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慧铃似乎还想解释什么,但他无动于衷,瘦削的脸转向窗户,看著窗外的景物。
「你也知道,你从毕业到现在,工作一直不稳定,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了,不是没有感情,可是……如果我们要继续走下去,我需要一些稳定的保证,女人都是这样的,而你……」
他只分出了一部分心思在听她唠叨,不过她提到他的工作,稍稍抓住他的注意力。
他没有工作?
是吗?
他脑中突然闪过几幕影像,那是一件简洁又极具现代感的办公室,还有一些人来去穿梭,电脑和许多专业的设备好几列排开……为什么他「感觉」自己是有工作的,而且职务还不低?
唐健皱了皱眉,烦躁地起身走到窗前。
这是台北市的市景,他很熟悉,从他的病房窗户可以看到最高的那栋一一大楼。
「第二栋呢?」
他突然问,文慧铃的唠唠叨叨霎时中断。
「什么?」
他皱眉盯住一一旁边那片空荡荡的天空,「那里,不是有第二栋吗?」
「第二栋什么?」文慧铃走到他旁边,跟他一起往窗户外头看出去。
他盯著那片空白的天空,总感觉那里少了什么,「还有一栋比较矮一点的,只有它一半高的……」
文慧铃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再移回高耸的建筑物上投。
「没有啊!台北一一就只有那么一栋。」顿了顿,她恍然大悟,「只有它一半高?你是说新光三越大楼吧?那一栋在台北火车站前面,离一一有点距离,以前台北一一还没盖好之前,最高的大楼是那一栋,你记错了,把两栋大楼合在一起了。」
是吗?
「我记错了?」他盯著那片空白的天空,眼神有点茫然。
文慧铃看著他消瘦的侧脸,心中一软,手往他肩上一搭,「你太早下床了,应该多休息一下。」
他下意识收肩避开,她的手尴尬地搭在半空中,然后慢慢垂下来。
唐健深呼吸一下,走回病床前,慢慢地坐下。
「我们分手吧!」
文慧铃愣在原地,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我们分手吧!」他又恢复了一开始的面无表情,「反正本来就是要分手的。」
文慧铃倒抽了口气。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吗?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二话不说立刻跑来医院照顾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对你真是仁至义尽了!你还想怎样!」
她气到抓狂,指著他鼻子劈头劈脑一阵狂骂。
唐健冰冰凉凉地盯著她,完全无动于衷。
女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明明对他的不长进埋怨到不行,他真要分手放她自由了,她又在那里不干不脆。
「姓唐的!我真是瞎了眼才会在你身上浪费这么多年的时间!你知道我身边有多少条件比你更好的男人吗?啊?」文慧铃气不过,抢起床头的杯子用力往地上一扔。
他但愿自己对这幕戏剧性的表现能有更多的感觉,可是这个女人无法牵动他。
就是无法。
他只感觉自己像在马路旁边看情侣吵架,完全的事不干己。
这种感觉其实让唐健有些困扰,他认为自己应该不是个冷酷无情的男人,所以若这女人是他的女友,为什么他会对她反应如此冷漠?
病房里骂得热火朝天,病房外的两个人很尴尬。
「你自己进去。」周惟惟死命摇头,脚钉在地上,硬是不肯再往前一步。
「拜托!他们情侣在吵架,你教我一个人进去多尴尬!」知雅硬揪著她的手,强调有难同当。
「我们两个人一起进去就会比较不尴尬吗?」
「起码两个人对分,一人尴尬百分之五十啊!」
「什么歪理!」周惟惟啼笑皆非,「不管,你自己进去,我在门口等你。」
趁同学不注意,周惟惟将她往病房里一推,自己赶快躲到墙旁边。
里啪啦的叫骂声因为第三者的现身停了下来。
周惟惟往墙壁一靠,舒了口气,手揉了揉耳朵,终于安静了。
没想到看起来那么文静有气质的女生,叫骂起来也是很惊人的。
「呃……呃……哈哈,不好意思,我……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知雅尴尬的打哈哈声响了起来。
「我等你五分钟。」周惟惟小声丢出一句,确定知雅听到了,然后走到走廊的等候椅坐下。
他们每次都是约同一间咖啡厅,知雅知道到哪里找她,如果五分钟后同学没出来,周惟惟觉得自己还是先去用餐的地方等比较好。
病房里令人不自在的沉默过后,开始响起一些低低的交谈声,和牛皮纸袋摩擦的声音。
好现象,起码他们没有三个人都僵在那里。
在两个女人当中,偶尔夹杂一两句低沉的男性嗓音,都很简短,就是嗯、对、好、不好之类的单音。
周惟惟倒是不记得原来唐健的嗓子这么低沉,光听声音的话,老实说还满好听的,很有男人味的感觉。
再等两分钟,她突然有点想上洗手间。
不晓得里面还要多久?她是可以到大厅的公用厕所,可是她怕知雅正好出来,以为她走了,两个人正好错开。
反正里面听起来也像场面控制住了,她去借用个厕所应该不会太奇怪吧?
想了想,周惟惟突然有点后悔,干嘛不一开始就约在咖啡座见面就好?现在倒是把自己不上不下的吊著了。
生理需要越来越迫切,无可奈何,她只好站起来,先小心翼翼地在门口探了下头。
里头的几个人正在谈事情,知雅翻动一些文件讲解,坐在病床沿的唐健正好被她遮住,周惟惟看不见,而站在一旁的文慧铃脸色还有点僵,不过语气还算和善。
她轻声对自己叹了口气,抬手敲了敲房门。
「嗯,不好意思……」
房里的三个人同时回头。
一时之间,大家都静了下来,知雅这一转身,正好让出了一点空位,床上的男人视线直直盯向她。
周惟惟尴尬地笑了笑,对大家挥挥手。
「不好意思……刚才你们在谈正事,所以我没有进来打扰。」她对唐健多打了一下招呼,「同学,你看起来恢复得不错。」
那个男人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庞突然怔了一怔,一双锐利的眼直勾勾定在她身上。
他没有反应,周惟惟很尴尬,只好再补上一句,「我是周惟惟,不晓得你还记不记得我?」
大概是不记得吧?毕竟他们在大学时期,真的没有打过什么交道。
不过,唐健倒真的恢复得比她想像中更好。
印象中那张总是被刘海和黑眼镜遮去的脸孔,如今头发整个往上撩,反而露出了干干净净的面容。
眼窝微深,衬得一双黑眸锐利无比,瘦长的脸型只是让他的神情看起来更严苛,虽然脸色过度苍白,神色也太阴沉,不过唐健的五官竟然还蛮端正的。
她不会用英俊来形容,因为他的眼楮……她很难形容这双眼楮。
传统黄种人的颅形比较圆宽,五官比较开,但他的整个颅形却非常的瘦削狭长,眼窝深陷,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几乎像是在瞪人一样。
他比她记忆中更高,她是记得他瘦瘦高高的没错,不过那个「高」感觉是被瘦衬托出来的,因为身体没长肉,所以体格好像就被拉长了。
她印象中他应该就是一七多的中等身材,现在实际见到了,却不是如此。
因为肋骨伤势的缘故,坐在床沿的他背微驼著,知雅并不矮,有一六八公分,而微驼的他可以和知雅平视,也就是说,如果他整个人站直的话,起码有一八五以上。
不过……他一直盯著她做什么?
周惟惟被他密切的眼神看到有些发慌,他应该知道自己的眼光很锐利才对吧?
「你好。」
终于有人回应她了,文慧铃对她礼貌的笑了笑,周惟惟松了口气。
你要干嘛?知雅用嘴形问她。
「不好意思,我借用一下洗手间,你们继续谈。」她尴尬地往厕所的方向走过去。
知雅真想昏倒!
忍不住了,她对朋友扮个苦脸,闷著头自己前进。
然后被人挡住。
周惟惟差点一头撞上,连忙停下脚步。
唐健站在她面前,紧紧地盯著她。
「唐,唐健?」她迟疑地轻唤。
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用「震撼」来形容。
当一个男人用这么震撼的神情看著你,任何女人都会不知所措,周惟惟几乎要伸手模模自己的脸上是不是沾到什么了。
「唐健……」文慧铃伸手过来扶他肩头。
他想也不想地侧身批过,从头到尾那双追人的眼神没有离开过她的脸上。
周惟惟背心浮起一层冷汗,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用眼神向知雅求救。
然后,唐健动了。
他突然向她袭了过来,眼神极为专注,神情坚决,仿佛有人在此挡住他去路的话,都会被他碾过去。
下一秒钟,她整个人被锁进他炽热的怀抱里。
周惟惟忍回一句惊呼,整个人完全吓住!
一股强烈的药味伴随著高热的体温烘向她,她背后响起两道尖锐的深呼吸,周惟惟头皮发麻,甚至没有勇气回头去看文慧铃的表情。
「同、同学……」她无助地想推他,可是他抱得那么紧,肋骨又有伤,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能踫,哪里不能踫,整个人急得满头大汗,僵在那里。
她努力扭头要向知雅求救,那死丫头根本呆在那里,完全靠不住!
「你没事,你还在,太好了……」蓦地,他在她耳畔低沉沙哑地轻语。
她没事?住院的人又不是她,她当然没事!
「同学,你可不可以先放开我……」她双臂垂在身体两侧,不知道该摆在哪里好了。
拥著她的双臂徒收得更紧,她被搂得几乎更喘不过气来。
唐健的脸紧埋在她发间,吸嗅她芬芳的味道,一句句几不可闻的低喃飘进她耳圈——
「太好了,你没事,我还来得及,我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