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司枫当时听到这话时先是一怔,而后就立刻恢复了神色,因为这也是雷之亦第二次跟他说相似的话了,而第一次,已暂时遗忘在雷之亦的脑海深处了。
「大哥,如果有一天我不是家主了,可不可以也去临析城与你一同定居在那里?」
雷司枫知道临析城的记忆在他脑中已不存在了,但他心上却还对临析城有著眷恋吗?
「你昏迷前不是对家主之位还很执著吗?醒来后怎么什么都不要了?」
雷之亦这回醒来总觉得心像被挖去了一块,他急于想找东西填满它,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告诉我,我想追求的不是家主之位,有更重要的事等著我,所以等一切底定之后,我决定去追寻心中的这份空虚。」
他与阮丹荷的连系如此深,脑子失去了记忆,心却没有遗忘。雷司枫为他们之间的情意动容,「祖父说你接班后,他就要学鬼才夫子一般云游四海去,你太快丢下家主的位置肯定会被祖父阻止,不如等他云游四海走得够远后,你再放吧!如果到时我不在天庄了,就来临析城找我。」
「好,那就劳大哥先去天市院为我安排居所了。」
「两年之内不要来,不然祖父追来,我可承受不住祖父追究我拐骗他最疼爱的孙儿这罪。」
「我可不保证,倾天跟我发下豪语说他不会放弃,他会想出方法来逼退我,以实力得到家主之位。」
雷司枫笑雷倾天,大家都说他雷司枫毛躁,现在看来……都不知道谁才算是毛躁的那一个。「有这样要篡位还先预告的人吗?」
「我本无心,还担心他篡位吗?」
「人称无心,就真的无心吗?」雷司枫知道他身边就有一个例子,那阮无心被更名「无心」,就真的能「无心」吗?
夜里,雷之亦的房间窗户纸被戳破一个小孔,送入了一截吹管,吹管中缓缓吐出了一股白烟。
而床上的雷之亦虽在睡梦中仍敏感的察觉到了,他坐起身,觉得空气中飘散异香时,再闭气已不及,此时门外传来了打斗声,不久后便有人撞破房门,雷之亦立刻拔剑御敌,是一名被人击毙的蒙面客。
莫非有人相助?雷之亦方如此想,就见到援手。
「三公子,快跟我们走。」一个属于女子的声音、身形,但黑巾覆面,雷之亦不知道她是谁。
门外还有另一名身著夜行装的男人正与几名刺客缠斗,雷之亦看见大哥躲在一旁观战,遂让那不知名的女子扶他坐起身子,盘腿而坐,「姑娘,劳你为我护持,我需运功逼出迷药。」
黑衣女子点了头,长剑离鞘,守在雷之亦的身边。
周遭充斥著不寻常氛围,令人不安的气流浮动著,夹带著浓浓的诡异氛围,而门外交战正酣。
第一波的攻势被那名黑衣男子制伏住了,他们一同进入雷之亦的房间,黑衣男子简短一问:「怎么了?」
「中了迷烟。」黑衣女子也简略回答。
「你们两个也来得太慢了!」雷司枫则一开口就是抱怨。
雷以钦拿下覆面黑布,这雷大公子还真是不识好人心,「那么大一个天市院能丢著不管吗?我现在可是家主,总得安排一下。我们可一点都没有担搁。」
阮无心亦拿下了覆面黑布,「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不是?」
「你是……阮无心吧?」曾听祖父及父亲提过雷以钦新收了一个义妹,雷之亦不知为何直觉认定就是她。
阮无心听见雷之亦唤她,浑身一震,她略带犹豫的缓缓转身,却还是低著头,「阮无心见过雷三公子。」
「你抬起头来。」
阮无心只得抬起头,雷之亦在看清了她容貌的那一刹那,岔了气。
雷以钦见状立刻上前,也运气于掌心贴于雷之亦后背,一阵透著热力的气流流泄在雷之亦的四肢百骸。
「荷仙子……」这……这不是他梦中,嬉戏于水中的荷仙子吗?
「三公子,请专心。」雷以钦提醒了雷之亦,才让雷之亦静下心来。
雷司枫及阮无心还没机会解释,外头便传来了声响,雷司枫往外一看,似有人影晃动。
丙然不久后便传来追兵之首的声音,而那声音熟悉得令雷之亦错愕。
「我的弟弟,你还在挣扎啊?」雷正领著几名刀客而至,看著房内四人,唇边挂起了冷笑,「就这几个人,抵挡得了我的人马吗?」
「要问这句话之前,先看看屋子里的是怎样的高手如何?」雷司枫对于雷正的叫嚣满是不屑。
「原来所谓的幕后黑手一直是你?」雷之亦知道他与这个亲大哥一向感情不睦,但他不明白雷正为何要杀他,「杀了我,家主的位置也轮不到你。」
「杀了你,当然还不足以得到天庄,还得杀了祖父那个老头子,这件事,父亲已经去办了,狩猎季啊!多好的机会。」
雷司枫不敢置信,人为了权利欲望竟能做出这种事!「你们为了得到天庄,连祖父也要杀?连之亦这个亲弟弟也要杀?!」
「谁说这个孽种……是我的亲弟弟?」
见正运功逼出迷药的雷之亦几乎又因这句话而岔了气,雷以钦再次提醒,「三公子莫被影响了情绪,与他说话是拖延他入内,但绝不能影响了自己。」
雷之亦要自己深吸几口气,稳下心神,「我知道。」
雷正还兀自得意著计谋得逞,没意识到敌方的缓兵之计,「大哥,你可知道你这个三弟不是我的亲弟弟,却是你的亲弟弟啊!」
「之亦,你别听他胡说。」雷司枫没有反骏雷正,却是急著向雷之亦解释。
「我不是胡说,雷之亦是我父亲的妾室生的,但那个妾室却是与二叔,也就是你雷司枫过世的父亲私通才有了雷之亦。」
这就是父亲自小对他如此冷淡的原因?雷之亦对这件事几乎承受不住。
「八年前谋害我的人,也是你们的人?」
「没错!案亲身为长子却没等到祖父要他接班,反而还想把家主的位置传给你,父亲视你为孽种,怎可能让你如愿。」
如今雷司枫总算想通。难怪,当初去查天市院的任务能有多重要,得要雷之亦冒著记忆恢复的危险去?原来是因为大伯根本不在意雷之亦的死活。
原来八年前在天市院的伏击是此人所为,害她与雷之亦分离八年,阮无心娥眉一怒,扬剑便离开雷之亦的房间投入战圈之中。
「原来……我在他们眼中,从来什么都不是……」雷之亦自嘲的笑了,雷正带来的人太多,光凭阮无心实在战得吃力,雷之亦知道他得尽快逼出迷药。
雷司枫同感心痛,那是因为小时候他便不小心知道雷之亦是他亲弟的秘密,看著母亲早逝的雷之亦得不到父爱,他才会更疼惜雷之亦。
雷之亦纠结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也不再淌著冷汗,他的迷药已几近全数逼出体外。
雷正的人马没料到阮无心突然进攻,在几人受了伤后才回神应敌,雷正见阮无心修为不弱,由怀中取出一只瓷瓶正要泼撒毒粉,阮无心见状,先一步阻止,撑腿一踢便踢中雷正手腕麻穴,整个瓷瓶倒向他身边的人,数人误吸毒粉,痛苦倒地哀嚎。
这剑法……雷之亦起了疑惑,「阮姑娘她……师承何处?」
「是一位高人,鬼才夫子。」雷以钦知道雷之亦会有疑问,也早和阮无心商量出一个说法。
表才夫子与祖父是多年知交,居然也偷学了祖父的剑法吗?
雷正此时才发现雷之亦正盘坐运功,而雷以钦也在助他,明白了这是缓兵之计,急道:「快上!莫等雷之亦解了药性!」雷正对自己的人马下了命令,几名护卫便一拥而上,霎时只闻兵器交击声响。
雷正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不容自己再次失败,他拔剑直入雷之亦的房间,自小资质不如雷之亦的恨意满溢而出,令他毫不留情的扑向还在运功的雷以钦及雷之亦——
雷以钦发现雷正的意图,连忙收起运功的掌,身子一偏闪过雷正致命的一剑,寻隙抽出佩剑再挡下第二击。
雷之亦缓缓收起运功完成的手,本因药性而显得混沌的双眸如今透出了锐利的眸光,好似只以眸光便可伤人。
「看来……今日我得要血染此处,才可消我心头之恨了!」雷之亦的声音此时真如他小阎王的称号一般,有如来自地狱一般的冷冽……
由雷之亦的院落走向天庄大厅的一路上,他们看见各处倒了不少奴仆,上前探了鼻息发现他们都还有气,好像睡去一般,应是雷正的人在晚膳时下了蒙汗药让所有人昏睡去,一来可少了麻烦,二来可少了目击证人。
雷之亦早有防备,所以今晚没有用膳,才让雷正不得不以迷烟的方式迷昏他。
雷司枫接著便急著要雷之亦去狩猎地保护雷鸿翰,没想到雷之亦似乎胸有成竹的等在天庄大厅。
雷司枫还在担心,就见雷倾天及几名护卫押著雷奇楷归来。
「怎么,你还活著啊!」雷倾天看见雷之亦无恙,虽是松了口气,但倔强的他却是用嘲讽的言语来代替。
在狩猎地时,雷奇楷因谋害雷鸿翰失风被逮却还能笑得出来,经雷鸿翰一问雷奇楷才说,虽然他失败了,但雷鸿翰将失去他最疼爱的孙儿,因为他派了雷正领著一批买来的死士要杀了雷之亦。
雷鸿翰一听,不顾自己的伤势就要赶回天庄,是雷倾天劝住了他,说雷之亦早已算到幕后黑手的计划,他不会有事。
雷鸿翰指责雷奇指弑父杀子时,雷奇楷却说出了一个令众人吃惊的事情。
「当然还活著,我们大家都活得好好的。」雷司枫远远的就看见不甘心的雷奇楷被压制著,又见雷之亦一点也不著急,莫非这雷倾天的出现与他有关?「倾天,你不是去紫微院了?」
说到这里,雷倾天的脸色便不太友善,原因是那天他去找雷之亦叫嚣,说他一定会把家主之位抢走,雷之亦却说要与他打赌,若他可以在七天之内帮他在祖父面前立下一个天大的功劳,便要雷倾天承认他是家主继任者。
雷倾天本不觉得雷之亦的话有可能性,便依了他的计划,假藉闹脾气离开天庄,实则偷偷跟著前往狩猎地暗自保护祖父。
结果,雷倾天竟真等来了立功的机会。
「打赌输了,不行吗?」雷倾天没好气的回答雷司枫,「三哥早知道可能有人会对祖父不利,叫我暗中保护祖父。」虽然大伯不会武功,但大伯身边的江雁身手不错,好不容易让江雁伏诛了才抓到大伯。
「那祖父呢?」
「祖父受了点小伤,如今在狩猎地的营区休息,我父亲及几位兄长都陪著祖父,怕还有袭击,神医前辈则在为祖父疗伤。」
暗杀雷之亦的歹人皆已伏诛,但雷之亦也战得不轻松,身上多少受了点伤,只是伤在身不痛,心最痛。他走至雷奇楷身前,脸上神情依旧冷漠,但眼中却透露出了伤痛,「我知道我要接班一定会逼出幕后黑手,只是不知道幕后黑手竟是你,我的父亲。」
雷奇楷偏过脸去,自从发现他的妾室私通,且生下雷之亦后便难产而逝,他便不曾再对这个儿子有过一丝丝疼惜之情,「我不是你的父亲。」
雷之亦哀戚的看著他曾经尊敬的父亲,他就算不是他的亲生骨肉,也与他同是雷家人,他怎能对他下得了手!而祖父是他的亲父,他又怎么下得了手?
财富、权势,果然总是能轻易蒙蔽人心。
雷之亦内心十分矛盾,他不确定如果自己早知道阴谋一揭开是如此不堪,他当初会不会想这么做,只是眼见为了财富、权势,他被背叛至此,著实心寒。
他没再理会雷奇楷,打算把他交给祖父处置,他转身背对著他,没有显现出真实的情绪,「在你眼中一直只有一个儿子,我现在知道原因了。」
「你的确是个孽种。」
雷司枫看著雷之亦,因他悲伤的眼神而心疼,雷正自小与他不和,方才又刀刀进逼只想取他性命,雷之亦杀得下手,但面对雷奇楷,二十多年来雷之亦认他为亲父,对他,雷之亦再难狠下心肠。
也因为狠不下心,他便只有被伤害的分。
雷司枫看见雷倾天也是同样为雷之亦的神情而动容,却在发现雷司枫偷看他时立刻恢复过往那轻视雷之亦的神情,雷司枫不禁暗笑在心,他们这个老七啊……还真是孩子气。
雷之亦不能说心中无怨,这二十多年来他都想得到父亲的关爱,但原来他一直找错了人,眼前的……不是他的父亲。「你想知道二哥的下场吗?」
「什么下场?他人呢?」雷奇楷关心的果然只有他唯一的儿子。
「可惜,你的宝贝儿子方才技不如人,被我这个孽种给杀了,你这一房……算是绝后了。」
「雷之亦!」
雷奇楷乍听儿子死讯,义愤填膺,他发狂一般突来神力挣开了左右钳制就要往雷之亦扑去,阮无心一心急,手上的剑便直往雷奇揩后背刺去,雷之亦一回头,就看见阮无心的剑刺穿雷奇楷的身体。
雷之亦一声惊呼奔上前,正接住了双腿瘫软的雷奇楷,「你为什么这么做!他已缴了械,伤不了我!」
阮无心没想到雷之亦竟会斥责她,当下一楞,但见雷之亦半跪在雷奇楷身边,她不忍怨他,只是抿嘴不语。
「父亲……」雷之亦的双手颤抖,他意识到他二十多年来视为亲父的男人性命就要消逝了,他知道这男人弑父杀子罪不容恕,可他总希望事情能有转圜。
「我……不是你的父亲……」雷奇楷死前的最后一句话,都还不曾后悔过他一生的作为,最后更是无情的推开了雷之亦。
终究此生他没一天视他为自己的亲子,一天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