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今天的工作会报到此结束。」傅上校向在场的人宣布。「特勤一组的组员留下来,其他人可以解散了。」
子俊望了傅上校一眼,没有料到他会有此一著。
其他人鱼贯地走出偌大的会议室,不到几分钟的时间,只留下少数几个工作人员彼此对望一眼。
今天,一切事情将有新的发展与变化。
「长官,你有什么吩咐?」子俊首先打破沉默。
「那位‘师先生’安顿的怎么样?」他问。
「一切都按照我们原订计划在进行著,只是……」子俊不晓得该不该说实话。
「有什么问题吗?」
子俊连忙澄清道:「只是……不知道事情怎么传出去的?竟然有杂志社的记者知道这件事。」
「记者?」傅上校脸上的表情带有责难的意味。
「您放心,她知道的不多,只不过是个难缠的家伙,我们一时之间甩不开罢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直接进行‘B计划’。」
「‘B计划’?」阿虎忍不住冒出一句,被一旁安静聆听的宪仁瞪了一个大白眼。
子俊没有理会阿虎的疑问,不假思索地说:「长官,我不认为有此必要。」
「你的工作不是在考虑我的计划有没有必要。」傅上校冷血地说。
子俊皱了一下眉头,随即恢复镇定。
受过专业训练的他知道所谓的「B计划」,是摆明了「人必先置于死地而后生」啊!
「子俊,我希望你以大局为重,务必要尽一切力量阻止新闻记者采访‘师先生’。我们不能留下任何把柄,知道吗?」
「是的,长官。」子俊认命地点头答应。
暗上校颔首,微笑著起身,走出会议室。
「老大,老大,」阿虎不等傅上校走远,便急著追问道。「什么是‘B计划’?我们怎么从来都没听过?」
「阿虎,拜托你小声一点。」
「小声个屁,我就是不知道才要问嘛。」
子俊没有搭腔,只是略带忧郁地望著面前的卷宗发呆。
这项秘密任务的成功与否,关系著师明哲是否能安然度过在台湾过境的日子。
师明哲目前虽然安全,但是他对于调查局的办事效率,已经开始感到不耐烦。老实说,这实在不能怪他,子俊当然知道他们行动的步调太慢,但他就是无法放心大胆地去做事。
只要他踏错一步,功败垂成,舆论界必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所有他苦心经营的成果也将会毁于一旦。
然而,面对丁雯伶那种追求事实真相的热忱和执著,他竟然恍惚了——
是吗?他是她口中「既迂腐又八股」的人吗?
懊死——他受够了。
子俊决定再也不要如此消极的只是拒绝——他要反击,他要抵抗,他要让雯伶不再来烦他。对!就这么决定,他要想办法再找个更大的新闻丢给她,转移她的注意力,而主动退出计划。
但是该找谁呢?
「有了。」他灵光一闪。
「什么东西有了?」阿虎仍然不死心地追问著。他从刚才就注意到他们老大脸上的表情一会儿喜,一会儿忧的阴晴不定。
完了,他们老大是不是被逼疯了?
「老大,你没事吧?」他焦虑地问。「糟了糟了,书呆子,我看咱们老大可能已经‘那个’了。」他用手指著脑袋画圆圈,一边说话,一边做动作。
「去你的,什么叫做‘那个’了?」宪仁没好气道。
「阿虎、宪仁。」子俊一抬头,竟又是神采奕奕。
正在拌嘴的阿虎和宪仁两人看了都吓一跳。
「老大,你想到了什么计谋吗?」宪仁问。
仿佛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似的,子俊的表情竟然开朗了起来。「走!我们去执行‘B计划’。」不等两人反应过来,子俊径自起身离开会议室,向停车场快步地走去。
「搞什么——到底什么是‘B计划’啊?」阿虎仍傻愣愣地丈二金钢模不著头脑。
***
「拜托啦,戴莲——这次你一定要帮我。」子俊竟然搬救兵搬到咖啡馆来了,可见得他还真是走投无路了。
而他一旦在熟人面前便原形毕露,完完全全不顾平日还颇有威严的形象。
「不行啦,龙大哥,我写的都是些风花雪月的东西,从来没写过社会新闻,也没写过政治社论什么的,就算我肯帮你也一定会穿帮的啦。」戴莲拼命婉拒著。
「可是……」戴莲真的不知道该不该答应他。
如果是比较「小条」的事情,不论于公于私,她铁定会帮他,而且凭他们的亦情,她当然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是听他先前说话的口气,似乎是件很「大条」的事,万一没帮成,反而捅了楼子……啧啧,恐怕就算她有两条命也不够抵哪。
「龙子俊,你拐我老婆做什么?」靖华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
「靖华。」戴莲杏眼一睁,脸上笑得可真够甜的咧——这下子烫手山芋终于可以丢出去了。「哇啊——」子俊被吓了一大跳。「搞什么鬼?你不会出点脚步声啊?」
靖华挑著眉,颇为玩味地看了他一眼。「废话,我趴在地毯上,哪来的脚步声啊?」
子俊往地上瞄了一眼。「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干么铺地毯?」难道靖华这小子不知道地毯很容易著火吗?
靖华翻了翻白眼,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说:「还不是为了高文伟那小子结婚要用的。」
「哇!看不出来他还是个闷骚级人物。」子俊咋舌道。
「喂,不要扯开话题。」靖华一坐在「准老婆」的身边,指著子俊的鼻子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趁我不在店里,跑来勾搭我老婆干么?」
戴莲决定抗议。「喂喂喂……干么老婆长、老婆短的?谁是你老婆了?」
靖华扮个鬼脸。「等你跟我把我们的大哥‘解决’掉之后,你不就是我老婆了吗?」他睁大了眼楮,说得理直气壮。
「哇,你把结婚典礼直接省略啦?我才不要呢。」戴莲嘟著嘴说。
「好了啦,别扯了,你们小俩口的婚事也不差这一年半载的嘛。」子俊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只希望戴莲能够答应帮这个忙。
「一年半载?」靖华惊叫。「老天爷啊,你们一个个后来居上,叫我怎么不心急嘛。」
「少来,这可不关我的事啊。」他对于「爱情的坟墓」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拜托嘛!戴莲,只要你答应帮这个忙,你们结婚那天,我一定包一个特大号的礼给你。」
喔哦!戴莲伸伸舌头;没想到他老兄还惦著这档子事呢。
她只好支吾著。「这个……」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靖华忍不住好奇地问。
「我被一个记者缠上了。」
「那有什么好紧张的?」
「唉,说来话长——」子俊叹了口气正欲将事情始未说清楚时,一声高八度的呼叫声突然响起!
「戴莲姊!」玮琳一进门便高声叫道。「快来看看我这个月的新书。」
正在发愁的子俊、靖华和戴莲,一听见她的声音,立刻逮到了现成的「替死鬼」。
「嗨!老哥,这么巧你也在这?告诉你们喔,我——」她的话才说到一半时,就看到那三个人坐在那里一副「磨刀霍霍向牛羊」的模样,她脑海里的警铃声便顿时大作。
「龙大哥,你老妹很有表演天分耶。」戴莲甜甜地说。
「而且凭她那种聒噪的天性,应该可以胜任你的任何要求。」靖华还拍拍自己的胸脯作担保。
「没错,就是她了。」子俊望著自己的亲堂妹,决定大义灭亲。
「你们——」她突然希望自己从地球上消失。
「龙玮琳,这次你一定要帮我的忙,」子俊声色俱厉地威胁。「否则……只要我和二叔说你贪玩,你就等著被‘唠叨经’念到烦死。」
「我哪有贪玩?」她很不高兴地抗议。
「还有,上次是谁要我暂停一堆的公务,跑到花莲去帮你找朋友的啊?」子俊翻起旧帐来了。
「啊?我……」玮琳这下子哑口无言。
「行了行了,就这么说定了。」子俊不等她反应过来,径自付完帐起身离开。「明天早上九点到我的单位报到。」
「等等,大哥。」玮琳终于惊觉自己被「征召」了。「你干么无缘无故拿我开刀?我可是什么也没答应你喔。」
子俊眉头深锁,不怒而威。「大声一点,你刚才说什么来著?」
「我……」到了嘴边的话,她又硬生生吞回肚子里。「没事。」
「很好。」子俊满意地点点头。「明天早上九点见。」
坐在另一桌的宪仁和阿虎看到他们的老大要走了,便跟著起身离开。
无辜的玮琳转身开始发飙。「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嘛?」
***
昨天一整天的「站岗」都白费了。
龙子俊真是吃了秤舵铁了心——看见她站在雨中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居然毫不心软。
真是气死人了,是哪个杀千刀的说「哀兵政策」很有效来著?
「哈啾——」完蛋!她著凉了,雯伶气愤地低声咒骂著。
现在是星期三下午三点半,雯伶在杂志社里忙著找出所有能够利用的「线人」和「管道」,企图透过他们和那名自称「洞仙」的消息人士取得联系,然而却又是一下午的徒劳无功。
「真是要命!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找到他。」雯伶用力地挂上电话,用红笔画掉她面前一长串电话名单中的倒数第三行。
对桌的同仁看著她,好心地安慰道:「雯伶,慢慢来!不要急嘛。」
「老天,你叫我怎么能不急?」雯伶又气又无助,她拿起电话,仿佛它是一块水中的浮石,她按下了一组电话号码后,心中不断祈祷。
「喂?」一个粗鲁的声音响起。「找谁?」
「你好,我找林致理。」雯伶的心中升起一线希望。
「他搬走了。」
「啪」地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该死!」又低咒了一声。
这已经是她名单里的倒数第二个线人了,换句话说,拨了最后一组电话号码之后的结果,不是成功,就是彻底失败!
「雯伶!你还在讲电话吗?」
「不打了。」她放弃,不敢去面对「万一」失败的结果。
此时助理编辑一手握著听筒,说著:「从刚才就一直有一位小姐打来说要找你,我看你在忙,所以没有叫你,可是她已经打来第四次了。」
「什么?」雯伶好奇地要她把电话转进来,脑海里快速地闪过各种女性的脸孔,猜想著对方会是谁。「喂?」
「……你……」是一位陌生女子的声音。
「我是丁雯伶,」她主动报出名字。「请问你是哪位?」
「……我……不方便……你……能不能……」
「什么?」对方的声音小到她恨不得把听筒塞进耳朵里好听清楚她的话。「你说什么……约地方踫面……什么咖啡馆……喔!好,我知道……黑色毛衣,我立刻就来。」
雯伶挂上电话,立刻起身。
炳哈!真是天助我也。雯伶听得出来刚才那名女子说话时的口气中充满了惊惧与不安,而那意味著:又有一件不为人知的秘密要被揭露出来了。
***
雯伶一进咖啡馆大门,便惊讶于它的品味如此非凡,装璜如此别致。
「你好。」女主人笑嘻嘻地迎上来。「一个人吗?」
「噢!不,我在找人。」雯伶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扫描。「啊!她在那里。」
她看见一个穿著黑色毛衣的女孩,坐在咖啡馆里最安静的一个角落,便径自朝她走去。
「请问你要点些什么?」女主人问。
「抱歉,我第一次来,」雯伶承认道。「你们店里的招牌咖啡是什么?」
女主人开心地一笑,真不愧是戴莲的招牌笑容。「曼特宁咖啡,强力推荐。」
「好。」雯伶显然觉得很对味。「我要一杯‘曼特宁’,烧两道。」
女主人轻挑眉毛,笑容则僵在脸上;好一个行家的喝法!看来这个女孩来头不小。
「你稍等一下,马上就来。」她仍然笑著,全身而退。准备去搬救兵!
此时雯伶定了定神把注意力从吧台拉回来,开始专心地望著眼前这个女孩。
「嗨!你不必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请问芳名是?」雯伶希望得到对方的信赖。
「江……诗绮。」她随口说了一个名字。
「好!诗绮。」雯伶摊开她随身携带的单线簿,写下她的名字。「你想告诉我什么事情呢?」「我……遇到麻烦。」诗绮低著头,自始至终不敢抬头望她一眼。「我听说杂志社会出钱买新闻,或是……机密消息……」
雯伶不经意地一笑。「你会有什么机密消息?」
「我有!」诗绮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一倍。「我……我哥哥在情报局做事,我知道一些第一手资料。」
情报局!听到这三个字,雯伶的精神大振。
「不要急,慢慢说,你知道些什么?」
诗绮突然又不讲话了。
懊死!雯伶暗暗低咒了一句,这些所谓消息灵通人士的通病:不见到钱是不会开口的。
「你遇上什么麻烦?没关系,告诉我你需要多少钱?」
「两……」江诗绮吞吞吐吐。
「两千块?」太便宜了吧?
「两——万。」诗绮低声地说。
「什么?」雯伶差点被柠檬水呛死。两万块?贪这种未经证实的新闻就这么好赚,那她干脆也改行算了。
诗绮的脸色微微一变。「怎么?你是觉得不值得,还是付不起?」
「嘿!别生气,你不能怪我会有这样的反应……我还不确定能不能信任你。」雯伶尴尬地笑著。
诗绮居然露出很老练的笑容。「除了自己,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可以信任的,不是吗?」
「这……」一时之间,雯伶竟搭不上话。
服务生正好将雯伶要的咖啡端上来,她无言地浅尝了几口。
「没关系,我不是要你现在就兑现。」诗绮望著桌面,眼神黯淡。「我……最小的弟弟……生病了,而且很严重,哥哥不让我休学找工作。可是,靠他一个人赚的钱根本不够……我只好趁哥哥睡著的时候,偷偷打开他的公事包,翻看那些机密文件……」
雯伶的心抽了一下。「你弟弟得了什么病?」
「肾脏病。」诗绮说。「他现在必须每两个礼拜洗一次肾。」
老天爷!那势必是一笔十分庞大的医药费啊。
「好,我答应你。」雯伶想也不想地开口说。
她的信用很好,手边几张信用卡的额度都还能让她衣食无虑,只要这个江诗绮的消息有利用价值,就算要她将这个月的薪水捐出来,都很值得。
女孩的目光终于从原木桌面抬起来。「你一定不会相信:国防部最近收留了一个身分很重要的偷渡客。」
「什么!」雯伶惊愕地大叫,只差没有从座位上跳起来。「你……你也知道这件事?」
「我知道他的住处。」诗绮得意洋洋地说。
雯伶瞪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快告诉我,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她激动地抓住对方的手,深怕她会消失似的。
「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但是我知道明天晚上十二点,他会被带到郊区一个很偏僻的小旅馆。」
「你知道旅馆的名字和地址吗?」雯伶仍不敢相信。
诗绮很笃定地点点头。「‘枫林小陛’,我这里还有一张名片。」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片。
雯伶很慎重地收下。
老天,这实在太好了!这样她就不必再看龙子俊那家伙的脸色去找师明哲了。
「你……真的只是记者吧?」诗绮突然这么问。
「当然。」雯伶以为她反悔了。「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我只是担心……如果这个消息随便传了出去,会引起很大的风波,我哥哥的工作可能会受影响。」
「你放心,我会有分寸的。」雯伶再三地对她保证。「三天之后,我会想办法再多凑一点钱给你。」
虽然她很清楚,对诗绮的弟弟来说,就算她给诗绮三、四万元也实在不是什么天大的帮助。
「谢谢。」诗绮又低下头去,肩膀似乎隐隐地抽动。
「好,那我先走了。」她喝完咖啡,留下足够付两个人的咖啡钱后,迫不及待地举步离开了。诗绮一个人坐在位子上,慢慢地品尝自己那杯还有半满的咖啡。
「她上钩了吗?」一个男人从阴影处走出来。
自称江诗绮的女孩耸了耸肩。「应该是吧,我没想到她竟然是个这么好骗的家伙耶。」
「她是单纯——哪像你,鬼灵精一个。」他反驳说。
「哟!老哥,你还替她说话呀?」她嘻嘻一笑。
「小表。」他没好气道。
不管她是否会采取什么行动,他都希望这件事不会对她有任何负面的影响,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有一股很不好的预感。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劝劝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