著他的鼻子道:「哪来的闲钱啊?!我家只有我一人在赚,倒是你,薪饷都领多久了?你一人饱全家不饿,也不知要知恩图报。」她撇了撇嘴角,直接开骂。
闻言,袁檡倒是想通了,严沁亮根本不是别扭,而是对自己太抠了,她舍不得花钱,除非必要,她绝对不会花半毛钱来宠爱自己!
「小曼,该走了,咱们得赶到何老板家去。」帘幕内传出严沁亮的声音。
小曼连忙应了一声,「好。」
她边驾车走人,还不忘再瞪他一眼。
但他没理会她,而是回头看著那家人声鼎沸的糕饼店,久久、久久,直到看不见了,才回头看著前方,而小曼还在碎念另一件事。
「大小姐根本不用赶,那个何老板龟毛难搞,还很,每个月为了跟他敲一笔粮行生意,总得等个三、四个时辰,这次他出远门,我已经可以想像,他绝对要我们走人的。」
马车嗒嗒的行经两大条街,来到一栋外观豪华的宅第。
何老板好不,袁檡不知,但不可否认的,他府上的丫鬟姿色都不差,穿得也挺好的,至少色彩粉嫩、剪裁新颖。
他的目光再落到一听到何府管家说「老爷要回房休息了,」便急著往厅堂走的严沁亮,一身素灰色裙装,连耳环也没有,把自己弄得像老太婆,穿得也挺像寡妇,整个人老气横秋的……
「何老板,这单子跟上个月一样,你签个名字就行了,价格也一样。」
严沁亮成功拦截到拥著两名粉嫩丫头要回房的何瑞明。
何瑞明喜欢美人,所以养了一堆俏丫鬟,多名小妾,就是没打算娶个正室,觉得那会让府里变得乌烟瘴气。
「去去去,我今天累死了,没力气跟你谈。」年届五旬的他留著八字胡,口气极差,在看到跟著她走进来的袁檡,眉头皱得差点没打结,「这丑八怪哪里来的?快给我滚出去!」
「他是无言,是粮行的人,呃,我知道何老板忙,但上个月你不在没出单,我们就多堆了一个月的货量,可这个月又没帐可收……」
「烦死了,那干我啥事?!」
严沁亮心一沉,心里也明白,眼下这个男人是想快快的到床上去翻云覆雨吧!「那我明天再来。」
「明儿也没空,我出远门一个月,回来有好多事要做。」他烦躁的挥了挥手,像在赶狗似的,随即左拥右抱的带著美人往房里去。
她咽下那股难堪,勉为其难的跟著何府管家点个头,随即落寞的带著小曼和袁檡往外走。
一离开何府宅第,小曼就忍不住跺脚抱怨,「大小姐,何老板都是到妓院酒楼谈生意,我们再来几次也没用的。」
「不会的,上回他不也感受到我的诚意,买了我们的货?」她必须乐观。
「那是他烦不胜烦了。」小曼点出事实。
「至少拿到订单,不然再这样下去,入不敷出的情况会越来越严重。」她的眸子里有著深深的无力。
「丑一,你不说几句吗?」小曼讨厌死他的沉默了。
「多说无益!」他言简意赅。
小曼气得牙痒痒的,迳自快走到马车旁,气闷的上了驾驶座。
严沁亮疲惫的揉揉眉心,「我们也走吧,还有好多事要做。」
他也知道,她回去还要跟账房对完帐才有时间吃饭。真是,他真的快看不下去了,她以为自己有三头六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