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伴一生 第三章

每个月十号,是亮娟领薪的日子,虽然她在嘉德兰那种贵族气息浓厚的学园担任主任教师,薪资并不低,但是她非常顾家,给爸爸、妈妈各一笔月费,再加上房租,薪水就去了一半。就像所有努力工作、脚踏实地的朴素女性,她只在换季折扣的时候买衣服,平时花钱还得记帐,想尽一切办法多存些钱。

即使为了吃顿晚餐该用多少而斤斤计较,亮娟还是编出买书的预算,她酷爱读书,尤其偏爱英美名家的散文、小说。图书馆能提供的读物有限,满足不了她的需求,通常她得透过书店,向香港或新加坡的经销商购书,这是很花钱的,但她宁愿省吃俭用,也不肯放弃读原文书的嗜好,她认为很值得。

当她从大学时代就时常光顾的书店里,抱著刚买的新书走出来,几乎是整座城市最满足、最快乐的人。傍晚的风拂著她浓密的发丝,一想到今晚可以拥著新书、不顾一切的看个过瘾,亮娟几乎兴奋得想唱歌,只是碍于街上有人,只得用吹口哨代替。

亮娟吹的是「快乐颂」,从小到大,她和眷村里的孩子们最常合唱或合奏的一支曲子。她吹得抑扬顿挫、韵味十足,脚步也跟著轻快的曲调快步前进,一个人在人行道上,闲适又快意的走著,完全没有察觉身后有位高大的男性身影,从半路上加入她的行列,保持与她三、四步的距离,不快也不慢的跟著她。

那位男士相当年轻,体格高大结实,穿著淡青色休闲衬衫,米白长裤,一双咖啡色帆布鞋,肩上随意搭著一件素白的薄风衣,脸孔俊逸,浓眉下的双眼藏不住笑意,整个人有种春风得意的风流神气,家极了杂志上的泳装模特儿给人的印象,仿佛天生就是适合享乐的人。

走过一段路之后,这个俊逸男士双手插入口袋,开始吹口哨,同样的「快乐颂」,同样的抑扬顿挫,韵味十足,而且技巧高明的与亮娟的口哨声形成二部重奏。

亮娟猛然停住,这口哨声……她与儿时玩伴最常玩的花样,怎么会有人……她转过身,找寻著口哨的来源,站在她身后的男士对著她笑,那口牙、那上扬的嘴角……她认出来了,眼楮张得好大:「孟刚?!」

「有!」

下一刻,她已经被拦腰抱起,在原地转了一大圈,怀里的新书被甩到红砖路上,发出一阵劈啪声,就像替她传递惊喜又兴奋的心情。

「快放我下来,有人在看了!」亮娟虽然开心,却也忍不住抱怨:「小心别踩到我的书。」

「除非你亲我一下。」孟刚笑得既纯真又邪气,仿佛是个刻意使坏的小男生,「不然我就这么抱著你,一直抱到天亮。」

「想得美!」亮娟毫不犹豫,狠狠用手指关节敲他脑门一记,果然有效,孟刚立刻龇牙咧嘴,禁不起痛,手自然松开,忙不迭的揉著头。

「你这个臭妞妞,好狠的心哪!一照面就赏我这么大个爆栗子,很痛的,知不知道?」

「活该!谁教你活得不耐烦,你这个臭毛头。」

「不许你喊我毛头。」孟刚装出气冲冲的样子,但眼底溢满笑意。

「才不许你喊我妞妞,几百年都没人敢这么喊了。」

孟刚终于笑出声,笑容灿烂如初升的春阳。他弯下腰拾起掉落的书,随意瞄了下封面,大惊小敝的嚷:「啧啧!好有学问呀!原文书耶!」

「你管。」亮娟一把抢回来。「这是我的自由。」

「干嘛用功成这个样子?以前的教授不会颁给你好学奖状的。」孟刚斜著眼看她。「是不是交了个老学究当男朋友?」

「你猜呢?」亮娟迎视他。

孟刚没说话,突然凑近亮娟,整张脸就在她眼前,近得呼吸鼻息几乎贴在她脸颊上,就这么静静的看著她。

「干嘛?好端端的,见鬼了?」亮娟被他注现得全身不自在,整个人直往后仰,极力避开他。

「没有男朋友。」孟刚做出结论,「没有谈过恋爱,完全没有长进。」

「去你的!」亮娟使劲推开他,脸已经热了,「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看吧!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

「谁告诉你的?目前我虽然没有男朋友,可我以前谈过恋爱,而且爱得刻骨铭心、死去活来……你管得著吗?」亮娟嘴硬的说。

孟刚的表情非常奇怪,既像深思,又有点怀疑,最多部分是懊恼,他突然又做出怪异的举动,这次是伸出右手,紧紧握住亮娟的左手。

「还要考试吗?」亮娟没有缩回手的意思,有点不耐烦,又有点挑战意味的瞪著他。「及格了没有?」

「我常常想起你,孙亮娟。」孟刚微向前倾身,直视著她的眼楮,神色认真的冒出这句话。

「是吗?」亮娟怀疑他又在玩把戏,「什么时候?」

「任何时候。」孟刚居然叹气,顿了一下后才说:「连我自己也不懂为什么,有时候在街上,偶然听见一首以前你唱过的歌、有时候看见路边一个背影跟你很像的女学生、有时候在夜里,或者是白天,尤其是下雨的清晨,只要我觉得生活不如意,或是一个人很寂寞……我总会想起你。你知道吧?大部分时间,我是寂寞的。」

亮娟用力抽回被握住的左手,对这一大篇告白嗤之以鼻:「少来这一套,把眼楮睁亮点,看清楚我是谁。喏!再让你看一下时间,都已经七点十一分了,你赶不赶得及赴下一个小妞的约会?」

「你就这么肯定我约了人?」孟刚挑起一边眉毛。

「不是你约了人,是人家约你,成了吧?」

孟刚盯著她,僵持大概一分钟,终于放弃挣扎:「你赢了啦!这样你称心如意了?从来没见过比你更杀风景的女生,你就假装很想念我、见到我非常高兴,抱一抱我、亲一亲我……你会少块肉呀?」

「真是抱歉,我学不会你那套媚功,别指望我心口不一。」

「你总有那么一点点、一丝丝想念我吧?」孟刚还不死心,「我记得以前我们交情很不错呀。」

「好吧!」亮娟露出笑容,「我真的很高兴能再见到你,看你还活著,没病没痛的,下次回家,总算能给孟妈妈一个交代。」

孟刚蹙著双眉。

「我妈又去烦你了?」

「因为我乖。」亮娟笑意更浓。「算了吧!不跟你闲扯淡,我得回去了,有机会再聊哦!你知道我的电话吗?要不要写给你?」

孟刚拉住她,显得有些著急。

「嘿,急什么?我身上有毒吗?这么多年不见,连顿饭都不陪我吃。」

「我吃过了。」

「那去喝茶吧!你不是很爱喝玫瑰花茶吗?」

「你约的小姐怎么办?」

孟刚只挥一下手,连解释说明都省了,他不管亮娟同意与否,自做主张替她抱著书,腾出右手揽住她的肩,就这么半强迫的让她跟他一道走。

「失约不要紧吗?你会害人家一直空等,就像个傻瓜一样,那种感觉很不好受的,你是不是该拨个电话通知她?放人家鸽子是不对的……」亮娟不放心的说个没完。

「你再不闭嘴,我就当街吻你。」孟刚简单的宣布。

亮娟扶了一下镜架,狠狠瞪他一眼。

「这样才是我的好女孩!」孟刚满意的笑了,「别再开口了,要不然你的男朋友就得不到你的初吻。」

亮娟恨得牙痒痒的,但又不便发作,她深知他疯狂的行径,当街亲吻对孟刚而言,根本是家常便饭,可是她丢不起这个脸,唉!他根本就吃定她胆小又保守。

「跟我坐情人座,没关系吧?」孟刚指著路边二楼的一家咖啡屋,招牌写著大大的情人雅座,浪漫灯光。

「嗯!」亮娟看了一眼招牌,没说话。

「嗯?那是同意了?」孟刚在笑。

「嗯!」亮娟用白眼瞪他。

「好啦!我知这你的意思。」孟刚笑得更开心了。「不吻你了,你这胆小表。」

「我真的得回去了!」亮娟看看手表。「七点半到九点,会有人打电话给我。」

孟刚的笑容凝住,眼里有种奇异的情绪,连嗓音都变得闷闷的:「男朋友?」

「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把爱情游戏当做生命的全部。」亮娟淡淡一笑,「我现在是幼稚园老师,七点半到九点,学生家长会打电话给我,这叫双向沟通,我得做记录的,要是哪位家长太久没跟我连线,还得由我主动打电话给他。」

孟刚像是如释重负一般,又恢复那种玩世不恭、浪漫不羁的神情:「要是有学生的爸爸,乘机向你示好,你怎么办?」

「哦!」亮娟故意上当,顺著他的语意说:「我有好几个学生,父母亲离了婚,目前跟爸爸住。那些个单亲爸爸,最喜欢打电话给我了,一定是看上我温婉贤淑,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我们幼稚园是出了名的贵族学校,家长全是有钱人,嫁到这样的金龟婿,又不必再忍受生孩子的痛苦,岂不是两全其美?为什么以前我都没想到呢?谢谢你,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呀!」

孟刚的脸色,随著她的话,愈来愈沉重,到最后,几乎是怒火中烧,又气又急的喝道:「不准你嫁给离过婚的男人。」

「咦?几时轮到你来干涉我的婚事了?我老爸都不管,你难婆个什么劲?」

「我就是不准,你看了太多原文书,把脑子看坏了,明天一早,我马上回去通知孙大爹,要是他晓得你打的烂主意,不马上赶来把你拎回家才怪。」

「拜托,你要唬人,麻烦光打个草稿行不行?」亮娟一点儿也不怕他,「你几年没回家了?年夜饭不回去吃,清明节不回去上坟,现在为了我的一席话,你要回家?孟妈妈真可怜,竟然生出你这种孝顺的儿子。」

孟刚一时语塞,神色凝重,站在原地,像是随时会倒下的战败武土。

「对不起。」亮娟低下头,非常懊悔说出这么伤人的话。「我把话说得太重了,每个人作风不同,我老用自己做标准来衡量一切,根本是错误的。」

「我妈……她好不好?」孟刚轻声说。

「她……」亮娟略一犹豫,实在忍不住,笑出声,「她比谁都有精神,嗓门永远那么大,整天喊腰酸,可是牌照打,三天三夜不睡,梅兰菊竹照样模得懂。每回见到我,一把鼻涕一把泪,转过身,马上又回牌桌上了。」

孟刚总算露出笑容。

「老妈还真的一点都没变。」

「她要我见到你,二话不说,先赏你个大嘴巴子,你说呢?」亮娟淘气的举起右掌,「该不该照做?」

「你敢!」孟刚睁圆了双眼。「打我一下耳光,不论是谁,都得嫁给我当老婆。」

「笑话,从小你妈打你几万个耳光,你怎么不娶她?」

「就是因为我妈打过头了,我发誓,这辈子谁再打我耳光,只要是个女的,她就得伺候我几十年。」

「那太容易了,」亮娟大笑,「我马上到报社刊个广告,就说孟刚立誓娶个会打耳光的老婆,我等著看你被几百个女人打死。」

孟刚又气恼又想笑,突然抓住亮娟的右手,很快的朝自己脸颊上砸。

亮娟一点都不笨,这回她早有准备,右手腕一扭,轻轻巧巧换成手背朝外,耳光是绝对打不成了。

「喂,有点风度好不好?」她的手抽不回来,手背踫著孟刚的脸,偏偏他不肯放手,真的很狼狈。「玩不过人就别玩了,这个样子多难看。」

「你的手好细致,不用做事的吗?」孟刚微闭双眼,居然用亮娟的手背在脸颊上滑动,露出沉醉的神情。

「快点放手,我真的得赶回去了。」亮娟跺著脚。

「亮娟——」孟刚柔声唤她。

「别用这种恐怖的声音叫我。」亮娟动手抢回自己的书。「你怎么回事呀?动脑筋动到我头上,不是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吗?」

「遇到非常时期,兔子什么都吃。」

「去!」亮娟抽回手,这次成功了。「我不能再陪你玩这种无聊的游戏,我看你真的太多年没见到我,简直忘了你和我是什么关系。哪!」她掏出皮夹,抽出一张鲜少送出的名片,「偶尔有女生跟你闹脾气,放你一天假的时候,打个电话给我吧!这回我就不跟你计较,下次你再放乱吃豆腐,我一定剥掉你的皮。」

「你一身铜墙铁壁,哪来的豆腐给人吃?」孟刚故意激她。

「除了你以外,谁都有机会。」

「为什么我就不行?」孟刚一脸不甘心。

亮娟朝他一笑,摇摇头,转身离开。

孟刚在原地站著,忽然又朝她背影大声问:「为什么我不行?」

亮娟回过头,笑容里有著从小到大的遗憾和挣扎,她也大声回答他:「因为——你是孟刚。」

两个星期平静的过去,孟刚有如断线的风筝,音讯全无。

亮娟终于放弃追逐电话铃声。她痛恨自己不争气,到现在还学不乖,从小到大,哪一回不是被孟刚忽冷忽热、忽远忽近的态度给耍得团团转?为什么她总是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到底他有什么魔力?竟会让她一再原谅,又一再耽溺呢?

「亮娟,楼下有个男的,开一部红色喜美,说是你的男朋友,要接你去看电影。」美霖刚从研究室下班回来,笑容透著几分好奇,「你几时交了这么帅的男朋友?为什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开什么玩笑?」亮娟刚洗好操,头发湿湿的,没戴眼镜,样子跟平时的拘谨完全两样,「我没有男朋友,而且我根本没有约任何人看电影。」

美霖莫名其妙的瞪著她。

「那楼下的帅哥是谁?他认得你,也认得我,甚至喊我名字,拜托我上来催你动作快一点,他知道你在洗澡,还说你今天没有随娃娃车出去,回来得早些,为的就是跟他去看电影。」

亮娟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马上就跑到阳台,打开窗户,探出上半身,极目四望,想寻找美霖说的那部车。

「叭!叭!」

右边街口有人接了两下喇叭,亮娟看见了红色的车子,可是她没戴眼镜,根本看不真确,还是美霖了解她,替她把眼镜找来。

车门打开,出现的帅哥不是别人,正是孟刚,而他晓得亮娟正朝他瞪眼,笑嘻嘻的向亮娟站的方向挥挥手。

「别告诉我这个人你不认识。」美霖说:「我可不懂怎么打电话报警。」

「这个大混蛋,从来不按牌理出牌。」亮娟又慌又气,手忙脚乱的换上牛仔裤。「他不是我的什么见鬼男朋友,他叫孟刚,我认识他快一辈子,他是我的隔壁邻居。」

美霖在笑。

「怎么,你不相信我说的?」亮娟恼火的反问。

「我相信,只是……」美霖看著她套上那件黄色T恤,若有所思,然后提醒的说:「你知不知道,现在你胡乱选择的一身衣服,跟楼下那位被你称做大混蛋的帅哥,简直就像约好的情侣装,一模一样的黄T恤、牛仔裤……你跟他有潜意识的默契。」

「默契个头!」亮娟十分懊恼,立刻脱掉T恤,改抓一件粉蓝色的衬衫,迅速换装。「真倒楣,根本没空去注意他穿什么,居然扯出情侣装来,给他看见了,说不定以为我在向他示好呢!」

「你的理智阻止你这么做,可是你的感情与理智背道而驰,这就是症结所在。」

「美霖,你这是替我做心理分析吗?」亮娟看著她,说不出的委屈,还有一些不悦。「我和孟刚没什么,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

「可就难说了。」美霖抢著接下去。

「拜托,以后也不会有任何变化,他是那种……算了,你不认识他,永远不明白他是多讨人厌的家伙,我讲了也是白讲。」

「我只看见你急著下褛,要陪他去看电影。」美霖脸上浮现笑意。

「那是因为我了解他,如果我一直不出现,他会做出非常疯狂的事,离谱的程度,甚至有可能害我们两个丢脸丢到极点,以后连这个地方都待不下去。」

「有这么严重吗?他能怎么做?」

「我又不是他,哪里晓得他要怎么做?」亮娟理所当然的推卸责任。「信不信由你,这个人无法以常理来衡量……我要下楼了,需要买什么回来吗?」

「缺什么我自己会去买,你呀!」美霖完全不相信亮娟说的那一套怪论,热心的推她往房门走,「你就放心大胆去玩吧!人家有车、长得又帅,不管你喜不喜欢他,反正你们要共度几小时。我会帮你记录家长的电话,明天你再去担心学生的问题,今天晚上是你的休闲时合,记住了没有?」

「为什么你让我有种被朋友出卖的感觉?」

「没人收买我,不必用这种怀疑的眼光看我,你的孟刚,呃,不是你的。我懂,反正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美霖推她出门,不厌其烦又叮咛一句:「好好的玩,快乐的玩,不想回来也不要紧,我不会等门的。」

亮娟正要抗议,门已经被关上,她居然被美霖赶出门,除了赴孟刚的约,别无他法。

这样的不由自主、赶鸭子上架,正是亮娟最排斥、最痛恨的事。她宁愿做错,吃苦,绕冤枉路,有时只为了和别人赌气。从小,不知道为了这种倔强脾气,和老爸斗上几千回,现在她又有那种想赌气的冲动了。

「哈!孙老师,来不及吹干头发吗?」孟刚斜倚著车门,笑得不怀好意,「这个样子性感多了。」

「人,你见著了,谎话,你也向美霖说尽了。」亮娟火大的怒视他。「再见。」她转身就走,既不往住处回去,方向又与孟刚相反。

「喂!」孟刚慌了,追上去,拉住她的手。「又怎么了?你真是一肚子炸药,无论怎么说、怎么做,反正你都一样爆开……我实在不懂,为什么你跟每个人都处得那么融洽,偏就对我特别苛薄?」

「世上没有别人像你这么疯狂。」亮娟眼底有火焰在烧,她真的很气,「你跟踪我几天了?」

孟刚被她道中行径,笑得有点尴尬,模模鼻子,既不回答问题,也不打算解释,只是露出困惑的表倩:「你很不解风情,孙亮娟。当一个女人受到男人的注意,那种心情应该微妙又欣喜,可是你偏偏相反。我费尽心血,想给你一个惊喜,你非但不领情,还怪我侵犯你的隐私……你到底算不算女人?」

「我不算是女人,难道我是男人?」亮娟一时冲动,说出这句古怪的话,自己马上就后悔了。

「很难说哟!」孟刚果然抓住机会,笑容满面的靠近,「我觉得这种事得认真研究一下,才有可能知道正确的答案。」

「早料到你狗改不了吃屎。」亮娟推开他,实在无法对他那一脸的笑容生气。「走开啦!」

「不要。」孟刚亦步亦趋地跟著。

「那你想怎样?」亮娟停下脚步,抬头盯著他。

「我想跟你在一起。」他在笑。

「可是我不想让你跟我在一起。」

「为什么?」

「因为——」亮娟抓抓头。「因为你——」

「我只想听你谈一谈生活,谈一谈从前,然后一起发发牢骚。」孟刚坦白又真挚的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虽然四、五年不见,我们的交情还在,不是吗?」

「总算说了几句人话。」亮娟满意的微笑,看他又伸出手想拥住她,她一把挡开他的动作。「你应该再确定一次,我们的交情到底是哪一种?有多深?」

孟刚大声叹气,不得不举起双手,表示无条件投降:「好吧!我完全明白,你是一块超级嫩豆腐,一踫就碎,我这双贱手,根本不配模模你的衣袖。」

「我可是为你著想。」亮娟笑出声,保持与他相隔半步的距离,往同一方向走,是她感到最舒适又安全的方式,「万一你老把手搭在我肩上,习惯了这个高度,等你身边走著别的漂亮女孩,你想拥住她,却感觉高度不对,甚至碍手碍脚……岂不是重大损失?」

「我从来不会主动拥住女孩的肩。」孟刚理直气壮。

「是,你搂的是腰。」

又被她说中。孟刚没回答,只是瞪她一眼,却换来她清脆又得意的笑声。他知道他会输,从小到大,他是七十二变样样精通的孙悟空,上天下地无所不能,可惜亮娟永远是不动如山的如来佛,尽避他一个觔斗翻越十万八千里,络究还在她手掌心。分别四、五年,他以为他更会翻觔斗了,没想到她也功力大增。唉,真的输给她。

「不必恨得咬牙切齿,早告诉你了,我不是普通女生,我叫孙亮娟,从三岁就打过免疫预防针的那个孙亮娟,想起来没有?」

「少得意忘形。」孟刚走到车门边,替她打开车门,「你早晚会落入男人手中,是我,那也就算了;万一是个上不了台面的驴蛋,别指望我会救你脱离苦海。」

「多花点力气担心自己吧!大情圣。」亮娟丝毫不领情,甚至扮了个鬼脸。

「女人!」孟刚嘀咕著,绕过车头走到驾驶座。「不知好歹、不识好人心的臭妞妞。」

「你说什么?」亮娟等他坐好,故意问。「我没听清楚,再说一遍好吗?」

「好话不讲第二遍。」孟刚发动引擎,忽然变得快乐了:「好汉不赢头盘棋——对呀,我怎么没想到。」

「连下十盘,你也未必会赢。」亮娟提醒著。

孟刚又是一阵嘀咕,把车子开到快车道上,完全不理会亮娟有何反应,就这么穿梭冲刺,在马路上发泄心情的郁闷。

天色完全暗下来,霓虹灯一盏盏放光,城市很大,人潮喧嚷,而他们两人久别重逢,却一再的勾心斗角,跟十岁的时候没有两样。

亮娟突然觉得疲倦了,轻声说:「你记不记得?以前你常常爬到老龙眼树上,坐在最弯、最粗的枝椅上,叫我坐你身后,假装你是计程车司机,每次都问我要上哪儿,你要载我去……」

孟刚开车的速度立刻慢了下来,眼神充满幸福的光彩,他也轻声的说:「你只知道隔壁村,不管哪一次问你,答案都一样:司机,到自强新村,就是光复新村隔壁那个村子。」

他们同时发出笑声,又同时沉默,回忆像一张大网,轻轻笼住车厢,两人之间的对立,渐渐化为共同的情绪,一样的乡愁、一样的惆怅、一样的茫然无依。

「人生,好烦呀!」亮娟叹息著。「赚钱、花钱、结婚、生子、变老、生病、寂寞……真不知道这样忙早忙晚,为的是什么。」

「要是一直不长大,该有多好。」孟刚完全领会她的怅然,他的感触更深,「我们永远是那么亲近,互相看一眼,就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

「你下一步要做什么?」

「你呢?」

「我好像挡不下去了,也许很快就结婚。」亮娟说得认命又可怜,「婚后我还是上班,然后生养孩子,把孩子送回老家托妈妈带,我还得继续上班。」

「你不会等我,对不对?」

「等你干嘛?」

「等我挣够钱,带你远走高飞,环游世界。」

亮娟笑了,但眼中有泪光,他以前经常这么说,那时候他多大?八岁还是九岁?她比他小一岁,可是此时此刻,她二十五,他二十六,但是她的时间已经捉襟见肘,不够用了。她不是那种自信亮眼,独自过一生的女人,这点他也清楚。

「我不会等你,没有时间了。」

孟刚无声一笑,那侧脸,黯然又孤单。

「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孟刚,一直都是,将来也不会改变。」

「我知道。」孟刚喉头梗著,「我——」

他想说他也不会改变,可是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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