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天舒哈哈一笑,伸手拽过一个姑娘,「来来来,酒摆上来,歌儿唱起来,爷要享受于是花厅里笑闹成一片,这厢弹奏丝竹,那厢舞动胡旋,这厢春衫半掩,那厢发髻已乱,这厢浪语迭声,那厢娇啼坜坜……江天舒一手抱一个,膝盖上还坐著一个,正举起酒杯往他嘴巴里倒酒。
江天舒乃是风月台上的英雄,这般享受无师自通,做得是流畅无比。看见无瑕过来,他大著舌头道:「来、来来,无瑕,你也在我的膝盖上坐。」
「不要啦,爷。」坐在膝盖上的那个不肯了,「您难得来一次,就让人家独占您的膝盖一会不成吗?无瑕大姐是您的侍女,等回家之后随便她在您膝盖上坐多久,我都没意见。」
吴侬软语,听了就让人的身子酥了半边,一屋子的女子咯咯娇笑,花枝乱颤,让人目眩神迷,但江天舒却松开了左右手,一把将怀中的姑娘推开,摇摇晃晃地向无瑕走过去。
「无瑕……来来来,陪我喝酒,其实啊,这么多姑娘,我就喜欢你一个……」说著伸手就搂过去。
无瑕虽然早有防备,但是不知怎么的,竟然被江天舒揽了一个正著。
边上各色美女如繁花一般明艳,身上有著各种不同的脂粉香气,然而香气之中却有一种别样的男子味道,直直钻进无瑕的鼻腔。
无瑕的身子瞬间有些发软,也许是因为今天太累了吧?她有些迷乱地想著,嘴巴上却触到一样温软的东西,正是江天舒的唇。
脑子蓦然清醒,伸手将他的头推开,抬起眼楮瞪向他,却看见江天舒的眼神清澈明亮,没有半分醉意。
无瑕顿时明白了,用力将他一把推开,「好了,公子,您还没喝醉,别想借著酒醉的借口来占奴婢便宜。踫一下本姑娘的衣角收费十个铜板,从您的花用里面扣。不过接下来您一年的花用都耗在这里了,这几个铜板就从您明年的花用里扣吧。」
「真小气,也真没趣!」江天舒愣了片刻,悻悻地回到自己的位子,顺手搂住之前坐在他左手边的姑娘,「陪爷睡觉去!」
他将那个姑娘打横抱起来,一把扛在肩上就往楼上去了。
那姑娘猝不及防,先是尖叫,然后变成娇笑,小拳头像雨点一般落在江天舒的后背上,「爷,放奴家下来,奴家自己走啦……」
下面的姑娘全都在笑,还有姑娘伸手去推无瑕,「你家公子带著明月上楼去了,你还不赶紧跟上?」
无瑕回头淡淡地扫了那个姑娘一眼,目光冷冽如冰,那姑娘竟然愣住了,讪讪地住了手。看见无瑕的目光,很多姑娘下意识住了嘴,一时间花厅上寂静地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无瑕没有说话,转身就跟著上楼去了。
江天舒才将姑娘扔在床上,就见无瑕跟了进来,不由得怒道:「你跟进来做什么?」
无瑕一本正经的回答,「为了保证您的安全,奴婢要进来设置一点机关。您放心,奴婢手脚会很轻,不会影响你们。」
江天舒坐在床沿,那姑娘就坐在床上,两人看著无瑕点起蜡烛,就地取材,这个窗户边上放一个瓷瓶,那边门口吊一根细绳,这里放一把剪刀,那里戳一枚缝衣针。
等江天舒看到无瑕将夜壶搁在高高的窗户上方的时候,终于怒了,「你到底在做什么?」
「安全,为了保证公子的安全。您临时起意要来这里过一夜,奴婢手中没有合适的工具,只能勉勉强强应付一下,不过公子放心,奴婢会彻夜不眠地守著您这张大床,一有风吹草动奴婢就会立刻提醒您,您只管放心玩姑娘。」
「你守在这个房间里,我又怎么玩姑娘!」江天舒抓狂了,手捶著床沿,厉声呵斥。「您放心,奴婢动作会很轻很轻的,不发出任何声响,对您肯定没有任何影响,您就当奴婢是一团空气就可以了。」
无瑕一边说著一边打开了柜子,又问那个姑娘,「多余的被子在哪儿?我要打地铺。」
江天舒脸色铁青,几乎再度抓狂。
而无瑕哼著小曲儿整理地铺,心情愉快,开朗得就像是一只出笼的小鸟儿。
在未来半年说书先生传唱的故事里,「留香苑一夜」成了男人们最爱听的风流故事。据说雍王世子曾经偷偷模模来嫖妓,而他最温柔最体贴的侍女水无瑕觉得这样太丢世子的脸面,于是一掷千金包下了留香苑,更为雍王世子精心挑选了三个处子姑娘,并且很细心的检查了整个留香苑,为嫖娼的主子守了一夜……
无数男人拿著这个版本的故事来教育自己的侍女:诺,做侍女,就得向水无瑕学习!无数男人捶胸顿足:唉,我怎么就踫不到水无瑕这等侍女!
不过这者是将来的事了,当前正在发生的事是——江天舒从床沿站起来,将前面拦路的可怜侍女一把推开,再也不说话,大步就走。
无瑕忙小跑步追上他,「公子啊鲍子,您慢一点,门口设置了机关,等奴婢先将机关撤下来……话说您要去哪里?这留香苑的姑娘不是挺好的嘛,您如果要去别的青楼,奴婢可再也没有包场的钱了……」
却听见「匡啷」一声,一个水盆从门框上落下来,水花四溅,底下的江天舒成了落汤鸡幸好不是夜壶,毕竟人在青楼,无瑕也不得不收起自己的恶趣味。
等江天舒半夜回府,砸响家中侧门的时候,开门的门房并不觉得意外,世子夜游很正常,但是前面的世子脸色铁青,后面的侍女优哉游哉,这个情景倒是让人诧异,让想像力极为丰富的门房猜测了许久都猜不出来,只好让自己的朋友帮忙一起猜,但是谁都没猜出真相。
经过此役,江天舒与无瑕正式进入了冷战时期。
说冷战也不对,因为无瑕自始至终都是笑吟吟的,冷著脸的只有江天舒。
只是见识过无露手段之后,江天舒一时也没有想到其他报复法子,因此也只能丽吞声,努力驮著无瑕这一块沉甸甸的大石碑,做一个爱学习、爱练武的乖巧世子。
然而有一句话叫做狗改不了吃屎,江天舒不可能一直这样勤奋。
这天先生给江天舒安排了作业后,就自己闭上眼,晃悠著脑袋背书了——先生是一个有大志向的人,还准备参加考试做个高官。
江天舒见偷懒的机会来了,直接将脑袋趴在桌子上,准备睡一个回笼觉。
江天舒要偷懒,无瑕自然不肯让,于是果断出手揪了他的耳朵。
江天舒吃痛,跳起来就要与自己的侍女理论,却惊醒了正在摇头晃脑背书的先生,先生大怒,抓起戒尺对准江天舒的爪子啪啪啪就是十下。
这下让江天舒真正发怒了,但他当然不敢当面与先生对著干,而他表达怒气的方法就是横眉狠瞪小侍女。
可厝小侍女无瑕对这些眼刀已经修炼出了刀枪不入的功夫,江天舒的眼神对她而言实在缺乏杀伤力,于是若无其事的拿著书本,在江天舒的耳边大声念起来。
无瑕认为,即便江天舒不肯读书,听著自己念书也定会有收获。
对江天舒而言,耳边叽叽呱呱的声音简直是一千只青蛙在鸣叫,吵得他头疼,然而这些还是小意思,虽然难以忍耐却也不得不忍耐,毕竟这位侍女大人手握著祖母的手书当令箭,何况这事她占著理。
但是接下来的事让江天舒实在受不了了。
等他们回到了溢香园,无瑕就大声呵斥银杏,「春桃洗了一堆衣服,香菊将楼上楼下者擦了一遍,我们离开半天了,你居然一点事儿也没做,叫你将花圃里的虫子抓一抓,居然现在还是这个样子!等虫子长大了飞进屋子里怎么办?」
银杏噘著嘴巴说道:「抓虫子这么恶心的活我怎么会做?等下叫园丁饼来抓一抓也就完事了,你居然要我抓虫子?」
「叫园丁饼来抓一抓就成?」无瑕沉下脸,「那雍王府养你做什么?养你做一个千金小姐?」
银杏却将头转向江天舒,「世子啊,您说一句公道话吧,这虫子软软糯糯的,抓起来有多嚼,人家只要想想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银杏的声音也软软糯糯的,甜得要腻死人,她握著江天舒的手轻轻摇晃著,那酥酥软软的感觉挠著江天舒的心,于是江天舒就笑了。
「无瑕,你要银杏抓虫子这事也实在太恶心了,算了,要园丁来抓虫子吧。」
「园丁要管著这么大的花园,他忙得过来?」无瑕冷笑了一声,「更重要的是,奴婢才是这个园子的一等丫鬟,现在吩咐任务二等丫鬟居然一动也不动,您说该怎么办?」
无瑕冷下脸来,没等江天舒说话就沉声对银杏说道:「要么跪个三天三夜,要么去花园里抓虫子!你自己选,没讨价还价的余地!」
彬三天三夜!银杏的脸一下子垮下来,可怜兮兮的看著江天舒,软语央求说道:「世子……」
江天舒被无瑕反驳,死要面子的性子当场发作,他一时半会忘记了自己就是孔庙前那只驮著石碑的大乌龟,英雄气概涌上来,冷笑道:「银杏你放心,有我在,无瑕断断不能让你抓虫子,也不能罚你跪三天!」又拉著银杏的手道:「你跟著本世子练武去!」
说完就要扬长而去,却不想无瑕守在门口,似笑非笑的看著银杏,「银杏你若是现在留下还来得及,你若是走了,我就禀告老太妃,看你以后还能到哪儿去。」
这话说得狠,银杏迟疑起来,终于曝嚅著道:「我这就去抓虫子……」
于是银杏一边哭著一边在花圃里抓虫子,那楚楚可怜的样子挠著江天舒的心,男子气概再度发作,他将手中拿来装样子的书本一放,竟然帮著美人去抓虫子了。
无瑕正与春桃、香菊两人在擦洗窗棂,听闻这边的动静,抬起眼楮淡淡地扫了一眼,竟然没有制止。
银杏本来抽抽搭搭地哭著,见到江天舒过来,立刻破涕为笑,眉宇之间露出一种别样的风情,与江天舒指点著虫子,女的语笑嫣然,男的意气风发,似乎谈论的不是虫子而是江山。
无瑕看了看身边两个丫鬟道:「你们也下去帮忙吧。」
两个丫鬟忙听命去抓虫,神色之间却有些欢喜。
无瑕忍不住一笑,然后跳上跳下一个人继续擦窗户。现在做了人家的侍女,没空练武,借著这个机会动一动也好。
无瑕擦得不亦乐乎,那边捉虫子的几个人却已经收工,春桃、香菊才跑过去帮忙,银杏与江天舒却已经进屋子去了,银杏的手里还捧著什么东西。
看著银杏的背影,无瑕笑了笑,春桃、香菊两人见无瑕没有生气,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银杏传来一声凄厉惊慌的尖叫!
春桃、香菊大惊失色,无瑕则将手中的抹布一放,一个箭步进了屋子。
银杏已经哭得梨花带雨,江天舒脸色发白,竟然没有叫出声音,他手上挂著一个农家常见的捕鼠夹子,两边的锯齿正死死咬在江天舒的右手大拇指上,江天舒的左手努力想要将夹子扳开,但是一只手使不上力气。
银杏抹著眼泪来帮忙,努力地想要扳开锯齿,可惜无瑕出品,必属精品,银杏只不过是一个没见识的小泵娘而已,哪里知道其中关窍?
无瑕眼楮转过去,就看见边上有一个打翻的箱子,那正是自己的衣服箱子,边上还落了要条帕子,里面包著的一些绿毛小虫子正努力往外奔逃,那帕子正是银杏的。
无瑕不由得莞尔,接著上前,两个手指在夹子旁轻轻一捏,锯齿便松开了,可江天舒的拇指已经被夹出两串深深的印痕,好在没有出血。
香菊忙拿了伤药来给江天舒敷上,江天舒却劈手将药打翻到一边,怒道:「这么一点小伤,敷什么药!水无瑕,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无瑕叹了一口气,「天地良心,奴婢怎么知道世子竟然会童心发作,动奴婢的衣服箱子?奴婢在箱子里放老鼠夹子是因为前些日子箱子里进了老鼠,奴婢生怕东西被咬坏,就想在屋子里放一个捕鼠夹子,又怕放在别处误伤了人,就放在自己的箱子里,不想没逮住老鼠,世子自己将手凑上来……您乃是雍王世子,定然不会贪图奴婢的几件衣服和一点银钱,莫非银杏想要盗窃,偷偷开了奴婢的箱子,世子想要捉贼,因此才被这个夹子误伤?」寥寥几句话,无瑕就将这个案子拍板定案,当下喝道:「银杏,你是否认罪?」
银杏万万想不到无瑕竟然将盗窃的罪名安在自己身上,瞬间吓傻了,立刻扑通跪下,抓著江天舒的裤腿迭声说道:「世子知道的,我不是盗窃,我真的没有偷……」
无瑕瞟了江天舒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不是你意图盗窃,难道是世子意图盗窃?世子,这奴婢居然敢在您身上安插罪名,真正了不得。」
江天舒怒道:「够了!」看著无瑕冷笑起来,「这案子不用审了,是本世子想要偷东西,却不想被你逮了个正著,如何?你这就去禀告祖母吧,让祖母处置。」
无瑕叹了一口气,「世子啊,这事情若真的传扬出去,您的脸面就丢光了……」
最后这事情到底没传扬出去,只是江天舒既输了面子又丢了里子,这一口恶气到底消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