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成不变的生活、一成不变的规则,他在规律问呼吸、在规律间吃饭休息。有什么事情值得高兴吗?没有,只有存艾的来信,能稍稍带给他规律外的幸福感情。
存艾是个懒惰虫,有了电脑还是每月一号才肯发信,不像他,一想到就给她写信,一封三封五封八封,他写的信是她写的几十倍。
不过……他不介意、不计较,不在乎自己对她的付出,是她的几十倍。
世间有一个储存艾,就有个愿意为她做牛做马、宠她溺她的吕默恩。
星期日早晨,默恩走到树下,龙眼结出累累果实,硕大的果实挂在树梢引人垂涎,他拿来竹竿,想绞下几竿果实,剥壳去籽摆进冷冻库,再做一次龙眼冰,再想像一次存艾吃冰时的表情。
「哥,你看,龙眼耶。」稚嫩的小女孩声音,从后院围墙另一边传来。
「嗯,你想吃?」
「好想哦,哥,你拔得到吗?」
「不行,要拿竹竿才可以。」
「嗯,可是人家好想要。」
「那是别人的,乖,我去买给你吃。」男孩耐心哄她。
「哥……」
那声哥,软软的、甜甜的撒娇,让默恩想起存艾,想起她总是噘著嘴巴,固执地指著树梢,说:「我就要、我就要。」
那次,龙眼还没成熟,他赖不过她,给她弄了一竿子下来,剥开外壳,明明里面没熟,她又怕被嘲笑,硬是把不甜的龙眼全吃进肚子,结果那天,她闹了肚子,还被他带去看医生。笨……他专属的笨女孩……
「哥,我就要,我就要嘛。」小女生连耍赖的口吻都和存艾相像。
「不行当小偷,会被警察抓走。」
「哥,只拔两颗不行吗?没有人这么小气的啦。」
他可以想像男孩的无奈,就像当年的自己一样。
到最后,他会妥协吧?肯定会,那样软软的声音,一次次喊著,「哥…」
丙然,他听见脚蹭上围墙的声音,宾果,他猜对了!
默恩走到后院小门边,打开门,一个小偷攀在墙头、一个指使者望著他,傻得说不出话。
男孩动作很快,跳下墙,直觉把女孩护在身后,挺直背,说:「对不起,是我的错。」
他在墙后听那么久,哪会不知道是谁的错。
不过那年,医生问:「怎么会傻到去吃不熟的龙眼?」当时,他也像这个哥哥一样,挺身、护在前面说:「对不起,是我的错。」
默恩摇头,说:「进来里面采吧,爬墙容易受伤。」
女孩和男孩相视一笑,他们进门,他给了他们竹竿和塑胶袋,还教他们怎么做龙眼冰,这个下午,他站在厨房,透过落地窗,看著哥哥妹妹的背影,听著他们清脆的笑语,他突然想念起远方的存艾,非常非常想念。
幸好这天晚上,他收到存艾的信,让他的想念在短暂时间里,化成幸福光阴。
扮,你快乐吗?我很快乐。
我去了趟巴黎。那里是所有女人都想去的梦想国度,在那里,连买一包樱桃,一面走、一面吃都浪漫得让人想跳舞。
我买一杯咖啡,走在巴黎街头,那个凯旋门啊,我来来回回走过无数次,我在公园里唱歌,我在白色教堂前喂鸽子。我走过画家村,看著那些没没无闻的画家聚在广场前、替游客作画,我不知道他们心中还有没有当初对艺术的热忱。
扮,我终于找到我想要的结婚礼服,不是将就,而是真正想要的那一种,很简单的船形领,很简单的长垂裙,没有蕾丝和蝴蝶结,里面没有撑上制造蓬松效果的钢圈,连头纱都只是几朵白色小花和透明纱。
那是我在凡尔赛宫附近的街道看见的,小小的橱窗、简简单单的婚纱,一束干净的纯洁百合……看得我怦然心动,又兴起结婚的念头。
我有去罗浮爆,站在一幅幅画作和雕像前,心里想著,原来到最后,人死了、历史消失了,留下来的只有艺术。原来白云苍驹,一瞬间,光阴巨轮碾过,生命存留的不过是些许痕迹。
扮,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死了。会留下什么?
也许某些档案文件里,还能留下哥的姓名,如果死的是我呢?就真的什么也不留了吧,真可惜,年轻时没有好好努力,我也想名垂青史呢。
不谈这么严肃的话题,说说左莉莉吧,她的官司打得怎样,拿到她要的赡养费了吗?那可是一大笔巨款吧,不然哪需要名律师出马,我不知道她这样是幸运还是不幸,走入婚姻要的应该是天长地久、恩爱不渝,怎么到最后得手的。只是一笔可观现金?
扮……可不可以别打离婚官司了?
也许你要嗤之以鼻,也许你要嘲笑我迷信,但在你坏人婚姻同时,是不是也坏了自己的婚姻?
昨天白天睡得太饱,到晚上却怎么都睡不著,我坐在阳台往外看,UnclePeter的家有一片很大的绿地,后院是森林,前院种满玫瑰和红蔷薇,中间种著几棵只果树,一到季节,只果树就结了累累的只果,只果压低了枝桠,既理哥哥常摘下几颗只果放在我的化妆台上,到了夜里。淡淡的果香散发出来,听说那个能助人入眠。
但即使昨夜有果香助眠,我还是无法入睡,望著满天星星,想起那年夏季,想起我靠在你怀里,想起那次我们讨论几岁结婚、几岁怀孕,几岁把小孩送出国去,几岁存够多少钱,几岁一起环游全世界。
我同你吵,我说:「那些全是废话,当人呐,要今朝有酒令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
你说:‘做人要有计划。狂欢不能使生活变得好过。」
我反对。「计划永远跟不上变化。」
你说:「一步一脚印,就算踫上变化,有计划就不会让生命偏差!你啊,还没学会走就不要飞。」
我辩驳,「有的动物就是天生能飞不能走,你不能抹杀它的本能。」
你说:「好高骛远的家伙通常死得最惨。」
我不满道:「有人计划一辈子、一步一脚印,到后来不过是死得比较慢。并没有死得比较不凄惨。」
那个时候,我想,奇怪了,我们怎么那么爱争辩啊,哥什么事都让我,独独不在嘴皮上让我,是不是律师性格让你的嘴巴不饶人?
现在想想,通了,哥是担心偏差思想偏差了我的人生。原来,你从没放弃过哥这个角色,从没放弃教育妹妹。
扮,趁著还能够的时候,多教训教训我吧,好想念你训人的样子,那样的义正词严、那样的正气凛然。
PS:刘董事长的千金长得怎样?哥有没有偷偷给他心动一下。
妹存艾
看完信,默恩拿起皮夹、钥匙,走到附近超市买几颗鲜红只果。
回家、摆在桌边,轻轻嗅闻存艾在信里提到的淡淡果香,再到厨房拿出冰冰凉凉的龙眼冰;一面吃著龙眼,一面想像自己板起脸孔训人的模样。
默恩坐在超大摇椅里,存艾坐在他腿上、翻旅游书。
她一手拿书,一手抓住环著自己的、他的左手,他没有她那么闲,事务所刚开不久,很多时候他得老板兼撞钟。
忙,会让人跳脚,幸好,他不是那种情绪过多的男人,所以多数时候,忙碌还不至于影响他的情绪。
因此他的左手让给她玩,而右手拿著新案子做研究。
「哥,其实自由行并不难耶。」
存艾放下书,开始玩他的手指头。哥的手指头超长,可以在钢琴上,按下九度、十度音,哥没学钢琴是音乐界的不幸。
「哦。」他回答得心不在焉。
「只要我们事先在网路上找好饭店、订好机票,再弄清楚交通问题,看要搭地铁还是租车,就可以顺利玩一趟了。当然,语言能力很重要,所以哥,你当我的语言翻译机,好不好?」言下之意是,他陪她一起去。
伸出右手,把手指头扣进他的指缝间,一弯一勾,十指交扣,不管春夏秋冬,哥的掌心都让她觉得舒适,他有一双冬暖夏凉的手。
「好。」他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却满口承诺。
「真的吗?那你觉得哪个国家当我们的初体验比较好?」打开手,她在他的掌心写下自己的名字,要是有一种能把字烙上人体,却不让人疼痛的机器,她一定要在他的掌心烙下自己的姓名、烙下自己的心。
「都可以。」他敷衍道。
哇,这么好商量,都可以耶,那……「除了中文,哥最行的应该是英文吧,那我们去英语系国家,可不可以?」她往后仰,眼楮对上他的下巴。
「可以。」
「英国太贵了,英磅吓死人,一比六十六,喝一杯开水比在台湾喝珍珠奶茶还贵。法国、意大利都用欧元了,不过欧元也贵,一比四十四……不然,我真想去欧洲,听说捷克美得会让人尖叫,不然去大陆好了,所有人都说人民币会涨,趁还便宜的时候,先去那边走走,你觉得怎么样?」她开始认真计划,脑子间瞬地浮现好几个地方。
「好。」
「可是我不太喜欢去大陆,听说那里的导游很爱叫人家买东西,买茶叶、买蚕丝被、买玉、买珍珠粉……我不喜欢被强迫推销的感觉,哥,你咧?」
「嗯。」
「对吧,谁都不爱被推销。不然……纽西兰、澳洲也可以啦,不过现在纽币、澳币都在二十三、二十八块,还是贵了一点,我同学在十九块钱的时候去玩,回来埋怨一瓶300cc的汽水居然要三块澳币,折合新台币将近六十块,要是我们现在去,就要八、九十块,哦,太贵了。」她扳动手指头算。
「嗯。」
「虽然我不太喜欢泰国的感觉,可是看来看去,好像泰铢比较可以,不然……好吧,退而求其次,何况你的事务所也不能离开太久,我们去泰国好了,花费少、时间只要五六天,你说好不好?」
「好啊。」
「真的吗?太棒了,就这样说定喽。」说著,她松开他的手、跳下他的脚,再拉起原先的左手,要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
「存艾……我在忙。」他很无奈地扫了她一眼。
「可是,你说好的啊。」
「什么事?」
他一脸茫然的样子,让她明白,自己白高兴了一场,他根本没在听她讲。嘟超嘴巴,她不开心道:「你说要和我去泰国玩的。」
哦,原来刚刚在说这个?他把她拉回大腿上,圈住她的腰,一扭身,摇动下的椅子。
「存艾,你知道我很忙,对不对?」
「嗯,可是泰国只要五天就可以回来。」是他答应人家的说。
「我每天都要出庭。」
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赚足够的钱,他是个现实的法律人,专办离婚官司,很清楚金钱在婚姻里扮演什么角色,即使他对自己有充足信心,会疼她、爱她一辈子,但他仍然无法抹杀金钱的重要性。
「那个周玛葳不能帮你吗?」
「我们擅长的是不同领域的案子。」
「那……你要多久才可以陪我出国玩?」
默恩看著她,没有答案,他是个按部就班的男人,赚钱是第一步,结婚是第二步,、生小孩是第三步,养小孩是第四步……
他没说话,存艾已经知道答案,扁扁嘴,她生气了。
「存艾乖,等我把这几个案子整理一下,晚上带你出去吃饭。」
吃饭……又是吃饭,吃饭成了他们生活中唯一的娱乐,比较起来,还是当学生的时候好,至少那时,偶尔他们会一起去看个展览,会去阳明山逛逛,现下,他眼里除了工作与责任之外,再看不见其他。
「不要、不要、不要。」她闹别扭。
「储存艾,你可不可以长大一点、懂事一点,我这么辛苦,还不是为了我们的未来著想。」他试著和她讲道理,可是和番婆讲理……很费力气。
「我够懂事了,不然我会挑法国英国,才不会选泰国呢。」她连声嚷嚷。
「拜托,英国法国又不会跑掉,我要是再坏几个Case,名声搞臭,以后我别想接案子、别想赚钱、别想做所有我们想做的事了。」他的口气很训人。
「反正都是要做的,现在做和以后做有什么不同?」
「当然不同,现在出去玩,玩得不会尽兴,因为这里有太多的事情还没搞定,如果我把事情处理好再去想玩的事情,是不是可以玩得心无垩碍?」
他的脸色超难看,她知道,再说下去,就不只是训人而已,她的哥是律师,讲出来的话既清晰又有条理,闹到底,结论就是她吃饱没事做,专门任性捣蛋而已。
「反正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
「这不是错不错的问题,而是事有轻重缓急、先后次序,什么事该先做、什么事该缓一缓,你够大了,应该有概念。」
和律师辩论?她笨了她。
存艾不语,离开他的腿,跪坐到沙发上,手肘支在椅背上,手背撑著不如意的下巴,大大的眼楮瞪向落地窟外。
天空很蓝,白云很美,在这么美丽的阳光照映下,罗浮爆前的玻璃金字塔,一定会闪闪发光,而香榭里居的咖啡香,一定浓得让人流口水。
他放下案子,轻轻走到她身后、抱住她,下巴顶在她的头顶上。「存艾,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很爱你。」
「有。」
「有没有说过,在结婚之前,我要剔除所有会破坏婚姻的因子,我要确定我们的结局只有一个——天长地久。」
「没有。」她转过身,看著他专注的容颜。
「那,你仔细听,我要赚足够的钱,不要你怀孕时,还要委屈自己坐在狭窄的办公桌前,被组长骂成猪头;我要把事务所弄得很稳定,稳定到就算我不在,也不会倒闭;我要在你怀孕的时候,花很多时间陪你,在你得到产后忧郁的时候,有很多时间把你抱在怀里,我要和你参加孩子的每一场家长座谈会,还要上山下海,陪孩子做暑假作业。」
「听起来,你比较疼孩子,比较不疼我。」她噘起嘴说。
「如果孩子不是你生的,我就不做这种事了,我这是爱屋及乌。」
一句爱屋及乌,他把她逗笑了。
转过身,存艾双手环住默恩的肩膀,微微叹气。好吧,反正他们都还年轻,机会多得是,但她的心还是有点不平,需要一个热辣辣的吻来做补偿。
仰起头,她封住他的唇,她要法、式、热、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