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苔,」阿白的声音异常的冷静,「这是真的。」
「这是真的,因为命运是不可能改变的事。」他抱著她,手臂的力量出奇的大,任她怎么挣扎,都被圈在这方天地中,「我让你来,不是让你改变命运,而是要你知道,不管你怎么做,都会是这个结果。」
不管你带不带小源回家,他们都会在小源面前争吵起来,小源都会因为淋雨而进急救室,而你的父亲,都会死。
「有句话叫做命中注定,已经注定,就不能再变了。」他的声音贴在她的耳边,「所以,不要再自责。」
不要再愧疚。
不要再悔恨。
不要再惩罚自己。
相遇的第一晚,简单的读心术瞬间就看透了她过往的二十五年,所有事情的起因与结束,都历历在目。包括,这个盘踞在她灵魂深处最为根深蒂固的心结。
解开吧,米苔。原谅十三岁的自己。你看看,目睹这一切发生的她,才是痛苦的人。
不要再惩罚和伤害她了。明明握有父亲留下来的遗产,却过著辛苦的生活。明明有保送留学的机会,却选择了工作。明明随时可以升职,却仍旧原地踏步。
明明可以成为明珠,却一直把自己埋在尘埃。
「米苔啊,」他的下颌抵住她的头发,自己的眼中,不知为什么竟然有泪意,声音低涩,「想哭就哭出来吧……」努力地微笑一下,「不要怕做王八蛋哦……」
难以言喻的,任何一句话,都不比上,他最后这一句里勉强带上的笑意。
像是哪一道闸门被打开,泪,涌上来。
「哇!」
她扑在他怀里,放声痛哭。
「回去之后会怎样?」
「不想更改原来的记忆的话,只要让小鱼儿把昝门关上就可以了。」
「那……就当我做了一场梦吧。」
「好。」
雨雾沿著伞边落下,风吹来带著漠漠轻寒。
「还想做什么吗?」
「没有了。」
「那么,回去吧,站到你刚来时的位置,昝门就会自动打开。」
米苔微微一愣,「你不回去?」
「我啊,」阿白抓抓头,「我还想去吃一份松饼,刚才都没心情吃呢。」
米苔轻轻笑了,这样子才是她熟悉阿白呢。刚才那个眼神深沉的、更像男人的男孩子,好像是另一个人。
不过,真正的阿白是什么样子,她并不了解吧。他就像一幢建筑,一重门,两重门,前面和后面还有无数的门——那她现在所在的,是什么位置呢?
有一点点淡淡的失落和感伤,她一直把他成弟弟来照顾,就像照顾小源一样,但实际上,自己才是被照顾的那个人。
他有著她所不了解的强大。
强大到不需要她担心。
「那,我先走喽。」
「我送你吧。」
她第一步踏入这里的地方就在面前了,雨雾中的车流来来往往,行人打著伞匆匆走过。这一切只存在于十二年前,然而看起来是这样的真实。
在她左脚迈过去的一瞬,阿白忽然叫住她,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好啦,这样就不会太无聊了吧,」飞快地按下保存键,阿白对著她展颜一笑,「回去吧!」
于是,就回去了。
哭过喉咙还是干涩,眼楮还有些肿胀,但面前已经是熟悉的房间,穿红裙的女孩子和沉静的男子站在面前,阿白躺在床上,两眼闭著,看上去就是睡著了。
梦里在吃松饼吧?
米苔微微笑起来,转过头来,「谢谢你。」
「开昝门只是我的本能,不用法术,也用不著谢我。」如同空间在阿白面前不具有任何意义一样,掌握时间是她的本能。小鱼儿的表情很冷淡,「你回来了就没我的事了。元元,我们走吧。」
「可是阿白还没回来——」
「他啊,回不来了。」
米苔一震。
「像他这种情况竟然也敢进昝门,脑子八成是被劈坏了——不对,这种粥他也喝得下,脑子已经是坏得十成十了……」小鱼儿终于发作,「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是他自己死活要去的!」
她和他同时出生,一起长大,度过的时光比这个女人长一百倍!可是,遇到龙神的时候只抛下一句「分头逃命」的阿白,却为了这个女人在重伤时进昝门,而理由竟然是——她会哭的!
心里真是非常非常不痛快,不过脸上却有了笑容,小鱼儿柔声道:「觉得于心不忍的话,在你家院子里挖个洞把他埋了吧!千万不要把他丢到门外哦,一离开你家大门,他马上就会被雷劈成八大块的。」拿手在米苔苍白的脸前晃了晃,银镯发出细碎清脆的踫撞声,「再见喽!」
「昝门没有关闭,他随时都有可能回来。」经过米苔身边时,男子道,声音不急不缓,「如果他三天不醒,你可以把这条项链的坠子放到他心口试试……不过,他好像并不希望有人这样做。」
米苔怔怔地听著,怔怔地看著他们离开。
其实并不太明白,什么叫回不来了。
难道就是,一直这么躺下去?一直这么闭著眼,一直这么不动、不说话、不笑,也不再给她化妆、给她挑衣服了?
忽然地,非常愤怒。
气息像溪流突然折成瀑布,难以自控,翻腾呼啸,奔流而下,她摇晃著他的脖子,大声喊:「臭小子,给我醒过来!」
声音大得仿佛连空气中的微尘都被震开,但底下的人仍然无知无觉。
就像那一天,醒来看他到躺在草地里,他的手冰凉,她的心也开始跟著冰凉。但,他明明答应过,再也不因为她而让自己受到伤害。
那个时候,得到这个回答,心脏终于肯安静地呆在自己的位置。可这个臭小子,怎么说话不算话呢?
眼泪滴下来,整个人是这样的虚软,头埋在他没有知觉的肩上,忍不住哭出声来,抽泣得呼吸都开始困难,喉咙里仿佛血管撕裂一样痛。失去了爸爸,她这是这样哭的,弟弟在急救病房里,她是这样哭的。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已经不在身边了,她为什么,还会这样哭?比起当时的痛苦,此刻更多的是从来不曾有过的软弱,「阿白,阿白,快醒来……」那个下意识反复呼唤著他的自己,就像当初尖叫告诉弟弟不会有事一样,都是对自己说的。
阿白,快醒来吧,你不醒来,我会害怕。
已经习惯你在身边,习惯像照顾小源那样照顾你,习惯像依赖父亲一样依赖你的照顾……你不醒来,该怎么办?
是这样孤苦无依,突然之间,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又是一个人。
「阿白……」伏著痛哭的米苔终于明白自己无法面对他不再醒来的事实,「阿白不要让我一个人……」
不要让我一个人呆在这个屋子里,不要让我下班回来看见的只有漆黑的窗口,不要让我只能听到电视机的声响……我要你醒来,要一打开门,就听到你在楼上拖长了声音叫好饿,清晨要听到你叫醒我的电话,要你把我化得漂漂亮亮,要你一件一件帮我挑衣服,要你欣赏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告诉我今天又是这样好的一天。
版诉我这样的一天天,会持续下去,一直,一直。
不要在我习惯你的给予之后,突然中断馈赠。
我会不习惯,会很难过,会这样伤心,无法忍受。
哭得几乎要脱力,到后来只有眼泪默默地流,
泪水渗进衣料,暖暖地烫在皮肤上。
这是他醒来之后,最清晰的感觉。
「米苔?」趴在他身上的人没反应,他拍了拍她的头,「米苔?」
然后她慢慢抬起脸来,满面泪痕,眼神迷蒙,像是还在梦中,直到视线慢慢聚焦,这张脸在眼中变得清晰,清晰地看到他因为忧心而微微皱起的眉,看到他漂亮清澈的眼楮,看到整张脸。
「你——醒了?」
「是啊,」这还用问吗?「你哭什么?你在那边就已经不哭了啊——」
像是听不到他说什么,米苔怔怔地抚向他的面颊,「你真的回来了?」
从来没有看过他这种眼神,深得像湖泊,寂寞无边无垠,用手指肯定了这张脸的温度,已经哭得有些昏沉的大脑,终于明白了这个现实!
阿白,阿白,她的房客阿白,臭小子阿白,没事了!
像是乌云飞卷,露出金色太阳。
像是湖面波动,溅起阳光。
像是风吹面颊,带来春天的气息。
笑容在她脸上出现,阿白怔怔地看著,一时之间,没有办法挪开视线,唯一能活动的左手,拥住她。
米苔没有拒绝。秋天的风吹进来,窗帘飘飞,天格外蓝,云格外的软白,时光格外的静谧,大脑如这秋光一样泛白。
「……是为我哭的吧?」
阿白问,贴得这样近,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有点不同。
「是啊……」虽然哭成这样很矬,但这一刻真不想从他胸前抬起头来,太累了,疲劳过后的松懈,让她连一颗手指头都不愿动弹。
「那么,」中间停顿了好长时间,「做我的女朋友吧。」
米苔吃惊地抬起了头。
类似的话他不是没有说过,但,没有这样认真过。
他漆黑的眸子看著她,那里面是让她无法忽视的郑重。
我来追你吧!
还有我啊,我就不花心……
她终于迟钝地发现这个事实——
——这样的话,一开始就不是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