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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火 第四章

他始终不明白那个人的话意。

在那个来如忽至的东风,去如飞快殒失的秋叶的男子消失后,殒星虽把那人的话给听进耳了,但仍是想到钟灵宫去试试他的运气,没想到,他连皇城内城都还未进去,就被一道宛如铜墙铁壁的结界给挡在外头。

就只是一道结界,他竟连内城都踏不进,在错愕之余,他发现这道挡绝了人间众生的结界,是由道行法术修为极高的之人所为,因为,身有佛命的他,竟也是触之不得、跨之不进。那个施法人,可能就是仗著份无人可及的自信,故不似其他皇城内的宫苑,有派驻兵卫驻守,仅只一道结界,就将所有可能的搅扰之客全都阻挡在外。

气馁之余,他再度回到庙内,没有吵醒和衣而睡,静静蜷缩在庙内一隅的震玉,静看著震玉的睡容,他脑海里翻来覆去的,尽是那名嘴角带著一份嘲弄笑意的男子的那席话。

他将会后悔他曾回来人间一遭?

此次回到人间,除了是为暗响、翟庆之外,其实他还有著一份私心,他想知道,他生前最后一段时间究竟做了什么事、发生了什么结果,他想将那份始终无法拼凑齐全的记忆拼图全都记起。

突如其来的倦意忽地排山倒海而来,来到人间后,他便没休息过,他试著假寐了一会,却又跌陷至朦胧不清的噩梦中挣扎难休,好不容易自梦中惊醒,却以为自己还在孤牢内,他扬高了一双手试著想挣脱,却赫然发现手中无铐,这才想起,他已经回阳了。

晌午时分,外头的草木被日光照得萤萤闪亮,一派绿色沁眼,他坐起身茫茫四望,没想到自己这一睡竟睡了那么久,回首寻找震玉,不见佳人芳踪。

他原以为,她是饿了所以出去找东西吃,或者是她又如前些天般,又到她亲人的坟上发呆了,可一阵恶寒却自他的心底窜上,令他霍然站起。

还记得,昨夜他之所以会去钟灵宫,是因城中纷纷谣传护国法师即将以鬼子祭天一事,而在这事之外,他还另听见了一个消息……

今日是翟庆正式迁入以往震相所居的丞相府之日。

没来由的,胸口又再度泛起了痛意,那份疼痛越来越鲜明,他甚至觉得它疼得像是胸坎里的那颗心被人剐了出来的感觉,一份心慌冲动,驱策著他往外急急奔去,震玉那个傻瓜,她该不会是……

她是想借机报仇没错。

静站在震府侧门不远处隐蔽的一隅,震玉双目含冰似的看著里头熙来人往的一派热络景象,一座座朝中高官大臣亲笔所提的匾额,由下人一一扛进了府内的厅堂,就连大门上昔日圣上亲赐的震相府这三字,也改由御笔亲提的翟相府所代替。

袖中的刀刃清凉凉地贴著她的细腕,她默不作声,趁著府中之人繁忙、翟庆亲自来到府门外欢迎贵客之际,正想一口气冲出行刺翟庆个措手不及,冷不防的,一双冷冰的大掌,一手掩住她的口鼻,一手揽紧她的腰肢,将她给拖拉至暗处里。

遭人一把揪住的震玉,奋力地想挣脱,此时,一道熟悉的男音,却淡淡地自她的头顶上罩了下来,让她认出了他。

「别动。」飞快赶来的殒星边说边将她拖到府后的小巷里。

「放手……」眼看著就将错失这次的机会,震玉怎么想就怎么不甘心。

他用力扳过她的身子,试著压下浑身冲动的她。

「你找死吗?」众目睽睽之下行刺朝庭命官?运气好的话,她或许可以杀了翟庆,但她同样也会逃不过死罪,运气不好的话,她可能连翟庆的衣角都还没踫到,恐就已被大卸八块。

她紧咬著唇,恨意让眸子都发亮了,「我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错过让你被绑上刑台的机会?」他哼了哼,不理会她的反对,一把握住她的手臂将她带得越离越远。

「就算是玉石俱焚,我也要试!」震玉想扯开他的钳制,虽明知他是出于善意不要她枉死,可她胸口里的那腔愤火,却不能就这样被随著亲人被埋落黄泉。

因她高吭的嚷声,府边四处的巷子里的人们,纷纷好奇地回首探看,殒星敏锐地察觉后,陡地将她往怀里一带,低首密密封住她的红唇。

她怔在他那带著凉意的双唇里,水眸张得大大的,像是没有焦距,一抹淡凉的味道,似是涓涓细流,悄悄地渗透她的心房,复仇之火的温度一下子降了,那么快、那么措手不及,连她也觉得意外。

在耳边又传来脚步声时,殒星将她揉进自己的胸膛里,以眼催眠著她的,促她闭上眸,在她会意地合上水眸后,他也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眸。

有多久了?他有多久没有这么吻过一个女子了?他几乎都忘了,所谓的女人,不但有血有肉,还有著不盈一抱香馥馥的娇躯,她那浅促的呼息声,绕在耳畔,像是漠地里七弦琴短促的音调,淡淡缭绕在鼻梢的芳靡香气……

不,在她身上,是种浴沐在雨夜里的百合香,每每想起一身素衣站在雨中的她,他总忍不住会想起,那雨中空谷中孤零零的百合。在他的眼底,她是一株百合的化身,那么孤独,却又坚强。直到见到这番厮磨情景的人们,都嘲弄地挥手而去时,殒星才释放四片密合交酌的唇,在松开手时,不知怎的,手心依旧恋恋,似乎是不想那么快地放开她。

喉际,有些焦渴,他深吸了几口气,清了清嗓子后,才微弯下了高大的身躯,低声向她解释。

「我不是想轻薄你。」那时,他真的没想那么多。

「我知道。」淡淡的绯红仍在震玉的颊上徘徊,她别过头去,试著让自己镇定下来后转身又迈开了步子。

「听我的,不要。」以为她不肯放弃的殒星,忙不迭地捉住她的皓腕。

震玉缓缓回眸,「你会放开我让我去吗?」再被他阻拦下去,翟庆就要迎客进府了,到时,她也将失去这回的良机。

「不会。」她的固执点燃了他眼底的执拗,「别忘了,你的这条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我可不允许你再度糟踏它。」

她的命是他的?震玉屏著气息,因他这句话,仿佛心灵深处某个不易被察觉的角落被他探进了。

他这双黑如深水的眼眸看见了吗?他是否看见了她的极力想要掩藏的……

「走吧。」不想再让她又改弦易辙,他不由分说地将她披在身后的素绸盖至她的头上,以免她会被人认出她的模样,再挽起她的手带著她离开小巷。

震玉甚觉可惜,「可是……」

「会有机会的。」他低声地安抚,来到大街上扬手为他们顾来了一辆车。

但两脚一站定在大街上,震玉立即紧张地握住他的掌心,他微微一怔,马上明白她在担心些什么,他刻意一手握住她的腰肢,将她揽靠至自己的怀中,在过往的行人眼里,他们并没有令人起疑,最多不过是对春日结伴出游的恩爱小夫妻罢了。

双双坐上车后,震玉便合上眼倒靠在车窗上,殒星伸手探向她的额际,才发现她烫热得吓人。

「你到底在那站了多久?」她该不会是趁他睡著之后就去丞相府了吧?

「我不知道……」她费力地摇首,感觉自己绷了一日的身心,在一见到他后,就像初时与他相见时一样,随即就会因他而安心下来。

「靠著我。」殒星一掌将她的额际按进自己的肩窝里,她颤动了一下,他忍不住皱眉,「很冷吗?」

然而她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

她紧合著眼帘,「好温暖……」

他的剑眉高高地耸起,「温暖?」他的人是死的,血是冷的,而她却说……温暖?

「嗯,你好温暖。」震玉在他的怀中稍稍地伸展了一下四肢,因为疲累,故而没工夫去忌讳所谓的避不避嫌,径自在他的怀中找著了舒适的姿势。

好奇怪,为什么每每在他的面前,即使她自认自己够坚强,可却总会在他的眼下找著她不愿承认的脆弱?只要一靠近他,她就不得不去承认,其实她是那么的害怕独自一人留在这世上。

从来没和人贴得这么亲近过,从来,没有任人这般亲呢过,震玉轻轻用颊偎著他凉凉的颈间。不知为何,他的身体明明就是冷的,可是她却觉得温暖,而且那份暖意,是打心底的让她感觉自己又再度活了起来,是让她那么深刻地眷恋著。她将脸庞埋进他的肩窝里,深深吸嗅著他的气味。

家破人亡的初时,在极度孤寂害怕之余,她曾想过,无论是谁都好,是谁都可以,只要有人能够陪伴在她的身边,拥抱著她、愿意提供一片宽肩让她倚靠,那么她便能够在这个人世继续走下去,只要有那么一个人存在,让她知道她不是孤单的就好了。

可是现在,她却只希望能够伴在她身边的,不是人也不是其他,而是他这只鬼,因为他身上,有著和她相同的味道,都是那深入骨髓的孤寂之味,她总会在他身上嗅到黄沙、暖阳的气息,仿佛只要沉沉地倚向他,她就会被一片能够不计较她的前尘往事、过去未来的沙漠给包容著,只要像这般栖息在他的肩上,她便可将她所背负的,暂且卸下。

在寂静的车厢中,她幽幽地睁开眼。

「你是怎么死的?」他能够提供他的肩膀,那她呢?她是否能够也为他分担一些?

「大概是遭掏心而死的吧。」殒星的眼眸蒙上层灰败的光影,在说这话时,他的心中空洞洞的,像是探不著底的黑暗深渊。

震玉微微扬起头来,「你记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死的?」他不是带著仇恨才回到阳间的吗?怎会不记得?

「不清楚。」他无奈地摇首,「有许多留在人间时的记忆我都记不得了。」

「死亡,很可怕吗?」侧首凝视著他眼眉间的那份幽影,她淡淡地再问。

「不清楚。」记忆的拼盘仍未凑齐,面对这类的问题,他还是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她顿了顿,「死后是个什么样的世界?」这个,他总读知道了吧?

殒星马上明白过来,「你想问你的亲人?」

「嗯。」

他的眼神显得悠然恻远,「阴间,是个跟阳间一样的世界,有白日,也有黑夜,有生,也有死。每个人在那儿都有每个人各自的归处,我不知你的亲人将会在阴间的何处。」

「那么,他们会过得好吗?」她伸出手,悄悄地捉住他的衣角。

殒星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倘若他们在人间无罪无过,应当是能过得不错的。」

「你呢?你在阴间时过得好吗?」她仰起螓首,关心地看进他朦胧深邃的眼底。

他的身体明显地绷紧了,不一会儿,又缓慢地放松下来。

「不怎么好。」他想了一会,而后决定据实以告,「我被判了千年孤牢之刑。」

在进孤牢前,他的心就已被埋在人间,他的情,则被葬在血与泪交织的记忆里,可又无法还阳再活一回,去让他弄清楚他究竟是犯了什么罪,才招致了这种下场,但,苍天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日夜孤坐在独囚他一人的牢里,岁月无止无尽,无伴无语,在那个地方待久了,他几乎都要忘了,他曾是个人,也曾有过喜怒哀乐,他不是石做的,不是孤牢里无言而沉默的石头,或是不会伤心不会回忆的鬼囚。

他大略地转述鬼卒辗转听来的过去,「他们说,我生前杀了太多人,以及做了太多恶事,因此必须用千年孤牢之刑来偿的罪。」

「千年?」震玉的心神一骇,「你生前犯了什么罪?」有什么罪是要用这么长的刑期来惩罚一个人的?

他茫茫地自答,「我不知道。」真能知道就好了,他也不需如此为自己的刑责感到不平。

震玉忽地觉得鼻酸,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他。

她尚知她的爱恨来由,知道她所追寻的是什么,而他呢?懵懵懂懂,似明又似暗的过去缠绕著他,而且他还必需背负著这记不清的罪,那数不尽的孤牢之夜,他是怎么挨的?

「还很冷吗?」感觉她泛过阵阵颤抖,他担心地抚著她的额,「不如咱们别回破庙了,我在这附近找间客栈让你……」

震玉拉下他的大掌,朝他轻摇螓首,「回庙里就可以了。」

他仍是不放心,「真的?不需要看大夫?」

「我一直没问你一件事。」她轻扯动勉强的一笑,刻意将他关怀的重心转移。

「哪件?」

「我们这样……」震玉迟疑地看向他,握著他大掌的小手,将他攥握得那么紧,「算是同病相怜吗?」

车帘遭十里春风巧巧地掀起,风儿栉梳过他的发,让她看不清他此刻的面容,她抬起一手想为他拨开,她在拨开发丝后,他一手环抱著她纤细的肩头,让她沉陷进他的胸膛里,他的声音,听来模模糊糊的。

「算是吧。」他低首看著她,眼神,是那么的专注,仿佛从没像此刻这般看过她似的。

这些日子来,他有著他心中所要忙的事,她则有她的心伤,因此,他从没曾好好地看过她这个娇容艳艳的豆蔻少女,他不知道,除了让人心怜之外,她的知心和这双静望著他的水眸,更是令他心动。

但在心动之外,满满的怜惜之情,也让他不能自已。

自刑场那日后,他就再也没在她的脸上找到过泪痕,或许是因为她坚决不承认,她会被仇恨、被伤痛打倒,故而坚持伪装著坚强。可是,他总是在她清映的水眸里看见,那份伶仃孤苦的哀伤。

「我说过,你是人,饿了就得填饱肚皮,而伤心了,就得哭泣。」他的指尖像凉凉的叶片般,轻轻滑过她的眼帘,「一直强忍著,好受吗?」

震玉心中不禁一恸,或许就是因为他们彼此太过相似,因而被他看得太清楚,太过无法隐藏,也因此,被他触著的伤口,隐隐地因他而生疼。

「你呢?你想哭吗?」她伸出两手捧著他的面颊,以额抵著他的额际。

「我忘了该怎么哭。」他黯然地垂下眼眸,「我也不知道,我该为谁而哭。」

「你的泪,我可以代你流吗?」抵靠著他的额,震玉因这名好性情、为她忧虑哀伤的男子而深受感动,忍不住主动提出这个请求。

殒星怔了怔,像是受了多大的动荡似的,蓦地探出两掌将她密密地拥紧。

震玉柔柔地低喃,「当有一天我能够真正地哭出来时,当有一天,你记起你想知的一切时,那时,我会代你流你流不出的泪。」

他只是无言地加深了他的拥抱,感觉此刻的她,是如此地贴近他空旷的心房,仿佛她那颗与他贴近的芳心,正在代他跳动,正为他活在这个灰暗的人世间。

他们俩人,不知道彼此的过去,也不知尚未来临的未来将是什么模样,有的,只是此刻相互依怜的现在。

他们都只是脆弱的血肉之躯,即使一鬼血已凉,一人血正炽,但当哀伤来临时,他们也只能将双手盖在彼此的伤口上,借此遮掩,也借此,获得那份求之不得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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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挤,别挤呀——」

「不能再往前一点吗?在这看不到哇!」

「前头的,再往前挪一点!」

人群中,众人纷纷拉长了颈子翘首以盼,等待著,待会儿将在天坛上即将进行的祭天,天坛下,在太过拥挤推促的如潮人群中,此起彼落的抱怨声不断响起。

也身在人群中的殒星,在试著努力前进时,冷汗,一颗颗的自他的额际落下。没有时间了,在暗响被绑缚至天坛祭天之前,他要是再不救出暗响,那么他就将再无机会完成鬼后交予他的任务。

祭天的传闻在京兆内传得沸沸扬扬,说是护国法师为求能将痛失爱后的圣上减轻伤痛,准备在天坛上将捕获的鬼子挖心祭天。

至于护国法师之所以会想用鬼子之心祭天的原由,众说纷云,有人说,只要取来鬼子之心以祭皇后,或是让已死的皇后服食鬼子之心,那么皇后便可复生;又有人说,只要以鬼子祭天,那么荧惑守心一事便可彻底了结,再不能危害皇室或是损及圣上龙体。

一则又一则传遍全京兆的传闻,让整座京兆的人们,在数日前就已疯狂地涌至西郊天坛,等待护国法师进行祭天,好借机瞧一瞧这名闻遐迩的护国法师,长得是什么模样,和究竟有什么可以一手掌握整座庙堂的超然法力,然而,这些传闻听在殒星的耳里,却不啻是一项打击。

来人间尚不到一个月,他甚至都还无缘阅到暗响一面,他就得与暗响诀别了?倘若暗响一死,那他又该如何去向鬼后交代?

携携攘攘,黄旗飘飘,天台上纹绣著皇家的龙腾印纹旗随风飘扬,天台上的祭礼司,个个身著光鲜红彩的祭服,或执香炉、或执拂尘,天台后的乐官们,一一罗列在其后正不断奏起法乐。

时间在一刻刻的等待中流逝而去,等了许久,祭天的吉时终于来临,高亢的法锣声突地拔高直入天际,天鼓锁呐齐鸣,连空气都因此而震动了。

在代圣上出席的丞相翟庆的带领下,皇甫迟缓慢地步上了天坛,在他身后,默然无言的轩辕岳,扬手命人将已是奄奄一息的暗响架上了天坛,并将他绑缚在天坛上,用来祭天的祀天柱上。

被绑在祀天柱上的暗响,虚弱得无法动弹,年幼的脸庞,在朝阳底下显得更加苍白可怖,在他青炯色的眼底,泛漫著无止无境的心慌和恐惧,他怎会知,来到人间贪玩一会儿的代价,竟是如此庞大。

不!

不,不能这样的,暗响不能死的。

快,他得再快一点……

处在天坛下人群中的殒星,心慌万分地拼命想步上前,将暗响的命运扭转,但此时,天鼓法锣已吹奏而起,在皇甫迟短暂的焚表奏天之后,他拎著一柄施法的短刀,来到暗响的面前。

被天台下围观人群热烈的气氛,鼓噪得意夺神骇的殒星,再也受不住这些阻挠他的人群,不自觉地又换上了鬼魅之面,迫不及待地拔地起身腾空一跃,想一举跃至天坛之上救出暗响。

眼尖的皇甫迟马上瞧见了他,他微微抬手,五指间的降鬼封印已朝殒星而来,领教过钟灵宫强大封印的殒星,一见苗头不对,在杀气腾腾的封印袭来时,连忙翻身一闪,转眼间落在天坛之下。

「岳儿,打发他。」不想误了吉时的皇甫迟,微撇过脸,朝随侍在侧的轩辕岳吩咐。

「是。」轩辕岳立即饺命而去,疾快如风地来到天坛的边缘,抽出身侧配戴的雷颐剑,扬剑就地施了结界之法,再收剑回鞘,让殒星无法再上前靠近一步。

起先殒星并不将他看在眼底,可就在他的两脚才往前踏进一大步,便硬生生地被某种强大的力量狠狠弹退,力道强大得让他止不住退势,直至他奋力将手中的长刀往地一插,这才借刀力止住了退势。

当他再度抬首看向天坛时,他张大了嘴,目不能移地直望天台。

「住手——」他心胆俱裂地朝天坛上嘶声狂喊。

天坛上,孱弱得几乎快失去气息的暗响,在皇甫迟的法刀之下,生生地被剖开了胸膛,血花四溅,一刀直剜出犹在微弱跳动的心脏,遭满手鲜血的皇甫迟握在手里,他缓缓旋过身来,扬高手中黑血犹潸潸淌下他手臂的心脏,让那颗遭人蛮横夺去的心脏直祭苍天。

苍天是否因此而撼动了?没有人知道。

但殒星却知道一件事,眼前那阵阵不断淌下的黑血,朦胧中,由远至近地来到他的面前,渐渐模糊了他的眼眶,忽如其来的,一阵艳红如泣血般的色彩,替代黑血地染上了他的世界,他怔住了,忽然觉得眼前剜心的这一幕,是如此熟悉。

他见过。

他见过这类似的情景。

因为眼前这幅熟悉的景象,那些自被囚禁以来所刻意压抑的情感,像把利刃,狠命地刺在他的心坎上,划开了一道血缝,鲜血淋漓的,将他前些以为早已遗忘的记忆自脑海里挖窜出来。

在他的惊叫声中,众人纷纷回过头来,瞅看著他怪异的模样。

殒星只觉突然间,像是晴日里生生地劈落了一记落雷,正正地劈中了他。眼前的景象蓦地与他的回忆重叠,再缓缓地,缓缓地合而为一,正如某把记忆的钥匙,在此景下开启了他一直在下意识里不愿开启的过往,将过去的烟云,在他的眼前摊开来。

他睁大了双眼,记忆的天际忽然裂开一道长缝,浓云散去,那朦胧不清的过去天地,忽地穹苍无限澄明透净。

他想起来了。

记忆中那总是少了数块的记忆拼图,终于在此刻再度团聚圆满了,他终于想忆起当年他是怎么死的,终于想起,他是因何而死的,但,同时他也想起了,另一件他始终隐瞒并欺骗著自己的事实。

东风吹扬著他的发,他一瞬也不瞬地静望著眼前的回忆。

时间或许是会推翻过去的午夜,悲伤也会无情地逐波东流而去,但,背叛却是幅烈火烧红的炽热烙印,一直都会存藏在那儿,永远都抹灭不去。

殒星哽咽地仰起头,无语看向穹苍,一颗男儿泪,滚出他的眼眶滑过他的面颊。

是谁的叹息,飘散在耳边?

是谁的指控,残留在滚滚黄沙间?

他也是个叛徒。

他竟与翟庆一样,都是背叛南阳王的卖国贼!

「啊——」记忆如破闸的潮水,波涛汹涌地朝殒星涌去,他痛苦地以双手捧著额际,跪地仰天长啸,啸声中的痛意,仿佛深入骨髓,就连草木也都因此而震动了。

「殒星!」困陷在陷群中的震玉,在一片人声沸腾中心疼地大声唤他。

在回忆海涛中翻滚奔腾的殒星,完全听不见她的声音,他痛苦地以额抵地,试图减轻脑中清晰映出的那份深入四肢百骸的内疚感,当他的冷泪悄然坠地之时,他倏地一怔,忆起死后的他,为了偿生前的罪,为了想赎罪和惩罚自己那遭抹黑的灵魂,他主动向鬼后要求被关进千年孤牢,他想偿还他一身永远洗不清的罪孽,因为,是他害了他们……

此时此刻,所谓的过往,宛如沉沉无尽的幽夜已过去,东方见白,事实无地可匿地显露出来,可万万没料到,暴露在阳光底下的,竟是如此的难堪,竟是如此的难以回首,以往汲汲求索的记忆解答,在解开了后,他反倒没勇气面对这般丑陋的过去。

他是个罪无可恕的罪人。

情不自禁,恸泪无可拘管的一颗颗淌下,濡湿了光洁的石面,恍然间,脑中又晃过某人刺眼狡滑的笑脸,令他带著愤懑无边的恨意猛然抬起头。

他咬牙嘶嘶低吼,「翟庆……」

就在他说出这个名字时,一身冰冷的身躯忽然浑身灼烫了起来,他一手抚著剧痛的脑际,感觉它疼得像是又再遭人斩去头颅一回,而他的心口,作疼得更像是又遭翟庆亲手再剜出活生生的心般,他怒目圆瞪,直瞪向安坐在天坛上的翟庆。

是他,就是这个人!

他全都记起来了!原来当年翟庆所做的,不只是活生生地掏去了他的心,甚至还一刀砍下他的人头,不但让他死无全尸,还将他的人头窃走并请高人以封印镇住,不仅要他永远不能褪去一身的血罪,更要他永不能登上九转轮台投胎超生!

在殒星扬著身后的长刀一骨碌地拔地而起时,翟庆面色苍白地躲至皇甫迟的身后。

他恐慌揪紧皇甫迟的衣袖,「国师,你要救救我……」

「岳儿。」皇甫迟根本不将殒星看在眼里,只是再朝轩辕岳弹弹指。

受命的轩辕岳微微颌首,双手开始结起对付殒星的法印,只在片刻间,轩辕岳手中结成的金刚法印朝前一倾,立即直射至蹒跚前来的殒星身上。

「唔……」殒星一手捂著受创的胸口,一阵烧痛,令他一口黑血猛地喷吐而出。

「人鬼殊途,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一丝怜悯,很快地消逝在轩辕岳的眼中,「现下离开,我可饶你不魂飞魄散。」

「不要阻挡我!」恨得连日月都因此再无光辉的殒星,朝他这个碍事人闷声猛吼。

轩辕岳木然地看著他,「这是你自求的。」

下一刻,再次中了轩辕岳的强烈咒印的殒星,在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下,重重地俯倒在地,一阵痛彻心扉的激越,令他痛苦得翻眼昏迷过去。

「殒星!」终于赶上来的震玉,见状忙扑上去,并不断挥手驱走那些人群,和想靠近他的轩辕岳,「住手!不要害他,不许你们害他!」

轩辕岳意外地看著她,掐指一算,立即明白了她是何人,同时也因她而怔愕地止住了手边对殒星的攻势。

「杀了她!」翟庆却在他停手时忙不迭地指示,「她是震氏一门的余孽!」

「岳儿。」皇甫迟瞥了满面通红的翟庆一眼,又再下令。

可是轩辕岳这回却不再听命,只是静立在原地不动。

「岳儿!」

轩辕岳面无表情地道,「她是人。入师门时我立过誓,我修法习道,是为救人不为杀人。」

「哼。」皇甫迟冷冷地哼了声,招来一旁待命的御林军代他上阵。

在穷凶恶极的御林军赶至时,以自己的身子覆盖在殒星身上的震玉,紧紧抱住殒星,任御林军拳打脚踢,一棍棍地挨打在她的身上她也不肯放手,直至她温热热的血液,顺著面颊滴落了下来,才让不知自己昏了多久的殒星,在她滴落他脸庞的热血中惊醒过来。

他迅速回过神,将她拉至自己的身下,而后,瞪大了黑眸。

满头满面皆是血的震玉,不知早已替他挨了几棍,曾是光滑洁净的一张花儿般的俏脸,此刻额头破的那一道口子,正沁出汩汩的鲜血,像朵大红的花儿,缓缓舒展著花瓣般地漫绽开来,刺眼的红,像是当年的记忆,令他的血液都因此转醒沸腾了。

他狠命一咬牙,一手搂抱起已然晕迷的震玉的腰际站起身,一手挥扬著长刀,打算带她在众御林军的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

势如破竹,一刀在手,万马千军之势皆不在眼下,当年那个驰骋大漠的英雄将军,又再度在世人的眼前重生了,浑身浴血的他,气势如虹,以无人可挡之势横扫千军,长刀将阻挠他的人一一扫除躺下。

血花飞溅至他的脸庞,环顾四处,恍惚中,他觉得血仇的荣光又再度回到了他的身上,他想起过去,好歹,当年他也曾是称霸一方之伟大将军,鬼后会找上他不是没有原因的,他能自傲地站立在大漠上,不是没有他的能耐的,因此他格外奋力地劈挥著长刀,发挥过往以一敌百的威猛力战群雄。

可是他却忘了,就算他往昔再怎么骁勇善战,如今,他也只是一只鬼。

猛烈的金刚印再度袭来,这次,准确地正中他的背脊,受这一击,他整个身躯狠狠往前一顿,再也不敢多贪恋战,连忙拉著震玉来到天坛一旁,飞快地抢过一匹马,将震玉抛至马背上后也随之上马,趁著人群纷纷快闪过被马蹄践踏的危险时,乘著快马离开此地。

也许是受到控马人的意念所感,座下的马儿奔驰得疾快,马蹄翻飞如箭,殒星用力夹紧了几次摇摇欲落马的震玉,一手紧拉著手中的缰绳,促马儿跃过了最后一批困拦住他的守卫,当马蹄再度踏上大地时,他再次挟紧了马腹催促,宛如一颗流星般地匆匆离开这座以血搭造的祭天之台,和那群贪婪嗜血的人类。

不知跑了多久,以为自己已经甩脱了身后大批追兵的殒星,方缓缓停下马势,眼前便已一花,抱著震玉一同跌落在一旁的草丛里。

鲜血凝在他的眼帘上,浑身是痛的他,看不清眼前的一切,模模糊糊中,他模到了震玉,费力地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时,他看见一双青色的鞋,就静立在他的眼前。

「不都告诉过你别自投罗网了吗?」带嘲笑的耳熟的男音,在他不辨四处、难分景况的时候,翩翩传抵他的耳际。

他几乎张不开双眼,「你……」是那夜的那个人?

「啧,居然弄成这样。」将他全身上上下下打量完一回后的燕吹笛,啧啧有声地撇著嘴角,「怎样?痛快吗?」

「救她……」殒星勉力地想将一身是伤的震玉推向他的方向去。

「救她?」他好笑地绕高了眼眉,「你有没有说错?」这个女人不过也只是受点皮肉伤而已,而他这只鬼却受了即将魂飞魄散的重创,他有没有弄错救命的先后顺序?

以为他是因为怕鬼而不愿救震玉,怕他误会,殒星连忙想解释,「她是人,不是鬼……」

「废话,我又不是眼盲。」燕吹笛的表情更是不屑了,「你这只鬼也真有趣,自身都难保了,你还有闲情关心她?」

「救救她,求你……」不理会他冷嘲热讽的殒星,现下一心只想请这个人,救救为他而如此伤重的震玉。

他耸耸两肩,「抱歉,我没那个闲情逸致。」

「不要求他……」震玉却在此时睁开了眼,乏力地一手推紧搂著她的殒星,「你快走,别管我……」

殒星怎么也不肯放开她,「不行,你忘了,你的命是我的!」好不容易她才自鬼门关口走回来两回,可这次,却是为了他这只鬼丧命?不行,他决不能允许。

震玉力竭地垂下眼,依依不舍地握住他的大掌,「欠你的大恩大德,如果有来世,我定会还给你……」

被人冷落在一旁的燕吹笛两手环著胸,不客气地睨著他们俩。

「够了没有?」想恩爱、想谈情,也不必挑这个节骨眼吧?

「我们——」他才想解释,就见燕吹笛冷冷地一手指著他身侧的震玉。

「喂,她昏过去了。」这就是废话太多浪费时间的下场。

「救她,救救她……」在这节骨眼上头,实在是别无他法了,将他视为救震玉浮木的殒星,不住地向他低首恳求。

「众生之中,我什么都救,就唯有人不救……」燕吹笛朝他摇摇手打回票,在说的同时,讶异地看向身后的远处,「唷,瞧瞧你。你这家伙是引来了哪一号高人啊?居然连轩辕小子都亲自出马了。」

「谁?」他紧张地回过头去。

「要是给他撞上了,别说三魂,你就连七魄也保不住。」燕吹笛一手抚著下颔,思索了半晌后,便弯来想拉起他,「这样吧,那家伙就由我来打发,你快走。」

「她呢?」他紧搂著震玉不放。

「你烦不烦呀?干啥一句话老要我重复?」燕吹笛被他的牛皮气惹毛了,「放开她,再不走,你就走不成了!」

「她与我一道。」殒星的目光却是依然坚定执著,一字字地道,「她走,我就走,她死,我陪她。」

「你……」燕吹笛被他的固执气得差点没吹胡子瞪眼。

殒星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眼底的那份想救震玉一命之意,没有丝毫的动摇,而在那时,震玉虽是痛得睁不开眼,但她却将他们的话全都听进耳里了,因为剧烈的疼痛令她开不了口,只能下意识地紧紧回握殒星的手。

「啧,固执的东西……」燕吹笛烦燥地搔了搔发。

殒星咬牙勉力站起,在那时,燕吹笛自袖中掏出了张看似写了咒文的纸符,将它贴在那匹他们抢来的马儿身上后,再转过身来先是轻松地将殒星给扔甩上马,再将震玉也给抱至马上,殒星随即将她搂至胸前。

「去吧。」燕吹笛扬手拍了拍马儿,马儿即刻扬蹄绝尘而去。

直至他们走远了,他才慢条斯理地回过身,看著静站在他身后,似乎在有意无意里,也刻意放他们一马的轩辕岳。

他愉快地咧大了笑容,「好久不见,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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