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过六点钟,米奇就听见亚历山德拉走过他的办公室门口。他看看桌上的一堆报告,又看看壁炉上面的钟。自从亚历山德拉来到以后,米奇就有意椎迟吃饭时间,这样可以避免看见她。他给自己的说法是他宁可单独吃饭也不愿和不熟的人一起闲聊。真正的原因是他想尽量减少在她面前出现的时间。两个人虽然没有实质性的接触,但彼此的吸引就已经够难控制的了。
可是情况已然发生了变化,他扔下铅笔站起身时,心里这样想。那天早晨两人谈话时,他是把她当做一个人而不是一个他想得到的女人来看待的。和这个女人谈话是危险的,可是又无法避免。此外,如果他肯老老实实道出自己的心情,他会很愿意承认自己孤独、寂寞。约翰即使在家,晚上也从不找他;贝蒂每天下午六点钟离开这里。自从父母搬到华盛顿州,工作之余就没有人可以交谈。贝蒂不断地催他结婚,可是他还不想。除此以外,有多少女人会愿意在这有些偏远的牧场生活呢?
他穿过房间走向大厅,心想还是找个女人吧。但是这个想法并不使他激动。牧场的工作时间很长,他要和任何人约会都很难。他希望找一个聪明、能干但一定要有女人味的女人。中看不中用的女人也不行。
他走进饭厅。亚历山德拉抬头看著他,脸上露出惊异之色。她已经脱下牛仔裤和工作服,换上一件长袖、高领的深紫色衣服,闪闪发亮的梳子将头发固定在后面,紫晶耳坠在耳垂下闪烁著。他一下于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先清清嗓子。
「我想你在吃饭时也许喜欢有个伴儿陪陪你。」
她嫣然一笑,回答说:「那太使我高兴了。」
一小时之后,当他们俩在一起喝咖啡时,他心里还在回味「太高兴了」这几个字。亚历山德拉无处不使他害怕:聪明、迷人、善于交谈……他可不能找这个麻烦。
「你在想什么?」她问道,一面指著桌上的空酒瓶。
「非常好,」他看了一下瓶上的商标,开玩笑说,「这是加利福尼亚生产的,我以为你们皇家非法国酒不喝呢。」
她朝他靠了靠,低声说:「的确如此。实际上我每喝一口这种酒都是违法的。我是个孤独的叛逆者。」
「你的父母知道吗?」
「我想他们会有所怀疑,不过不愿当面揭穿罢了。虽然经过多年家政与精修学校的熏陶,我仍然觉得加利福尼亚的酒比法国酒好。」
他靠在椅背上,说道:「我敢肯定他们一定大吃一惊。你真的在精修学校学习过?」
「没有,我进了英国一所大学。不过,那里有很多课程教授各个方面的礼仪与规矩。我知道在正式场合酒杯和餐具应放的位置,不同的情况应送什么礼物,如果社交方面可能发生失礼时应该如何补救等等。我还会做面包呢。」
「这使我印象深刻。」
她把右耳边松下的一缕头发向后拢了拢,「我不相信你会有什么深刻印象,但是我相信你觉得这很有趣。我们俩的生活迥然不同。」
他们坐在餐桌的同一头。米奇坐在主位,亚历山德拉坐在伦的右边。吃完饭之后。一米奇把盘子往桌子中间一推,亚历山德拉也跟著这么做,然后两人都面对面地往前靠。他凝视著灯光照耀下的她的脸。她的绿色眼楮显得很深,灯光为她红褐色的头发罩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她承认说:「我很喜欢这个房间。当安静时,我可想象出多年以前这里的谈话声。在这餐桌的周围一定充满了欢乐。」
「真是这样。在特别的日子里,我们全家都是在这里吃饭。」
她身体一僵,沮丧地说:「噢.不。你该不是说你平时每顿饭都是在厨房吃的吧?」
他点点头。
「我不知道。贝蒂头一个晚上把我带到这里时我还以为是……」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很抱歉,我学的一套礼节在这里似乎没有多大用处,是吗?」
「我并不介意在这里吃饭。亚历山德拉,你是对的,在这里有许多美好的回忆。我认为这房间没有被好好地利用。当我的父母住在这里的时候,他们常常在这里举行宴会。宴会都是非正式的,但客人很多,交谈得很融洽。我还记得在圣诞节和感恩节的时候,家中准备了大量的食物和额外住处以便不速之客在这里食宿。」
她又朝他靠了靠,把肘部放在桌上,双手托腮。「听起来真好。你现在和父母仍然有密切的联系吗?」
「对,我们每周通电话。他们每星期天晚上七点钟给我打电话。他们两人都在电话上和我交谈,告诉我他们一周的情况。我们谈起他们旅店中的顾客,又谈这里的牛群。这种谈话没有什么惊人大事,但十分亲切。我喜欢这样。」
她若有所思地说:「听起来多好呀。当我还是个小孩时,我常常幻想自己生活在一个普通家庭里。」
「可是大多数小女孩都想当公主。」
「这我知道。每当我抱怨生活上有什么不痛快时,我总是告诫自己,我能生长于帝王之家是非常幸运的,过去和现在都是这样。不过,有时我又想,如果我能和普通人一样该有多好。」她伸直了身体。「我不是说我的父母不好。他们非常好。他们关心、爱护而且全力支持孩子。但是情况不同。」
「我简直想象不出来。」他这样说,也是这样想的。她的世界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而且他也不想进人那个世界。
「米奇,你有全家的相册吗?」
他笑了,「我家的相册可以装满国会图书馆。」
她皱起眉头,「什么?」
「噢,我是说,我家有成吨的照片。听我说,你去把甜食拿到起居室,我去把相册拿来。这就是说,如果你允许我给公主下指示的话。」
「请,」她站起身说,「但是如果你坚持这种傲慢的态度,当心有杀头的危险。」
「你们还有这种惩罚吗?」
「每天如此。」她迅速地对他一笑。
「啊呀!我正计划去温博罗。看样子我非得过这一关不可。」
「别著急,如果你做错了什么事而有杀头危险,你只要提起我的名字就行了。我在王室中还是有小小影响的。」
「真的?」
她在心口上画个十字,「我发誓。」
※※※※※※※※
米奇翻开相册的一页,指著一张大照片说:「这就是我弟弟约翰。」
亚历山德拉低头仔细看著站在马旁的小男孩。她认真研究他的脸、眼楮和嘴,看看和她的家人有无相似之处。「当时他几岁?」
「大约十岁吧。你怎么看?」
她紧闭著嘴,想了一下说:「我无法确定。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熟悉,但是我说不出哪些地方熟悉。也不敢说这是不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
米奇拍拍相册。「我这里有好多他的照片。也许看了他年纪大些的照片对你的判断有帮助。」
「也许。」她同意道,身子往前倾了倾,拿起咖啡杯。
他们俩走进起居室,挨著坐在壁炉前面的沙发上。米奇点起火,火焰在 啪声中欢乐地著起来。燃烧的劈柴的气味、贝蒂做的奶油冻残留的香味,离她这么近的男人身上散发的热量,所有这些使亚历山德拉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这种感觉似乎毫无来由,她才来到牧场一个星期呀。然而,她就觉得像是回到家里一样,特别是在她和米奇的关系好转以后。
米奇把相册翻过一页,下面是他和约翰并肩站立的照片。他手里拿著一条夺得冠军的缎带。「这是什么?」
「青少年牧人竞技比赛的奖品。骑野牛和套小牛的比赛。」
她看了看他,笑著说:「了不起。」
他对她的夸奖只是耸耸肩。「我是在牧场长大的,环境造成的嘛。」
她把注意力转到另一个孩子身上,还是无法确定约翰和她的家人有多少相似之处。「问题是我和我的三个妹妹长得就不太像。所以没有理由认为我能一眼认出谁是我的哥哥。这是个三十年的谜。也许我们只是自欺欺人,以为能够查明真相。」
「不要放弃希望。你已经得到了一些新的消息,而且你还可以调查阳光之家的档案。你会查明真相的。」
「但愿如此。阳光之家的新领导说下星期可以把档案整理好,通过档案储存系统把材料发送过来。我急切等待著这批材料。」
米奇继续翻著相册。她看著他们两个人从瘦长难看的小孩长成英俊少年。有些是圣诞节的全家照,有些是不同的生日照。还有一张是米奇穿著小礼服一本正经地和一个金发碧眼的女孩的合照。
他解释道:「在学校舞会上照的,那时我十六岁。」
「你们学校开舞会?为学生开舞会?」
「当然,每年开几次。这是个大事。你们皇家举办舞去吗?」
他离她很近,宽阔的肩膀不时地踫著她。她喜欢这种接触。但又不得不有意识地防止自己靠在他身上。「不,只是偶尔举办正式舞会或募捐舞会,但是从来不给十来岁的孩子办舞会。要是有这种舞会该多有趣。」
「你确实是在不同的环境里长大的。」
她莞尔一笑。套用了他的一句话,「环境造成的嘛。」
她又往下翻,当她看到一张结婚照时,身子都僵了。米奇站在一个穿著白色婚纱的美丽少女旁边,照片里还有双方家长和好几个男女傧相。
「你结婚了?」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到吃惊,可是她确实震惊不已。
「是的,这是多年以前的事了。」他从她手中把相册拿过来,合上。「天晚了,恐怕你该上床睡觉了。」
她退到沙发的角落里,歪著身子对他说:「不要妄想轻易逃脱。我根本不知道你以前结了婚。贝蒂没有对我说过。」
米奇把相册放在咖啡桌上,吸了一口气,好像要说话,可是又不开口了。她看著他那浓密蓬松的棕色头发和挺直的鼻子。他既然是个友好的男人又是个好主人,为什么她一知道他结过婚就感到紧张胸闷呢。他们俩萍水相逢,关系一般,为什么她会有种被背叛的感觉呢?她这是怎么了?米奇和她之间没有什么私人关系,他过去的一切根本与她无关。
除非她认为真的与她有关,但她却无法解释其中的原因。
他缓缓地说:「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贝蒂常常取笑我,但是她又保护我。她从不对别人谈这件事。」他停了一下。「我和罗斯结婚时才二十四岁。我虽然看起来是个成年人,其实很多地方是个小孩。我们婚姻的失败主要是因为我急躁任性。我要求一切都要听我的,如果做不到我就不干。我这样说不是以此为荣,而是觉得我应该对此负责。等我长大成熟后,我才体会到婚姻需要双方都作出让步。而这时我已失去了她。」
「噢,你们离婚了。」她陈述著这个事实。她仍在为她知道的一切感到震惊,但听了米奇的解释后她心里好受多了。她很钦佩米奇在这婚姻失败的问题上能够认清自己的责任。
「这事过去多年了。她已再婚而且有了几个孩子。」
「你想她吗?」
米奇考虑了一下。「想,但不是你那个含义的想。」他通常不愿回想这种事。「我很为自己当时的少不更事而难过。如果不是那样,我可能有个美满的家庭。不过,我并不爱她。我很高兴罗斯找到一个爱她的人。」
亚历山德拉捧著咖啡杯一语不发。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管她怎么想,大概不会把他当做英雄看。现在该改变话题了。
他调侃道:「你那糟糕的过去怎么样?你伤了多少人的心?」
她手里捧著的咖啡杯似乎突然吸引了她的注意。「没有你想的那么多。」她说著,眼楮始终盯著咖啡。
「我知道这不是实话。像你这么漂亮的公主一定有几十个合格的年轻富豪对你感兴趣。」
她耸耸肩,仍然不看他。「我没有什么机会和男人约会,至少没有像你理解的那种约会程序。」
「程序?我们现在谈的是人们一般的聚会,又不是向敌国进攻的作战计划,还要什么程序?」他向她靠近一些。「我知道你心里隐藏著什么。你是不是在暗暗苦恼自己曾和一个驯马师有过纠葛?快点,承认吧。」
她终于抬起头看著他,红晕满面。「我向你保证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我一直准备为了我们王国的利益而结婚。当我的父母为我找到一个合适的对象时我就订婚。」「开什么玩笑!」他根本不信她说的话。「你是说在当前这个时代,你会乖乖地听从父母为你安排的婚姻吗?」
「当然。我是长女,是温博罗王国的长公主。我对我的国家和人民负有责任。」
听了这句话,他震惊的程度不亚于她告诉他说她曾是个夜总会的脱衣舞女。根据工作需要而结婚?「幸亏我不是你们的家庭成员。」他咕哝一声。「下一句你该不会告诉我你还是个处女吧?」
她的脸通红,从脖子红起,一直红到发根。她挺直了身体,清了清喉咙。「我个人的生活与你无关。」
他觉得似乎被重击了一下。亚历山德拉是处女?他为这个想法感到震惊。她虽然显得年轻,可是他知道她已二十九岁。不,不可能。她一定--
在他看来,事实当然是这样,想到这里他感到一阵释然。她之所以尴尬是因为她已不是个处女。这可真够刺激的!鲍主想度过愉快时光的时候会去什么地方呢?米奇既不羡慕也不愿意成为第一个与王室成员有肌肤之亲的男人。想想那些责任就够麻烦的了!
这时,他才发现两个人都已经沉默了好几分钟。他清清嗓子说:「很晚了。」
「说得对。」她把咖啡杯子放在桌上,「我得上床去啦」
「啊,是的。」他站了起来,可是心里所想的只有亚历山德拉所说的「上床」这两个字。在她的床上。她在她的床上。她在床上穿的什么衣服?她的头发是否散落在枕头上,还是梳好以防夜间松散?
他忽然幻想著他们俩用不同的方法拥抱在一起,一会儿紧搂著,一会儿又松开。他的手指轻抚著她的脸,他的嘴……
「多谢你给我看相册。」她站起来说道,「这个相册有特殊意义。」
「不客气。」
他说这话时心里想的却是别的。也许幻想一位公主脱光衣服的样子是违法的。可是他情不自禁。不幸的是,她不仅仅是美丽高雅,并且聪明勇敢,还有点霸道。她要做什么决不更改。她向他挑战。他怎么反抗呢?除非非常必要他是不能反抗的。亚历山德拉有很多优点,但她和他并不匹配。
她开始朝过道走去。当她发现他没有跟在后面时,就停下来回头问他,「你是不是还要在这里呆著?」
「只呆一会儿,我还有些工作要做。」
「是不是我耽误你的时间了?我不想这样。」
「你没有耽误。我很乐意和你一起吃饭。」
她展颜一笑,令他心动。
「我也喜欢和你一起吃饭。」
她那温柔的声音使他发狂。他一步一步向她走近。虽然他知道不该这么做,虽然他知道这么做是错误的,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他告诫自己,停下来。他告诉自己这样会冒犯她,他告诉自己这样会引起国际纠纷--
可是他的眼楮还是盯著她的嘴不放。
他们俩相距只有几英尺。这里灯光很暗,所以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估计最坏的情况就是她扇他一巴掌。
「我从来没有吻过一位王室成员。你们接吻和普通人有什么不同吗?」
她又脸红了,但没有躲他,反而朝他靠拢了。「我想没有。我从来没有吻过牛仔。你们有什么不同吗?」
「我们当中有很多人骑在马上练习接吻,所以我们这里的女人有时候跺著脚鼓励我们做下去。」
「真的?我可一点也不知道。」她迈著碎步朝他走来。
「真的,这种办法很有用。」他向她走了一步,这时两人之间一点空隙也没有了。他说道,「我以为你要上床睡觉呢。」
「我以为你要回办公室工作呢。」
「我认为最好是吻你。」
她的蓝眼楮睁大了一些,但是没有躲他。相反,却慢慢地,有意地跺著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