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相思之天下定‧下卷 第三章 生死茫茫,千里斜阳暮(1)

皇后生辰翌日,圣皇亲征的诏书颁出,那时锦军已经冲破四堂关最后一道防线,战事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披甲当天,皇后随军送出百里。众将士面前他们不再是高高在上宛若神明一样操纵生死的皇族,仅仅只是一对普通的夫妻。执子之手,临别在即,江𫛷最后一次扶正熙瑞的发冠,他们久久凝望著彼此,脸上虽无血色,却难以掩去再度团聚的希望。

「我一定回来。」

江𫛷没有言语,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目光越过他的双肩,落在皇辇下那些将士身上。

熙瑞忽然把她紧紧拥在怀中,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低低说:「答应我,你要和玉书好好活著。」

「我会。」

和这句誓言一起回到朝央殿,江𫛷只觉得身心俱疲,坐在空空荡荡的屋子里,依靠著床柱发怔,这一刻丈夫和女儿都不在左右,她甚至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自己身边。

门外内侍低低地交谈著,然后就有帘子撩起的声音传入,江𫛷回头看一眼,又意兴阑珊地垂下头去。

江琮来到她身边坐下,沉默片刻,忽然站起来。

「你想不想看小玉书?我带你去。我们回清晏的家。」

江𫛷心中霎时燃气些微的希望,可又有些迟疑,「朝中……」

「朝中有父王,怕什么,这种时候父王才会分身乏术,没工夫管我们。」江琮固执起来,似乎自己正在做的只是一件溜出去看花那样的小事。

江𫛷明知这样风险极大,却抗拒不了重见儿子的诱惑,换了件轻便易于行动的衣服,带上令牌信物就匆匆动身。

马车驶入清晏时,不知是哪一条街巷传来了敲更的梆梆声,已经过了四更,天色转为暗蓝。江𫛷毫无睡意,困倦代替了所有知觉将她包围,然而又有一丝隐隐的兴奋在支撑著她,在门口她看到了披著斗篷等在那里的王妃,快要消逝的月色在她身上镀上银光,江𫛷跳下马车扑过去,母女抱在一起,很快就泣不成声。

「你父王还在朝中,他并不知情,我们要赶快。」母亲擦去泪水。

她的话让江𫛷提心吊胆,此番相见毕竟是瞒著容王成行,万一败露,后果可大可小。

江𫛷跟著他们穿过熟悉的路径来到微云斋,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传来,江𫛷疾步冲入,将襁褓中的幼婴抱起,脸上半喜半忧,只有泪水滚滚而下。

江琮轻轻在床榻另一边坐下,突然觉得只剩他们两个人的屋子空到令人恐惧,恍惚中听见江𫛷说:「你这孩子,为什么不转世去平凡人家?为什么偏生要投来皇族?还说麟吐玉书是祥瑞之兆,你软弱的爹娘,大难临头了只懂自顾,竟没有一丝能力保护你。」

江𫛷语气平静淡和,江琮却听得不是滋味,正想安慰两句,又觉得喉头梗塞。迟疑间江𫛷站起来走到窗下,静静望著昏淡的夜色,「快天亮了……不知道熙瑞他到了哪里。」

江琮忍不住抬头去看她站在菱花窗前的背影。纤瘦挺拔,隐隐透出不合时局的孤高。他没有多想就过去轻轻抱住,然后等著她把自己推开。然而出乎意料,江𫛷只是半侧过脸来看了看他们在地上纠缠的投影。

「回去吧,被父亲发现就不好了。」

江琮哼笑一声,「被他发现又如何,杀了我吗?」

江𫛷一愣,江琮性虽顽劣,总归还不至于在这些大事上忤逆父亲,而容王,杀他自然不可能,处罚却不见得从宽,「你这又是何必,为了我不值得。」

「我愿意。」江琮微笑,「江家欠你太多,这点补偿算得了什么。」

良久,江𫛷轻轻叹息:「我累了,想休息。」

「嗯,中午我再来叫你。」江琮松开手臂,恋恋不舍地再看几眼,转身出去了。

心里有太多太多的牵挂。千里之外的熙瑞,近在咫尺的玉书,还有江琮,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如今已看不透。

可是到底困倦了,江𫛷和衣伏在床畔沉沉睡去,一只手下意识搭在玉书襁褓上,感受他细弱无力的呼吸,渐渐地,梦里簌簌下起灰色的雪。

熙瑞站在艨艟舷畔,望著江中的明月碎了又圆。

分开数日,心已像这水里的月亮,微微的波动都能出现裂痕。

「陛下,江上风大,请赶快入舱内歇息吧。」

熙瑞回头看了一眼随侍的武官,「爱卿觉得朕能活著回去吗?」

武官惊疑道:「陛下何出此言?」

熙瑞一笑,「那换个说法,爱卿觉得有多少人希望朕活著回去呢?」

这时忽而起了一阵疾风,把水里残影剪得更碎,熙瑞痴望江心,唇畔静静扬起,「这世上除了朕最爱的𫛷儿,还有谁是殷殷切切盼著朕平安归朝的呢?」说罢兀自又笑,摇摇头回去舱里。

约莫三更时分,气温降到一天之中的低谷,士气也是最为萎靡之刻,前方频频传来的战败消息,已让不少人惶惶难安。

熙瑞执一卷古策,目光久久停留其间,思绪早不知飞去了哪里。烛豆忽然轻摇,风吹进来,等到他觉得不对抬起头时,穴道已被人重重点了一下。

「我不是来杀你的。」来人在他背后开口。嗓音微沉,语调平缓淡定,「我从锦营来,不过,只是为了私人之事找你。」

熙瑞慢慢点一下头,表示已经镇定,可以倾听来意。

「你是锦人,家住京城琴梗堂,父母双亡,你自小就被带入宫里,以圣国质子的身份抚养到七岁,这是你进宫之前,你父母留在你身上的东西,现在归还给你。」

一只手越过肩头,把一块折叠起来的丝帕放在案上,「信不信在你,我只是替锦帝告知。」

熙瑞直视著桌上物件,喉头一点点紧涩。

舱外响起脚步声,是值更的士兵,手指尚有余劲,若要弄翻油灯引人注意,相信并非难事。

可来人却不惊慌,更没有离去或躲藏的迹象,熙瑞正欲动手之际,忽然听身后的人轻轻说了一句:「你不该来的,你若死了,她该有多伤心。」

熙瑞一怔,被这句话中的柔情惊住了。等到回过神来,脚步声已远去,顿失求救机会。

那人突然话锋一转:「我了解你的处境,现在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远离战事,平静度日,你若同意,就点一下头。」

熙瑞却只是沉寂。良久,轻缓摇头。

有人在等他回去,而且,他答应了的。

身后那人显然有几分意外,跟著静默片刻,突然抬手解了熙瑞穴道。手臂擦过身前时,青色衣袖轻拂脸颊,有清冷凛冽的气息。

行动已无障碍,熙瑞迟疑著,想要回头去看看那人的容貌。有著微沉嗓音的青衣男子,不知为何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回过头去,背后却是空空如也,让人怀疑刚才只是梦境一场。

熙瑞拈起丝帕打开,上面的血迹已经发黑,在柔软的绸缎上留下脆硬的痕迹和触感,帕子一角用丝线工整绣了一句小诗。

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

安盖绣诗的血迹则写著「壬辰年四月廿三,诞幼子齐隐于寒山寺」的字样。

熙瑞反复看了数遍,慢慢合拢丝帕,望著跳动的烛豆懵懵发起怔来。

和王妃一起用罢午膳,江𫛷回到微云斋,还没踏进门,就听到格格的笑声。江𫛷一直挂念的心顿时松下来,放轻脚步过去,见江琮拿一支巨鹫的白色长翎正在逗孩子玩,玉书挥舞著胳膊抓来抓去,竟是从未有过的天伦景象。

江琮听见身后有动静就回过头来,手下却没有停,「回来了?我以为你们要多说一会儿话,就自作主张来替你看著玉书,你不介意吧?」

江𫛷慢慢走过去,「我怎么会介意。」

玉书看见她,笑得更开心,一手抓著长翎,一手朝她伸来,江𫛷抱起孩子,一眼扫过江琮,忽然说:「你抱过他吗?」

江琮一愣,「嗯?没有啊。」那次清越轩会面仿佛一个疙瘩梗在心头,让他下意识地不去触踫玉书,所以自进门以来一直都只是坐在床沿逗弄。

江𫛷柔和一笑,「要不要抱抱他?」说著,把孩子递来。

江琮微微诧异之余,赶紧小心翼翼接过,玉书被换了怀抱却不抗拒,依然笑哈哈地对著江琮,一种奇异的感情涌上心尖,温柔而又熟悉,江琮有些恍然,一大一小两个人儿就这样对瞪,江𫛷瞧他郑重其事的神情和手上轻柔的劲道,简直像捧著易碎的玉器、不,是比玉器还珍贵的物什,忍不住哂然一笑,正想取笑他两句,江琮忽然浑身一颤,把玉书塞回江𫛷怀中,江𫛷吃了一惊,下意识抱紧玉书,转头要问,却见江琮一边咳嗽著一边冲出门去。

玉书被吓得大哭不止,江𫛷哄了一阵也不见效果,加上心里挂念匆促离去的江琮,忍不住烦躁起来,所幸婢女跑来接手,她才得以脱身。

急急追出去,外面早已不见江琮人影。商略宫,静虑堂,海棠院,一切一切他习惯去的所在都找不到,仿佛凭空蒸发了一样,江𫛷心里焦乱,脚步越见急促,跑经西半庭的一闲阁,倏然抬头发现江琮坐在曲廊的美人靠上,这才松了口气。

江琮看见她也是一愣,随后微微笑了,「我吓到玉书了吧。」

「你是怎么了,连我也吓了一跳。」

江𫛷仔细端详,见他一贯苍白得不见血色的面庞此刻竟又隐隐透出几分青灰,心中骤紧,「身体又不好了吗?」

「我是什么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常有的事,不必放在心上。」

「现在呢?觉得如何?」

「你看,这不是好好的吗?」江琮支颐,懒懒笑了笑。

江𫛷在他身边坐下,定定望著他的脸,良久轻轻叹气,「你以前不舒服,并不会躲开我。」

江琮笑道:「今非昔比,你是做母亲的人了,再朝你撒娇成何体统?」

江𫛷愣住,想不出什么话来对答。时光像一条大河带走了过去,那些相依相偎的甜蜜被冲成散碎的剪影,偶尔浮沉记忆之中。

耳畔久不闻声,江琮抬眼一瞥,见江𫛷一脸淡淡哀愁,忍不住笑,「是怎么回事,以前悲春伤秋的好像一直是我,如今风水轮流转,换人来惆怅了不成。」

江𫛷轻瞪他一眼,正要开口,一个宫中装扮的内侍在家奴带领下匆匆穿过垂拱门,一路疾步朝二人走来,「可算找著世子和娘娘了!王爷在京城大发脾气,要二位赶紧回呢。」

江琮懒然道:「就说我在养病,上不了路。」

内侍瞥了一眼江𫛷,神态倨傲,「王爷说,世子不回去不要紧,娘娘乃国母,离宫万万不可。」

江琮突然震怒,「够了!说不回去就不回去,不满意就杀了,一了百了!」

那内侍仗恃自己所传的是摄政王旨意,料定无人敢违,被江琮一通雷霆吓得跪在地上,「我等做奴才的也是无奈,还望世子开恩,别让小的难为。」

江𫛷一声轻叹:「他说得对,我是该回去了。」

江琮急道:「出都出来了,进京必定受制于人,你想再脱身就难了。」

江𫛷深深看他一眼,「玉书有母亲照顾,我很放心。我是一定要回宫的,我答应了熙瑞,要等他回来。」

每一个字轻柔而决绝,江琮默默体味著那些语调中透露出来的义无反顾,万千思绪只化作微微一笑,「那就一起回去。熙瑞回来以前,我替他守著你。」

从春初到盛夏,再到凉秋,仿佛白驹过隙,眨眼瞬间。

版图博大的圣国被战火分割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京城畿辅一带宁谧安详,繁华如诗,依然有夜夜笙歌。那些毫无生死观念的贵胄子弟的梦里,一定不知道他们驾著花灯漆船畅游的芙蓉江的另一头,成千上万的尸体正浮沉其中。

船舰上放出一只小舟,缓缓靠岸,圣皇熙瑞在几个近身侍卫陪同下登上江畔散心,原本水土不服的身体,几个月下来已经慢慢习惯了船身的颠簸,只是心底深处始终不能释怀,仿佛这动荡的江水就是他起伏的命运,有时汹涌,有时又是那样平静。

他知道士兵们的眼楮没有一刻离开过他,也会不经意听见那些褒贬参半的议论声音。一个来历不明的锦人,却在圣国做了皇帝,让他们血统纯正的皇太子流落在外,简直天理难容。

那又如何?那个所谓真正的皇太子,现在还不是帮著锦国在攻打我们。

你以为假的这个是心甘情愿随军出征的吗?若不是摄政王背后施压,傻子才会这浑水。

熙瑞沿著江畔慢慢走著,想起军中部将看他的眼光,三分恻隐,三分排挤,还有三分漠然。他不知道自己此行究竟是安定还是分裂了军心,他只能麻木地走著,走到尽头,麻木地等,等战事结束,回去心爱之人的身边,只要能回去,一切都会好起来。

𫛷儿,你一定在等我吧。

短箫从袖筒里滑出,被他牢牢握在手中,心底忍不住飘起远去了很久的熟悉曲调,永夜恹恹欢意少,空梦长干。

𫛷儿,你一定知道我正在思念你,可是为什么我只能思念你,好像除了思念之外,什么也不能为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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