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书房外面一个接一个响起的女人声,戚文怀仿佛未闻,好像那是大自然存在的一部分,总会过去,不过,当冤家路窄,两个女人撞上时,这就教他想皱眉了。
「我还以为哪个没规矩的丫鬟在这儿大吵大闹,原来是姐姐啊!」
「妹妹说话当心一点,什么丫鬟,我瞧你更像个丫鬟。」
「我可没说姐姐是丫鬟,姐姐怎么可以骂人?」
「我有骂人吗?我只是说出事实。」
「何谓事实?就是众人认定的事,而姐姐这是诬蔑我……」
戚文怀看了高成一眼,高成即刻明白过来,肩膀瞬间垮了下来,从后面的小门进了小花园,取来一桶冰凉的井水,打开书房的门,两个你来我往的女人瞬间安静下来,不顾形象的争相挤过来,可是下一刻,哗啦一声,一桶冷水泼过来,两只落汤鸡狼狈的让守在外面的侍卫瞠目结舌,这会不会太狠了?
「对不起,奴才不知道两位侧妃在这儿……你们这些丫鬟还站在那儿发呆呢,还不赶紧送你们家主子回去更衣。」高成说完话,连忙缩回书房。近身伺候王爷的内侍有他还有刘方,可是,为何每次都是他遇上这种倒霉的事?
外面恢复平静了,高成的心却一点也不平静,之后那两位侧妃若不找机会整他,他的名字就倒过来念。
斑成将木桶放回后面的水井,来到戚文怀身侧,发自内心的说了句公道话。「王爷许久不去两位侧妃那儿,也难怪她们三天两头就来这儿吵一次。」
戚文怀在纸上写好最后一个字,来回细细品味了一遍又一遍,突然问:「你认为祝氏腹中的孩子是谁害死的?」
这事显然是两位侧妃所为,因为若是王爷其他妾室下的手,两位侧妃肯定会利用此事打发她们,绝对不会轻轻揭过。可这些话高成不敢说。
戚文怀没有期待高成回答,答案不是很清楚吗?「她们其中有一个是杀死本王孩子的凶手,本王还敢进她们的房里吗?」不只是两个侧妃,其他几个侍妾也不能排除嫌疑,她们在他眼中都是一样的。
这是借口,说穿了,王爷从来不喜欢那些女人,无论心计或目的,一个个都不省事,只有祝氏,性子好又体贴,还是香贵妃给的,还算得上讨王爷欢心,可是因为怀了孩子,就给弄死了,王爷岂能不闷?这些话高成依然只能烂在腹中,他深知多说多错,不说就不会有错。
戚文怀放下笔,高成旋即拧来了热毛巾,戚文怀将双手擦拭干净,毛巾丢给高成,目光不自觉的落在书房的门口。
她知道他的暗示吗?老实说,他很好奇她的反应,可是过了这么多天了,什么消息也没有,教他的心好像有猫儿在搔痒似的,就是无法平静下来。
「高成,去看看邵武回来了没。」
斑成应了一声,可是还没走到门边,戚邵阎的声音就传进来。
「王爷,邵武回来了。」
戚文怀等不及的站起身,戚邵武打开书房的门走进来。
「有消息了吗?」
「是,苗子乔又去当铺了。」
「这次典当什么?」
「御赐的一对掐丝珐瑯花瓶、一丛寸余高的珊瑚树。」
戚文怀捕捉到最关键的两个字——御赐。
御赐的东西并未明文规定不能典当,但是御赐的东西也分等级,像是宫制御制之类的东西,随手转送无妨;而地方进贡之物,吃食送人无所谓,至于贵重的物品,若非家道中落了,还是好好守著;再来是邻国进贡之物,这绝对不是一般的臣子可以得到的赏赐,皇上没有说可以送人,有谁敢让东西流落在外?
总之,皇上赐下的东西,从来不在于值多少银子,而是身分和地位的象征,怎能不好好守住?
苗子乔典当的两样东西——掐丝珐瑯花瓶乃地方进贡之物,而珊瑚树则是邻国进贡的珍稀宝物。
「苗子乔肯定急著用银子。」
「苗子乔原本是得了一大笔买卖,准备大赚一笔,可是要交货了,人却不见了,这会儿他养外室的事又闹出来,苗子乔的妻子不愿意拿银子解丈夫的燃眉之急,苗氏只好出手相助。」
戚文怀闻言勾唇一笑。「真是聪明!」
芍药不但看明白他的暗示,还挖了一个坑给苗氏,一劳永逸解决苗氏这个人。丢了沈吟啸的画,只能说是永昌侯府的内宅管理不当,如何处置取决于永昌侯,可是丢了御赐的东西,皇上即便不想追究,言官也会不余遗力的扩大为国事,况且这里面还有邻国的贡品。
「我还要继续跟著苗子乔吗?」
「你让聚宝斋的二掌柜送消息过去,接下来盯著永昌侯府就可以了。」
这时,戚邵阎的声音又在门外响起。「王爷,纪先生求见。」
纪文曝是宁亲王府的长史官,年仅三十,比戚文怀年长十岁,可是看起来倒像已届不惑之年,不苟言笑。戚文怀很倚重他,当他是先生,也当他是朋友。
戚邵武退出书房,纪文曦进来,戚文怀让高成冲了一壶茶,两人在靠后花园窗边的炕上坐下。
「王爷得到消息了吗?荣贵妃最近二召见亲近大臣家的夫人和女儿。」
戚文怀微微挑了一下眉,可是不发一语。
「王爷想必已经知道荣贵妃的目的何在,王爷不能不防。」
「本王要娶谁家的千金当正妃,连父皇都由著我,她凭什么插手?」
「王爷心里可有人选?」
戚文怀脑海闪过芍药的身影,可是马上意识到自己太荒唐了,一个丫鬟怎么可能成为王爷的正妃?
「太后向皇上进言,王爷已经二十了,宁亲王府不能再没有当家主母,因此皇上同意太后的提议,由荣贵妃出面举办赏花宴,邀请达官显贵之家的夫人和千金,再由王爷从中择妃。」换言之,荣贵妃明面上并未插手王爷的正妃人选。
皇子通常十六岁就订下亲事,出宫建府后便迎娶正妃,可是,他不满意太后提供的正妃人选,迟迟不肯应下。母妃辞世之前,父皇亲口向母妃承诺,正妃由他自个儿挑选,因此太后无法强行塞人给他。两边僵持不下,最后父皇只能居中协调,他和太后各让一步,他从太后提供的人选中择两名为侧妃,也因此他在没有迎娶正妃的情况下,先娶了两名侧妃。
其实,去年太后已经动用言官上书,宁王妃之位不能再空著,可是祝氏小产,他失去了孩子,这事也就搁下来了,拖到如今再挑出来,已经是极限了。
「她不至于只邀请看上的人选吧。」
「虽不至于,但无论如何防备,王爷都不可能全盘掌握荣贵妃手上的人选,还不如王爷心里先备好人选,以避开荣贵妃的算计。」
「纪先生放心,本王不会容许她在此事算计我。」
「王爷若能有个底,事先避开,这就可以免去不少麻烦。」
戚文怀同意的点点头,正好借此机会知道哪些人与荣贵妃交好。
竹芝轩一片祥和,正如芍药此刻的目光,温柔专注的看著徐卉丹写字,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似的,事实上,她的心正剧烈起伏,脑海不停盘旋著一件事——福禄院如今的情况如何?这不只是扳倒苗氏的机会,更是拉下姚氏的机会,太太很明白,绝不会在此时退缩,不管如何,她可是定国公府的女儿。
是啊,明知如此,她的心却难以平静,这是一决胜负的关键时刻,难免忧心。其实,她一步一步都算计好了,太太只要照著做,她的精心谋划就不会落空。
「芍药看,我写得好不好?」徐卉丹拉著芍药,两眼亮晶晶的看著她。
芍药见到徐卉丹脸上沾了墨汁,不禁笑了,取出手绢仔仔细细帮她擦拭。「小姐的字越写越漂亮了。」
「芍药还没看。」徐卉丹噘著嘴。
「我不是一直都在这儿看你写字吗?」
雏著眉,徐井丹似乎想不明白,不过一转眼就抛到脑后,因为她的心思已经被更重要的事占住了。「做点心,我要吃芍药做的点心。」
「点心……大小姐肚子饿了吗?」她根本没心情做点心。
徐卉丹很委屈的抿著嘴。「芍药说好的,我写得好,就做点心给我吃。」
对哦,她怎么忘了呢?「大小姐的记性真好!」
徐卉丹用力扯著芍药的衣袖。「做点心做点心,芍药做点心。」
见状,芍药索性随著徐卉丹进了小厨房,藉著做点心让心情沉淀下来。
因为徐卉丹像个孩子,老太太特地在竹芝轩设了个小厨房,以便徐井丹吵著要吃点心时,芍药可以进小厨房做点心。
当芍药专注的揉著面做点心时,孙氏已经将一幅沈吟啸的仿画交到冯氏手上。
「媳妇亲眼见过这幅画,侯爷视若珍宝,小心翼翼的收在小库房,可是,定国公府却得了这么一幅画,还特地送过来,说是要送给侯爷,这可将媳妇搞糊涂了,沈吟啸这幅画怎么会有两幅?难道当初沈吟啸就画了两幅吗?媳妇想不明白,便请芍药过来瞧这幅画,芍药竟说这不是沈吟啸的真迹。」
冯氏虽在书画上没有多少涉猎,但因儿子的关系,她可是很用心研究过沈吟啸的画,当然也看得出来这不是沈吟啸的真迹。
「媳妇更是不解了,为何外面会出现这么一幅仿画?是有人将真迹偷走,临摹一幅拿去兜售,还是有人偷溜进府里的小库房按真迹临摹一幅,再去兜售?」
冯氏眼皮一跳,若是真迹在侯府,仿画很可能出自侯府某人之手,若此事为外人知晓,这不是教侯爷名声扫地吗?不过,就怕此事没这么简单,定国公府不可能无缘无故得了一幅沈吟啸的画,还特地送过来,这分明只是一个提示。
眼神一厉,冯氏按压内心越来越扩大的惊惧,指示道:「张嬷嬷,带上两名丫鬟,叫姚氏将沈吟啸的画全部取来。」
张嬷嫂应了一声,连忙领命带两名丫鬟去怡情院找姚氏。
孙氏原本很不安,此时渐渐平静下来。芍药教她不要害怕,只是让老太太打开库房查个清楚,这不是栽赃,也不是嫁祸,真正该害怕的是心虚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姚氏带著大丫鬟红绸风风火火走进来,张嬷嬷带著两名丫鬟跟在后面,两名丫鬟手上各捧著数幅画卷。
「老太太怎么突然想看沈吟啸的画?」
冯氏不发一语,张嬷嬷立刻吩咐两名丫鬟将画卷放在几案上,她亲自伺候冯氏将画卷展开,一幅接著一幅,冯氏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姚氏感觉到事情有异,紧闭双唇不敢再多言,就在此时,眼角瞥见孙氏,不由得一阵心惊,孙氏为何在老太太这儿?
冯氏看起来好像快喘不过气,张嬷嬷连忙令丫鬟去取一颗清心丸。倒水,将药丸吞下,慢慢的,冯氏缓过气来,抬头一瞪。「为何沈吟啸的画全是仿的?」
姚氏懵了,仿的?这是什么意思?
冯氏相信姚氏被蒙在鼓里,姚氏的脑子没有这样的本事,更别说她在书画方面是门外汉,以假换真,她绝对没有这样的能力!
「张嬷嬷,不要惊动任何人,将管库房的嬷嬷丫鬟提过来问清楚。」
「是。」张嬷嬷再次带著两名丫鬟离开。
姚氏终于有反应了,跌跌撞撞扑到冯氏脚边。「老太太,是不是哪儿弄错了?沈吟啸的画可是侯爷的珍宝,我踫一下都不敢,怎可能以假换真?」
「这库房是你在管理,不是你以假换真,你也别想置身事外。」
「老太太……」姚氏被一脚端开,跌坐在地上,大丫鬟红绸赶紧过来扶她。
「安静在一旁待著,今日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红绸扶著姚氏在孙氏下首坐下,姚氏不安的频频看著房门口,直到再等下去都要变成望夫石了,张嬷嬷这才回来。
张嬷嬷走到冯氏身边,在冯氏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冯氏恨恨的说了一句「去把人给我带过来」,张嬷嬷又走出去了。
姚氏急死了,忍不住又开口。「老太太……」
「你这个蠢蛋!」
姚氏也清楚自个儿不聪明,可是不至于被人说成蠢蛋吧,还是出自老太太之口,真是又羞恼又难过,恨不得放声大哭,不过,又没这个胆量,只能忍著憋著,说不出有多么委屈。
饼了一会儿,张嬷嬷回来,后面跟著苗姨娘,两侧后方各跟著一个丫鬟。
「张嬷嬷说老太太有事问我,不知何事?」苗姨娘看起来很镇定,好像完全没意识此刻的状况。
「你真是好大的本事!」冯氏看了张嬷嬷一眼,张嬷嬷立刻明白过来,取来一幅画卷递给苗姨娘,苗姨娘微微一颤,试图镇定的展开画卷,可是一看,脸色再也维持不住的转为苍白,冯氏冷冷的道:「你真当自个儿是沈吟啸吗?」
她必须想个法子脱罪,可是物证就在眼前,不可能推得一干二净,只能让自个儿也成了受害人……苗氏紧咬著下唇,脑海转过无数念头。
「沈吟啸的真迹在哪儿?」
苗氏双膝一跪,声泪俱下。「贱妾是逼不得已,哥哥的铺子缺银子周转,我娘以命相逼,贱妾若是不管不顾,岂不是不孝?贱妾不得已,只好出此下策,请老太太饶了贱妾一命。」
「说,沈吟啸的真迹究竟在哪儿?」
「贱妾不知道,贱妾只是交给哥哥去换银子。」苗氏重重磕下头。「请老太太可怜可怜贱妾,贱妾也是为了我娘,老太太饶贱妾一命吧。」
「沈吟啸的画是侯爷的珍藏,这要问侯爷如何处置。」
「真迹可以变成仿画,库房其他东西呢?」孙氏突然出声道。
冯氏闻言一惊,比起沈吟啸的画,库房里面还有更多珍贵的东西,尤其是御赐的贡品……冯氏急忙道:「张嬷嬷,带上绿珠和两个丫鬟,去每个库房一一查对。」
这会儿苗氏真的慌了,看著张嬷嬷带著丫鬟走出去,整个人几乎瘫软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