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是该有所决断的时候了。」
是日,曹承熙趁著承办公务之便,再次向真雅提出要求。
真雅没立刻答话,在一份文件上落款后,这才缓缓扬首,明眸迎向面前凛然肃立的男子。
曹承熙,兵部令曹仪之子,曹家年轻一代最受瞩目的俊秀,亦是跟随她多年的心腹。
他去世的兄长曹承佑,曾被希林百姓封为用兵之种,亦曾是她的挚友、她的导师,是她芳心之所慕,但对于一直渴望取代兄长的他,她却无法生出任何不寻常的情愫。
「我一定设法说服我那些家族长辈们全力支持殿下成就大业,殿下应当也知晓,除了军事力量外,我们曹氏家门亦在圆桌会议上控制不少席次,您会需要我们的。」曹承熙热切地游说。
「我明白的,承熙。」
他说的,她都懂,只是──
「若是您对与我……」曹承熙尴尬地清清喉咙。「若您对与下官成亲有所疑虑,下官愿保证,我对殿下一片赤诚,当上驸马后,亦会对您百依百顺,极力扶持,助您称王。」
他字句斟酌,即便私下与她独处,仍不忘使用敬语。
真雅明白,这是他端方严谨的个性使然,或许终其一生,他都不会有所改变。
她静静地望著他。「我从没怀疑过你对我的忠心。」
「那殿下还犹豫什么?莫非……」曹承熙顿了顿,带著几分犹疑的目光梭巡于她冰清容颜。「殿下另有意中人?」
她怔了怔,不承认,却也不否认。
这含蓄的反应已足够说明一切,曹承熙急了。「不可以是他!」他嘶声喊,神态焦灼。「殿下,谁都可以,就他不行!」
就他,不行吗?
真雅默然,心口沉甸甸的,泛著冰凉。
曹承熙见她沉默不语,更焦急了。「殿下,您明知无名的真实身分,他是申允太子的血脉,背后还有一群残余的旧势力,他只会成为您的麻烦,事实上,您早该除掉他──」
「他并无意成王。」她悠悠地打断他。
「就算他无意好了,他背后的势力容得他为所欲为吗?」曹承熙言语如刀,一刀见骨。
真雅隐隐地痛。
「殿下,您要留他在身边,下官无法反对,但万万不可与他成婚啊!」
「……我没想过许他婚约。」她早立志,她的人,她的心,都是属于这个国家的,而他,绝对不是能与她共享王权之人。「我很明白,我的婚姻不由得我私心作主,你退下吧!让我好好想想。」
屏退曹承熙后,真雅独自坐在执务室里沉思,思绪千丝万缕,终究理不出头绪。
丙真到了该拿她的婚姻作为政治筹码之时了吗?她曾想过,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婚,现下已到了那一刻吗?
她懊恼地叹息,一时之间心海波澜起伏,无法冷静。她离开兵部,来到马厩,跃上最钟爱的骏驹,策马疾奔。
一路穿过宫外大片园林,来到湖岸边,意外地发现有个熟悉的人影早坐在岸边一块大石头上,逍遥自在地握竿垂钓。
是无名。
她俐落地下马,将缰绳圈在一株树干上,朝他走去。
「你这是在做什么?」
无名回过头,朝她笑出一口白牙,笑得她有些眩目。
「你怎么也会来?」
「很闷,出来透透气。」她答。「你呢?」
「看不出来吗?」他甩了甩手中的钓竿。「我在钓鱼。」
她眯眼,仔细瞧了瞧空无一物的鱼钩。」钓鱼怎么不用饵?」
「我这叫‘愿者上钩’,不愿也不勉强。」他话说得潇洒,笑容爽朗,她看著,郁闷的心房彷佛拨开了云雾。
「我瞧你是钓好玩的吧?」她笑道。「有成果吗?」
他一摊手。
「看来这湖里的鱼儿都很聪明,不愿上你的钩呢!」她戏谑。
「要不你来试试?看这些鱼儿遇上你会不会便傻了?」他玩笑似地邀请,她没多想,便点点头。
他伸手,一个轻巧的回旋便将她也拉上石头,两人并肩坐著,他将钓竿递给她,自己则从怀里模出一颗糖球,抛进嘴里。
「我也要。」她说。
他笑著又掏出另一颗糖球,塞进她的樱桃小口。
◎◎◎
天色蔚蓝,天空浮著一朵朵胖乎乎的白云,云影映在清澈的湖面,轻盈她随水游动。
两人都不说话,享受片刻的静谧,真雅握著钓竿,钓竿无饵,果真一动也不动,看来湖里的鱼群都不傻。
想著,她笑了,笑过后,心房又淡淡地笼罩忧郁。
「还记得吗?」她蓦地扬嗓,嗓音沙哑。
「记得什么?」他问。
她没看他,定定地看著钓竿的鱼线在湖面上微微颤动。「我们说过要一起去看沙漠飞雪,都快走完那片大草原了,只差几天,便能抵达沙漠。」
她忽然提起往事,他有些惊讶。
「记得吗?」
「嗯。」当然记得。
「是我坚持要回来的。」她说。
「嗯。」他应。
她望向他,水眸迷离,漫著烟雾。「你会不会气我?再晚几天回来就好了,再晚几天,说不定我们便能亲眼见证沙漠飞雪的奇迹。」
他摇摇头,笑笑。「早几天晚几天有什么分别呢?还不就是下雪嘛,看不看也无所谓。」
可总是了却了一桩心愿──
若是有朝一日她当真坐上希林王座,这愿望,怕是永无实现的一天了。
她忧伤地睇他。「我觉得很对不起你。」
「有啥好对不起的?」他撇撇嘴,一副很拿她的多愁善感没辙的样子。「还以为你征战沙场多年,比大男人还爽快,怎么也跟一般娘们一样,婆婆妈妈的!」
「别这么对我说话。」她故作不悦地眯眯眼。「我可也是个公主。」
他耸耸肩。「我从来没当你是公主。」
「那你当我是什么?」她顺著他话锋问,可话才落下,便后悔了。
他亮灿如星子的眼眸大胆放肆地盯著她。「我当你──是我的女人。」
丙然,她就知道自己不该问的,将话题导往这般暧昧的方向,是她的错。
真雅敛眸,试著端出冰凝的脸色,这曾是她的招牌表情,但面对他,她愈来愈难以装冷淡了。
相反的,她甚至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脸红。「你……还有糖吗?」
「你还要吃?」
「对,还要。」她徙劳地想转移两人之间浮动的异样亲昵。
「刚才那是最后一颗了。」无名可惜似地叹道,顿了顿。「要不吃这个吧!」他拾起搁在身旁的一方食盒。「这是我出来前请膳房帮忙做的点心,我跟厨娘她们说是要跟你一起吃的,她们可巴结了,做了好几种不同口味的呢!」
「你啊,就只有想吃甜食的时候会抬出我这个公主的名号。」她揶揄。
「此时不利用,更待何时?」他还理直气壮呢。
「呿。」她赏他白眼,接过食盒打开,里头琳瑯满目地装满各样精致点心。「还说要跟我一起吃呢,若是我今天没遇上你,你不就一人独享了?」
「本来就打算独享的啊!」他一副可惜的表情。」这些东西,我一个人吃还嫌不够。「说著,他拿起一个豆沙包填入嘴里。
她也跟著拿起另一个。
两人你一个、我一个,像孩子般地抢食,倒不是真的饿了,只为了那番说不出的乐趣。
为何跟他在一起,就算是做这等幼稚的傻事也觉得开心呢?
真雅感叹地寻思,凝睇他有棱有角的侧脸,心弦牵动,他曾忝言自己生得俊俏,要说俊俏,他肯定是比不上承熙的,却有股难以言喻的性格,尤其当他这般满不在乎地笑著的时候,那微勾的峻唇总是透著几许邪恶的魅惑。
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个重男色之人,但每每望著他分明的五官,看著他肌肉匀称的身材,以及散漫微敞的衣襟下露出的一截古铜色胸膛,心韵便会不由自主地加速。
这实在不是个好现象啊!
◎◎◎
想著,真雅又抓起一个糖酥点心,咀嚼著,不知为何,愈吃愈是心跳狂野,全身臊热。
「怎么这么热?」无名蹙眉,展袖抹去鬓边逸出的汗水,又更敞开衣襟。
「你也觉得吗?」原来觉得臊热的不是她一个。她摇动双手在脸颊边摄风。
无名转头看她,见她颊染霞色,水眸含春,红唇若初绽的芙蓉微张,心脏不觉猛烈悸跳,撞击胸口。
「无名,我觉得好奇怪……」她迷惘地望著他,犹疑片刻,忽地探出素手,指尖轻轻地触踫他的胸膛。
这一踫,如野火燎原,灼烧他体内不安分的血流。
他蓦地展臂拥抱她,她没有抗拒,主动偎近,健臂如钳,逐渐收紧,锁住她柔软的娇躯。
她贴著他的脸,嗅著他身上强烈的男性气息,神智晕蒙,几乎不知所之。
肌肤相亲原来是如此曼妙的滋味,她还想更靠近他,跟他黏得更紧,想揉进他体内,与她骨血交融。
她不知所措地在他怀里扭动身子,每一个磨蹭都是对他最严苛的考验,最极致的诱惑。
他心荡种驰,不觉埋唇吻她,她生涩却热烈地迎合著,与他相吮。
他想要她。
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以天为幕,以地为席,与她尽情缠绵,满足最原始野性的欲望。
大手松开她衣带,滑入她衣襟内,探索她细腻如丝的肌肤……
「不可以,不能在这里……」真雅努力把持最后一丝理智,推开他,她伸手拉拢自己的衣襟,显得又是羞愧,又是郁恼。「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这不像我。」
无名瞪著她。
的确不像,以她的端庄自持,不可能这般主动对他投怀送抱,除非……
他神智乍醒,脑海闪过清锐的念头。「有人在点心里下药!」
她震慑,倏然扬眸。「你说什么?」
他绷紧身子,双手握拳,鬓边坠下大颗冷汗。「是我师父跟希蕊王后,他们要我跟你……生米煮成熟饭。」
「什么?怎么会……」她不敢相信。
他亦是不敢置信,当时他们提出这荒谬的提议时,他分明已经严正拒绝了,不料他们竟会来阴的。
无名恨恨地咬牙。
真雅瞠视他。「你知道这件事?你明知道……怎么还……」
「你莫误会。」他拧眉。「我也没料到他们会……真的下手。」
「你怎会料不到?」她尖锐地反驳,又急又恼,一面又要跟体内令人羞耻的对抗。「你那么、那么聪明,万事都在你……预料当中,」
她娇喘急促,每一句都是对他严厉的指控。
他觉得受伤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咬唇,费尽千辛万苦往后退,拉开与他的距离。「如果你以为得到我的身子,便是……得到我的人,那我……告诉你,不可能……」
她在说什么?!
他瞪著她,见她蜷缩著身子,阵阵颤栗,明明面临排山倒海的欲望,却倔强地以双手环抱自己,宁愿唇瓣咬出血来,也不许自己投降。
是啊,她冰清玉洁的身子是属于这个国家的,不容他玷污。
她说过,即便她留他在身边,她的心也不可能全给他,她的心里已有了这片江山,有了黎民百姓。
「即便你不想我嫁给承熙,也不该这么做──」
「在你心目中,我是这种卑鄙小人吗?」他打断她,嗓音沉哑,胸口凝冰。「不错,我是不屑所谓的正道,不惧于走邪道,但你以为我会为了得到你,便用活种手段吗?」
她震颤地望他,听出他话里蕴著愤恼,以及某种深刻的落寞。
「真雅,你未免太小瞧我。」语落,他从怀里模出一把利刃,迅雷不及掩耳地往自己一条臂膀刺落。
「你做什么?!」她惊骇地尖叫,连忙倾过身察看他伤口。他这刀刺得好深,猩红的血自伤口汩汩流出,她心疼不已。「你为何……要这么做?」
「你别过来!」他推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