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二爷,休怪咱们无情!」六名大汉叫道,冲上前齐刀乱砍,被掷在远处的挽泪倒抽口气。
「冷豫天!你在哪儿!」只恨双脚难立,她不甘心,闻声爬行过来。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么浅显的道理,难道你们都不懂!」冷豫天并无痛下杀手的打算,刀砍他躲,躲得轻松不费力。
「咱们只懂踩著尸体往上爬的浅显道理,杀了你、杀了断指无赦,整个黑龙寨都是咱们的!还需要看你们的脸色过活吗!」大汉大声斥道。
「就算爬上了顶,接著呢!人间名利浮华转眼即空,数十年后你是白骨一堆。这些名利浮华能跟著你陪葬吗?」
「啐!老子就是不爽你一堆佛理,老子十年来杀了多少人,如果真有神佛,怎么就不见他显灵来治我?不如你去死吧,上了天去见神佛,问问他,你这个好人怎么会被我这恶人杀,那时候你就知遇神佛有没有用!」
「善恶果报终有到,你们无心悔改,神佛也无用了。」
乱刀齐砍,始终砍不到人,山盗心里不住的惊跳。若一举不成,谁知遇他嘴里说著佛言佛语,回头会不会杀死他们!在他们的世界里,不是杀人就是破人杀,冷二爷的功夫高不可测,只有……只有……
「擒那女人,逼他自尽!」有人忽然说道。
挽泪闻言一惊,从腰间抽出匕首,紧握在手。寒风吹来,吹动山树,茂盛的厚叶沙沙作响,乌云被风吹动,露出月亮一角,挽泪瞧见两名山贼往她这里奔来。她严阵以待,即使不便行走,也不要负累他……她轻啊一声,见到冷豫天身形晃来要护她的同时,瞥到强盗们互使眼神,似乎压根儿无心来捉她,反将六把刀一同砍向他。
「小心!」挽泪大叫。他一点防备都没有,若被砍了,还有命吗?还有命吗!一时间脑袋轰轰作响,不知自己是如何站起来的,等到发现时,她已奔过去。
刀划过他腰际,他淡淡蹙起眉,左手食指向刀锋一弹,立成两半,另个山贼由后方砍来,他像早已预知,旋身闪过,踢回一脚,脚力不重,处处留情。三把刀同时向他迎面划来,他过了一步,右手抓住三把刀锋,一抽,往树干飞去。
「小心背后!」
冷豫天回过身,还不及定神一看,挽泪已扑上来抱住他。
她的抱法一如以往,紧紧的从前身抱住他的腰,他直觉要推开她,却见她的身后刀锋已经顶住她的背心,刹那穿透她的心脏。
「说过要给你剖心,这下还看你的心会不会痛!」强盗叫道,步步冲前,同时扭动刀柄。
火辣辣的血液在心肺中燃烧,挽泪仍死抱住冷豫天不放,一时的冲力让冷豫天跄跌数步,刀锋用力透刺她的心脏,直接划进他的胸膛。
鲜血飞溅,喷上他脸庞。
直到抵上身后树干,他才煞住,双眸难以置信的注视挽泪。
她身子一软,往下滑落,刀穿过二人的身体,嵌在树上,他忙搂住她的腰,怕刀子将她剖成两半。
「他……他死了吧?」强盗气喘喊道。
「怎会不死?我那刀使了十足的力道,刺进他们的身体,他们要不死,就是神仙了。姓冷的成天说佛,我倒要看看神佛会不会救他?我呸!让他们一刀毙命,是让他们痛快,不如就让他们心连心的等死,连作鬼也都在一起,我也算是一时好心肠了。」
「不知道兄弟们杀死断指无赦了没?」
「放心吧,连天都站在咱们这边了,否则怎会让我们轻易解决了冷二爷?」冷二爷深不可测,能这么轻易杀掉他,是意料之外的事。
强盗们的声音愈飘愈远,显然当他们是必死无疑。
乌云又罩住月亮,冷风更强,挽泪动了一下。
「好……痛……」她气若游丝,从昏迷里勉强拉回几许神智,张开痛苦的双眸,「你……你有没有伤到?」
冷豫天仍是盯著她。
没听见他应声,她慌张费力的抬起脸,想要伸手模他的脸,却无力举起。「你……你受伤了吗?」
「不,我没事……」他一向能在黑暗中视物,尤其如此接近。她的唇畔不停有血丝流下。
「没事就好……」心好痛,痛到以为被活生生的掏出了,可是一想到他毫发无伤,这点痛,她能忍。
「你却受伤了。」
她挤出个笑,脑袋昏沉沉的,「不怕……我……我不会死……可是你不一样……呕……」血从嘴里喷出来,她的胸口能够感受到那把穿透的刀插在那里,方才强盗扭动刀柄,活生生的让她心脏的部位翻搅切割,可是她还是不会死,再怎样的痛,她还是活生生的。
「我……我……很可怕吧?」她边说边流血,唇畔是凄楚的笑。「就算是把我的心挖出来了……我还是能活下来……你……你不要怕我……我不会再缠你的……你……呕……你快走,万一他们回来就不好了……」感觉到他全身紧绷,她真的很可怕吗?他是第一次见到怎么也杀不死的妖怪吧?
「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我说过,我喜欢你……」
「人世间的爱短薄而利己。」
「我不懂什么是人世间的爱……我只知道……我曾说过可以为你而死……那不是假话……就算砍去我的四肢,我也会保护你。你快逃吧……」她吃力的想要张开眼楮再看他最后一眼;心痛到连眼皮都不及抬,便昏死过去。
等醒来之后,就再也看不见他了,一生一世。也许醒来之后,她的心已被掏出。那都无所谓了,只要他安好,能寿终正寝到百年,就算日日受掏心之苦,她也甘愿。
只恨自己不是人,若是人,就能与他相伴一生;只恨自己不流泪,咬著牙将万般苦咽下。
反正,她已经习惯没有人爱的日子,她不怕了,真的不怕。原来爱一个人的心情是牺牲奉献也毫无怨由,如果有来世就好,能与他相偕白首,偏偏她是个没有来世的妖怪,永远只能躲在一旁看他娶妻生子。
也好,跟个人总比跟妖好。
冷豫天看她已然昏迷,怔忡了下,从她背后抓住刀柄,俐落的抽出。她震动了一下,细致的眉头蹙起,血从她胸口飞溅出来。
刀锋上尽是血迹,有她的,也有他的。
他轻轻托她躺到地上,她的唇掀了掀,似在说「快逃」,他眼底的迷惑更深。
他的胸口尚在淌血,他却毫无知觉,仍处于方才她挡刀的震撼下。
为他挡刀,挡第一刀,他能接受。人挡第一刀会痛,直觉会闪开,要再继续挡下去,会犹豫刹那,这是人之常情、直觉反应,她却不然,仍死抱不放,甘愿受穿心之苦。
为什么?
因为爱他?
她的爱未免太过私情。古有佛祖割肉,为视一律平等,也表博爱之情,所以佛祖割己肉喂鹰。她呢?只为一个私爱、为一个心爱的男人,忍受穿心之苦,未免太过小器。这是私爱与大爱的不同,但为何他会受到如此大的震撼?
脑里不停映著她穿心时,她眼里的坚决从未改过,即使是受翻搅刀割之苦,她也咬牙不离他,为什么?
心里的激汤难以言喻。这就是人世间的男女之爱?以往他处于旁观者,没有走进红尘里,不知道里头的疑情狂爱有多骇人……他怔忡的望著她半晌,脑里纷乱难解。他有什么好?好到让她舍命相救?就算不会死,这种掏心之痛又有谁可以忍受?
他额上的汗不停的滑落,沈浸在方才的余震里,难以自拔。
风淡淡的吹拂,耳畔响起轻微奇异的声音。
他一惊,这才发现刚刚由「无我」跌进「自我」的深渊里。
他连忙收敛心神,张开眼又瞧到她全身鲜血淋漓,心一动,心神又纷乱起来。
她是为他而伤,纵使她说她是不死身,但心被翻搅刀割,怎还活得下去?
他抿起唇,将自己胸口淌下的血滴在她的心窝上,随即撕下衣袖,简单的为她包扎起来。
他将她抱起,目光微瞥,心头猛然又震上。
世间少有能让他震撼的事情,偏偏今晚一连数次,令他猝不及防的,料都没料到。
之前没有注意过,只当她是哪里的小妖而已,如今他滴血给她,才清楚瞧见她的双手之间有手铐,双足之间有脚镣,普通人是瞧不见的。
手铐脚镣多眼熟!眼熟到不敢相信,手铐是长命锁,保人长命不死;脚镣是道德练,被练者无法伤人,是专制顽劣妖魔的,这两样皆是数百年前他的宝物,而后缠在一顽劣小妖身上。原来,她的不死身不是天生,而是他数百年前一时慈悲赐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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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姑娘昏睡好久了,要不要小的请大夫来瞧瞧?」
「不必,她自己会醒过来。」
「会醒就好,爷,您是知道的,咱们客栈是小本经营,禁不起死人的……我的意思是姑娘不会死,我只是怕……」
「我明白掌柜的意思,你大可放心,她一定会醒来,只是时候未到。」
「那……那就好、那就好。」客倌说得太深奥,就算不能理解,也只能装懂。无言的退下。
冷豫天望著她苍白的睡容。即使在梦里,她仍然蹙著眉,似乎在作恶梦。虽然他有开人梦境之能,但那算是偷窥旁人心志,非正派君子所为;除非救人,否则他不愿动用这种能力。
心头略嫌烦躁,为了什么,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撇开目光不再瞧她,缓缓绕著圆桌踱步。
她的痛苦是他造成,若没有当年一时的兴起,她不曾度过漫漫岁月。他一直以为她早修成正果……不,应该说,他早就遗忘他曾有过的善举,遗忘他曾施恩于她。
那是什么恩?对她来说只是连串苦头的启端。
「应该是心怀歉疚吧……」不然怎会如此烦躁?
脑里浮现她挡刀的那一幕,不免愈走愈快,愈走愈心烦气躁。
「快!……」细碎的申吟被他的脚步声掩去。他的双手敛后,一时受不住斗室之小,走到窗边将窗打开。
「快逃!」挽泪猛然弹起,随即被挖心的痛震回床上,痛苦的翻腾。「好痛……痛……」
「挽泪。」
她闻言张开眼,从眼角觑到他倾身靠过来,原来捂住心口的手模上他的脸,急切的问:「你……你没事吧?」
「我很好,倒是你,你受了伤。」
心口的痛比火烧还难过,但她的唇溢起轻笑。「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闭了闭眼楮,用力咬住唇,忍住申吟。
他眼底又闪过刹那间的迷惑。「你不痛吗?」开口问的是他,难道她身上的疼痛是假的吗?
「好痛……」她辗转翻腾,黑发凌乱的散在枕上,她的拳头紧握,汗珠直流,流到她气虚,几乎再度昏死过去,但又随即痛得惊醒。
原来,人没了心不能活,不是因为失去心,而是那种刮心时的痛,超过了人类所能忍受的极限。
她咬住牙关,鲜血从牙缝里流出来。有人擦著她的脸,她露出眼缝,看见他以衣袖拭她的汗,苦笑说道:「你……你不要内疚,我……我不会死……」又咬住牙忍了一会儿,才再喘息说道:「你放心……就算我一个人,没人照顾……也能活下来……」迟疑了一下,问道:「我……我的心被掏出来了吗?」不敢想像自己将来成了无心人,即使伤口愈合了,心口的地方却是空荡的。
「如果我说是,你会后悔吗?」他忽然问道。
她的眼神黯了下。「不……再来一次我也不后悔……」心脏的痛楚拉扯所有的神经,一时全身痉挛,痛晕了过去。
疼痛仍然在蔓延,她又痛醒过来。挽泪气虚的看著他复杂的神色,勉强拉扯惨白的唇。「你在为我难过?我可不要。我要的……不是你的同情……你走吧……我挨刀,是心甘情愿,不关你的事……」
「你有伤在身,我怎么能够一走了之?」
「我是不死妖怪……」她调开视线,不愿看他的嫌弃。
身受重伤而能活下来,她根本不是人。听是一回事,亲眼目睹是一回事,如今他见了,会觉得害怕吧?连她自己都害怕,他怎会不怕呢?
「我是不死身,忍几天痛就过了,我还活著,你……你快走吧,免得我再后悔,死缠烂打的赖上你……」
迟疑了下,冷豫天说道:「我说过,我要让你有心向佛。」
「我也说过,我一生一世不信佛……噢!……」指甲插进掌心,她抿著唇,合眼忍痛。
「我走了,你不怕再孤独一人?」
「反正任何人迟早都会从我身边离去,我还怕什么……」她的唇在颤动,他伸手模她的脸,是一脸的冷汗;她的手也是冷的,全身冰冷冷,没有温度。
她的身躯这样痛苦,简直是经历由生转死的痛。人死,是刹那间之事,虽然是难言的痛苦,但也只有短暂的那一刻,但她分明延长死亡那一刻的痛。等醒后,她仍然活著,永远不会忘掉这令人骇怕的痛苦。
她不会死,却得经历死痛,是他造的罪。
如果当年他没有一时兴起,她也只是条普通生命,跟随著生命轮盘转世,不会到今天这种地步。
奇异的感觉紧紧抓住他的知觉,他抬起脸来,斗室在他眼里仍是斗室,却再无以往身处斗室,心在天地之间的豁达胸襟。
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我留下来。」他开口。
她身子在抽搐,黑眸半张,无神的凝睇他半晌。
「是了……我忘了你要借寿,自然不能离开……好……你留下来吧,我会借寿给你的……」气虚已至,她紧紧闭上眼眸。
修长浓密的睫毛映在苍白的脸上,显得奄奄一息。
她虽没有明说,方才的眼神却在诉说他的无情。
什么叫无情?
他无情吗?他只是不愿破坏因果轮回,人之生死由天定、由果报,他插手,只会乱了天体运行之道,瞧瞧他当年一时慈悲造成什么样的结果?
难道他这样就叫无情?
心里烦躁更甚,狠心撇头不再瞧她,走出客房之外。
客房外有庭有院有天有地,比起斗室,应该让人心旷神怡。他深吸口气,自然之气环绕他的身躯,稍稍平复心头烦躁。
忽地,屋内细微的申吟让他胃部一阵翻搅,涌至喉口,他嘴一张,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客倌,您哪儿不舒服?」店家端著洗脸盆走进回廊,问道。
他还能吐出什么?
早在数千年前,他就没了七情六欲,他还有什么可以吐的?
「客倌?」
他半眯著眸子,喃喃道:「你有没有过一种经历……」
「什么?」
「一个人全心全意为你,为你生、为你死、为你受尽千百煎熬,也心甘情愿?」
「啊,客倌?」早知就不该收留他们,两个人都有病!一个躺在床上生死未卜,一个竟然发起癫来!
「没人为我受过,因为我万能。她为什么这么毫不迟疑的为我挡刀?」脑海不停闪著那一幕,想起她的激情狂爱。
她像飞蛾,不停的扑火。他不是人,也不是飞蛾,他是水,永远感受不到焚烧的刹那,飞蛾与火的心境。可是为什么他温和的水流里开始起了波动?
「我愿渡化天下所有不识之人,却渡不了爱我之人……」他闭上眼楮。
短短几句话,已将天下人与挽泪有所区分。
何谓神?何谓天人?
心中无远近亲疏,皆以大爱奉世。在他眼里,众人皆是一貌,姓名皆是无用,他的心大到可以容纳天下人,而无分轻重,但如今,他的话出口了,上天在听,诸神在看──
看他陷进万劫不复的天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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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他推开房门,见她已醒,半是坐卧在床上。
「还会疼痛吗?」他问道,将洗脸盆搁下,走近床沿,瞧见她正费力梳理她的长发,他伸出手,笑道:「我来帮你吧。」
她微愕,抬起目光盯著他。「你要帮我梳头?」
他的视□落在她略嫌浅色的眼瞳,仍然面不改色的拿过她手里的木梳,说道:「转过身子吧,我这辈子还没为人梳过头,你不嫌弃就好。」
木梳极旧,旧到不能想像究竟是多久以前留下的,梳齿断了几根……
「改日,我帮你作个木梳。」他平静的说道,撩起她的长发专心梳理。
她发黑而细柔,如丝绸,教人舍不得放手。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我舍不得丢,就留下了。」她□声说道。
「遗物?」
「她不是妖怪,是曾收养我的老妇人……」挽泪闭上眼,喃道:「她待我很好很好,一点也不嫌弃我。」
他注视著她的黑发,明白她在说假话,却不戳破,若真不嫌弃她,又怎么会造就今天的挽泪?
「你的娘真好。」他随口应道。
「是啊,我的娘是天下间最好的娘。」她的唇畔是酸涩的笑,随即注意到他停下手。「梳好了吗?等我洗个脸,便能上路了。」她转身欲接木梳,见到他奇异的神态,忍不住担心,脱口道:「你是不舒服吗?」话说出了,来不及咬住唇,明明要自己不再表露关切之情的,偏偏人孬,爱他的心意从来没有稍减过啊。他回过神,微微一笑的摇头,「我身强体壮,不曾有过病痛,哪里会不舒服。」
她暗松口气,垂眼小心翼翼地用布包住木梳。他目不转楮的望著,神色难读:「你该再留几天的。」
「我好多了。你不是说那借寿之人不能等吗?」她站起来,有点头昏眼花的。
直觉地,他伸手欲扶住她,在见她抬起脸来,双瞳的颜色更淡时,他猛然缩回手。
她没吭声,咬住下唇,摇摇晃晃的走去冲水洗脸。
水中的倒影好憔悴。他是被他的脸色吓到了吗?明知不该著求,但心里总是渴望他不会怕她。
不会才怪!七天之前,她活生生被人剖心,如今已然痊愈,他没有逃之夭夭,她就该偷笑。
这几日,见到他时,他像心事重重,也心不在焉。她不敢多问,怕他流露惊骇的神情。
「你刚好,路途颠簸,我雇了辆马车在外头等著。」
「马车?」她吃了一惊。「咱们不是用走的吗?」他过得像苦行僧,一切皆采最原始的方法──路是用走的,睡是夜宿山间,要不就是民宿,极少住在客栈里,吃更随意,全然是修道中人的作法;会雇马车著实让她惊讶,但惊讶过后,迅速理解了。
那借寿之人必定命在旦夕,所以才要雇车兼程赶路。她心里莫名的起了妒意。不管是男是女,能引起他的关心,必定在他心里占有一席之地。
马车在客栈后门,车夫一见他们走来,连忙将布幔撩开,不由自主的看著她的双眸。
「瞧什么瞧,要我将你的眼珠子挖下来吗?」挽泪气虚道,想要狠狠的瞪他一眼,却喘得要死。
冷豫天摇头叹息,将她扶进车内。「若天下人都看著你,你不是得要挖尽天下人的眼珠吗?」
「挖就挖,我怕什么!谁教他要用奇怪的眼神瞧我!」挽泪恼道。
马车轻轻摇晃,窗幔后的景物在动,她有些头昏,却咬著牙关撑著。
「也许,他是瞧你漂亮。」
她一怔,望著他平静无波的脸庞,「在你心中会有美丑之分吗?」
他的黑瞳里映著她清艳的娇容,娇容上是爱恨分明的神态。良久,他才答道:「你很有生气。」
她略嫌失望的撇开脸,不再看他。有生气有什么用?别说是动心,连一刹那的闪神都没有过。如果有足以吸引他的容貌,她也就不必爱得这么苦了。她闭上眸子,心头的一时激动让她头晕,不由得倒下去,随即又摇了摇头,振作的坐起来。
「你休息吧。」冷豫天从车上拿出薄毯。
「不,我不需要。我可不想连休息也听你说著佛家道理。」
「我不说,你睡吧。」他微笑的将薄毯铺在车板上。
挽泪怀疑的盯著他。他何时变得这么好心了?夜宿荒山野岭,他从不曾主动询问她是否冷了、是否怕山间野兽,自顾自的闭目养神,即使她赖著他睡,他也无动于衷。
虽然怀疑,但身子还是撑不住的倒向薄毯上。她低吐了口气,神智昏沉沉的,眼楮不肯闭,就这样望著他。
「睡不著?」他问。
「睡不著也不要你说佛家道理。」
「我说过我不说了。你想听什么?」他的语气温和亲切,却多了什么。她真恨自己的愚昧,只能听出有异,却不知异在哪里。
她想睡,但不愿回到没有他的梦里,随口问道:「那借寿之人到底是谁?竟然能让无情的你有心救他?」
冷豫天靠著布幔之处挡风。他淡笑道:「我跟她,没有多大关系。若真要论,她与我,来自同一个地方。」
「是同乡?」她不信,仅仅同乡就能引起他关注,那他还算无情人吗?
「我原是黑龙寨二当家。」见她吃惊的模样,微笑。「我不像吗?」
「是不像,我以为你是修道中人。」否则怎会三不五时把佛理瑯瑯上口?
见她专注聆听,双颊略有红润,他不由露出浅笑,继续说道:「我也算修道中人,几年前上山当上二寨主是在等。」
「等什么?」
「等断指无赦的下场。」他解释道:「你少涉世,自然不知京城近年有强盗扰民,官府却又无可奈何,因为黑龙山上的大当家断指无赦作恶多端,杀人无数,官府围剿数次皆无功而返。」
「你在等他的下场?等他死吗?」
他微笑点头。
「他什么时候死?」
「他虽然作恶多端,但脱轨的罪孽之身跳脱因果,他会寿终正寝而死。」
他连人的寿命都能算出来,几乎跟神仙没有两样,这样的想法不经意地在她心里滑过,但更深的疑惑让她问出口:「他既然罪孽难恕,为什么你只看著他,却不杀了他?」
他含蓄道:「我并非普通人,不该插手人间事。」
挽泪注视著他淡然的神情,他似乎不觉得他有何错误。
「你究竟是残忍还是无情?」她缓缓摇头。「你守著他有什么用?看著他寿终正寝又有什么用?他照样屠杀生灵,照样死了许多人。你以为你洞悉天机,掌握一切天命,那又如何?你连条命都不愿意去救,算什么修道中人?」
「天命难改。」
「嗤。」她冷笑。「好个天命难改。我瞧不是天命难改,是根本没有神佛之说,若有神佛,怎会容许你说的杀人魔现世造孽?」
「人靠己身,神只能看,不能插手,插了手,扰乱人间因果,人人靠佛而不自救,这样天下将大乱。」
「好个借口,还好你不是神。你看似温和善良,但压根儿没有慈悲心。」不是存心想要对他冷言冷语的,只是一想及有多少人挫败在他的无情下,心里就好苦。
她也是其中一个啊。
不求他有多爱她,只求她爱他的万分之一,就算让她再经历一次穿心之痛,她也二话不说,咬牙忍了!
见她一脸悲苦,他不再言语,怕她动气伤身……这个念头微微晃过心头,他倏然一惊,连忙闭上眼不再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