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永远,到底有多远呢?未央不知道,于是她想到一个词,地老天荒。
她微微仰首,她看著他,他也看著她,太阳在那里缓慢地移动著,在山的那端,一点一点地移了过来,看著缓慢,实则是非常迅速的,仿佛只是一刹那,那毫无遮盖的白光,便肆无忌惮地兜头盖脸洒了两人一身。那盛夏的光与热,却像是烙进了皮肤,深深地渗入身体的每一处血脉。
未央想也没想,一句话便脱口而出:「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而他的吻就这样落了下来,落在她的唇上,脸颊,耳畔……
未央换好鞋,关了大门走出去,轻微的关门声,在身后空旷地回荡,她头也不回地进了电梯。
外面难得没有下雪,只是蒙蒙细雨,而冬天里的雨,因为潮,因为冷,却是比冰天雪地更让人难受的。
马路上残留的积雪在雨的侵蚀下,正在一点一点地融化著。在这个寒冷的北方城市生活了那么些年,未央知道,其实真正的寒冷并不是下雪的时候,而是在雪融的时候。而在极致的寒冷后,接踵而来的却是万物复苏的春天,所以便有一句话,一句仿佛充满希望的话: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而现实的生活让她明白,在冬天里等春天,是十分遥远的,而要到烈日炎炎的盛夏,便更加遥不可及了。
未央招手上了一辆计程车,车子沿著蜿蜒的高架路,深入城市的脉络,在楼群林立的森林里穿行著,冷雨敲打著车窗,丝丝细雨,在玻璃上汇成雨滴,然后滑落,一路上,未央一直在想,见著他,应该说什么。
路很远,可是最终还是到了。
那是一家位于什刹海边的咖啡馆,未央自计程车下来,便看见他站在门口,双手插在裤兜里,仿佛等很久了。
未央站在那里,只是迈不开脚步,任由细细密密的雨丝,濡湿了额前的发丝。
棒著细细密密的雨帘,两人都觉得彼此的脸庞,遥远而朦胧。
最后,他走过来,道:「进去坐吧。」
推门进去,咖啡厅里面的布置并不甚特别,可是很大,四面都是大片大片的落地玻璃窗,客人不多,却都是一对一对神态亲昵的男女,零落地散在四周,在轻柔的音乐声里,喁喁细语。
两人都点了杯咖啡,不过在咖啡馆,仿佛也只能喝咖啡,没有别的选择。
面对面坐著,一时竟无语。
未央拿个小勺,缓缓地搅动著面前的咖啡,在蓝山咖啡浓郁的香气以及袅袅上升的热气里,想著现在这种场面,是不是应该像张爱玲那部小说里那样,学著曼桢对世均说一句:我们回不去了。
然而在现实中,不管中间是经过了多少辛苦路,也是不可能像小说一样缠绵悱恻的吧?
他轻轻地唤她的名字:「未央。」
未央回过神来,此时才发觉自己拿著小勺的手指沾上了些黑褐色的液体,白色搪瓷杯里的咖啡因为她无意识的翻搅而微微溢出。
未央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抬起眼帘看他,她索性放下手中的小勺,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他仿佛怔了下,过了一会儿,才道:「也并没有什么,只是想……」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然后消失,后面的话,她并没有听见。
气氛重新回归沉默,轻柔的音乐若有若无地拂过耳畔,雨仍无声地下著。
又隔了半晌,才又听见他说道:「未央,你好吗?」
未央应道:「嗯,挺好。」
他的唇角微微一勾,脸上仿佛有了点笑意,「那就好。」又道:「我跟洛洛……要结婚了。」
未央微微一笑,道:「恭喜。」
她端起面前的咖啡默默啜饮著,冒著热气的咖啡其实并不热,可是很苦,未央记得自己刚才明明是加了两勺砂糖的。
陆晖仿佛是在解释,又道:「我母亲病了,已经好几年了,一直在医院里,她的情况很糟……一直希望我与洛洛能尽快结婚……」
此时,她的手机却在手袋里响了起来,熟悉的旋律,在幽静的空间里有点突兀,她翻找出来,低低地对陆晖说了句「对不起」,便站起来,握著手机走到露台外面去接听。
推开玻璃门,沙沙的雨远远近近,声声入耳,冷雨裹著微风,迎面吹来,沁凉入骨,未央再次低首才看清楚,屏幕上一闪一闪的,是「骆毅」两个字。
未央接了起来,那边骆毅的声音却带了点迟疑,叫了声:「未央?」
她应道:「嗯。」
那边问道:「你在外面?」
她又「嗯」了声,然后才道:「在什刹海这边的咖啡馆。」
「未央。」他又叫了声,迟疑的声音,仿佛小心翼翼,「你在哭?」
未央伸手抹了下脸,手心一片濡湿的冰凉,只是雨水。
她道:「没有啊。」
她伸出一只手握著露台的栏杆,极目眺望,湖面的冰被雨水打散了,大块大块的坚冰,虚虚地浮在水面上,欲融又凝的样子,连带她握著的栏杆,仿佛都会随时融化。
而雨仿佛下大了,沙沙地拍打著湖面,她忽然道:「雨下大了,我没有带伞。」
他马上道:「我过去接你。」
未央像是才醒悟过来,忙道:「不用了,我就要回去,这里打的也很方便的。要不,回到家我再给你打电话吧。」
骆毅静默了一会儿,并没有再坚持,道:「那好。」
币了电话,未央拿出面纸仔细地擦去被风吹到脸上的雨水,才走回到里面去。陆晖低著头,不知在想什么,桌上的咖啡恐怕早已经凉了,而他面前的那一杯,却还原封不动地摆在那儿。
她缓缓地走近,他抬眼看她。她微笑道:「不好意思,临时有点事,我只怕要走了。」
他也站起来,道:「去哪儿?我送你吧。」
未央道:「不用了,就在这附近,也就几步路的距离。」
陆晖没有再坚持。
两人一同步出咖啡馆,他开一部纯黑色的雪佛兰。
她道:「再见。」
「再见。」他最后看她一眼,终于转身上车。
陆晖发动细擎,车子便缓缓地向前驶去,他目不转楮地看著倒车镜,她的身影越来越远,慢慢退去,最后消失在视线里,而车窗外的景物顷刻间也变得模糊了。繁华的街道,喧嚣的人群,像是一幅幅古旧的老照片,定格在那里,一点一点地褪去颜色。
昏暗的天色,越来越沉,雨真的是下大了,淅淅沥沥的,街上来往的人群,行色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