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作的日子总是感觉时间流逝得特别快,一晃眼就又要周休二日,一个礼拜一个礼拜过去,转眼,严羽已经在「襄陵企业」待满一个月了。
从一开始每天都要带好多资料回家恶补到现在的驾轻就熟,以为愈来愈了解这间公司文化的她,却还是偶有傻眼的时候。
此时,她手上拿著出纳组送过来的「薪资明细」,她努力地看、用力地看,看了十几遍只想确定这上面的数字写错了。
职务津贴、伙食津贴、服饰津贴、化妆品津贴、月分红再加上一笔总经理奖金……这些津贴与奖金分红加起来,居然比基本薪资还高出两倍?而且,她的底薪并不低。
她拨内线到财务部门,询问经理,再次确认。
「呵呵……」经理先是一阵轻笑。「正常的。」
「这全部加起来是正常薪资?」严羽愕然,这薪水已经比一般中小企业的高阶主管还高了。
「月分红按每月获利计算,其他的津贴是固定的,总经理奖金则是由部门主管提报,你的部分是总经理亲自决定的,别惊讶,好好做,这个老板值得我们为他打拚,他不会亏待我们的。」
「唔……谢谢。」她讪讪地挂断电话,拿著薪资明细盯著瞧,怀疑有人经营公司是真的不以营利为目的?
叩!叩!
玻璃门响了两声,姜少成推门进来。
严羽来不及收起手上的东西,就这样措手不及,呆呆地看见他。
「怎么了?薪水有问题?」他走到她桌边,拉张椅子坐下,凑过来看她手上的明细。
「不是……只是觉得有点怪怪的。」她现在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只好尴尬地回答。
「太少,不够在台北生活吗?」
她看向他,惊讶地发现他问这个问题时的表情很认真,流露一种真诚的关怀,这表情,不知怎的让独自在台北生活的她有点鼻酸。
她摇头。「怎么可能……我还觉得是不是太多了。」
「噗……」他噗哧一笑。「你是我遇到第一个嫌薪水太多的人。」
相处的这段时间,虽然她还是那么严肃,不过,他却总能从她严肃的背后察觉那正直的个性。
她整理过的待批文件,总是详细地加注相关资料,附上销售数字、统计数字……这些,若不是去翻出历史归档文件,不可能如此清楚。
她很细心,很严谨,花时间思考过如何用最简单的注解方式让他一目了然,她知道他对公事粗心,怕他太放心地签字,自己却用了数倍的时间去研究这些资料,最后,默默地将这些卷宗摆在他桌上,没有一句邀功。
「你也是我遇到第一个奖金给这么高的老板,我还以为拿到的是遣散费咧!」而且,他绝对是她遇过最不像老板的老板。
「哈哈,遣散费?那是什么东西,我没发过。」他从她桌上拿起待批的文件,随手翻阅。
「你没发过遣散费?通常是开除员工的时候发的。」她惊讶道。
「为什么要开除员工?要开除也是员工开除我。」他笑说:「你是不是也想过,这么会模鱼的老板应该被开除?」
「不是想过,是经常这么想。」他顽皮的表情令她发噱,不自觉地开起玩笑。
「我就知道……」姜少成佯装委屈。「我每天醒来都担心著,会不会进到公司后发现办公桌不见了。」
「少来……」她抿嘴一笑。「我不相信你会有什么担心的事,天塌下来也不归你管的。」
「不错嘛,你愈来愈了解我了,我这个人吃喝玩乐可以,要我管事管人,肯定天下大乱,我不是这块料。」好不容易见到她笑,可惜只是惊鸿一瞥。
严羽没有接话,她一直不懂,为什么他可以这么坦然地将自己的缺点说出来,说得这么理所当然,不怕人笑话?是有自知之明,还是一种自信?
「来台北生活习惯了吗?」姜少成随手拿起她桌面上待批的文件看了看,从口袋抽出笔来,在文件上批字。
「其实跟在台中时的生活也差不多。」
「你该不会到现在就只认得到公司的路,下班之后就直接回家?」他抬起头问道。
「还有到火车站的路。」
「哈哈,这样也算?要不要我下班带你去逛逛,起码要知道百货公司、电影院怎么走,整天待在家里很闷吧。」
「谢谢,我不是很喜欢到处走……」严羽是有些感动,不过,这些话应该由她的男朋友对她说,而不是老板。
「不用走,我开车载你啊!」他很认真地说。
「噗……不是这个意思。」她笑弯了腰,顾不得失态。虽然,她要求自己在工作上要表现出专业,但遇到姜少成那奇怪的逻辑,老是害她破功。
「不然你开车载我,骑车也可以。」她这一笑,让他心花怒放,原来逗一个人笑,这么有成就感。
「不行……」她摆摆手,笑到没力气说话。不行,再这样闲聊下去,她会笑到没法工作。
「那搭捷运?可是我不会看站牌。」
「总经理……」她不得不掩嘴猛咳两下,好让自己正经点。「总经理找我什么事?」
「没啊,就突然没事,进来找你聊聊天。」
「我在上班,上班时间不是用来聊天的。」她又好笑又好气。哪有老板老是喜欢在上班时间找员工聊天的?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看,我也有在办公。」很快,他签完一叠文件,得意地指给她看。
她不看还好,一看就抓狂。
「总经理,你刚刚签了哪些文件,还记得内容吗?」她冷静地问,冷到他知道快要下冰雹了。
「好像……恩……」姜少成揉揉太阳穴,打哈哈。「不是很清楚,我记性不大好,看过就忘。」
「你不是记性不好,你是根本就没看!」她双手在胸前交叠。「我辛辛苦苦附上的资料原来你连看都不看的,那我岂不是一直在做白工?」
「看、我会看,」他连忙将文件捧在胸口。「我只是想先签再看……」每次,她那明亮的眼楮一眯,光芒仿佛要从里头射出来似的,他立刻自愿落败,乖乖听话。
「最好是这样,有人先签字再看内容的吗?」
「偶尔颠覆一下传统也不错,我们公司是搞设计的,创意很重要。」他继续跟她哈啦,让她息怒。
她得板起脸孔,忍住不被他逗笑,表情很高难度。这男人,真的很皮,皮到让人拿他没辙,他最会表演陪笑脸、装听话,想气他也气不起来。
「晚点我会好好研究这些资料的。」
「那些内容我会抽考的,别想给我混过去。」她叮咛一句。
「真的吗……」他的表情好可怜。
她又想大笑了。「到底谁是老板,谁是秘书啊?」
「我是老板。」
「知道就好。」
「那老板可不可以请秘书今天陪他吃午饭?我饿了。」他话锋一转。
「咦?」她抬起手腕,才发现,已经十二点半了。「我待会儿到便利商店买便当吃。」
「走啦!一个人吃饭多无聊。」他主动帮她收拾桌面。
「啊!别动、别动,我自己整理。」她握住他的手,要他别帮倒忙。
瞬间,一种触电的感觉自他的手背传到胸口,他看向她皱起的眉头,有股想抚平它的冲动,他不喜欢看到她不开心的表情。
她见他突然不说话,以为话说得太不经修饰,伤到他了,连忙解释。「我在整理一份剪报,怕资料乱掉。」
「喔……」他将视线调回她的眼,奇怪自己突然之间的脑袋空白。「你想吃什么?」趁她整理桌面时,他问。
「随便,能填饱肚子就行。」她猜想她若不答应,他肯定还有绝招「卢」她,收拾好桌面,背起皮包。
「吃是人生大事,怎么可以说随便……」姜少成最见不得有人不懂享受美食,沿途不断灌输严羽美食是人生一切动力的观念。
他走在前头,边念还边回头,就怕她没听进去。
严羽忍耐著他婆婆妈妈的碎碎念,心想,如果能把这份游说的毅力用在经营公司,那就太完美了。
***独家制作***bbs.***
约十分钟路程,姜少成带严羽进到一间西式餐厅。
严羽心想,只不过一顿中饭,需要到这么精致的地方用餐吗?
「这间餐厅也是公司的特约商店,结帐时你只要拿出公司的证件就可以打八折。」姜少成告诉她。
「喔……吃这个太花时间吧,有人会来吗?」她看看四周的装潢,居然真的瞄到不少公司同事。
「总经理……」几个人发现是姜少成,纷纷朝他挥手,小声地尖叫。
姜少成也对他们微笑打招呼。
服务生前来点餐时,姜少成对他说。「中午我公司员工的消费都记在我帐上。」
「知道了,姜少。」服务生点头。
严羽低头看著MENU,不知该怎么说,这老板对员工实在太慷慨、太体贴,虽然缺点一堆,却让人不想喜欢他也难。
她不自觉地微笑,一回神又将微笑收起。
罢才想的「喜欢」,是指「爱戴」,建立在下属对上司的关系上的「爱戴」。
她真是丝毫不给自己放松的机会,就连内心话,没人听见,也得跟自己解释清楚,才能安心。
严羽点了能够在最短时间上菜,用最快速度吃完的番茄义大利面,早点回公司可以补回刚刚应该在工作却跟姜少成聊起来的时间。
不过,她的如意算盘真是打得太快了,也太小看姜少成赖皮的功力。
「小羽,这牛排好鲜甜,你试试看,下次可以点来吃。」姜少成吩咐侍者送来一副刀叉,从他的瓷盘里切了一块不小的牛肉摆到她盘中。
他点了套餐,从前菜到主食,每样都要她尝尝、试试,虽然他也算有良心地帮她分担一点义大利面,但量绝对不成比例。
明明她一个便当可以在二十分钟之内解决的午餐,和他一起吃,花了将近一个半钟头。
他根本就把她当成猪在喂。
「小羽,我们点千层派来吃好不好?这间餐厅的千层派真的是一绝。」姜少成吃完饭,悠哉地品尝附餐的热咖啡,突然想到又提议。
「不要,午休时间快结束了,而且我吃饱了。」她垮著脸,又不敢催促他别再磨蹭。
他一定会再宣导一次「美食是人生一切动力」的观念,不想让耳朵再受一次碎碎念摧残,就只能忍耐。
「好啦!不然点一份,我们分著吃,这样就不会太饱。」他说完便招来侍者,点了蛋糕,刚才的询问,根本只是虚晃一招。
蛋糕送上来,还服务周到地附了一个空盘和一支小叉子。
他分了一大半给她,还自己先吃了一口,示范有多美味,频频诱惑她快吃。
她再不吃,不知要没完没了到何时,只好拿起小叉子,吃。
「怎么样?层层分明,鲜奶油也不腻,对吧?」他期待她的答案。
「恩……」她点头,是好吃极了,这家伙还真懂吃。
「要不要带一份回去,下午茶的时候吃?」
「老板……」她差点把茶给喷出来。「我下午要上班,又不是贵妇,哪有时间喝下午茶?」
「你喜欢我们每天都可以喝下午茶,把工作先推到一边就好啦!」他理所当然回答。
她头痛……遇到这种老板,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没有人这样宠员工的,不只是有求必应,员工没要求的福利,他倒自己先提出来,还教她把工作先推到一边?
她只能摇头,拿他没辙,一旦适应了这种好命的上班生活,那以后恐怕再也不习惯其他公司的文化。
吞下最后一口蛋糕,她瞄瞄手表。「啊!午休时间早结束了啦!」
「没关系,我陪你迟到。」他笑说,又啜了口咖啡。
「喂——」他想把她急死。「快喝,该走了。」
她站起来拉著他的手臂,盯著他把咖啡喝完。
他故意慢条斯理,慢慢地走到柜台结帐,慢慢地步出餐厅,瞧她一直心急地拖著他走,不知怎的,就觉得心情愉快。
「走快点……」她终于发现自己为什么走得那么喘,原因是她一直握著他的手腕,费劲地拖这个走得比蜗牛还慢的高大男人。
这举止太不合宜,她连忙松开手,不忘催促他。「再走快点!」
「在走了……」在她放开手的那一瞬间,他心底涌出一股失落感,走得更没劲了。
严羽踩著急促的脚步拚命往前走,一回头,看见姜少成竟然远远落后有十公尺远,又冲回去喊他。
「你还有时间买东西?」她见他不知放了什么东西进西装口袋里。「老板要以身作则,不然员工会有样学样的!」
为什么?为什么她老是出现这个问号——到底谁才是老板?
「那你拖我,我吃太饱,走不动。」他慵懒地伸出手,站定不动。
「吼——」她咬咬唇,再次牵起他的手。「下次不准你再点蛋糕。」
苞在她后方的姜少成,眼里充满笑意,因为……
发现了她嘴硬心软的秘密。
***独家制作***bbs.***
两人一踏进公司大门,严羽看见柜台人员冲著他们偷笑,急忙将姜少成的手放下,尴尬地低声抱怨——
「都是你啦……害我被取笑……」
「偶尔让人笑笑有什么关系,太完美反而缺乏亲和力。」他好整以暇地回给柜台小姐一个微笑。
这是……什么歪理?对于自我要求超高的严羽而言,只有无言。
不过,他的亲和力就是这么来的吧!亲和到让人错愕,自我解嘲,不怕出糗,甚至不在乎别人如何看他。
这是她佩服却办不到的。
电梯门一打开她自然而然地拉起他的手,冲进电梯,然后迅电不及掩耳地松开。
她性子急,凡事讲求效率,他则是一切随兴,有天,她会被他急出病来。
突然,电梯里传出「唧——唧!唧唧——」的虫鸣声。
「什么声音啊?」她左顾右盼,寻找声音来源。
「啊!」姜少成恍然大悟地叫了声,慢慢地从西装口袋里捧出一小包用手帕包起的东西,虫鸣声停了。
他拉起手帕一角,掀开。
「蝉?!」严羽瞪大眼楮,惊呼。「你把蝉放在口袋做什么?」
「刚刚回公司的路上,这只蝉从树上掉了下来,我想把它放回树上,可是黏不住,我怕摆在地上会被蚂蚁咬死,就先收到口袋里,没想到还会叫耶!」他惊喜地说。
「原来……」原来,中午他定那么慢,落后她十公尺的原因就是为了拯救这只蝉?
懊怎么说他呢?现代人生活那么紧凑,脚步那么快,谁会注意到树上落下一片叶子还是掉下一只蝉?
这人的思考逻辑真的跟一般人不大一样,但是,他这笨蛋般的行径却瞬间击中了她的心房,感动油然而生。
这样善良、傻气的人,很容易让人在他面前卸下武装,忘记现实的竞争与残酷,回想起自己曾经也有过如此单纯的心境。
「小羽……那现在怎么办,我要喂蝉吃什么?」姜少成紧张地盯著一动也不动的蝉,用指尖轻触。「怎么不叫了,是不是饿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她用力想,却一点概念也没有。「上网查看看有没有资料。」
「好。」他跟著走进她的办公室。
「搜寻什么字好呢?」她想。
「蝉吃什么。」他建议。
「呵,你还真直接。」她轻笑,按著他的说法输入搜寻。
‘还真有效——」他开心地大笑。「快点进去看。」
两颗脑袋就挤在严羽的电脑萤幕前,不停地发出惊讶声。
「蝉是吃树汁的喔?」
「蝉有刺吗?」姜少成将蝉翻来翻去检查。「这个就是嘴巴吗?」
「种类很多……还有十三年蝉跟十七年蝉……」严羽随口念出网页上的介绍。
「十七年蝉是什么,查查看……」他催促。
「好,等等喔……」严羽立刻低头输入。
「啊,蝉的幼虫原来是在土里面生活,十七年,好久……」
「可是寿命好短……一出生就忙著求偶,交配,产卵,怎么会这样,都没享受到。」姜少成为蝉感到不值。
「对啊……原来我们听到蝉鸣时,已经是它们生命的尾声……」严羽突然感伤起来。
「别难过,」他搂搂她的肩,安慰她。「我们把它放到公司外面的树上吧!让它好好地吸取树汁,看看还能不能再交个女朋友。」
「恩。」她微笑点头。
姜少成用手帕复上蝉,轻轻地托在掌心。「走吧!」
两人搭乘电梯下楼,热血沸腾地走到大门外的行道树旁。
姜少成将蝉摆在小叶榄仁树的树干上,一手搁在下方准备接著。
严羽也屏著呼吸,紧张地盯著,就怕它又掉下来。
姜少成看了她一眼,和她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会不知不觉地专注起来。
「我放手喽……」他慢慢地松开手,数了十秒。
「抓住了!」
「成功!」
两人同时大叫,而后相视一眼,兴奋地相互击掌,仿佛做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额角都担心地冒了汗。
蝉像是要报答他们的恩情似的,开始放声鸣叫。
他们犹如聆听世界上最美的天籁,静静地站著不动,嘴角微扬。
想到蝉的一生如此的短暂,为了延续下一代努力地鸣叫,此时听来格外教人感动。
静静地听了一会儿,严羽突然想起什么,大叫一声。
「不对——现在是上班时间,我怎么还在这里鬼混——」叫完,扔下姜少成,急急忙忙冲进公司。
看著她惊慌失措,看著她踩著高跟鞋狂奔,姜少成笑到肚子痛。
寒蝉热情的求偶呜叫不断,姜少成抬起头望向枝哑间的阳光。
夏天,如果少了这美妙的声音,就不像夏天了。
严羽,如果跷班模鱼就不叫严羽了。
炳哈!
他大笑,愈来愈觉得他的秘书实在是可爱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