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白,日上三竿,晚春的骄阳直比五月天还猛烈,仅仅是透过窗花洒落,就已薰得人浑身暖洋洋,慵懒得只想搂著被子再睡一场回头觉。
昏睡了一整晚的莫晓湘,直到近午时才渐渐苏醒过来,心想龙似涛的药好则好矣,不过却能让一向浅眠的她睡得不省人事,上回如此,今次亦然。
她清理一下思绪,揭开薄被,披起床边的外衣准备起身,不料双足尚未点地,便踩上一截物事,差点没让她重心不稳的绊倒。
她站稳脚步,定楮一瞧,才发现那截物事不是其他,而是龙似涛的一双尊脚,此时正滑出棉被,伴著主人在地上好眠。
莫晓湘见状几乎没笑了出来,见龙似涛毫无所觉,知道他好梦正酣,也没打扰他,就这么小心翼翼地绕过他下床。
「睡得这么熟,就不怕我真的跑掉吗?」她轻声自问,一边用木簪将自己的头发挽起,还顺手替他盖好被子。
「别灌我酒了……大哥大嫂你们快点洞房吧……」
突来的呢喃,让莫晓湘提著被子的手顿了顿,定神一看,才发觉龙似涛是闭著眼楮在说话,而且说没几句又搂著被子转过身继续做他的春秋大梦。
「说梦话吗?」替他盖好被子,她也跟著喃喃自语,头一次觉得自己真的拿他没办法。
「唔……元伯我不要成亲,不要娶向家妹子……不要……」胡言乱语又起,不过这次比刚才大声多了,就像是跟旁边的人叫喝一样。
元伯?向家小姐?她眨眨眼,看著他睡梦里还扭成一气的浓眉,想必是昨晚在大哥的婚礼上被催婚了吧?
她轻叹口气。龙家王族,端亲二王爷,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夫婿,居然睡在地上说著不要娶亲的梦话,传出去不知会有多少待嫁姑娘暗自垂泪。
坐在椅上,她重新思忖著这两天来的一切。她其实可以逃的,像现在趁他熟睡之际一走了之,便再也毫无瓜葛。但她自知做不到,一向牵引她的理智,已经被他掘出的感情盖过。
至少,她想和他告别,然后求师父将刺杀龙家人的任务交予其他师姐妹。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她不想他的家人死在她的刀下,不想以后见到他,两人之间仅余解不开的深仇大恨。
只是,还会有以后吗……?
甩开不切实际的空想,莫晓湘倒掉桌上隔夜冷茶,正准备下楼换上热水时,敲门声起,想来是客栈的人来了。
「请进。」莫晓湘望望打地铺的龙似涛,心想他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知会招来什么闲言蜚语?
肩头搭著毛巾的店小二应声而人,殷勤地放下手上的热茶及一盘热馒头,响亮的话声热情招呼道:「小娘子,你醒啦?」莫晓湘不太自然地点头招呼,有点不知该怎么应付店小二的过分热情。
「那就好,昨晚你相公半夜愁眉苦脸来和我要多一床棉被,我还以为你们小俩口闹别扭,娘子把相公赶下床了。」店小二一边勤快地擦拭桌椅,继续有一句、没一句的道:「后来听掌柜的说,才知道你家相公是为了找药找大夫,才折腾到那么晚才回来。唉,真难为他了。」
「我相公?」莫晓湘一时会意不过来,只能呐呐反问。
「是啊,听掌柜的说,你相公可是很著急你哩,小娘子你水土不服,昨晚病恹恹被你相公抱上楼,想不到今儿个就能下床了。」店小二以为她因为昏迷而不解原由,便耐心地解释,而后还搔搔头,有点不好意思的续道:「不巧小店只剩下这一间单人房,委屈你相公打地铺,真是对不住。」
「呃,不要紧。」她回头望望仍然熟睡的龙似涛,苍白的粉脸有点晕红,显然没想到他会撒这漫天大谎。
「小娘子你身体好些了吧?小心别又再冻著喽。」店小二擦完桌子倒完茶,还是不放心的叮咛,一点也没有急著要下楼的意思。「已经不碍事了。」感受到店小二纯朴的关怀,她善意地点点头,微微一笑算是道谢。
「那就好,那就好。那么小的就不打扰了。」闻言,店小二终于松口气,乐呵呵的关上门,带著轻快的脚步下楼。
「是谁大清早就在嚷嚷啊?啧……头好痛。」莫晓湘才刚拴上门,浓重的男音就从她身后升起,不住本哝。
知道是龙似涛醒了,她也老实不客气的回道:「时候不早了。」随后不自然的顿了一顿。「还有……我们何时变夫妻了?」「不这么说,我一个大男人搂著个昏迷不醒的女子,还不被说成强抢民女?」他打趣道。虽然宿醉,但神智倒是挺清醒,口舌灵便不已,还顺手斟起桌上刚送来的热茶喝。
「你……」她向来不擅言词,在梅冷阁敢跟她没大没小说话的也只有莫飞云一人,所以一时之间居然应对不来。
「我怎么了?」他故做不解的反问。
「没事。」她气结,干脆拿起桌上馒头吃起来。
「别吃这些了。」他心情仿佛甚好,顺手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个果盒。「这些莲子百合跟糖果糕饼,是我昨天从喜宴上带回来的,媒婆说吃了会连生贵子,百年好合,你也试试看吧。」
「我……」莫晓湘皱眉,她无缘无故要跟谁百年好合去?
「别想那么多了,对身体不好。」龙似涛打开盒盖,露出里面五颜六色的果点,自己干脆先开始吃起来。「还有,莫姑娘你昨天还不是挺会说话的,怎么今天就只会你啊我的。」
「你心情好像很好?」她斜眼睨向龙似涛,还是剥著手上的馒头。平常的他顶多吟些稀奇古怪的诗,怎么今天一起床就闲话说个不停?
「是啊,大哥有个好归宿,我这个做小弟的当然替他高兴。」他满嘴糕饼屑的笑道,欢欣之情溢于言表。
「好归宿?」莫晓湘不禁失笑。龙似涛的大哥,也就是端亲王龙如曦,人品俊逸风流,又深受当今皇上器重,想当然尔是不少千金的理想夫婿,应该他是别人家的好归宿才是吧?
龙似涛不甚赞同的摇头。
「话不是这么说的。我大哥如果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同样的,那些女人爱的也不仅仅是他这个人,而是附属的金银财宝和身份地位。」
他跟著感叹。「所以大哥年近而立才成亲,不是没有原因。就像鱼玄机诗云:‘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找到真心所爱为一生伴侣,实为天大幸事也。」
莫晓湘蹙眉,正想反驳,心中却为他随口说出的诗句震撼,顿时沉默不语。真的是难得有情郎吗?
小时候,她总觉得师父没真心笑过,长大后也没敢多问,就只是看著师父独自一人夜半抚琴自娱。
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才能让一个人奋不顾身的为另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牺牲奉献?
而解答,就只是「情」这一个字而已吗?
「怎么了?在想什么?」龙似涛望著她沉思的表情,轻声探询。
「没有,」她摇头,没对他说出自己心中所思。「我只是在想,你的大嫂似乎不是一般闺阁千金。」
她故意转开话题,但他那大嫂向水蓝的确是非常人物,居然大喜当天被劫亲还能镇定如常,而且之前若不是她舍身一剑让自己重伤功败垂成,说不定龙如曦早就死在她的刀下,也就不会认识龙似涛了。
「还是被你看出来了。」龙似涛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虽然大嫂姓向,其实并不是和大哥定亲的向家女,而是大哥的师妹,后来才被向家收为义女,所以外人仍以为是原定的龙向两家联姻。」
「这就难怪了。」梅冷阁对龙如曦评价甚高,才会出动辖下两大高手行动,没料到两次都是被龙如曦这师妹阻挠,甚至后来还多了神出鬼没的黑衣人风不停帮手,才会三番两次铩羽而归。
「其实向家妹子也没什么不好,就是人太沉静了些,如果大哥没认识大嫂,说不定会真娶了她。」龙似涛半带无奈道。姻缘这事还真的是天注定,连出生就定下的亲事都会生变,也只能徒呼负负了。
莫晓湘蹙眉,那向家妹子不就是今早他梦语呢喃的对象?正开口想问,但又不想承认自个儿偷听别人梦话,只得道:「那是你大哥毁婚喽?」
「没错。」他老实承认。「要不是向家老太君嫌我是个浪荡子,大哥还不早就把我抓去来个代兄娶亲,好皆大欢喜?」
莫晓湘不禁失笑,忍不住苞他抬杠道:「人家好好姑娘家被毁婚,还得被你这浪荡子嘲笑,真是倒霉极了。」
「不然你希望我娶她吗?」他摊手耸肩,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还是莫姑娘你要帮我娶?」依然没句正经。
「龙似涛你……」她又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狠狠盯著他瞧。「他们的故事我不清楚,」他收起戏谑,正色对她道:「不过我真的羡慕大哥,能找到真正了解他的伴侣,而不仅只是相敬如宾的妻子,你懂吗?」
莫晓湘避开他的目光,故意站起身背对著他。「我不懂,也不需要懂。」
想起身份的隔膜,两人间的气氛顿时又冷却下来。龙似涛也明白她的顾忌,没再逼她,只是默默等著她回头。
「你对我说这么多,不怕我回去禀告师门,拟订计划再行暗杀吗?」她回身,眼神冷凝且坚定,似乎回到那未受伤前的她。「我相信你不会,在下对自己的识人眼光还有点信心。」龙似涛信心十足道,仿佛莫晓湘是他相识已久的老友般。
她闻言不禁轻叹,不明白怎么相识没多久,他竟能将她的心态拿捏得十足十。她的确从未打算将他说的话透露给任何人,问这问题只是想故意激他,但料不到他想都不想的选择相信她。
「伤好点了吗?」不想她继续钻牛角尖,龙似涛不著痕迹的转开话题。
「好些了,还是多谢你。」从昨晚的昏迷不醒,到今天已经可以下床走动,的确全赖他的照料。
这份情,她是注定得欠下了。
「你上次的伤还没完全好,这回又挨掌抡剑,可真得休养好一阵子了。」他关心叮咛,面对她的转趋冷漠,似乎早已胸有定见。「我会照顾自己的。」她淡淡道,原本清冷的眼里混杂著莫名的情绪,不复当初的无动于衷。
「可是你还没报答我。」他笑,眼里有著难见的狡黠,和藏在笑意里微不可察的情意。
「报答?」她重复他的话,不明白他究竟意欲何为。
龙似涛挽起她纤细却满布指茧的双手,宜誓般道:「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忘了你的身份背景,忘了你的任务,只记得你是莫晓湘。」
只记得……自己是莫晓湘?
她低头沉思,身下反常的飞曳著一袭轻纱碧罗裙,原本藏在头套下的乌亮长发也整整齐齐的盘在头上,重重缀饰的打扮与她一贯的利落穿著大相径庭。而原本的夜行衣跟头套早给龙似涛收到包袱里背著,就连弯刀也被他收在新买的琴匣里掩人耳目,现下的她看来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凡弱女子。
「怎么又不说话了?」他心情似乎甚好,悠哉地挽著她在人群中穿梭。「还是身子不舒服?」
「没事,只是穿这身衣服不太习惯。」莫晓湘摇摇头,盯著让她哭笑不得的流云水袖,想来她已经好多年没穿这种衣服了。龙似涛释然一笑。「姑娘家的衣著本是如此,只是你刀来剑往多年,反而不习惯罢了。」
莫晓湘先是不置可否,然后才会心一笑,瞥向他淡淡开口:「龙公子倒是对这些‘姑娘家的衣著’颇为得心应手,连替我买的肚兜跟绣花鞋的尺寸都拿捏的恰到好处。」
「咳,」龙似涛俊脸微红,正想开口,但又总不能说这是几次为她脱衣疗伤的「经验所得」,只得呐呐道:「姑娘若是觉得不合心意,可以……」
「我有说不合吗?」莫晓湘脸上难得透露出调侃的神情,秀眉微挑,宛若春冰初融。
龙似涛正被她的话堵得不知所措,没想到莫晓湘又冷不防飞来一笔:
「连姑娘家的髻你也会梳,这可赖不得了吧?」她轻笑,眼角睨著龙似涛,一副他就是浪荡花花公子的样儿。
「咳……这姑娘就有所不知了,」他再度清清嗓子,一把折扇又复活般摆动起来。「此髻名为灵蛇,是在下照著顾长康的洛神赋图里的洛神梳的。相传洛神赋图里的洛神,是曹子建依他心仪的嫂子甄夫人所画。」
「而且,」他唰一声收起折扇握在掌心。「据说当时甄后每日晓妆,皆有一灵蛇盘踞不同髻形于后,既名灵蛇,想必姿态多变,所以无论我这庸手为姑娘梳的如何拙劣,总能推说是髻形多变,也不会让姑娘失礼于人了。」
莫晓湘嘴角略略上扬,但眼神却是迷惘的望向远方,幽幽开口道:「即使甄后如此美貌贤德,最后还不是为谗言所害,口塞米糠、披发不屈而死。」
龙似涛闻言一愣,似乎亦有感触,径自沉吟道:「曾闻河洛之神,名日宓妃。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他口气一转。「想不到莫姑娘你也知道这段典故。」
「负心人如曹丕此子,想忘记也难。」她不无感慨地道。这是师父在她十六岁那年说的故事,犹带凄怆的口气,让她至今记忆犹新。「有权有势的男子,往往多是负心之人。」莫晓湘作出结论,双眸别带深意的望著身旁男子。
「而其中也有曹子建这等异类。」龙似涛忙不迭接口,纸扇一摊,俨然自比才高八斗的曹植。
「但愿如此。」她一语双关,别有所指。
「想不到莫姑娘你的辞锋毫不比你的弯刀逊色。」他摇头苦笑,有点不知该如何招架。
「是吗?」莫晓湘有点心不在焉的回答,脑子里不时盘旋著早上他说的话。
忘了你的身份背景,忘了你的任务,只记得你是莫晓湘。
她真的弄不懂他,明明温文儒雅,却在最想不到的地方固执己见。
他跟她,不应该再有交集了,但他却不顾一切的要留下她。莫晓湘眼光转向他,而龙似涛也乐得让她端详,直到她不自在地避开眸光。
「如果不是我们的立场和身份,」他突然开口,有著感慨跟惋惜。「我们应该会是朋友的。」
「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有的只是改变不了的现实。」她一针见血的道,但听得出语气里有著同样的遗憾。
龙似涛没有马上回答,沉吟了会儿才朗声念道:「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你又吟诗了。」她不禁皱著眉打断他的好心情,不明白他怎么有那么多诗文可以念。
「我辗转反侧,姑娘又怎会了解?」他正经八百地道,摆明跟她抬杠起来。
她气结。略通诗书的她,当然懂得他言下之意,但不知为何就是无法对这些近乎挑情示爱的言辞著恼,只能别开脸来个充耳不闻。「窈窕淑女,君子为什么不能好逑?」他又问,非要等到她回答不可。
「不能是我,也不会是我。」她直视他的灼灼目光,不明白他的固执何来。
「为什么不能是你?」他不答反问,就这么站定在路中央与她对辩起来。「以你的条件,可以找到更好的。」她不知不觉也跟著他停下脚步,丝毫没注意这里还是大街大巷。
「你又知道——」后一句几乎是对著她耳边道:「谁,才是最好的?」
「你……」她紧咬下唇,决绝的话就是说不出口,只能瞪著他瞧。
「你行走江湖快意恩仇,难道还有才子定得配佳人的迂腐想法?」龙似涛穷追不舍,一连串的逼问几乎让她招架不住。「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执著的。」她终于轻叹,像是在对他,也是对自己说道。
「喂!」一声宏亮的叫唤,让两人顿时分开胶著的眼神回首。
「你们小俩口挡在路中央斗嘴是怎样,这大路是给你们占去了不成?」一个挑著扁担的老翁,没好气地指著他们鼻子骂,四周也传来些许哄笑声,想来是在旁窃听已久。
「对不起老丈,我们这就让开。」
龙似涛连忙向周围的乡亲父老道歉,顺势牵起莫晓湘的手往旁边避去。想不到那老翁却又不过路了,反而像看上瘾般不住打量两人,最后视线锁在龙似涛身上。
老翁上上下下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道:「看不出你这小子还挺有礼貌的,不过小娘子冷著一张脸,想必是你说错话惹恼人家了?」
「老丈可有妙策?」龙似涛正经地长长一揖,摆明一副敬老尊贤的样子,吃定莫晓湘不会当众揭穿他天大的谎话。
丙然,莫晓湘只是冷冷的瞪他一眼,便任他说去。而老翁一把将扁担搁在地上,就这么在路边摆起杂货摊来。
「呵呵,不是我自卖自夸,小老儿卖的玩意儿做工精细,包准能逗得小娘子开开心心的。」老翁呵呵一笑,原来是推销起自己的东西来。
「那好,老丈就挑几样好东西给我看看。」龙似涛也老实不客气的蹲在那白发老翁面前,看他能从扁担里挑出什么宝来。
莫晓湘眼见这一老一少一唱一和搭得紧,况且是自己挡路在先,也只能先在旁边耐心等著。
「这里是一些香包挂饰,还有……」老翁从扁担里挖出个瓖金缀玉的锦盒,打开盒盖递到他面前。「这是小老久藏的‘玄花紫竹箫’,音色低沉宏亮,就算拿来当配饰也不会失礼啊!」
龙似涛的手从成堆饰品中收回,眼角瞥了老翁手上的锦盒一眼,便合上盒盖递还给老翁。跟著也没多说,拉起莫晓湘的手道:「东西不买了,咱们走吧。」
莫晓湘挑眉,心里也觉得奇怪,刚才两人不是还说的好好的,怎么龙似涛一下子又冷淡起来,说走就走。
「喂、喂,客倌别说走就走啊,要是喜欢的话,小老可以算便宜一点……」老翁不死心的在后头叫嚷。
龙似涛只是好脾气的回头淡淡道:「此箫音孔不齐,竹花青黑而杂,管节虽修整过,但隐约还看得出蜂腰劈裂。型与色皆属下品,遑论音质,又怎称得上是箫中上品玄花紫竹?」
「好、好,小老我果然没看错人,公子请留步。」老翁见龙似涛不买还教训他一顿,反倒高兴起来,连口气都变得有礼许多。
龙似涛闻言也狐疑的停步,弄不清他究竟意欲何为。
只见那老翁收起精雕细琢的玉匣,从身旁的竹篓拿出个不起眼的绒布包,边解开边说道:「这才是小老说的玄花紫竹箫,公子不妨一观。」
龙似涛见他谈吐不俗,先前的轻浮市侩大可能是试探的手段,好奇心一起,便折步到他跟前,看看到底什么才是他说的正牌紫竹箫。
「公子请看。」老翁摊开绒布,露出里头的紫竹洞箫。而此箫虽无适才的玉匣盛装,却隐隐透露无可仿造的古意盎然,箫上的竹花呈现斑斓均匀的紫褐色,与适才死气沉沉的青黑大相径庭。
龙似涛也是行家,于是左手位起袖子,右手小心翼翼地提起竹箫,对著阳光审视,再眯著眼瞧上面的吹口、音孔跟内壁,又在手上掂了掂轻重,然后才笑开道:「果然是千真万确的玄花紫竹箫,方才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原来老丈才是真正的知音人,尚请莫怪。」
「不怪、不怪,高兴都采不及。」老翁乐呵呵地抚著山羊长须,仿佛为找到知音而喜。「小老见公子身背琴匣且仪表不凡,想必是通晓金石的雅士,这才冒昧拦下两位,想不到公子,果然是有缘人。」
老翁又带笑地望望莫晓湘。「小娘子也别介意啊,你这相公一表人才又翩翩有礼,你就别再恼他了吧?」
龙似涛微微一笑,而莫晓湘则是不著痕迹睨了他一眼,等著看他如何回应。
他先是双手作拱,然后才有礼地道:「此箫的确不凡,但不知老丈为何要如此掩人耳目,先用劣品欺人不果,才以真品示人?」
「唉,」老翁先是忍不住长叹一声。「承蒙公子不弃,此箫原为家传之物,但因寒家家道中落,不得已才得变卖此箫。但小老又不忍明珠蒙尘,落入附庸风雅、不解音律的俗人手中,才想出这权宜之计,看看买者是否真为懂箫、爱箫之人,并非小老有意蒙骗啊!」老翁喟叹不已地解释,脸上满是无奈。
「好说好说,在下略通琴艺,对箫更只是稍知一二,老丈谬赞了。」他口中虽是谦词,但还是感同身受的一叹,这跟他见到好琴被不识货的人拿来摆门面装饰的心情是一样的。
龙似涛珍而重之的将紫竹箫放回绒布上,道:「老丈仍愿将此箫割爱给在下吗?」
「唉,公子忒谦了。小老在此摆摊数月等的就是此刻,公于就随便开个价吧,此箫能寻得如此伯乐,小老于愿足矣。」老翁著手将紫竹箫用原来的绒布包好,眼中的眷恋一闪而逝。
龙似涛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于是掏出钱囊,将里头除了碎银以外的十几锭银子都倒了出来,递给那老翁道:「这里约略有上百两。在下见您谈吐不凡,想必是满腹经纶却有志难伸,不如就以这笔钱开设私塾作育英才,也不枉老丈将此箫交付在下。」
「老丈就收下吧。」看见老翁的迟疑,久未开口的莫晓湘也为他的执著所动,跟著帮腔。」好、好,想不到小老年近耳顺,还能有两位忘年知己,小老定不负所托。」老翁终于接过银两,老成通达的目光从莫晓湘转到龙似涛身上,暗示道:「花开堪折直须折,公子你得加把劲啦。」
「嗯,我明白。」龙似涛似笑非笑的回答,接过绒布包向老翁道别,而老翁也挥手向他们致意。
两人并肩而行,只见龙似涛谨慎的将紫竹箫收好,才道:「买不到东西哄你,反倒买到一管好箫,不是天意是什么?」
「你认为值得?」她道,心情显然是平静下来,语气不复刚才的剑拔弩张。
「当然,」他俊目若有意似无意的转向莫晓湘。「钱财易得,但良箫可遇不可求,这次错过,可能一辈子都无缘再相逢。」
「龙公子家财万贯,当然有如此闲情逸致。」言下之意,便是一般小老百姓也做不来此等一掷千金之事。
「那老丈如此执著,也是希望爱箫能得遇良人。」他说到这儿,顿了一顿,打了个比方。「若是有一天你的刀、我的琴要交付他人,必定也是值得信赖的弟子或亲人,你说是不?」
莫晓湘沉默不语,显然在思索他的话。
龙似涛见状还以为她为刚才的事生气,便道:「抱歉,我刚才口气重了点。」
莫晓湘摇摇头表示没关系。「不关你的事。」
天空飘起微雨,龙似涛默默地买伞撑伞,走避不及的人们纷纷躲到屋檐下,原本热闹的路上顿时冷清起来。
两人都没说话,就这样走到城门口,龙似涛才停步道:「姑娘愿意答应在下的要求吗?」
她瞅著他,还真拿他的执著没法,只能继续听他说下去。
「愿意拨冗报答我这救命恩人吗?」他挤眉弄眼地道,试图冲淡周围有些凄冷的气氛。
她无言以对,蹙眉盯著他良久,才僵硬的点点头。
而龙似涛当然跟著打蛇随棍上的笑道:「如今在下囊空如洗,可能得先委屈姑娘长途跋涉,不知莫姑娘介意否?」
「不介意……」除了不,她还能回答什么?
「那就走吧。」他终于像松-口气般笑开来,十指清风般抚上她的手,温柔得让人不舍挣脱。
莫晓湘怔了一怔,发愣地盯著与他交握的五指。不知不觉,他煦若春风的言笑居然已悄悄吹融她冰封的外壳,只待露出里面赤果果的真心。
但自己,是永不可能像他所说一样,放下自己的身份跟背景……
她合眼,不愿再想。当作是逃避现实也好,她此时已经不想,也不愿再顾及其它。
丙然是就此纠缠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