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亦诚猜对了。
第二天杨元敏果然请令狐南出面,提议大家前去游湖。
之后,一切自不必说,红枫树下,杨元敏与风亦诚的身影那般相配,如同神仙眷侣,让阿紫默默闭上眼楮……
游湖回来,她便借口身体不适躲进房中,看著太阳渐渐西沉,心情也如折翼的鸟儿,摔落万丈深渊。
突地,有人推开房门,踱到她的床前,不怒而威的俊颜凝视著她,半晌不语。
她抬头,对上他幽黑的双瞳。「二哥有话要对我说吗?」淡淡笑问。
昨夜,二哥与杨元敏一同站在那道门外,应该什么都听见了吧?再加上今日游湖时,二哥失神将桨掉入水中……她知道,她和二哥之间,应该有一番深谈。
「萧冀远在外面,」令狐南冷道,「他会护送你回京。」
「回什么京啊?我还没玩够呢!」
她假装玩笑道,怎知话音未落,他却一把揪住她的衣领。
「叫你回京,立刻,马上,现在!」一连三个重音,再再显示令狐南此刻的盛怒。
「二哥你果然爱上杨姑娘了……」阿紫微微笑道,「今日游湖的时候,我只问了一句,你就紧张得连桨都掉了,我便知道自己没猜错。」
「你少胡说!」他甩开她,眼神有些回避,「现在在说你!」
「我仔细想了想,二哥你到棠州不过几日,怎么会忽然对杨姑娘动心?何况,她还是风亦诚的未婚妻——」阿紫笑了笑,续道:「后来,我终于想到,你摆在床前的那扇苔花屏风,便是出自杨姑娘之手的吧?虽未见过面,但你对她其实仰慕已久……」
「够了!」令狐南喝道,「闭嘴!」
「二哥,你该谢我才是。」阿紫起身,故作刁蛮地昂起头,「我的出现,让你和杨姑娘有了可能。」
令狐南怒不可遏,想也没想,扬起手就甩了她一巴掌,当清脆的声音响起时,兄妹两人都怔住了。
「还不承认吗?」她抚了抚自己微疼的脸颊,「二哥你从小就对我爱护有加,现在居然舍得打我,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你对杨姑娘的感情吗?」
「萧冀远!」令狐南厉声道,「拿绳子来,把她给我绑回去!」
禁卫统领萧冀远早带人候在门外,听著房中动静不敢入内,此刻不得不缓步踱进来,看著公主却不敢行动。
「我跟你们走就是了。」阿紫却莞尔道,「不过得让我收拾些东西。」
说著,她转身步入帘中,一边假意收拾包袱,一边却以指力在床边写下一行小字:「十里亭,劫我。」
这是她留给风亦诚的暗号,她知道,他一定能看见,及时赶来。
演戏演全套,她怎么可以临时抛下他独自回京?
都到了这个时候,不能前功尽弃,否则,他之前所受的苦都白费了……
呵,或许,她也有私心吧,她敢说自己不希望假戏成真吗?
只是,上苍狠绝,造化弄人,一切未必能顺著她的心愿发展,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停车!」眼见十里亭将至,阿紫忽然扬声命令。
「公主,有何吩咐?」萧冀远在窗外低声的问。
「前面有间茶舍,咱们歇一歇再赶路吧。」她掀起帘子,笑道。
「棠州城郊最近不太平静,还请公主忍一忍,趁早赶路的好。若是渴了,请先饮……」
「什么东西!」阿紫一把打掉他递过来的水囊,狠瞪著他,「我要喝茶,新鲜的茶!」
萧冀远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素闻这位公主刁蛮任性,怕是不服从,她会变本加厉,只得将车停下来。
阿紫趾高气扬地迈向路边茶舍,身后一群护卫小心翼翼地跟著,其实所谓的山贼盗匪他们并不在乎,只怕这古怪公主趁机逃跑。
待她挑了张桌子入座,护卫自然将闲杂人等一律赶退,就连老板也不放过。
「萧统领,你也来喝一杯吧!」阿紫眼中闪烁著捉模不定的神情,依旧笑嘻嘻的,亲自替他斟了杯茶。
「属下不敢。」萧冀远依旧站得直挺,保持警戒。
「随你!」她并不强求,樱唇抿了一口甘茶,舒慰地叹息一声,又道:「待会儿我有位朋友会来,还请萧统领不要为难他。」
「朋友?」他一怔。
「哦,就是风骑卫,」阿紫努努嘴,「他特意来送我,请容我们说几句话。」
他很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公主这样坦白告诉他,倒让他意外,当下抱拳,放胆劝道:「公主喝了茶快赶路吧,风骑卫订亲之后自会回京,还怕见不了面吗?」
「放肆!本公主要做什么,轮得到你来管?」她忽然将茶盅一掷,声音吓人。
萧冀远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人,他面不改色地答道:「太子的吩咐,属下不敢违逆。」
「好,太子的吩咐,是吧?」阿紫挑眉一笑,「太子吩咐你及早到棠州护卫他的安全,你又听了吗?」
此言一出,他指间一颤。
「你出宫前,曾与人赌钱喝酒,所以耽误了时辰。」她有趣地打量他,「我若将此事告诉二哥,你觉得他会如何?听说萧统领志向远大,一直想去军中效力,二哥本来也有此念头,不过,若知道你是个贪杯之徒,他会不会改变主意……我就不知道喽!」
萧冀远一听,神情大变,连忙俯身恳求,「还请公主宽恕——」
「与人方便,与己方便。」阿紫淡道,「我不过是临走前想与风骑卫说几句话而已,也没说会逃跑,你担心个啥?」
这话倒让萧冀远心生困惑,不解地看著她。
不错,她没说过要逃跑,等会儿,事态会如何发展,取决于风亦诚的态度,她早就想好,这场戏该怎么演下去,她不能没有一点儿操控力。
说话之间,只见一道青色衣影从远处驰骋而来。
风亦诚非常平静,从容下马,缓步踱进茶舍,一班护卫只是怔怔地看著他,谁也不敢先动手。
每个人都知道,风骑卫如今已是无形者功力,就算大伙儿全拚了命,也打不过他,何况,公主也在……
他神色如常地向公主行了个礼,阿紫则仍是那般笑颜如花,端起方才泡的茶,送到他面前,示意他坐下。
「时辰不早了,属下只带了一匹马来,」风亦诚似乎当萧冀远是木头人一般,「还请萧统领借出一匹,给公主骑。」
「你们都退下吧,我有话要单独和风骑卫说。」阿紫却道。
所有人都垂下头来,谁也不敢违逆,乖乖退出门外。
「公主,我们不走吗?」风亦诚意识到她态度的变化。
「在一切不可挽回之前,我要再问你一句,」她收敛笑容,直盯著他的双眼,「如今你与她已经和好,若改了主意,还来得及。」
风亦诚一愣,涩涩笑问:「不是早说定了吗?公主这是怎么了?」
「因为……」阿紫咬著唇,考虑自己到底要不要多嘴,但终究决定如实相告,「二哥……似乎对杨姑娘很上心。」
若真伤了杨元敏,二哥会放过他吗?失去了太子这座靠山,他的未来会很艰难吗?
她以为风亦诚听了会很吃惊,但他只是凝了凝眉,没多久,表情又恢复平静。
「就为这个啊。」他浅笑道。
「怎么?」阿紫心头一紧,「你……知道了?」
他垂眸,半晌才开口,「虽不十分确定,但也隐约感觉到了。那日你说元敏为我炖了龙骨汤,这龙骨汤只有宫中御厨会做,一会儿工夫就能从御厨那儿将秘方取来,除非动用传递急情的信鸽,可见太子殿下……的确对元敏很上心。」
原来,他如此心细如发,杨元敏的一举一动,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他都这般关切……
阿紫掩饰自己的伤感,点了点头,「看来,是我多此一问。」过了一会儿,她想咽下的话语终究还是没有忍住,立起身子,来回踱了好几步后,猛然道:「可我真不懂你在执著什么?明明这样喜欢她……假如换了我……换了我,绝不会甘愿放手的!」
风亦诚放下饮尽的空杯,又为自己倒了一杯,沉默似冰。
「亦诚,还来得及……」她冷不防抓起他的手,深切地看著他,「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这是第一次,她唤他的名字。亦诚、亦诚,她一直想叫的名字,却是在这种情形下叫了出来。
「我说过自己不会后悔,」风亦诚低声道,「假如她爱我,或许情况会不同,但既然感情没到那一步,何必连累她?」
「什么?」阿紫杏眼圆睁,难以置信,「杨姑娘……不爱你?」
他不语,笑容里再度苦涩四溢。
「你怎么知道?杨姑娘跟你不是青梅竹马吗?在绿柳堡这几天,我也仔细观察过,她待你很好啊……」
亲手替他熬汤,讨好他所谓的「远房亲戚」,在他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后,仍选择原谅他,一切的一切,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一个「情」字?
「我们分开的时候,她还是孩子,我也是……」他彷佛在讲一个遥远的故事,目光有些深幽,「那时候,我们不可能有所谓的男女之情,有的不过是童年之谊。这些年,她给我写过几次信,内容无非客气寒暄而已,我就知道,她对我没有那样的感情……」
「也许杨姑娘只是生性害羞,」阿紫反驳道,「难道一定要写很肉麻的话,才叫有情?」
「不,不是那样的。」风亦诚俊颜泛起怅然,「我父亲是个镖师,从前他时常出远门,母亲也会给他写信,那些信有满满一大匣子,我都看过,信上也没有什么肉麻的词句,不过是些生活琐事,可字里行间,我都能感受到母亲深爱著父亲……文字是骗不了人的,某些东西,没有就是没有。」
阿紫愣住了。原来,关于感情,她知之甚少,只看到了表象,却不如他如此深研。
「我曾想,就算元敏不爱我,等成亲之后,自然就会爱了。」他眼楮忽然微微泛红,「可现在,没有时间了,我们来不及相处,没有机会再刻骨铭心地相爱……只盼她能找到意中人,疼爱怜惜她,若是太子殿下,也不错……」
若是太子殿下,也不错。
这句话,听在她耳里,有隐约的疼痛,他的心底,疼痛应该不只千倍吧?
也许从前她不懂得什么叫做真正的爱情,这一刻,看著风亦诚,她什么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