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柔自从丧礼后回到房间,就一直不肯出来,也不想吃东西。所有来安慰的人,她全都轰了出去,霍家上下都以为碧柔是伤心过度、失了控制。
霍毅闻声,看著父母和姥姥的眼神,他们不求,但他知道碧柔只听他的,他不得不来碧柔房里。「听说你什么都不吃,你这样子,霍楚知道,不会安心的。」霍毅说道。
碧柔躺在床上,闻声抬起头来,用著一副含怨的眼神,瞅著霍毅猛看。
「霍楚不会知道的,他死了,永远都不会回来,我要一辈子孤零零地关在这霍家的大宅里。没有人理会,没有人——」她掩著嘴呜咽,水汪汪的眼楮里,又含著泪水。
「碧柔,不要说傻话。你有姥姥、有爹娘,你是霍家的媳妇、霍家的一分子,怎么会没有人理会?」
「有什么用?有什么用?」碧柔猛烈地摇头,成串成串的泪珠又滚了下来。
霍毅仿佛又看到了往日的情景,碧柔时常如此,只要有一点点的委屈,总是会来到他的面前找他诉苦。他不会安慰人,到最后总是紧紧地抱著碧柔,沉迷在她的软玉温香里。
碧柔也想起了从前,只要埋进霍毅的怀里,有什么天大的委屈,都会消失于无形。想当初,她是多想要永远贴在这样壮硕安全的怀里,她怎么就这样放弃了?
然而现在他们没有拥抱彼此,因为他们不再像从前一样了。尤其霍毅回到霍家以来,一直对碧柔保持著距离,多了一份对兄嫂的尊重。
「来!擦擦你的眼泪。」霍毅从口袋里掏出了手帕,不帮她擦拭,直接递给了碧柔。
碧柔接过了帕子,拧在手心里就是不擦。她要霍毅看著她梨花带泪的容颜,全是为了他而哭泣的;然而霍毅坐回铺了大红缎子的红木椅子,虽然只有两步之遥,却像是隔了大江大河。
「你不同了!」碧柔盯著霍毅,幽幽地说道。
「人是会变的。」
「我不爱这种改变。」
一阵沉默。
「你……你不爱她的。」碧柔说。
霍毅还是沉默。
碧柔自以为这是承认了,一股气生了上来:「你故意的!你存心带个新娘子回来气我,你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报复我,看著我丧夫,看著我痛苦,是不是?」
霍毅还是不想说话,他觉得没有对碧柔解释的必要,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他今天还会坐在这里,完全是为了霍楚。
「你爱她吗?」碧柔不死心,她要亲耳听见了才会作罢。
「嗯!我娶她了,不是吗?你爱我大哥吗?」霍毅好像要提醒她似的回问。
「我爱霍楚,我更爱你——当初你们两人,我都是由心里头爱得发疼的。他们逼我要选,我不得不选,其实在心底,我多希望永远过著从前我们三人一起玩耍的日子。霍毅,人为什么要长大?为什么一定要面对这么多的选择?为什么要承受这么多的痛苦?」当初碧柔爱霍楚的成熟稳重,恋霍毅的狂妄热情;霍楚给她的是一个稳定的未来,而霍毅却总是如此飘忽不定,对碧柔而言,她不过选了女人都会嫁的男人。
碧柔的任性到今天霍毅才看清楚。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她曾经如何地伤害过他,他是多么痛恨她这样摇摆不定的折磨。
她的美貌、她的一颦一笑,再也不会动摇他了,不知怎地,霍毅的脑海里,出现的只有悦悦,她的专情、她的笑语、她的多言、她的高见,刻苦、冒险、大胆的悦悦,已占据了他的心。
「碧柔,不要再说这些,都过去了。」霍毅面无表情地说。
「不!没有过去!那种感觉一辈子都不会过去的。霍毅,我记得你求我不要嫁霍楚,你要我在成亲的那一天,到码头和你会合,一起到英国去。我太胆小,我害怕改变,所以我失约了。你还怪我吗?」
「我忘了!」霍毅简单地回了碧柔,心里不禁想起悦悦最爱笑他说这一句话,还深刻地点出他的个性,到现在他还在讶异著悦悦的慧黠。
「不!你没有忘!你没有!不要这样对我说,我不要听!我不要听!」碧柔现在的心情,好像一触即发的炸药一样。
她踏下床,一个箭步上前,像打沙包似的猛力拉扯和击打霍毅,披头散发的像个失心疯的女人。
「碧柔!你冷静点!」霍毅终于忍受不住,抓住了碧柔的手。
霍毅霎时放开了碧柔的手,碧柔退后一步,回过了神,讶异自己失控的行为,她颓然坐回床榻,倒在枕头上抱头痛哭。
「碧柔……」霍毅终不忍心。
「没有用了!没有用了!」碧柔将头埋在枕头里无助地呜咽。
霍毅将手探在半空中,又漠然放下。
须臾,碧柔听到门轻轻靠上的声音,她知道霍毅离开了房间。心里知道霍毅真的变了,与她共处一室的时间连多一刻都不愿意。
突然间,地上一样东西吸引了碧柔的目光。
是一张揉得发绉的薄纸,黑字红印泥透在上头,一定是和霍毅拉扯时掉落出来的。
碧柔无意识地拾了起来,想要将绉折处摊平,再还给霍毅。
可是上面的几个字引发了碧柔的好奇心,不禁仔细地摊开看。
「这是——这是个卖身契。」碧柔将纸拿正了。
「小女林悦悦卖于凤冠楼,银人两讫,永不反悔。立约人,林德元——凤冠楼。天啊——悦悦是霍毅从青楼里买来的——妓女。」
碧柔紧掩著嘴,让自己不要呼出声来。
霍然间,碧柔瞪大含著泪水的双眼,唇边终于露出了一年多来的第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