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冠天使 第二章 再见媚姨

星期日——

「亚瑛,亚瑛!」生伯一直走到后园,看见田瑛正在拿牛奶喂小狈。

「生伯!」田瑛拍拍小狈站起来。

「我已经替你说了很多好话。」生伯十分高兴:「少爷肯跟你谈谈!」

「谈谈?」田瑛虽然是高若望救回来的,但是,他们根本没有面对面说过一句话。昨晚天那黑,后来若望又急急去赴宴,她根本没看到他整张脸。

「你暂时不是想留在高家吗?」

「是的,生伯对我好,我希望留下来。」

「快跟我去见少爷。」

生伯带她到房门口,敲敲门。

「进来!」

「快进去。」生伯轻声说,然后轻轻开了门,把田瑛推了进去。

「少爷!」

「生怕说你好希望留下来,但是,你是非法入境,你留在这儿,你有罪,我也有罪!」

他一直在看书,这房间根本是书房,到处都是书。

「少爷,你不能把我交官,因为乡下我半个亲人也没有了;而且,遣返回去,岂不叫我送死?」

「你家里真的一个亲人也没有?香港也没有?」

「我姑婆死去了,她儿子把我赶出来,否则,我也不用栖公厕了。」田瑛求著:「生伯说:老爷在这儿很有面子,只要他派人去说一声,那……那当局会让我申请居留!」

「鸡毛蒜皮的事也去找老爷?」他嗖的一声,翻了一页书。

「少爷,我生死都在你的手里了,轻重我自己也不会分。」

「你年纪轻轻,倒也很会说话。」

「少爷,求你代我向老爷求情,反正我在这儿工作。」田瑛实在不能往外面走。

斑若望没有正面回答她,问:「你今年多少岁?别告诉我十八。」

「我……二十岁。」

「二十岁?你十八都不像,你挺多十六岁。」他合上书:「在家乡喜欢运动?」

「打排球、游泳、羽毛球……都常玩。」

「多运动,身体发育会好些。」他把书放在书架上:「念过书吗?」

「念过,其实我已经是……」

「别吹牛。」他回一下头:「做错事可以原谅,我最讨厌别人欺骗我。」

「是的,我明白,其实,我已经是个高中生!」

「啊?」有一点意外:「听说上面的学生也念英文?」

「念,从小就念。」她高高兴兴地说:「我的英文程度也不差。」

「跟这儿的程度,还差很远。」

「对!少爷。」

「其实你可以做个抄写员。」

「我连身份证都没有,谁肯请我?」

他点点头,又问:「在这儿做个女仆,你不觉得很委屈?」

「怎会?职业无分贵贱。我在这儿有吃有住,总比在外面流浪好。」田瑛问:「少爷,你会代我求老爷,让我留下来?」

「过一段日子,如果你表现好,我或者会帮助你。不过,在你未能正式居留前,你不要出外乱跑。」

「我知道,我走出去,遇见警察,不单只自己完了,还会连累少爷。」

「你很明白事理。」他似乎颇满意:「上一年圣诞节,你是怎样度过的?」

「我?」又顿了顿:「我们没有圣诞节。」

「我是问你在姑婆家。」

「去年圣诞我还在乡下,乡下人不相信耶稣。」

「那真抱歉,小孩子都喜欢过圣诞,你应该不会例外。」他坐下来,拿起铅笔画了一颗星:「还是你第一个圣诞节,可惜我什都不能够送给你!」

「你救了我,给我住,给我吃,我一辈子都感激不尽。」

「我不是说这些,我是说圣诞节的气氛和欢乐:吃火鸡、圣诞节饼、布丁、大餐、庆祝会、狂欢、唱诗歌、圣诞礼物,咦!」他突然想起莎莉姑姑:「跟我来,或者我有一份圣诞礼物送给你。」

田瑛随他跑下楼梯,到客厅,若望突然停住了。

「你看,那株圣诞树又大又美,闪著、闪著,它多渴望有人看看它。但它只是冰冷、落寞地站在那儿,大客厅静静的,除了我和你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今晚老爷回来,一家人团叙,就会很热闹。」

「他不会回来,这也不是家。因为这儿没有家庭、没有亲人,一大间屋子就只有我。」他的声音有点哽。

「你为什不在家里请客、开派对?反正这儿有很多佣人,你请多少人客我们都可以应付的。」

他低头抚了抚手指:「我一贯怕人太多、怕吵、怕应酬。人家请客不能不去,但我宁愿和……唉!」

「圣诞节老爷为什不回家?」

「这儿根本不是他的家,这是我妈的房子,来,出去。」

花园风很大,他们都没有穿够衣服,心境的低落,更觉阴寒。

一直到车房,那儿两部车,他用车匙开了法拉利的门,到处找,突然很兴奋地叫:「找到了!找到了!」

会是什?一颗星吗?

「举起两只手拼在一起!」他把一个橙色柿形的东西放进田瑛手里:「喜欢吗?」

「好漂亮!」她的眼楮圆圆的,看样子很兴奋,若换了史妮或比丝,就不会这样开心。

「少爷,它是什?」

「针……不知这怎叫,是莎莉姑姑送给我的,按按啡色盖子,那是针包。揭开针包看看,才有趣呢,里面有针有线还有小钮!」

「真的好可爱。」田瑛爱不释手:「你姑姑对你真好!」

「她不是我姑姑。还记得那间卡通店子,你在那儿躲上我的汽车,店子的老板娘叫莎莉姑姑。她叫我送给女孩子,我一直想不起该送给谁。」他拍了拍针包:「现在送给你!」

「我怎能?」她可能真是太高兴了,还以为自己做梦呢!昨天和今天,根本像地狱与天堂之别:「我不配!」

「没有人拒绝圣诞礼物。」他马上补充:「它又没有特别意义。」

「谢谢少爷!」是有点感动?是冷?她鼻骨耸耸的。

「很冷,你口唇都发紫,快回屋里去。」若望一手扯住她的衣袖便跑。

进屋子里,两个人的嘴里都冒烟。

「今晚在家里吃圣诞大餐?我侍候你!」

「今晚我有约。圣诞节一个人在家里一定会闷死,想找一个人说话都没有。」他问:「你呢?」

「我?我还有工作,吃过饭,盖棉被睡大觉!」

「好寂寞的圣诞日!」他感慨。是他?是田瑛?

斑若望应该不会寂寞,有个波基小丝型的比丝陪他过圣诞节。

比丝送他一条领带,他送比丝一条颈巾。

「好漂亮的颈巾。」她挂在肩上:「今年流行!」

「我不懂女孩子心理,也不知道流行什,应该感谢那售货员。」高若望忽然想起:「我的笔记呢?」

「别忙嘛!快吃饭了!」比丝摇著他的手。

「吃饭前改好,最开心。」

「真怕了你,到我房间来。」比丝就这样拉了若望上楼。

香闺真是香的,比丝去拿笔记,转身,放回他手上:「还你!」

若望马上伏案便改。

「书呆子!」她笑他。

「怕时间拖久忘记了改,害了自己。你的笔记呢?我替你把它改了……」

吃过一大顿丰富圣诞大餐。

比丝把脸凑过去:「饱了没有?」

「好饱!」若望点著头:「肚腩可以做圣诞老人!」

「现在想干些什?」

「最好喝杯热茶,然后运动一下。」

比丝拍一下手掌:「我们去荷里活!」

「昨晚还没有跳到够?」若望叹口气:「圣诞节早就满座了!」

「我只要拨个电话,自有办法。」比丝推著他:「去呀!」

「我不想跳舞!」

「没有人叫你跳舞。去看看,去热闹一下,听听音乐。」

「太吵太烦,在家里听唱片不是一样?」

「你这人顶没趣……」撒娇啦!

没上的士高,在她家开了唱片跳舞,也要磨到深夜两点钟才回家。

上楼,把西装一扔,便倒在床上,好舒服。

偶然抬起头,床头挂著的红色东西是什?

好奇地起床一看——

一只红布圣诞老人袜。

袜子外面写著:救命恩人高少爷:

愿你圣诞快乐!永不寂寞!

小婢田瑛敬上。

再者:对不起!圣诞老人迟来了一夜。

「这小女孩!」若望把袜放在床上。

他脱下衣服便上床睡觉,躺下之前想把袜子挂回原处,但发觉袜袋内有东西,而且芬芳扑鼻。

他张开袜子一看:里面原来是一朵朵鲜玫瑰,他拿了两朵嗅了嗅,放在枕边;然后把其它红玫瑰撒在雪白的鹅绒被上,剩下两朵在袜内重新挂上。

被子一拉,他很快便酣睡了。

可爱的圣诞夜。

元旦,一月一日,星期日。

大客厅的电话铃响。

田瑛忙从露台走进去听电话。

「高宅。」

「请若望听电话,我叫马田。」

「马田少爷,请等等,我去请少爷。」

田瑛由大客厅走向会客厅,到消闲厅,看见若望伏卧在地毡上,赤足穿上白袜,正在看画报。

「少爷,马田少爷的电话。」

他点了点头。

田瑛在电话盘上按下电钮,把消闲厅的电话放在若望身边的地毡上,把电话筒放进若望手里。

「马田,有事吗?」

「喂!比丝的舞会你没有理由不去,听说她很不开心。」

「我不想去,上次史妮的舞会我已经去过了,一个晚上,一个通宵……我没兴趣。」

「史妮的舞会你参加,比丝请客你不去,太不公平。」

「公平,圣诞日我和比丝度过的。」

「顺顺人情嘛,何必令女孩子不开心?」

「反正比丝说过不怪我。」

「若望,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星期二你们来我家玩。」

「孤僻怪人,算了!星期二你就知道厉害。」

若望挂上电话,田瑛忙把电话放回原处。

若望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朵已凋残的玫瑰,嗅了嗅,还有一点点香味:「你送的圣诞礼物!」若望对收拾画报的田瑛说。

「借花敬佛,花是高家的!」

「红袜子呢?」

「向张妈妈借了块红布,怕少爷突然回来,赶著,手工很糟。」她歉然地笑笑。

「很可爱的圣诞礼物,带给我一晚甜睡。但是,你又没有钱,根本不用送礼物给我。」

「圣诞礼物是要交换的!」

「你家乡没耶稣,怎会懂这些?」

「听过,我来这儿差不多一年了!」日瑛忙著把撒满一地的画报放回格子上:「元旦日为什不出去玩?」

「没什地方好去!」他坐起来,双手放在后脑。

「比丝小姐的舞会呢?」

「太狂,就是闹,时间又长。」

「新年窝在家里不闷吗?」

「也闷够了,这三年,哪天不是我一个人?以前,还盼望下课看见媚姨,星期日和公众假期爸爸带我们骑马、打球、开游船出海。」

媚姨?媚姨是谁?田瑛想,不敢问。高家太太不是去世十多年了吗?媚姨,大概是高太太的妹妹,现在在哪儿?

他呼了一口气:「我想看场电影,吃个新年大餐,开车听音乐兜风,然后回家睡觉。」

「看电影应该也不错,假日都放好影片。」

「就因为假日放好影片,所以,休想买到一张票子,看电影是发梦。」

「我替你打电话到每间电影院问问,好不好?」

「谢谢,白费心机的!」他从地毡上跳起来。

「你今天在家吃午餐?」田瑛随著他。

「还能到哪儿?」

「你喜欢吃什?我叫厨房准备。」

他又摇摇头,总是懒洋洋:「天天吃饭,吃西餐,腻死了!」

田瑛想了想说:「午餐吃云吞,好不好?」

「云吞?」他转过头来,似乎心动了一下。

「唔!云吞:虾肉云吞、猪肉云吞、菜肉云吞、鸡蓉云吞、炸云吞……来个小型云吞自助餐,好不好?」

「这主意不错。」

田瑛开心得很:「我去通知厨房。」

一缕烟飘出去。

若望走过去,揭起钢琴盖,有一下,没一下的弹著,他真是无聊。

田瑛又回来,送上一杯杏仁茶(生磨的,冬天润肺):「少爷,我去厨房帮手,你有什需要,请按铃叫我。」

「我口渴,刚想要杯饮品,」他喝了口杏仁茶:「已经在手上了。」

「你弹琴,我去工作了!」

若望点点头,手指在琴键上,眼楮看著她的背影离去:这女孩子,年纪小小,懂事、周到又体贴。

她是不是太早熟了一点儿?

无论如何,她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女孩子。

他想著,生伯进来:「少爷,史妮小姐来了!」

若望穿上软皮便鞋,走出去,史妮已经走进大厅。

呀!新景象。

史妮穿了一条黑皮裤,黑色四吋半高跟鞋,黑底金花丝袜。上面一件新潮皮草短大衣:用一条条黑紫貂皮间紫皮(皮革的皮),紫皮上瓖了七彩水钻。那皮草像是条短裙多过短大衣,领子左搭右搭的。

她的头发全梳在额头前,像个髻。不,不像髻,像沙翁(通心炸面包),那面包发上,用颜色喷雾剂喷上了一圈黑紫、一圈金、一圈紫……

「打令,」史妮手握著黑色水钻手袋转了一个圈:「好看吗?」

「啊!」若望看得有点呆。

「好看吗?」史妮叫了,她急性子:「快告诉我,由头到脚都是我自己设计的!」

「好看!」若望是个有教养的孩子。

「真的呀!」史妮挨过去揽住他的手臂,紧张、兴奋又开心:「没白费心机。若望,你快看看我的面部化妆,如何?如何?」

若望不能不低下头看,史妮已仰头,她那张脸:眉毛弯了又弯,粉白脂红。眼楮上下都黏上假睫毛,眼皮上,啐:有浅紫、深紫、蓝、金……两片眼皮像两块调色板。鼻子的鼻影打得太深,嘴唇红似火……

「我好看吗?美吗?」她急不及待地追问:「我是不是很美丽啊?看这边,脸上还贴了金星。」

她这种刁蛮小姐,如果若望真的说出心里话,恐怕她受不住要自杀:「好看,很有新年气氛。」

「嘿!」她得意地笑:「我一向有品味。」

若望心里想,史妮今天真难看,小丑一样。其实,史妮是很好看的,校花呀!她平时不化妆,比现在起码好看十倍。

「为什不说话?我一定美得令你发昏!」

「你今天来我家,陪我发闷?」

「闷?我的节目由早排到晚:看两点半的电影、吃下午茶、吃新年大餐;然后……」

「看电影?买不到票子了?」

史妮放开若望,伸手进皮衣袋里,然后扬扬手:「戏票!」

若望精神一振。

「除夕那晚你说过想看,我马上叫司机订购戏票。」

「史妮,谢谢你!」

「不过,我有个条件:吃过晚餐,你要陪我参加比丝的舞会。」

「我已经说过不参加了,大家都知道。」

「我答应过比丝带你去,我们打了赌,你不去,我输了。你忍心我败在比丝手上?」她把软绵绵的身体贴住若望:「我大不了答应你,只去看热闹,不跳舞!」

「我十二点就要回来了!」

「唔!一点!」

「怕了你!」

史妮笑了,推著若望:「快去换衣服,穿得漂亮些。你有没有深紫色西装?啧!还是由我替你配。」

田瑛走进客厅:「史妮小姐、少爷,午餐都好了,你们喜欢什时候吃?」

「我们出去吃!」史妮说。

「但……」田瑛看了看若望马上垂下头。

「史妮,我们在家吃过午饭去看电影刚好。今天午餐很特别,我们吃云吞自助餐。」若望知道田瑛会失望,他也不想不守信。

「云吞?新年吃云吞?」史妮大惊小敝地尖叫:「为什不吃粥?新年吃云吞,真是好笑。不吃、不吃,若望,你还不换衣服,电影要开场了。」

若望看住田瑛,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口气,史妮已经把他拉到楼上。

田瑛低著头往花园走,一腔热情都冰冷了。

她没怨谁,少爷陪千金小姐吃餐是应该的。

若望不是希望看电影吗?史妮对他多好,若望可以看电影,一定很高兴。

做云吞也是想逗若望高兴,现在若望有朋友陪,又有节目,他当然高兴。

若望开心就好。

田瑛忽然欢颜笑了。

史妮和若望一对儿的进来,倒是很抢光。

史妮的新潮古怪,若望的王子之风。

若望穿件深紫灯蕊绒西装,配奶油色裤,水浅的衬衣,小小金领巾上面一颗紫水晶,襟上一朵金黄康乃馨。

比丝一把拥住若望,当众吻了他一下。

嘘声四起,若望轻轻把她推开。

「怪叫什呢?这是礼貌。」比丝握著若望的手,她穿条奶油色长裙:「我们简直是一对,和我跳第一个舞!」

「休想,若望是我带来的。」史妮皮草一脱,里面是一件金胶片的贴身舞衣,金光闪得人眼都眩了。

「我又没有霸占他,和女主人跳一个舞都不行吗?」比丝轻拍一下她赤果的肩膀:「小器鬼!」

「好吧!今晚你输了,可要罚。」

「好!等会儿我为史妮小姐表演一支最劲的舞。若望,我们去跳舞。」

「比丝,我今晚不想跳舞。」这是多无聊。

「亲爱的,不要令我下不了台。」她说著,把脸贴了上去。

「别这样,比丝,他们在看著笑呢。」

「由他们笑好了!」她仰起脸,眼楮一抹忧怨:「谁不知道我喜欢你?」

「但是……」

「你不喜欢我?喜欢史妮?她脾气不好,凶恶,不会做个贤妻良母。」

「不要这样说,你和史妮都是我的女同学。」

「你偏心,」比丝眼楮红红的:「你对史妮比我好,你就怕史妮……」

若望无奈,只得答允。他们舞到黑暗的一角,比丝拼命抱住若望吻他。若望没打算喜欢谁,也没想过要谁,大家都是朋友,但比丝和他接吻,会不会令一切复杂了?

幸好若望被史妮拉走了。

「史妮,我说过今晚只来凑热闹,不跳舞的。」他觉得反感。

「既然来了,跳一个。」

「好!就跳一个!」若望和她跳了一个舞,就不肯跳了,硬把马田塞给她。

他拿杯酒,到露台——

坐在咖啡厅一会儿,饮品还没有到,突然若望看见一个女人。

他很兴奋,她什时候回来了?他怎会不知道?

「史妮,我一会儿回来!」

史妮已经发觉他神色不对,视线马上跟住他的背影转。

若望来到一张桌子的前面,那张桌子,坐著两个女人,一个年纪大些,一个三十几岁,看不到她的面,但是她的发型和背影,是很高雅的。

「媚姨!你什时候回来的?」若望叫著。

「若望,」她拉住他的手,眼楮凝著泪水:「你又长高了,更高大更英俊……」

「玉媚,你是否应该让这小男孩先坐下来。」年纪大一点儿的女人说。

「若望,坐下。」她替他拉椅子,然后吸口气,面露笑容对侍者说:「一杯鲜奶,一块黑森林!」

「媚姨,你还记得?」

「记得,都记得!」她用手帕轻轻按了按眼楮:「这位是我母亲,叫婆婆!」

「婆婆!」

「乖孩子!」她握一下他的手臂:「比你说的更结实,更讨人喜爱!」

「媚姨,爸爸他……」

「我前天晚上回来的,到过高家,你和你爸爸都不在,我坐了两个钟头。」

「家里像议会,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半年前,我为了做功课安静,搬出来,住在妈的别墅里。」

「怪不得!傍我电话好吗?」

若望马上写下电话号码:「直到现在,爸爸还没有和你联络?」

「也许他一直未回家,根本不知道我已经回来。」

「明天他会上班。媚姨,你和婆婆住在哪儿?来我家住好吗?」

「谢谢!可惜我们已经答应了婶婶,我们就住在她家,啊!我应该给你电话。」媚姨低头写字。

「今天过新年,若望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婆婆说:「二嫂一定喜欢若望!」

「本来今晚就应该由我给婆婆贺年,我去跟我的朋友说一声。」

「女朋友吗?」玉媚马上精神一振。

「不!只不过是女同学。」

大家望过去,史妮转过身向著他们,黑著脸,向若望瞪著眼。

「快回去,难怪她,」玉媚拍拍他的手:「通电话……」

「若望!」有人拍他一下。

若望如梦初醒地跳了起来。

回头一看,是史妮,「你想吓死我?」

「谁叫你像化石一样地坐著,叫又不应,打瞌睡?」史妮见吓到他便哈哈笑。

「我在想今天吃午餐的事。」

「那个媚姨到底是你什人?著样子她很疼你。你妈妈早死了,她不可能是你妈妈。」

「她差不多是我的妈妈,我六岁的时候,她已经照顾我了!」

「她很漂亮,样子也不大,三十五?」

「四十,她二十四岁来我们家,那时她好漂亮,像我妈咪一样漂亮。」

「为什后来又走了?她不住你祖居,也不住你家,甚至你没有提过她,到底是怎一回事?」

「我今晚不想说。」若望看看表:「一点了!我们回去吧!」

「不,我是特地叫你跳舞的。」

「我们约好一点钟回去。」

「不要,我不回去。」

「你不回去我先走!」若望回去放下酒杯。最初史妮以为他只是说说,见他真的向比丝告辞,她顿著双足发脾气。

「新年快乐呀,别惹她生气,陪她跳三个舞,陪我跳一个,两点钟就回去。」比丝凑近若望的耳边:「乖乖的听话,给我一次面子。」

若望并不是太固执的人——大部份时候。

况且,尚享、马田几个好同学都来留人。

「我两点一定要走!」他咬定说。

「好,好,你不走我扔你出去。史妮,跳舞,来嘛!」尚享细声对她说:「算了!别真惹火了他。」

史妮盯他一眼,尚享拉若望的手挽史妮的腰,过两段音乐又没事了。

第二天醒来,若望想了想,突然跳下床,梳洗后,换上件圆领灰毛衣,肩膊、袖肘瓖黑皮,一条灰色细条灯蕊绒裤,黑靴。

他来到楼下,生伯已在:「少爷,早安!」

「生伯,午安了!」

「少爷想吃点什?」

「还不想吃,」他到处望:「田瑛呢?」

「她做了厅面的工作,就躲在后园。对了!她今天没说过一句话,发生了什事?」

若望想一想,马上走出花园。

转到后园去,看见田瑛坐在一张小圆凳上,抱住一只小狈,眼楮望住前面。

若望咬咬下唇,走过去:「田瑛!」

「啊!少爷。」她连忙放下小狈,站著:「你醒来了!」

「对不起,昨天的云吞……」

「云吞?」

「害你为我忙了一大阵,做好了又不吃,跟人跑了出去!」

「哦!」她笑了,无论如何,她心里是高兴的:「主人根本不需要向佣人道歉。」

「佣人也是人,而且,你又不是来我家做佣人的,现在已经很委屈你了!」若望还是关心:「结果那顿云吞自助餐怎样了?」

「分给大家吃了,他们都很开心。毕竟昨天是新年,有一顿吃,又没有什工作做,连唯一的主人都有节目出去了,大家像放假一样。」她说:「昨天一定玩得很开心?」

「一点儿都不开心,」想起舞会的事:「跟她说好一点回来,不跳舞,结果跳了一晚舞,大家差点吵了!」

「一年才有一天元旦,应该尽情欢乐。难道像我一样吗?」

「你昨天的新年日是怎样度过的?」

「像平时一样,穷人家还提什元旦?」她垂下头,掩不住的忧愁。

「生伯说你整个早上没说话!」

「又一年了!想想家。」她望著天上的白云。

「别想了,反正又没有什人!」他安慰她:「刚才我还以为你为云吞的事生气。」

「不会,就算我不是下人也不会。并不是你突然或者故意来扫兴,是史妮小姐买了戏票来。应该出去玩,云吞可以天天做。」

「你很明白事理,」若望忽然想了起来:「下次我会用另一个字眼赞你。」

「生伯说少爷星期二在家请客。」

「也不算请客,约几个同学回家玩。吃顿午餐、聊聊就散,我不喜欢搞什餐舞会。」唏!若望忽然灵感来了:「就用云吞自助餐招待他们,别开生面,担保他们赞好。」

「我怕小姐们不习惯。」

「没有小姐,是女的都不请。只有五个男同学,连我一共六个。」

「史妮小姐呢?女朋友都不请吗?」

「当然。她和其它女同学有什分别?」若望用手指住她:「田瑛,都交给你了。」

「知道,少爷。」田瑛连忙去计划一切。

若望回到客厅,看见生伯:「我肚子饿了!」

「少爷喜欢吃什?」

「西餐太腻,叫厨房给我煮碗三丝面,青菜要多,汤要多。」

生伯应命出去,若望打了个电话给玉媚:「媚姨,真好,还没有出去?」

「刚吃了中国菜回来。昨天你的女朋友没有生你的气吧?」

「千金小姐都一样,别说她。」若望说:「本来我想通知爸爸你回来了,但是,我始终认为还是你和他联络好些。媚姨,你找到爸爸了吗?」

「我听你的话,今天早上打电话到公司,他刚在开会。」

「都下午了,会应该开完,他还没有电话给你?」

「开会有时候要花一天或者几天时间。」

「你留了话吗?」

「我已经跟他的女秘书说了。」

「按理,爸爸一定会给你回电话,否则,你明天再打一次。」若望问:「晚上有空吗?我请婆婆吃饭!」

「今天一个长辈请客,因为去吃斋菜又上庙,否则拉你一起去。」

那边有声音,大概有人找玉媚。「媚姨,明天我再找你,别忘了打电话给爸爸!」

「知道了,傻孩子!」充满著爱意:「放假了,好好陪陪女朋友……」

玉媚以为男孩子大了身边不可无女朋友,但是,若望是很特别的,又或者,爱情还没有来到他心里。在他的感觉里,男同学和女同学都是朋友,应该对男同学更好一点儿,因为大家常在一起。

他不会去主动找女朋友,宁愿一个人在家里看看书、听听音乐、做做健身操,或者——毫无意识的沉思:比如鸟为什怕冷?鸡又不怕?为什每个国家花大量的金钱做武器,而不去研究人类永生?

当然,如果女朋友约他,不是遇上他急于交功课或本身没有空,他不会拒绝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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