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萨瓦琳用力推出去的成清宁并无防备,她一下子就冲进哭喊不绝的沙盗群里,还来不及反应,一只手已准确地扣住她喉咙,急于抢救她的丫头和护卫们停住脚步,面露惊恐。
「啊,血——」
血,满身的血。
她流血了?
肚子好疼……
咦,流血和肚子疼有什么关系?
「宁儿乖,没事,你只是在作梦。」一只大掌轻轻地拍著她,声音低柔,似是怕惊醒了什么。
桓哥哥?
成清宁以为她只是在心里轻唤,却不知已低唤出声。
「唉!在呐,桓哥哥陪著你,不怕不怕。」他的宁儿……受苦了。
懊死的沙盗,该死的……萨瓦琳!
「不许走……」好累,好倦,她怎么有种轻飘飘的感觉,好像比风还轻,快飘走了……
芳疗馆?!
不对,那是芳疗馆,又不是芳疗馆……对了,是在现代的芳疗馆,她要回去了吗?街上的景物越来越清晰。
老王牛肉面、春香饺子馆、阿勇鞋店、秀芳嬷柑仔店、正典棉被店、五十年老字号古早味糕饼店、
晶晶书坊、夜老大烧饼、招旺素食餐馆……还有周美如?
她的高中死党,也是芳疗馆的合伙人之一。
如如为什么在哭,边走边抹泪。
市立殡仪馆……谁死了?
一缕芳魂飘呀飘,飘到贴有相片的小灵堂,一名明艳亮眼的漂亮女子正开朗地对著她笑。
可是,她笑不出来,心里很难过,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相片中的女人就是她。
「怎么了?真是娇气,才受一点点惊吓就受不了,都当娘了还任性,孩子会笑你的……」
谁当娘了?哪来的孩子?
还是觉得累的成清宁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她正对著一张满是胡碴的脸,她感觉有点奇怪的用手一抚,「桓哥哥,你的面具呢?」原来是不在了,难怪少了什么似,不过一半光滑一半凹凸不平的脸也挺好看的。
「忘了戴。」这声音是沙子磨过的沙哑。
「不戴好,这样好看。」这才是最真实的他。
「以后都不戴了好不好?」只要她好好地,他什么都依她。
「嗯,不戴,我喜欢这样的桓哥哥,咱们是西北的王,不学那小家子气。」又不是见得人。
见她又要沉沉睡去,脸上一慌的皇甫桓赶紧摇醒她,「和我说说话,别睡。」
「可是我好困……」她好像老是睡不饱。
成清宁想揉揉发涩的眼楮,却发现她的手抬不起来,浑身乏力得似被抽去全身的力气,软绵绵的。
「桓哥哥,我怎么了,是不是你趁我睡著时偷打我?」打到她骨折了,所以他满脸愧疚。
皇甫桓想笑,却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还记得你昏迷前发生的事吗?不要急,慢慢想。」
「我昏迷……」有吗?
静下心,她细细的回想,一幕幕令人惊心动魄的画面如倒带的影像一一浮现——
萨瓦琳疯了似的从背后推她……黄板牙捉住了她,在她耳力大骂不堪入耳的粗话,揪著她的头发往后扯,逼她给他解药,但她哪来的解药,那所谓的毒其实是一种香料。
可黄板牙不信,拿起手中的刀就要划花她的脸,狂笑不已的萨瓦琳叫他快划,毁了她……
「想起来了吗?」皇甫桓不敢大声说话,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很轻,唯恐吓到他娇气的王妃。
「一些些……我看到你来了,严声厉色要挟持我的人放开我,可是他不仅不放还笑得邪恶,跟你要求好多不合理的条件,你没答应他吧?」成清宁一脸愁色,就怕他和坏人妥协了。
「他要我的命我可以给他,但不能拿西北的百姓做交易,宁儿,你明白吗?我不能……」他忽地神色痛苦,一滴滚烫的男儿泪从眼中流下,滴落在微微颤抖的手心。
「桓哥哥,你握住我的手好吗?它不听话,不肯动。」因为她太累了,但只要睡饱了就能动了。
「好,我帮你动。」皇甫桓握起她消瘦的小手,放在她面颊上轻轻摩挲,先前养得圆润的肉不见了。
「我刚好像听见你说有谁要当娘了,是我吗?」她的肚子里有一颗小豆丁,好新奇。
「是呀!你这个糊涂娘,都快两个月了还不知晓,差点连累他跟著你受苦。」他将她的手平放在她小肮上,感受母子连心的悸动。虽然感觉不到胎动,但成清宁动容地红了眼眶。「桓哥哥,你告诉我,我的身子到底怎么了,我要听实话。」
隐约记得,黄板牙因桓哥哥不同意他的要求,他恼羞成怒地说了不少羞辱人的秽语,然后举刀刺向她胸口。
血,好多的血喷出来。
她剧痛后就不省人事了。
「没事,你好得很,有君无恙在,他敢让你有事?!」他眼神闪烁的避开她澄澈的目光。
「咱们说好了有事不再瞒著我,你想食言而肥,大男人说话不算话?」成清宁指头很轻的动了一下。
「我……」他苦笑著,不敢用力去握妻子的手。「不知谁撞了你的肚子一下,你流了很多血,差点小产,为了保住孩子,君无恙下了很重的药,勉强让你们母子俩保住性命。」
「然后呢?」她听出他话中的恐惧。
「这药下得太重,你至少十天半个月不能动,一是保胎,避免好不容易留下的孩子再有个什么好歹,二来你流太多血伤到身子,只能卧床休养,补足气血。」他可以没有孩子,却不能没有她,她比他的命还重要。
成清宁看著他,笑了。「桓哥哥,不能隐瞒,你想想漏了什么,我等你想清楚了再说。」
妻子的双眸像一面镜子,照得他无所遁形。「君无恙在下针救孩子时,你忽然没了气息,他一面要救孩子,一面让我渡气给你,整整两个时辰,你一动也不动……」皇甫桓哽咽得说不下去。
「桓哥哥,吓到你了。」那段时间她回去参加自己的葬礼,一把火烧得只剩下一个骨灰坛子,埋在树下。
「淘气,以后不准再吓我。」他以为他的心不会再跳动了,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嗯!」那一边她已了无牵挂了。
「对了,该喝点鸡汤,来,我喂你。」从没发现她的脸小得没他巴掌大,又瘦了一圈。
红著眼眶的荷心将一碗人参红枣鸡汤递到王爷手中,再让王爷一小勺一小勺地喂王妃。
但没想到一向食量大的成清宁喝了几口就喝不下去了,说胃胀,皇甫桓又哄了她好一会儿才多喝两口。
「桓哥哥,你去洗漱洗漱吧!瞧你发乱胡子长的,一身酸臭味,跟个野人一样。」她忍住心中酸涩,假意嫌弃。
「好,我去洗洗,好些天没净身了,的确有味道,你等我,不准睡,我一会儿就来。」不能熏著宁儿。
好些天……这个傻王爷呀!「我等你。」
皇甫桓站起身下床时,脚踉跄了一下,走路的姿势有点怪异,他坐得太久,所以双腿都麻了,差点走不了。
「荷叶、荷心过来。」这两个人……也瘦了。
「是的,王妃。」
「明叶、明心呢?」连明春、明桃也不见了。
「她们……呃,这……」两人吞吞吐吐,不敢吐实。
「不当我是主子了吗?」她以为自己很严厉,但发出的声音如幼猫,细细碎碎地,有气无力。
两丫头眼泪一流的抽噎道:「被王爷罚打五十大板,如今还关在水牢里,王爷说她们护主无力,王妃一日不醒她们就一日不得出水牢,明春、明桃去给她们送饭和上药。」
死士的命就是不值钱,任人宰割。「荷叶,你去放她们出来,一人赏一百两,叫她们好好的把伤治好才准来见我,敢装病恹恹、瘦不拉叽的样子,我还罚她们。」
「是。」荷叶抹著泪走出屋子。
「荷心,我昏迷了几天?」这丫头话多,好套话。
「五天。」她们都吓坏了,主子看起来弱不禁风,可打她们在她身边伺候开始,她就没生过一次病,没想到唯一的一次竟然来势汹汹,差点要了她和小主子的命。
幸好救回来了,不然王爷也活不下去,一家三口共赴黄泉。
五天?那么久……「王爷一直陪著我吗?」
「是呀!寸步不离,王妃的事他都不假手他人,连喂药喂饭都用口哺……哎呀!王爷吩咐不能乱说话,我怎么又说了……」瞧她这张臭嘴呀!老是留不住话,一张嘴就溜出去了。
「难道我无法进食?」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说要关紧嘴巴的荷心又忍不住回话,「因为王妃前三天都粒米未进,吃什么吐什么,把大家愁白了发,王爷每隔半个时辰就哺口白粥给你,多少吃一点也好,王妃最禁不起饿了。」
闻言,成清宁心口一紧,「每隔半个时辰……那样王爷岂不是连著数日未睡?」
「王爷哪敢睡,就怕你……他不断地问奴婢们你是不是还有气,他不相信自己的眼楮,君大夫叫王爷去睡一觉,王爷却把人赶出去。王爷吃得更少,往往咽了一口就让人端下去,两眼不眨的盯著王妃。」
「他那脾气呀!得改。」太傻了。
「王爷只听主子的话,你得多劝劝,铁打的汉子也禁不起不吃不喝,每次明春都气呼呼的,说王爷不再是她的王爷了。」什么嘛!王爷还是王爷呀!不是王爷是什么?
连明春都看出他用情极深,决定放弃了。「萨瓦琳公主呢?」这女人八成是病了,精神病!有几分疯性。
一说到萨瓦琳,荷心气愤的握起拳头,「那女人太坏了,居然要害王妃,王爷一气之下叫赵将军亲手打了她一百鞭,让她知道什么叫军令如山,如今还关在王府地牢。」
「一百鞭……那她没事吧?」桓哥哥也太狠了,一个女人受了一百下鞭子,日后伤好了也会留下疤。
「王爷说不能让她死了,要她活著受苦,所以君大夫每天给她上点药,让她好得慢,日日感受背上火灼的疼痛。」坏女人就该受报应,身为公主就可以害她家王妃吗?太过分了。
成清宁迟疑了一下,问出另一件事,「救我的人呢?」
「他……」
「我放他走了,你心里有事就问我,不用拐弯抹角的套话,你那双眼精得很,我瞒得过你吗?」快速梳洗过后,皇甫桓神清气爽,只面颊看出明显的消瘦。
「真放了?」她有些不信,毕竟那人可是西北沙盗的头儿。
皇甫桓摇手让荷心退下,自个儿坐在床榻旁,轻轻扶起妻子。「我欠他一份人情,要不是他及时伸出一臂挡在你胸口前,那把刀便会穿胸而过,所以我不杀他,任他离去。」
「其它人呢?」她想是凶多吉少了。
他沉默了一下,轻抚她柔软青丝。「你不会想知道。」
「嗯,我懂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是为民除害。」她没善良到连盗匪的命都要救。
「宁儿,都过去了,你不会再作恶梦,我陪著你,不离开你半步。」都是他的错,要不是他留下她,她也不会遇上分批逃窜的沙盗,还让东凉国公主有机可乘地伤害她。
成清宁摇了摇头,展现令人疼惜的笑靥。「桓哥哥,你躺到我身边来,抱著我。」
他怔了怔,表情为难,「不行,你的身子还没好全,我怕压著了你,我贴著床根陪你就好。」
「桓哥哥,我怕,你不抱著我,我就觉得心头空荡荡地,好像有什么靠近我,呜——人家好怕嘛!」假哭。
一听她哭,皇甫桓的心就揪成一团,连忙脱了鞋上床,胸口贴著她的背从后环抱她。
「不怕,我在呢!」
「桓哥哥,把手贴在我胸口,数著我的脉动。」他的心情太紧绷了,人不睡是不行的。
手轻轻一放,搁在她跳动的心窝。
「感觉到了吗?它在跳,你跟我数,一、二、三、四、五……」
当数到一百三十五下时,成清宁身后传来细微的鼾声,她淡淡地笑了,困到不行的眼皮终于能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