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气氛变了!
爸爸还是守在电视机前,但是原本哭丧著脸的李月,这会儿竟变得神情愉快,正坐在沙发上,跟七、八个女人捧著相簿,七嘴八舌的讨论著。
敝了,是什么样的相片,竟有这么大的魔力,能让母亲大人转换心情,从咳声叹气转为兴高采烈?
欣欣踮起脚尖,远远的偷看,发现除了正在翻阅的那本外,桌上还堆著好几叠同款式的相簿。唔,那些相簿看起来好眼熟,很像是--很像是--
小脸上的表情转为惊恐。
相亲簿!
老天,相亲簿又出现在她家客厅了!
惊觉大事不妙,欣欣脚跟一旋,转身就想逃走。可惜还跑不了几步,迎面走来的向荣大手一捞,轻而易举的就把她拎回来。
「你要去哪里?」他问。
「我、我、我、我--」她吞吞吐吐半天,绞尽脑汁却还「我」不出个下文,心里只觉得好想哭。
呜呜,为啥她的脑袋这么钝,连说个谎都不会?
正在猛翻相亲簿的李月,一听见门口有动静,立刻抬起头来,响亮的呼喊凌空而来。
「欣欣啊,你可回来了,林妈打过四、五通电话,说是非要确定你到家不可。」她叨念著。
「喔。」欣欣小声说道,小脸垂到胸口,贴著墙壁慢慢往楼梯口挪动。
「林妈说,是向荣送你回来的,我就说啊,既然是向荣送你回来,那肯定没啥奸担心的啦!」李月说道,一面对向荣投以感激的微笑。
此话一出,娘子军们全都点头如捣蒜,对他「敦亲睦邻」的举止十分满意。
「不过你也不能老是麻烦向荣啊,他生意这么忙,可没时间老是当你的保母。」
「放心放心,等欣欣嫁人,向荣就可以轻松些了!」号称镇上第一媒人的凌太太开口,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仔细打量欣欣。
欣欣的遭遇,实在太过「可歌可泣」,虽说陈信明的私奔纯属意外,但是她这个作媒人的到底难辞其咎,自然不能就此罢手。
这次,她可是赌上「第一媒人」的招牌,捧著家中私藏--方圆百里之内,所有未婚男士的资料登门拜访,还拍著胸脯保证,绝对要替欣欣找个如意郎君。
「对对对,快些把她嫁出去,不但向荣轻松,我也可以了了一桩心事。」李月眉开眼笑的说,低头又翻起相亲簿,还不忘询问意见。「你们觉得,这个人选怎样?」
「我觉得前两页那个比较好。」
「啊,不不,你们快看下一页--」
现场气氛再度变得激昂,娘子军们评头论足,尽力为欣欣物色下一个丈夫人选。
不、不要吧!又要逼她去跟陌生男人吃饭了吗?
欣欣皱著小脸往后退,跟相亲簿保持五公尺以上的距离。要不是怕母亲大人发火,登报跟她脱离母女关系,她还真想抢过那叠相亲簿,扔进火里烧了。
纤细的身子逐渐挪到了楼梯口,沙发那儿却又传来叫唤,坚持要她加入讨论,不肯轻易放过她。
「欣欣,你也过来挑一挑,看看有没有中意的。」
「我想,那个--还、还是算了--」
「怎么可以算了?这很重要啊,你凌伯母可是特地把资料都拿来了,哪能辜负她一番心意?」
「是是是--」她含糊的说道,继续往楼梯口退。
「还不快过来?」
「我--」
「杵在那里作什么?没听到我叫你过来吗?」李月的声音拔高。「欧、阳、欣、欣,你去哪里?」
她抱头鼠窜,三步并成两步,狼狈的往楼上冲。
「呃,我上去换鞋啦,等一下就下来。」欣欣敷衍的回答,一溜烟的跑回自个儿房间,再匆匆关上房门,把母亲大人高八度的呼喊隔绝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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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房里磨蹭了老半天,她慢吞吞的东模模、西模模,把晾干的衣服叠好;拿小型吸尘器清除桌上的灰尘与橡皮擦层层;收拾散落在房间各处的草图,甚至还趴在桌上,用2B铅笔画了半张底稿。
很久很久之后,她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打开房门,认命的走下楼去。
楼下的吵杂声依然,讨论大会尚未散场,成员反倒有增无减,甚至连向荣都没离开。倒是老爸有先见之明,知道老妈暂时分不开身,看完了晨间的节目后,他索性接起掌厨大任,进厨房张罗午餐了。
有了丈夫的默许,李月更积极了。
「向荣啊,你一向照顾欣欣,来来,帮我看看,哪一个跟欣欣比较匹配。」她拿著相亲簿,凑到向荣眼前,坚持要他加入讨论。
「妈,有必要那么急吗?」欣欣站在楼梯口,小脸上堆满歉意,觉得是自己连累他,害他被困在这儿无法脱身。
向荣双手交叠在胸前,神态从容的坐在沙发上,那高大健硕的身形,在一群女人间,显得格外突出。她一下楼,双眼就自动自发的跳过其他人,落到他身上,舍不得挪开。
「当然急!你知不知道你几岁了?都快三十了,我这个做妈妈的怎么能不急?」李月差点没跳起来。
「呃,我才二十六--」
「四舍五人不就三十了?」
欣欣第一次知道,老妈的数学这么好。
「别愣在那里,快、快,过来坐下,看看你喜欢哪一个。」
「喔。」被母亲大人一顿抢白,她不敢反抗,只得乖乖走过去,在向荣身边坐下,视线刻意不跟相亲簿接触,消极的来个眼不见为净。
「要先喝些鸡汤吗?」他的视线追著她,直到她坐下,才开口问道。
「嗯?」她一脸茫然,不太聪明的小脑袋才上楼一趟,就把那壶鸡汤给忘了。
向荣勾唇一笑,起身往厨房走,过了一会儿再回到客厅时,手中不但拎著那壶鸡汤,还多了一副碗筷与调羹。
相识多年,两家早已熟得不需要客气,自个儿倒茶或拿碗筷,那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没人会觉得不安。
他回到桌边,黝黑的大手轻易打开保温壶,还亲自舀了一碗香喷喷的鸡汤,搁到她面前。
「喝吧!」
「谢谢。」她双眼发亮,端起瓷碗,幸福的舀起金黄色的鸡汤入口。
「要吃些鸡肉吗?」
「嗯嗯。」她猛点头。
几块炖得肉嫩骨酥的鸡肉,被舀进她的碗里,她馋得顾不得餐桌礼仪,搁下碗筷,动用万能的双手,拎著鸡骨头,把鸡肉送到嘴边大快朵颐,纤细白嫩的十指沾到些许肉汁,沿著指尖滴落。
面纸盒自动递到她面前,她想也不想的抽了两张,拎起另一块鸡肉继续吃著。
鲜美的肉汁也沾染了她嫩嫩的唇办,她吃得专注,没有时间擦拭,本能的吮著唇,那粉红色的舌尖,悄悄溜出来,调皮的舌忝过唇儿--
一声喘息响起。
欣欣停下动作,困惑的抬起头来。
唔,那是什么声音?
听起来,那有点像是男人的申吟声--
娘子军们仍在热烈讨论,肯定是没听见那奇怪的声音,而老爸又窝在厨房里,在座就只剩下一个男人。
欣欣的视线,落到向荣身上,大眼儿眨啊眨,不太确定的望著他。
他沉默不语,倚靠在沙发上,穿著牛仔裤的结实长腿,在脚踝处交叠。他的神态从容,就像平常那样好整以暇,没有半分不对劲。
吃饱喝足的欣欣,用面纸包好鸡骨头,放进空碗里,一面偷偷猜测,自个儿大概是听错了。
唉,真是太糟糕了,先是胸口闷痛,这会儿连耳朵都出问题,开始产生幻听了!
「向大哥,对不起喔,害你也被拖住。」她抽了一张面纸,假装在擦嘴,掩饰著说话的嘴形,小小声的告诉他。「你要是有事的话,就先走好了,我设法替你应付我妈妈。」
「我刚好没事。」他淡淡的说道。
咦,真的吗?!向家的花卉批发生意,可是作得好极了,身为老板,又习惯凡事亲力亲为的他,应该是随时都有像山那么高的事情需要处理吧?为啥每次她遇著他时,都是他正巧没事的时候?
「欣欣,别顾著聊天,快来看看这个你喜不喜欢?」李月喊道,抓起整本相亲簿就凑过来,还用手强行转过她的脑袋瓜子,把她的小脸固定在照片前头,强迫她非看不可。
欣欣看著眼前的照片。
「不要。」
「为什么不要?」
「他长得像螃蟹。」她小声的说道。
娘子军一阵沉默,瞪著照片里的男人瞧。
「呃,啊,的确是有点像啦--」半晌后,三姑不好意思的附议。
李月还不死心。
「那不正好,你不是最爱吃大闸蟹吗?」
「妈,这是两回事啊!」
「不都是螃蟹吗?」李月已经接近「饥不择食」的状态了。
凌太太连忙出来打圆场,再送上另一个人选。
「唉呀,这一个、这一个好啦,人又忠厚又老实,是在什么科学园区当工程师的,有房有车,每年还配发公司股票。」
「对对对,这个不错、这个不错。」娘子军们一看到那照片,连连点头。
一片叫好声中,低沉醇厚的男性嗓音却突兀的响起。
「这个是不错,不过--」
「不过?」李月转头,诧异的看著向荣。「不过什么?」
「工程师工作繁重,压力难免大了些,或许对健康有不良影响。」他不疾不徐的说道,那语气、那声音,都让人无法怀疑。
「啊,对厚,说得没错,新闻也报导过,压力太大对身体不好,欣欣不能嫁给一个药罐子!」李月频频点头,推翻这个人选。「换一个、换一个。」
「啊,向荣,那你觉得这个怎么样?我听说啊,他在台北开几间连锁餐厅,事业都做到大陆去了。」五婶提供她翻到的人选,把照片摊在桌上,几颗脑袋立刻凑过去。
「对,他这两年生意做得不错。」
「不错吗?那--」
李月笑容才刚上脸,向荣却又有了下文。
「但是,他常上酒家,欣欣若是嫁过去,外头的若找上门来,那么--」他欲言又止,环顾室内的娘子军们。
会在外头拈花惹草?!这可是犯了她们这票「正室」的大忌啊!
「啊?什么?那当然不行,欣欣那么乖,哪能斗得过那些狐狸精?换一个、再换一个!」李月丢掉那张相片,嫌恶的甩动双手,活像上头沾有什么可怕的病菌。
「欧阳太大,这个啦、这个好了,弹钢琴的,既斯文又有礼貌,上个月才从国外回来。」凌太大再度送上新的人选。
李月没有开口,干脆直接把照片放在向荣面前,由他先行过目筛选。
向荣还是摇头。
「为什么?」
「他们全家移民英国了。」
「那很好啊!」
「但是,伯母应该舍不得让欣欣嫁到那么远去吧?」
「呃--」李月看著女儿,内心里挣扎了一下。没错,她是舍不得啦,但是眼看女儿都快三十了。「我--」
向荣适时补充。「英国又湿又冷,吃的、用的、说的都跟台湾不同,欣欣恐怕很难适应。」
欣欣听到这里,连忙点头附议。
「对啦、对啦,妈,你忘了吗?我英文很烂的。」事实上,她除了体育与美术,其他每一科都糟糕透了。
李月想了想,终于还是放弃,只能叹气,后悔当初没逼著女儿去补习英文。「唉,说得也是啦,嫁得那么远,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也使不上力,一颗心肯定要替她悬著,搁也搁不下。还是再换一个吧!」
「阿荣啊,那这个咧?」有人用台语问道。
所有人都看著他,等著他做决断。
「不好。」
意料中的答案。
「哪里不好?」几位婆婆妈妈们异口同声的问,双眼闪烁著求知若渴的光芒。今天她们就算是不为欣欣著想,也要为自个儿未出嫁的女儿或亲戚著想,不打听清楚怎么行?
「下面不好。」向荣回答得面不改色。「他前几年曾出过车祸,受了伤。」
欣欣不懂。
「下面?」
「下面。」他低下头,俯视那张茫然的小脸,用近乎低吟的调子重复,把简单的两个字说得格外引人遐思。
这下子,她就算是再迟钝,也知道他指的是哪儿了!
粉脸羞成了红只果,小脑袋更是垂到胸口,不敢相信他居然敢说出这种事,害她羞窘极了,简直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啊?真的吗?这我怎么不知道?」最八卦的四姨惊呼出声,急忙凑过来。
「这种事情,总不好张扬。」向荣说得很含蓄。
三姑姑六婆婆们满脸惊讶,压低声量交头接耳,对这个「个案」显得特别重视。
「不行、不行,这不行,欣欣还年轻,怎么可以要她守活寡。再找、再找!」李月一声令下,众家姊妹们一人抱著一本相亲簿,努力翻阅,那神态可比考生更专注。
「唉呀,就是这个了,我怎么忘了这个。」凌太太抽出一张照片。「欧阳太太,这个最好了,长相温良,有车有房有钱又有地,做会计师的,从小到大除了感冒没生过大病,也没出过车祸,还不喝不赌不嫖,又懂礼貌。」
「对啊、对啊,上回我在街上遇见他,这孩子还帮我提东西呢。」刚从家里赶来的文具店老板娘赞同的直点头。
「嗯嗯,这种人绝对疼老婆。」
「我记得,他爸妈两年前都过世了,欣欣嫁过去也不会有婆媳的问题。」家财万贯、父母双亡,唉啊,简直是太完美了!
「是啊,住得又近,也不用担心会适应不良。」
「对对对,那孩子身材又好,高中时跟向荣是田径队的队友,到现在每天早上都还会出来慢跑咧!」
大伙七嘴八舌,抢著列举出这人的优点,李月却半晌没有吭声,直到赞美告一段落才举起手。
「等一下、等一下。」众人纷纷闭嘴,她则转过头,寻求「高人」指点。「向荣,你说呢?」
他沉默著。
眼看向荣沉默不语,凌太太得意洋洋的深吸口气,像只骄傲的孔雀似的,忍不住抬头挺胸。
嘿嘿,这下子总无话可说了吧?!
没想到,他竟开口给了致命的一击。
「他喜欢男人。」
「男人?!」得意洋洋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凌太太的眼珠子差点没跌出来。「男人?」
「对,男人。」他慢条斯理的确认。
娘子军们一阵哗然,不敢相信的猛摇头。
「不会吧?」
「怎么可能?」
「不,喔、不、我不相信!」
「你会不会搞错了?还是哪里误会了什么的?」
「不会。」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呜呜,这真是太可惜、太暴殄天物了!老天为啥这么残忍,不把这么优秀的男人留给女人呢?
叹息声此起彼落,一票女人呼天抢地,要是有人从外头经过,大概会以为照片上的帅哥英年早逝,才会令她们如此哀恸欲绝。
凌太太一阵扼腕,看著向荣默默叹气。
唉,要不是听说,他曾当众宣布,说早已有了对象,她还真不想放过这黄金单身汉呢!说实在的,欣欣和他坐在一块儿,那画面说有多漂亮就有多漂亮,两人可是愈看愈登对,只可惜他名草有主,要不然--
啊!
「对了,我想到了!」凌太太双眼一亮,连忙弯下腰,在相亲簿里东翻西找。「他前阵子才从台北回来,恰好被我瞧见了。我也问过,他想不想成家,他连连点头,有诚意得很呢!他是我从小看到大的,相貌一流、身体健康、事业有成、无不良嗜好--啊,有了、有了,这个可是极品中的极品,保证不会有问题啦!」她大力推荐,这回可是有十足十的把握。
「拿出来让大伙儿瞧瞧吧!」三姑催促。
凌太太笑咪咪的站起身来,左右环顾一圈,制造紧张气氛,接著才陡然把相亲簿转过来,让众人一睹这终极人选的庐山真面目。
「当当!」
这回,众人一扫先前的沮丧,争先恐后的开始叫好。
「好!好!」
「啊,对喔,这个好、这个好!」李月连连点头,乐得双眼眯成一线。
「对对对,这个准没问题!」
「是啊!」
一片叫好声中,向荣始终一言不发。他瞪著那张照片,全身僵硬,半天无法动弹。
欣欣伸出食指,戳戳他的手臂。
「向大哥。」
他低下头,黑眸阴鸷、下颚紧绷,那表情跟她送喜帖那天有几分相似。
「这个--有问题吗?」她小小声的问,期待他再开口,才能替她免去被推上餐桌相亲的噩运。
婆婆妈妈们听到她的问话,立刻闭嘴,室内变得鸦雀无声。十几只眼楮紧盯著他,就等著他开金口。
他绷紧下颚,过了半晌才开口。
「没有。」
「喔。」欣欣沮丧的低头,那模样比落水小狈还要可怜。
娘于军们又是一阵欢欣鼓舞,迫不及待的讨论接下来相亲的事宜。她们个个眉开眼笑、激动万分,甚至还互相拥抱,只差没有跳上桌子,跳几段土风舞庆贺。
向荣眯起的眸子里,透出几分杀气。他握紧双举,沉默的看著那个所谓「极品中的极品」,这家伙跟他有数十年的交情,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
照片里的男人,名叫向刚。
那是他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