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恢复意识的其实是皮肤,有什么东西拂在上面,麻麻痒痒。然后鼻间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混合著泥土和草木的清香。
这是风经常送到她鼻子里的香气,只不过她多半是在房间里闻到。而现在,她则趴在后院的草地上。一个人以同样的姿势趴在她身边,手握著她的手。
头侧向另一边,只看到他漆黑柔软的头发。
手指修长漂亮,此刻却完全没有温度,冰凉。
「阿白?」米苔的声音忍不住有丝沙哑,「阿白?」
没有动静。
心,倏忽沉下去。
惊异与恐慌涌上心头,奇怪的白光与追著来的闪电闯进脑海,她把阿白的身体翻过来,阿白眉眼紧闭,脸色苍白。
「阿白,阿白……」米苔整个人颤抖起来,「阿白你怎么了?阿白你怎么了?」
谁来告诉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明已经被车撞上还安然无恙,大晴天却有闪电追著她劈……这种毫无逻辑可言的事情,根本就是一场梦,根本,就不现实!
而现在,他们怎么会躺在这里?阿白,阿白怎么了?大脑像一团乱麻,理智唯一能够想到的,是应该去医院……是的是的,但只要抢救及时,就没有问题!
她把半抱起来,拖向铁门,他看起来瘦,却意外的沉,她拖得很吃力,跌跌撞撞,被拖的人眉头皱了一下,微微睁开眼,蓦然看到她推开铁门,大叫道:「不要出去!」
他的脸上是一种只有在雷声响起时才有的恐慌,「米、米苔,听好我的话,不要离开这里,千万不要离开你的家门……」视线落在她同样恐慌的脸上,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让她受惊吓,他抬起手,冰凉的手指踫到她的脸,脸上扯出一个笑,「那个……我好像,连累你了……对不起……」
手一松,垂下去。
眼楮也跟著闭上。
对不起。
今天有两个人对她说同一句话。
但是阿白,是你的超能力救了我对不对?虽然也引来了雷电……这就是你害怕雷声的真正原因吗?
上天给了你超凡的能力,同样给了你无法摆脱的惩罚。
天打雷劈。
从衣服里露出来的手臂,露出青黑的伤痕,像是鞭伤,伤口边沿有著焦糊的味道。
扁是看著已经可以想象有多痛。
十八年,他到底是怎样过来的?
想起那天,他说已经有几十个十八岁……米苔的眼泪忽地流下来,心里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受著这样的痛苦,他已经觉得生命太长了吗?
院子重新安静下来,风抚过草木,发出沙沙的声响,有蚂蚁从脚上爬过去赶路,有淡紫色小花开在角落里。那天他就是站在这个位置,撑著一把伞,脸上带著笑,问:「这里有房屋出租,是吗?」
雨水从伞尖上滴下,雨幕里,他的笑容像白色花朵在夜色中绽放,仿佛闻得见清凉的气息。
仿佛还可以看到他当时的脸。
仿佛还闻得到水汽的味道。
像往常每一个日子一样,那一天也应该是汇入时间河流的一滴水,平静地消逝无痕,但是记忆,却突然变得异常清晰。
有关于他的每一个日子,都突然之间被涂上了色彩,分外鲜明。
「阿白,阿白……」她轻轻念著他的名字,头低下去面颊贴著他的面颊,他的肌肤是冰凉的,但柔软,如同一块冰玉,可以安抚她急剧纷乱的心。
「快醒来啊,阿白……」
「不要再这样躺著了……」
「快醒吧……不要再睡了……阿白……」
喃喃的声音消失在风里,落日的余晖照著她的脸,精心描画的脸,已经被泪水弄花。泪滴在冰凉的肌肤上,温度竟然是滚烫的。
靠得这样近,她的声音引发空气的微微震动,像某种咒语。
少年的眼楮,慢慢睁开。
她没有发现,他也没有开口。喃喃地近乎无意识的话,重复消散在风里。傍晚的风温柔的像情人的指尖。
忽然,不想醒来哦。
就这样被她抱下去,听她念叨下去,这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催眠曲,可是,他连睡也不想睡呢。
但是一醒,伤口处传来的痛楚烧灼到每一根神经,无法控制地,手抽搐了一下。
米苔立刻感觉到了,「阿白?!」
「喂,哭了就是王八蛋哦……」少年吃力地笑了一下,「快点……扶我到浴白去……」
入水之后,伤口处竟然像热铁一样发出滋滋的声响,冒起阵阵青烟。
米苔看著脸色发白。
「不要怕……」阿白吸著气,额头已经有冷汗冒出来,「泡泡就好了……」
「……这样行吗?还是去医院吧!」但他不能出门,米苔立刻往外走,「我去街道诊所叫医生过来。」
「没用的……」他说,视线掠过米苔的胸口,细细的银链挂在那儿,坠子在她起伏的肌肤上微微闪著光,「没有医生治得了我。」
「那,怎么办?你以前……」为什么问这句话,会觉得有点难以呼吸,「……是怎么好的?」
「以前没这样过……」阿白的眉头皱得紧,「我从来不知道,被雷劈这样痛……嗷……米苔你快抱抱我……」
「怎么抱怎么抱?」
「进来和我一起泡,让我靠著你……」
虽然有片刻的犹豫,米苔还是照做了。水湿是恰到好处的38度,裙子泡湿了之后,轻轻在水里浮动,像一朵桔红色的花,阿白深色的仔裤如同被雨水打湿的枝桠,花儿盛放在其上。
伤口仍然有淡淡青烟冒起来,也不知道他伤了多少处,他的脸仍然是苍白的,但靠在米苔身上,神情却放松下来,嘴角露出一个甜笑,有得逞的意味。
直到他露出这样的笑容,米苔紧绷的神经,才真正放下来。
原先他勉强的笑,只让她心里更沉重。
「我是怎么回来的?」她问。
「当然是我带你回来的。」
「你不是不能出去?」
「是啊,所以被打得这样惨。」
「这条链子……好像会发光,那个时候我差点……」
「那也是超能力的一种啦。」
阿白答著,声音渐低,米苔的手轻轻地抚著他的头颈,就像对待婴儿一样,就像那个晚上一样,他舒服得快要睡过去,忽然,睁开眼楮,「姓赵的和姓齐的分手了?」
头顶没有传来回答,只有掌心一下一下轻轻抚下。
「其实我知道他想做什么。在他回头给我短信的时候,就知道。」在他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米苔开口了,「对于他来说,那是短暂的放纵。齐心君才是他给自己选择的生活。‘在结婚前,再感受一下爱情的滋味吧!’嗯,这是他心里的声音。」
所以,她也一直不去戳破。
直到,她忽然发现自己并不想再感受和他的爱情。
因为那早已经结束了。
「哈!」阿白忽地抬头,转即因为扯动了伤口五官全皱在一处,龇著牙齿道,「那就是你跟他分手了?」
「喂,小子,」微微吐出一口气后,米苔的声音忽然抬高来了,「快点好起来,教我化妆,你米苔姐我,要重新去寻找我的真命天子!」
「什么?你有人选啦?」
「齐绍啊!原来他家底也不弱,长得又英俊……」
「喂,他很花心啊!」
「那又怎样?有男人不花心的吗?」
「怎么会没有?我就不花心。」
米苔哈地一声笑了,眼楮眯成弯月,小虎牙露出来,这样子的米苔看上去好小好小,抚著他的手在他头发上揉了揉,「那么,快点好起来,快点长大,在我还没有老之前,来追我吧!」
伤势愈合得比两个人想象的都慢。
没有办法出门,又拒绝医生上门,从夏天到秋天,阿白的身体状况都非常糟糕。
因为阿白行动困难,米苔只好挑起烧饭的重担——吃了三次之后,连水晶虾仁都失去效用了——当然,这么久以来,米苔学会的也仍然只有熬粥而已。
「真是的,怎么教都教不会……」阿白用唯一能动的左手勺起粥送进嘴里,脸色欠佳,「煮太烂了啦,你当是熬糨糊吗?」
下一秒,粥碗被端走,「那就不要吃了吧!」
一只手拖住她的衣角,非常诚恳地:「我错了米苔!」
「要叫米苔姐!」
「你不觉得‘米苔姐’会把你叫得很老吗?」
「……」确实被这样一个美少年直接称呼名字会让她心情比较好啦。
他的床头摆满化妆品和护肤品,那是早上准备给她化妆时用的。早上她已经不用闹钟——阿白说他在二楼都要被吵醒三次。
最初的时候左手不太听使唤,米苔拒绝顶著他化的妆容出门,却又无法拒绝那双盛满哀伤的眼楮。毕竟,这已经是他现在唯一的消遣了吧。连下床都困难的阿白,每一天都很无聊很寂寞。
这样想著,就成了他的练习工具。而每次她答应之后,都会看到阿白眼里的悲伤一扫而光,转变之快让她怀疑那其实根本没有存在过。
衣服也塞满了他的衣柜,一天的行头由他来决定。
雷雨的天气,这只被雷劈过的家伙已经是惊弓之鸟,乌云刚在天边堆起来的时候,就狂发短信问她什么时候下班。
所以,雷雨天气最多的夏天过去,米苔真是替阿白松了口气。
只是这家伙好像没有松气——午饭时候,接到他的电话:「米苔米苔,天阴下来了!」
「你昨天不是听天气预报了吗?你不是把气象局的报告都弄过来看过了吗?今天是多云啦。」
「可是,明明一副要下雨的样子啊……」
「有雨又不一定有雷……」
「呜,万一有雷呢?」
对于一个被吓破了胆的人,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那天当然没有雨,更加没有雷。阿白一脸不满的样子,「明明看起来要下雷雨嘛……」
「——为什么我觉得你好像是希望打雷?」
「没有没有!」阿白立刻摇头,然后惆怅地看著她下楼去。
其实……
真的有点希望打雷啦……
因为那样可以名正言顺地让她抱自己,享受到她的抚模和温柔。
那个时候的米苔特别特别温柔哦。
而且,第二天睡醒可以看到她还在身边,趁她没有醒的时候,可以看到她的皮肤在透进来的晨光下白皙娇嫩,看到她的嘴角那样妍红湿润,就像带著露水的花瓣。那实在是任何一种腮红任何一种唇膏也达不到的化妆效果。
你不知道,你最漂亮的样子,其实是不化妆的时候。不过,我不打算让别人看到它。以前是赵哲明,现在,则是齐绍。
那个家伙竟然真的追求起他的米苔来。
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