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曼达下决心决不退缩。接近傍晚时,她全靠意志力的支撑,才勉强骑在马上。
他们一路疾行,他一点也没有怜惜她的意思。山间小路崎岖难行,而且越来越窄。骑马走著都很难,更不用说慢跑了。而让马在这种山路上快跑那简直太危险了。
她身上的每根骨头都像散了架,每块肌肉都尖叫著表示抗议。幸亏她的黑牝马不用鞭策就紧紧跟著白雄马。阿曼达不得不咬牙坚持著。还要走多远?她很想问问,但自尊心不允许她承认自己的软弱。
几小时前他们停下来吃午饭,那时她还感觉很好。上午他们骑马的速度要快得多,但远不及下午这般劳累。他们钻出森林走上山坡,这里是一片片果园,里面种著杏树、只果树、无花果和橄榄树。他们继续向上走,上面是高山牧场,绿色的草地上点缀著雪白的羊群。一切都那么赏心悦目,好似一幅美丽的画卷。
现在那些美景都落在了身后。在的岩层中间,这一片那一片地生长著栎木林,但在弯弯曲曲的冲沟里和突出的石灰岩上只长著稀疏的植物。阿曼达根本无心欣赏风景,她猜想她正通过那条路的地狱部分,希望天堂部分能给她作一些补偿。
他们终于到达了宿营地,它就像沙漠中的绿洲。有好几分钟,阿曼达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她使劲眨了几下眼楮,这才相信确实有一个天然的岩石区潮水潭;松林中有一块空地,长满了绿油油的牧草。
「我们在这里过夜。」
这真是一个好消息。惟一的问题是,阿曼达已经无力下马了。她眼睁睁地看著「升级」先生轻松利索地跳下马背。他的双腿依然灵活自如,他的臂膀依然强壮有力。
用意志战胜身体,她严厉地对自己说。
但那没有用。大脑发出的信息根本传不到脚上,她的脚不听指挥,还是牢牢地套在马镫里。她好不容易才松开握住缰绳的手指,又急急抓住马鞍的前鞍桥。
「恐怕我动不了了。」她沮丧地宣布。「我从来没有骑马走过这么远的路。并不是我太软弱,我只是筋疲力尽了。」她辩解道。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的话已经含混不清,她还以为吐字清楚,条理分明呢。
阿曼达不清楚他是怎么把她弄下马背的,她只知道他抱住她的腰帮她下来。阿曼达很高兴他没把她放在地上让她自己站著,因为那样她准得跪下。躺在他的怀里她感到安全而惬意。他抱著她走了一段路,然后把她轻轻放在草地上。
「我马上就回来。」
「嗯。」她哼了一声,累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闭上眼楮,觉得浑身上下都痛。她感到马靴被脱掉了,心想这是个好主意,可以放松脚趾。牛仔裤是另一个问题。当他解开扣子褪下她的裤子时,她猛然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惊醒。脱衣服脱到这个程度显然不合适。在目前的身体状况下,她什么也感觉不到,也不会对任何刺激有反应。
「现在不要。」她嘟囔了一声。
「我要用搽剂按摩你的腿。」
「明白了。」她同意了,原来他不是对她有什么要求。她松了口气。
奇妙的手,奇妙的搽剂。他把火辣辣的感觉揉进了她的肌肉,或者说似乎是这样。阿曼达想多多享受他的按摩。她的双腿现在又像是自己的了。
他开始按摩她的脚趾,那种舒服的感觉从脚传递到身体,又从身体传递到大脑。她曾经读过一篇文章,里面提到抚弄女人的脚趾可以使她们达到性高潮。她暗想检验这种说法一定很有趣。
「现在我来按摩你的后背。」
听到这种不容置疑的口气,阿曼达只得让他再脱上衣。他先脱掉斗篷,解开衬衫扣子,把她抬高一点好脱下袖子,然后轻轻翻过她的身子,让她趴在一块小毯子上。这一定是他刚才从驮马身上取来的。
他把她的腿盖好,以保持体温,然后脱下她的,将她的头发拨到一边。她仍穿著紧身短衬裤。她以前常常这样躺在海滩上,所以没什么可害羞的。她与一个男人单独呆在阿特拉斯山脉的半山腰上也改变不了什么。他是适合自己的男人。
另外,他按摩的手法非常专业,像一个护士。毫无疑问,这都是为了她。他深沉缓慢的呼吸说明不了什么,然而,她忍不住想知道他是不是喜欢自己的身体,她的身体对他有多大的吸引力,触模她是否会令他愉快,感到刺激……他要按摩到哪里为止?
他跨跪在她身体上方,用膝盖压住她股骨两侧的小毯子。阿曼达闭著眼楮,但他俯在她身体上面的形象却很鲜明。他按摩她的肩膀和背部,一开始她对他的触模极度敏感,好一会儿后她才彻底放松下来,享受这种令她镇静的按摩。
她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梦见自己漂浮在起伏和缓的海面上,海浪在她身下轻轻涌动著。她觉得如此舒服轻快,充满了女性的温柔。后来,梦境消失,她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时,她听见几种微弱的声音:马打的响鼻声,篝火燃烧时发出的 啪声,还有轻轻的脚步声。
现在她完全清醒了,注意到其他一些事情:她躺在一个温暖柔软的睡袋里,还枕著一个临时凑合的枕头。天还没亮,群星闪烁。她闻到咖啡和丁香的香味。她动了动身体,觉得关节还有些僵硬,但不再酸痛了。她慢慢转动身体,朝发出响声和香味的方向看去。
他蹲伏在篝火旁,斗篷还穿在身上,不过兜帽已经掀到后面了。摇曳不定的火光把他的侧面轮廓映衬得十分突出。阿曼达又一次联想到古币上那些坚定高贵的脸。他那张永不衰老的脸上显露出坚韧不拔的精神,它能忍受一切苦难,战胜一切苦难,不屈不挠,百折不回。
她对他的血统感到疑惑,他长得不像阿拉伯人。柏柏尔人属于高加索人种,但他也不像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或许因为他这个人不同寻常,所以长相也与众不同,这肯定加深了他的孤独感。
尽避他已流露出渴望得到她,而且她也乐意投入他的怀抱,随他走向天涯海角,但他仍与她保持著距离。他是否经过重新考虑得出了其他结论?昨天骑马走了一天,她累坏了,他是否因此而看不起她呢?
她多么希望自己能知道他的想法……他的感情,她多么希望自己醒来时躺在他的怀抱里。她肯定身体的接触能使一切问题变得更简单、更直接。想起他的双手在她的身体上移动,她就兴奋不已。他对她身体的了解要比她对他的了解多得多。如果她现在引起他的注意……
「我睡了很长时间吗?」她问道。
他听到这声音并不惊讶,转过头来望著她,他的脸因背对火光而看不出表情。「天快亮了,我们必须尽早出发。」
他的声音平静果断,她还一心想著!这个男人不会因受诱惑而偏离既定的路线,他的意志坚定,冷酷无情。什么也不能软化他,什么也消磨不了他的意志。
阿曼达感到灰心丧气,她足足睡了八小时!她又吃惊又懊悔,一夜就这样白白过去了。除了知道他是个按摩高手外,她对「升级」先生没能取得更深入的了解。
她突然觉得肚子很饿。「我得吃点东西。」她直率地说,惟恐还要以前一天的速度赶路。她得储备足够的能量。
「你洗漱完毕,穿好衣服就吃饭。干净衣服就放在你旁边。」
一想到还要骑一天马,阿曼达畏缩不前了。「那几匹马难道不累吗?」这是她能想起的惟一借口,她很想再休息一会儿。
「它们确实累了,但这些马生长在山区,它们不会因疲劳而影响我们的行程。」
阿曼达叹了口气,发脾气使性子根本不必考虑,那样会失去他对她的尊重。既然她已经作出了选择,接受了他的条件,就必须鼓足勇气,继续努力,否则就没有履行自己的诺言。特别是他细心照顾她,为她准备食物,阿曼达不能不按他说的去做。
他做事有条理,效率高。阿曼达吃完早饭时,篝火已经浇灭,灰烬散尽;行李已经收拾停当,马鞍也已备好,而且所有宿营的痕迹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无迹可寻。阿曼达不知道他是否还在担心被闲人看见;或许他估计到扎‧西拉克一旦发现他们的行动会追踪至此?
他扶她上马时天色已渐渐发亮。她小心翼翼地坐到马鞍上。阿曼达认为,为了她全身肌肉所受的痛苦,向他提出一个小小挑战是适宜的。
「我认为你应该告诉我今天要走多远,这样我好有个心理准备。毕竟马拉松运动员都知道他得跑二十六英里零三百八十五码。我今天得跑多少码?」她又冷冷地加了一句。
「很多码。」他回答。
「谢谢,非常精确。」
他指著远处山脉的最高峰说:「那就是我们的目的地。如果你咬紧牙关坚持住,我们可以很快到那儿。」
很快到那儿干什么?她觉得奇怪。「它有名字吗?」
「阿拉伯语叫双子峰。」
「双子峰?难道它是一对山峰吗?」
「另一个在北边,你带来的人去那儿。从这里看不到那座山峰。」他简单地敷衍了几句。
阿曼达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根据「升级」先生的片言只语,她把父亲留下的拼板一块块完整地拼凑起来。她父亲描述过的山峰有一对!
难怪所有人都不相信她父亲,难怪后来再没有人找到那个水晶洞。他们都被引向了另外一座山峰!
每张地图,包括她珍藏在身边的那张,都把水晶洞的位置标在蒂尔哈姆以北的那座山峰上,而南边的这座山峰从没有出现在地图上。这种疏漏一定是有人故意做的,而她父亲不知为什么误导了方向,正因为如此,扎‧西拉克的骗局才一直没被戳穿。
「升级」先生知道这个秘密,现在他把它透露给她,这是对酋长的背叛。难怪他压抑自己的欲望,尽避它是如此强烈和迫切。他要先满足她的愿望,这愿望是必须实现的。只有帮助她了却了心愿以后,只有当他献出他能献出的一切时,他才会以情人的身份来爱她。
阿曼达被深深打动了,到那时她定会用自己全部的爱、感情和温柔回报他。他为她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崇高的牺牲精神。她对他的本能反应是对的。
他已经上了马,但还没起步。她策马来到白马旁边,「不论发生什么事,」她以一种新的坚定口吻说,「今天我都要和你在一起。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也不会畏缩。我要和你一起坚持到底。」
他那双幽幽的黑眼楮里闪现出赞许的光,「这就对了。」他简单地说完,拨转马头,驰入洒满群山的灿烂霞光之中。
阿曼达发现,要想估计出他们路程的长短是不可能的,但知道了终点在哪里使她安下心来。肾上腺素刺激她不断向前。曾经遥不可及的目标现在近在眼前。
她死去的父亲如果在天有知,一定会扬眉吐气,一想到这里,她身体上的痛苦就减轻了许多。虽然她还不知道最后的结局如何,但这折磨人的旅程毕竟有了结束的希望。
他们不断向上攀升。阿曼达又反复考虑了这件事情。也许双子峰是扎比亚与邻国的边界,而且,这条路大概能使她逃脱扎‧西拉克的控制。
想到她的数项罪名,她意识到「升级」先生的行为可能会使她免受牢狱之灾,同时也能救他自己一命。因此他催著她拼命赶路,而且尽量避免让人发现他们的行踪。
阿曼达并不想逃跑。如果她发现了水晶洞就不必逃跑。这种想法困扰著她:如果流亡国外,他会快乐吗?毕竟他曾为他的祖国付出了一切。如果她为挽回父亲名誉的努力失败了,她会快乐吗?谁又能一下摆脱自己的过去呢?
阿曼达觉得自己和父亲一样无助和无奈。她坚信有些东西是值得为之奋斗的,比如公正,比如公平。直觉告诉她,他们两人最好还是勇敢地面对扎‧西拉克。
问题是「升级」先生是否同意。如果她巧妙地利用机会,她能不能帮他逃脱惩罚,避免流亡国外呢??强手会遇到强手的挑战。首先她得与莫卡联系上,然后去找大使馆。阿曼达对莫卡的足智多谋很有信心。
一旦得到自己政府的支持,她就敢与扎‧西拉克对抗;一旦有了讨价还价的本钱,她就能找到和解的办法。
阿曼达一边在脑子里盘算著,一边留心沿途的标志物。如果「升级」先生拒绝她的计划,她可能会独自返回。他会跟著她。她对此深信不疑。然而,要完成她的计划必须有个良好的开端。
这一天过去了。他们没有停留。她的马鞍上拴著一壶水、一袋干果和饼干。她既没饿死也没渴死,但骑马长途跋涉耗尽了她的体力。她累得在马上东摇西晃,这时他们在一条山间小溪旁停了下来。
「就到这里吧!我们把马留在这里。」
黑牝马站在白马旁边。
「为什么?」阿曼达问。这座山峰已经近在咫尺,近得如此诱人。「再用一两个小时……」
「我们要去的地方马匹上不去。这里适于它们休息。」
「你的意思是我们自己爬上去?」
「正是。」
「我们保全了马儿,牺牲了自己。」她试图用讽刺式的幽默反对他的意见。
「你坚持不住了?」他担心地看著她。
「你到哪儿,我就到哪儿。」她高傲地说。
「很好。」他相信她的话。
不过,他还是帮她下了马,让她在冰凉的溪水中洗脸洗手。同时他照顾那几匹马,卸下马鞍,把马拴在树上。他把背包甩到肩上,准备开始艰苦的跋涉,阿曼达尽最大努力恢复了正常呼吸。
他什么也没说,她也是。他拉起她的手,没有回头看一眼,大步向前走去。
他们向上攀登。
他搀扶她,支撑她,推动她。阿曼达像个机器人一样不知疲倦地重复著机械动作,迈完一只脚又迈另一只脚。最后他们来到一处岩壁,它被一块巨石挡著。
「没用,」阿曼达说,「我们爬不过去,也无法绕过去。」
「升级」先生没有理会她。他把背包放在地上,解开扣子,取出两个液压千斤顶。
「我把岩石抬起来一些,我们可以从这里钻进去。」
他说著动手干了起来,阿曼达好奇地在一边看著。巨石底部的两侧都被凿开,但有一边要高一些,以便放入千斤顶。
「升级」先生手脚麻利地把千斤顶放在合适的位置,然后开始操作。他利用杠杆原理将一端保持水平作为支点,以便抬起另一端。
阿曼达著迷似的看著巨石一毫米一毫米地被撬起,石壁上显现出一道裂缝。
「你爬过去。」
阿曼达吃惊地看著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定是在开玩笑。
他摆手让她开始行动。他没开玩笑。
她照他说的办了,尽避怕得要死。要是巨石落下来怎么办?一想到可能被活埋在里面她就浑身冰冷。她让自己镇静下来,心想她至少不是孤身一人。他跟著也爬进来,推她进入了一片漆黑的世界。
她觉得自己的喉咙闷住了。她想起了阿伊达。这对情人被埋入坟墓时还一起唱著歌,真是难以置信。不过那是歌剧,这是现实。
饼了一会儿,她的前方没有岩石了。她把手臂伸出,在周围模索。她的手没踫到任何东西。她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踏入一个永恒的、令人恐惧的空间。
她听见他在身后站起来,然后是 嗒一声,一束手电筒的光亮照在她父亲发现的宝物上面。
这时她才真正理解了父亲为什么对它魂牵梦绕,至死不能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