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心璧高傲地仰著头,看著突然出现的雷拓。
「我只是想给她指引一条正确的道路。」
「用一个巴掌来指引吗?」他甩开她的手腕,「本来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看来是太高估了。」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我本来就不是会一笑泯恩仇的人。」
「你想怎样对付我都可以,但要是伤了林静一根头发,我有一千种方法能让你下半辈子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虽然细密竹帘隔住视线,这边的骚动还是引来不少人侧目。林静不安地扯扯他西装下摆,「雷拓,周小姐只是找我随便聊聊,没什么关系的。」
「好好坐著。」他又转头森冷望著周心璧,「我说到做到。」
「你竟敢这样对我说话。」她向来是众人的掌上明珠、心中璧玉,几时听过如此重的字眼,「雷拓,你就连一点旧情都不念吗?」
「旧情?」他的笑容寒若冰雪,「我和你什么时候有过感情?周心璧,我们之间不过是生理上的相互满足,谈何感情?」
周心璧愣了数秒,缓缓漾出一个冷酷的微笑,「本来我还考虑放你一马,看来是不用了。」她挽起手袋,带著王室之女般的骄矜,「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个私生子,我看上你是给你面子。还有你,」她看了看林静,微微扬起下巴,「不用同情我,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挑起竹帘走出去,即使盛怒,她仍维持著与生俱来的优雅。
这样心高气傲的女子,怎么肯放下自尊来找情敌谈话?
谁会愿意抛弃尊严,声嘶力竭地寻求一份不属于自己的感情?
谁不是,被命运捉弄。
桌边顿时沉寂,林静强颜欢笑著,「你这么巧也来喝茶?」
他没有回答,却亲自动手斟了一杯茶水送至她唇边。
「我自己来就好了。」伸手想接过瓷杯,却被他用力按下,强硬地将红茶灌进她的嘴里。
她呛了一下,无奈地咽下。
「可以走吗?」他将杯子放回桌上,低声问。
「当然。」
结了账坐在车子里,他并不发动引擎,从储物的暗屉里拿出了一支烟,点燃。迷离烟雾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相对默默,车厢里的空气渐渐紧绷凝结。
「你会抽烟啊,我从没见过。」想了半天,她却只说出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我会抽,但没有瘾。」隔著烟雾,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低著头,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唇边的笑意。他一定想象不出,刚才他出手阻止周心璧时,她的心情多么惊喜。
「你现在满意了吧。」
「呃?」
「你跟周心璧见面,不就是希望能摆摆正妻的架子,羞辱她一顿吗?」
她大声反驳:「乱讲,我才没那么想过!」
「那为什么还要来见她?」
「是她约我来的,我也有点好奇啊。」
「那你知道我要为你的好奇付出多大代价?」他轻柔的语气携带著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怒火,「我不是每次都能赶来为你收拾烂摊子,也没兴趣为了你和别人翻脸。」
喜悦心情猝死在他粗暴的口气中,秀丽的指甲深深陷入手心,她却丝毫感觉不出疼痛,「我不想和你吵架!」
「不要自作聪明,林静,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哈,这句话应该留给阁下自己听吧。」她气愤地澄清自己,呼吸急迫起来,「我说过了,是她非要约我出来,我也没有要你来维护我的颜面,关你什么事?」
「这里多的是和父亲相熟的朋友,不用明天,你们在这里的约会就会添油加醋地传到他耳朵里。」
原来是因为这个,她咬著下唇,胸口一阵绞痛。
本来嘛,他哪里会大发善心跑来维护她。
「为了钱得罪情人很痛苦哦!我去和周心璧说清楚好了,只要她够耐心,等你得到了继承权,一定可以和你破镜重圆双宿双栖。」
「你少自作主张,我和你的关系,谁都不能透露。」他目光灼灼,「别以为是我的妻子就可以予取予求。」
「我哪有这么做过?」
「没这么做,可心里也没这么想过?」微微眯起眼抬著她的下巴审视,一字一句犀利如刀,「你没有想让我爱上你,不可自拔地迷恋你?」
她短促地笑了一声,不自在地撇开脸躲避他逼人的视线,「我怎么受得起?」
「受不起也想受?」
林静哑口无言地低头,她确实曾经自以为是自作多情。和每个恋爱中的女人一样,以为自己是不同的。
真是愚蠢,非要人家说得这么直白才清醒。
他愠怒捏住她的脸,情绪异常恶劣。早就明白她是个虚伪自私的人,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奇怪的是,既然明知如此,他为什么还要来陪她演这场戏,顺著她的心意和周心璧决裂,像个傻瓜一样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上?
不是担心被雷百川知道,而是……
「像你这么爱慕虚荣的女人,若能让我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一定会很得意吧。」他的脸从未如此严峻过。将她推出一臂之遥,戒慎恐惧如临大敌,「可惜我不想见到你,离我远一点。」
离我远一点。
她用力眨眨眼楮,将泪水逼回眼眶,笑了起来。
错愕于她莫名的笑声,「你笑什么?」
「笑你。你最好也离我远一点,省得给我招来这么多麻烦。」她看著他微怔的脸色,心中快意盈怀,「还有,刚才周小姐说一定会让你身败名裂,劝我和你离婚呢。我会好好考虑一下这个建议。」
「祝你生日快乐,燕容。」
「又老了一岁,还快乐什么啊。」
「赵大美女就是到了五十岁也一样会是万人迷。」她甜言蜜语地灌著迷汤,赵燕容每过一次生日都要被人再三保证她没有变老变丑才能压惊。
这倒不是违心之辞,燕容确实是不折不扣的大美女,就像……周心璧。
「还是小静会最好,对了,今天要不要来参加我的生日会?」被人赞美后,电话里马上传来赵燕容活力四射的声音。
「呵呵,我可以不去吗?」
「你敢!」
「那还问什么要不要,」压低声音,好似万般委屈,「反正我被你压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一定要来哦,七点钟在我的公寓里,来看看我的新男朋友,成熟又有男人味,比上回那个好多了。你要不要带老公一起来?」
「呃,他最近挺忙的,大概没有时间。」
「他对你还好吧,你帮我警告你老公,要是他敢有不轨之心,我一定,哼哼哼……」
林静笑不可抑,「放心,我也不是省油的灯,必要的话,我也不排斥红杏出墙啊。」
「好好,今晚我就介绍几个给你……总编出来,我先挂了。」
拨内线给女佣叫了一杯热牛奶,将手机放回桌上,随手抽出一本书来看,房间宽敞寂静,她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原来心情坏的时候,做什么都没有意思,只要一想起他冷著脸对她说:「离我远一点。」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先放在放在茶几上就行了。」听到门被推开,林静吩咐了一声,继续坐在窗前发呆。
手绘花纹的杯子还是落在她面前,「快点喝,一会就凉了。」
她转头,看到雷拓面色沉郁地立于身后。
「你——怎么回来了?」她疑惑而辞锋犀利地问,「不是说不想见到我吗?」
怎么还……来她的卧室?
他没回答,甚至连看也没看她一眼,只是径自厌烦地扯松领带。
「你来干吗?」她狠狠瞪他。虽然过了几个星期,她想起来还是气苦得很,什么叫「离我远一点」?他当她身上有什么传染性瘟疫吗?
「我也很想知道!」他的口气很凌厉,眼光却迷惘。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烦躁些什么。一切都很顺利,天彻是他母亲和别人私通生下的孩子,父亲看到基因测试结果气得亲自赶去律师事务所更改遗嘱;周心璧也没有给他什么麻烦。一切都很顺利,但他就是没来由地心浮气躁。
雷拓翻了翻桌上的《古诗十九首》,「附庸风雅。」
她咬著牙夺过书扔到桌上,推开椅子想到阳台去。哼,相见不如不见,这句话真是至理名言。
他却忽然抱住她。
林静一动不动地任他紧紧拥抱,手臂勒在腰间,心脏慌乱得几乎要跳出喉咙,「你干什么?」
他们不是在冷战吗?
「别说话。」
他只是用力拥住她,像是怕她忽然凭空消失,面容疲倦地埋在娇小的肩膀上,仿佛抱著的是广阔海洋上惟一的浮木,如果不紧紧抓住,就会永远沉溺于这寂寞的海洋。
饼了良久,他才松开双臂,仿佛从某种迷思中突然惊醒。
合眼仰靠在沙发上,「给我念首诗听听吧。」
「哦?」他还有这种闲情逸致?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她有一把很好听的声音,婉转温柔,已经二十五岁了,还似少女般的娇嫩。
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出户独彷徨,愁思当告谁……
迸诗十九首多是描述离情别意,她为什么要看这个?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淡淡的春日暖阳洒在房间里,若有若无的鸟鸣伴随著她轻声吟咏。
他忽地放松下来,深浓的倦意袭来,他无力抗拒地沉沉睡去,完全失去自持。抛弃了所有思想、所有意志、所有欲望,只要静静这样睡在她旁边,就算天塌地陷,就算世界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