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张机,横纹织就沈郎诗,中心一句无人会。
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凭寄相思。
在步青泉的坚持下,长孙勋在隔日便搬入步府,趁步飞烟忙著上绣阁赶货的时候,步家六姐妹逮著机会立刻缠著步青泉质问起来。
步飞影首先发难。「爹,您这么做的用意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让长孙公子住进咱们家呢?这里头一定有鬼。」
步飞雨第二个道:「没错没错,你心那么老奸巨滑,心里肯定打著某种鬼算盘,我劝您还是老实招来了吧!」
步青泉一听,当场气得吹胡子瞪眼楮。
「你这个臭丫头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骂自己的爹老奸巨滑!」
步飞雨对他的愤怒非但不以为意,反倒还哼了声。
「爹,您少来啦!当了您十几年的女儿,您当我们还不知道您的把戏吗?您每次一心虚,就会故意对我们发脾气,拜托您换点新鲜一点的把戏好吗?太老套喽!」
步青泉一脸尴尬得瞠大眼,差点说不出话来。「爹……爹才没有!」
步飞舞坏坏的指著他贼笑道:「还说没有,您的舌头都打结了。」
眼见步青泉难堪得涨红了脸,步飞月忍不住笑了出来。
「好了好了,你们三个丫头就别再逼爹了。爹,其实我们也没什么意思,只是想要知道这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罢了。」
步青泉红著脸咕哝道:「知道那么多对你们没好处。」
步飞雪立刻机伶的道:「那可不一定。倘若您把所有的一切全部告诉我们,说不定我们还可以帮您。」
步青泉忍不住抱怨:「你们别给我搅局就可以了,我可不敢期望你们会帮忙。」
步飞云微微一笑。「爹,您是想撮合长孙公子与烟儿,对不对?」
「既然你们都知道,还问我干嘛?」步青泉再度抱怨出声。
「可是……」步飞月想来想去就是想不透。「您以前不是说过不舍得让我们那么早嫁吗?这会儿怎么又临时改变主意?」
步飞雨点头如捣蒜。「是呀!四姐说您其实是舍不得那些绣坊,倘若我们嫁了,就没人替您照顾绣坊,所以您才不愿意让我们嫁人。」
步飞雨一说完,步飞雪立刻申吟出声。
「雨儿,你不说话没人会当你是哑巴。」
步飞雨却一脸无辜。「我说的是实话呀!你本来就曾说过那些话的。」
「你给我闭嘴!」
步飞雨连忙吐了下舌,赶紧闭上嘴。
眼见老爹一张脸从原先的涨红变成发白,又从发白变成现在的铁青,步飞雪感觉冷汗已滑下她的额,连忙哼哼哈哈的转移话题:「爹,您为什么突然会想要撮合长孙公子和三姐呢?」
步青泉先是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而后才道:「不是突然,是我已经想很久了。」
六姐妹不解的对看了眼,纷纷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知道瞒不了她们,步青泉缓缓从头道来:「其实长孙勋的爷爷和我是至交,几年前我们因为生意而结缘,于是渐渐成为好朋友。去年他到苏州来看我,刚好提及他正准备为他的十二个孙子找媳妇儿,他知道我有七个女儿,就问我愿不愿意一个给他当孙媳妇儿,我当场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那时候你们都各自在绣间里忙,他又急著赶回洛阳去,所以也没有时间亲自见见你们。谁知就那么凑巧,烟儿正好回来拿东西,踫巧就和长孙员外见著,他一看见烟儿,当下就满意得不得了,于是我们便决定把烟儿给长孙勋当媳妇儿。当下他便找来画匠偷偷画下烟儿的画像,然后连夜赶回洛阳去。」
听完全部的前因后果后,众人终于明白。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难怪您对长孙公子好得不得了,我们还以为您是因为见钱眼开,所以急著把二姐卖出去呢!」
步飞舞话一说完,立刻被步青泉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在说什么鬼话!好歹你们七个是我的亲生女儿,我就算再爱钱,也不会把自己的女儿卖掉吧!」
数落了好一会儿,他才稍微气消的道:「几个月前,长孙员外突然派人来,通知我说他已经把烟儿的画像交给他的孙子,可能在这一阵子他的孙子就会上苏州来找烟儿,于是要我准备准备。」
步飞雨忍不住叫道:「所以您和他爷爷一起串通骗三姐?」
步青泉一脸不悦的道:「什么骗不骗的,长孙勋可是长孙员外十二个孙子里面最乖巧的,烟儿嫁给他绝对会幸福。」
步飞影可一点也不这么认为。「才怪呢!我瞧他简直坏透了,而且油腔滑调得很,哪里乖巧呀?我说爹,您可别被他爷爷骗了,他急著要为他孙子寻媳妇儿,当然会这么说。」
步青泉气得差点头顶冒烟。「你……」
步飞月连忙出来打圆场:「好了,影儿,你就别再顶撞爹。爹,这么说来您是已经决定撮合长孙公子和烟儿是吗?」
他一脸得意的道:「没错。」
她皱起黛眉。「但是烟儿一点也不知情呀,」
步飞雨立刻打抱不平的道:「是呀!爹,您这么做实在太过分,三姐完全被蒙在鼓里耶!我要去告诉她。」
她不过才刚跨出一步,立刻让步青泉给吼了回来。
「你要是敢去向烟儿通风报信的话,我立刻打断你的腿,你以后也别叫我爹,我没有你这种不孝的女儿。」
「爹……」
「有种你就去!」
见她虽气嘟了一张嘴,却不敢再轻举妄动后,步青泉才出声警告:「我可是事先警告你们,别想要破坏我这个主意,我已经决定的事,你们谁都别想给我搅局,听到了吗?」
六姐妹叹口气,无奈的齐声道:「听到了。」
「这还差不多。还有,你们谁也不能泄露半句,否则我绝饶不了你们,知道吗?」
「是。」被老爹如此威胁,六姐妹也只能悻悻然的对看了眼,没辙了。
此刻,正在烟阁里忙碌的步飞烟根本不知道步青泉的计谋,只是一个劲儿的想要赶快把一千匹烟绣在三个月内赶出来。
「烟尘,我们的货已经做出来多少?」
向来精明的烟尘立刻拿起算盘拨算起来。
「嗯……照理说,咱们绣阁总共有五十名绣工,大约每人五日便可完成一匹,而且再加上我们几个,一千匹烟绣三个月要赶出来应该是没问题。可漳缎和漳绒的手工最为繁复,现在已过了十日,咱们却还做不到一百匹!」
步飞烟一听,立刻忧心不已。「这该如何是好?」
烟凝想了好一会儿,突然道:「要不这样好了,既然漳缎和漳绒的手工最为繁复,咱们就跳过这两种不做不就好了吗?反正长孙公子是个外行人,根本不会知道的。」
烟霜听后,也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是呀!既然长孙公子并没有特别强调他要哪一种绣品,只要我们把数量凑齐,应该也是可以过关的。」
步飞烟却皱起黛眉。「可是……」
烟蝶也加入游说的行列:「我看就这么办吧!反正咱们已经没有法子,要是真赶不出来,步家绣坊的招牌岂不是要砸了?」
步飞烟想想仍觉不妥。「这么做好吗?我们这样岂不是欺骗顾客?」
烟凝自手上的绣品里抬起头来看著她,「咱们哪里欺骗顾客啦!长孙公子的确没有言明要哪一种绣品。」
其余三人纷纷点头,「没错。」
见她们这样你来我往的劝说,步飞烟不禁有些动摇。「你们这么说也没错,但我总觉得有些良心不安。」
烟霜拍拍她的肩膀,「我看你就别不安了,老爷硬逼你接下这笔生意,他都不觉得良心不安,你又何必觉得良心不安呢?」
步飞烟无奈的淡笑,不想再和她们争论爹爹爱钱的问题。「好吧!咱们就这么办。」
步飞烟一做下决定,四人立刻松了口气。
「太好了,咱们就可以不用担心货赶不出来。」
烟尘低下头开始绣起绣品,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抬起头来。「对了,听说老爷已经答应让长孙公子住进府里,是不是真的?」
提起这个,步飞烟就忍不住脸红。「是呀!爹说家里不能没有男人,他已经老了,有时候根本管不动家里的事,所以才要长孙公子暂时住进家里来。」
烟蝶一听,立刻就看出步青泉所打的如意算盘。「你对长孙公子到底是什么感觉?」
步飞烟被问个措手不及,根本说不出话来。「我……」
烟霜放下手中的绣品,不禁严肃的思索起来。「其实我倒觉得长孙公子很不错,说人品有人品,说相貌有相貌,这样一个人中之龙实在很难不让人心动。」
烟凝也收起玩笑的心,认真的道:「是呀!这会儿我终于能了解老爷的心思,因为长孙公子的确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步飞烟被她们说得脸都红透。「你们别胡说,爹只是出于疼爱我们的心,才要长孙公子在府里住下,根本不是你们心里所想的那样。」
四人对看了眼,异口同声地道:「我看只有你才这么想的吧!」
步飞烟不明就里的皱起眉。「什么意思?」
烟蝶无奈的叹了口气。「我说你实在是太单纯,连老爷心里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小心别被人给卖了。」
这句话她更是听不懂。「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四人又相视了眼,最后默契一致的低下头去认真织起绣品来。
「算了,你还是少知道一点比较好。」
单纯的步飞烟只能张著双布满迷惑的大眼望著她们,无言以对。
结束烟阁的工作后,步飞烟怀著满腹的疑惑回到家,心里想的净是早上蝶、凝、霜、尘四人一番意有所指的对话。因为她想来想去还是想不透,不明白爹爹让长孙勋住进府里到底有何其他用意。一回房,嫣红立刻端了盆水走过来。「小姐,您在烟阁里工作一天也累了,先洗把脸吧!」
步飞烟顺手接过她递来的毛巾,皱眉问道:「怎么我刚才回来的时候没看见爹呢?小姐她们怎么也都不见人影?」
嫣红一脸迷糊的搔搔头。「我也不晓得。今儿个早上在您出门之后,老爷和六个小姐们躲在内室里不知道在讨论什么,后来他们就统统出门去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她咬了咬唇,实在困惑极了。「那……长孙公子呢?」
「长孙公子也是一大早就出门。听下人们说他此趟前来苏州,另一部分也是为了生意上的事,所以忙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步飞烟越听越怪,可任凭她如何绞尽脑汁的想,却是什么也想不出来。
「算了,既然大家都还没回来,就晚点再开饭吧,我想先沐浴。」
「小姐,您先等会儿,我马上去烧水。」
「嗯。」
嫣红走后,她拿起簪子将长发盘至头顶,心头总是觉得有些奇怪,但想来想去,还是想不出到底哪里奇怪。
就在她还在烦恼之际,嫣红已利落的把浴桶搬进来。
「小姐,水已经烧开了,您可以准备沐浴。」
她连忙回过神来,让嫣红褪上的衣物,然后光著脚踏进早已装满热水的浴桶内,舒服的感觉让她不禁轻吁了口气。
「小姐,您转过去,我帮您洗背。」
她微微侧身,嫣红立刻卖力的帮她刷起背来,嘴上则不停的说著:「小姐,我说长孙公子还真是个大好人呢!他一搬进咱们步府,就替老爷处理了不少以前解决不了的事情。」
一谈到他,步飞烟不由自主的红了脸。「哦?」
见小姐想听,嫣红立刻道来:「就像昨儿个,西街的王大富又上咱们府里来提亲,希望老爷能答应把二小姐给他做小,老爷自然死都不答应喽!没想到他居然想来硬的。要不是长孙公子及时出面制止,给了那个无耻的王大富一点排头吃,老爷此刻可能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
步飞烟听得雏起了眉,「那个王大富对二姐还不死心?」
「是呀,他仗著自个儿的爹是县衙的官,就到处狗仗人势,见一个姑娘便爱一个,像他那种人哪配得上咱们温柔美丽的二小姐!」
步飞烟吁了口气。「没事就好。」
嫣红继续道:「还有,东街的‘富美绣坊’说什么咱们步家绣坊太过招摇,把他们的生意全都抢光,前天带著一大票的人上咱们府里大闹,幸好都让长孙公子给解决了。」
步飞烟心头不觉一阵紧缩,「没事吧?」
她笑得可得意了。「当然没事。没想到长孙公子的身手居然如此了得,三两下便把那些存心闹事的人给打跑。」
步飞烟忍不住微微一笑。「是吗?」
「是呀!小姐,水有些凉了,我再到灶房里去烧一桶来,您等会儿。」
「好。」
嫣红一走,她的脸还是不争气的羞红。
打他搬进府里的这几日,不知为何,每回见他用那种好似能够看透她的目光盯著她,她的心就忍不住狂跳起来,所以这几日她总是想尽办法躲著他。因为她发现她竟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绪,每次一闭上眼,她的脑海里就会浮现他那张俊美却邪气的脸孔,就像现在。
她紧紧咬著下唇,心跳又开始急促起来。「够了,别想了,别想了。」她有些急喘的抚著烧红的双颊,试著想要抚平狂跳不已的心,可她试了好几次,心却是跳得越来越急。
当一股太过熟悉的心悸划过胸口时,她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噢,不要。」话方歇,一股致命的惊悸已凶狠地刺向她的胸口,她死命的抓紧浴桶边缘,冷汗开始自她额间滴下。
「不要,嫣红,嫣红……」一阵椎心刺骨的剧痛又毫不留情的刺向她心口,她痛苦的咬著唇,不敢相信只是想著他,她居然又再度发病。
「嫣红,嫣红,快……快来呀!」她攀住浴桶边缘想站起身,但她根本全身无力,一个打滑,整个人硬生生的跌回浴桶内,飞扬的水花顿时溅落一地。
嫣红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个画面。
「小姐——」她吓得松开手里的水桶,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向步飞烟。
「小姐,小姐,您……您不会又发病了吧?」
步飞烟紧紧的揪住抽痛得越来越厉害的心口,小嘴大张想要呼吸,却发现她似乎吸不到气。「嫣红,我……我快喘、喘不过气来……」
她痛苦的模样让嫣红立刻吓得尖叫出声,眼泪四溢。
「救命啊!来人,快来人啊!小姐发病了,救命啊,救命啊……」
步飞烟试著张大眼想要看清楚她,但眼前却越来越模糊,胸口在此时又划过一阵刺痛,就在她快要晕过去的同时,她好像看见一道颀长的身影迅速闪进房内。
再也承受不了那股足以夺命的惊悸,她头一偏,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