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铮好歹也是白苗族内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再说望律严苛非笞即杖,事关礼法更得夹棍伺候,怎好让这嫩生生俏怜怜的美娇娘受此折磨。
「有何不可?」移步孅袅,铮铮向前,逼著望天阔脸红心跳倒退一步。「望家律则,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铮铮好歹也算半个望家人,这礼法怎能让我仗著另外一半的外族身分就淌混过去呢?」虔心认罪的模样我见犹怜。
「我……师、师父……」被逼没法,望天阔哀号,转向望江关求救。
「嗯,铮铮所言不无道理,」望江关道:「按说这阻碍仪礼是个大罪,从重必夹棍致残,从轻至少也得鞭笞一百。」心知无论铮铮或镂妈都无须负责,只这会儿,正好让钝徒弟体会权通之法,他身上所负重担,迟早都要交人移转的呐!
「师父!」望天阔大惊。原以为望江关会看在与铮铮奸情……喔不……私……也不……总之看在铮铮多年来为望家寨尽心尽力的份上从宽处理。
望江关继续说:「不过铮铮可算自首,又是代人受过,依律可减一半再半,剩下二十五鞭,按其女子身分减去五鞭,外族身分减去五鞭,最后十五鞭……」
「主子……」望天阔急急打断,总算理会公私界划,不称师父了。「望家律法有云,「受者以德,减刑三一」,现在我不计较了,再给铮姑姑减五鞭吧?」
「对啊对啊……」人群附和:「本来就不干铮铮姑娘鸟事,这罚不公。」
「众议成城,依律亦减五鞭。」环顾大局,望江关微笑数算,像是理应如此:「所以,白苗铮铮犯这「立马」之罪,按律当鞭笞五……」
「主子明察,」望天阔再喊,行了折躬大礼。「这最后五鞭,便让天阔代铮姑姑受了吧!」
「喔?!」他眼眉一挑,装作不懂。
「仔细想来,关于这事发展,天阔确有莽撞之处……」望天阔昂然,对著天缺和迟末末等人方向注目一眼,菂菂一直躲在暗处,不见表情。「再说,铮姑姑大义凛然明快行事的作风教人好生钦佩,天阔因此自请替罚,请主子成全。」
半晌。
望江关忽笑:「也好,这五鞭,就让铮铮执法吧!」
「欸?!」望天阔困惑,众人也丈二金刚不著头绪。
铮铮倒是知晓其意,解了腰间长鞭,迤逦委地。
「请!」几乎身随音动,长鞭如螣似蛇,虚晃卷来。
「啊!」望天阔按著本能格挡,手间一紧,竟是天缺直扔过来的扫帚。
「以帚代棍,兼施刀法。」望江关提点:「你不是一直很想会会「苗家鞭法」吗?挡不过五鞭就别再喊我师父了!」
好耶!一场恶斗落著以美人鞭舞收束,众人赞叹,热哄喝采,看著望天阔从左支右绌渐谙窍门……
原来,扫帚也不是只女人家才用得顺手的东西啊!
「太好了!菂菂!」迟末末抹著自己刚才因害怕和疼痛而迸出来的眼泪,开心拉著她的衣袖哭:「没事了,太好了……」
她没回答,从方才便只呆呆对著望江关看。
怆怆然悲酸想哭,不明白望江关为何回来却换了衣裳。
和铮铮同色,男女对款。
丰儿刚满十五,望家寨依俗安排他与镜鎏圆房。
「恭贺主子大婚、早生贵子、金玉满堂……」酒盏连杯,饶是他刻意锻炼过的酒力也自有不胜。
苦笑著,心底清楚太叔公让他早早生子的原因。娘亲这两年公开与居明叔叔走近,他的身世,顿时又成头人们猜忌顾虑的话题。
所以……他漫想……所以这场结亲不过是让镜鎏取种……所以,脚步迟疑……所以他和镜鎏都是教人利用……
婴孩出世,他这名义上的嫡脉便可易人,长老们有个打从娘胎便在手上掌握的少主,一切便无须如此虚假了吧?!
「快去,春宵一刻值千金,」几位头人师父催他:「早早添了白胖男娃,让老主子天上安心。」
奥吱──
新房里,镜鎏覆帕端坐。
丰儿踟蹰,对这长上五岁的姑系表姊,他打小便敬畏居多,遑称柔情。
「请主子亲揭喜帕……喝交杯酒……」喜娘主礼,他一一照做,臆间乱针如麻,倒盼望这烦琐小节无穷边尽,持续著地老天荒。
可,终究只剩他俩。
以及菂菂?!
「小心!」他眼尖,发现一身锦服的新娘竟暗藏短剑。
「别踫我!」镜鎏凄嚷:「否则我跟你同归于尽。」拚了命的砍法,丰儿得抱著菂菂翻地数圈。
「为何?」桌底,他问的是菂菂。老这么突然出现,不顾危险……
「我不让你娶她!」菂菂在哭,搂著他颈子不放。「你说要做我家人的,我不要你变,我们一辈子做家人好不好?」
「危险!」镜鎏杀势又来,他以肉掌相搏,鲜血淋漓,菂菂莫名其妙的眼泪却让他更痛……
「不要喜欢别人好不?」她还是说。
镜鎏不见,喜房也不见……
黑暗间,他只听见菂菂一遍又一遍问。
你是不是喜欢铮铮?
唉,「馈神」期间人忙事繁……
连睡梦也一团糟糕!
撑头坐起,望江关瞥见几上服饰,窄衣宽裤、白布缠巾,照例由菂菂一手打点,井然有序。唉,他再叹,听那房外静悄,肯定又教她抢溜出门了!
自从「立马」那日,她老躲他。
「关哥哥,关……」摔不及防,铮铮兴冲冲推帘而入,却见他晏起不整。
那披发敞襟的姿容教她俏颜顿晕,情郎跟前,恁她多高身分都得当然放下,芳心激越,不像自己。
「菂菂不在,你自个儿招呼可好,」微笑以对,望江关一贯斯文:「我换上这西岛仪服就来,时辰将届,一会儿得烦你边走边说……」
今日「馈神」轮南村海祭,村民以西岛为主,他为人共主亦从善如流。
「喔,那我在屋外等你……」铮铮边退边说,本想伺候更衣的想法,终是腼腆压下。
唉,一早三叹。
菂菂到底上哪儿了啊?这西岛包头怎系怎歪……
※※※
唉,「馈神」期间人忙事繁……
连想事情都不得安宁!
「菂菂,你在那儿啊?望大哥要急疯了!」过午,屋下迟末末四处寻人。
「怪了,先前不是还见她在院里削芋吗?」告大娘手持菜铲,一干主妇亦帮忙出声:「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该不是往南村寻主子去了吧?」有人问。
「望大哥刚去过,又往别处寻了……」迟末末答道,眼光落向天缺快马行处。
天缺大笨蛋!她忍不住,菜刀拿起便在芋薯上轻刻「缺」字……
和早先划好的「坏爹爹」一道,轻悄悄小心摆好,人却呆了。
呜……她干嘛啊,连对著两颗芋薯都呵护翼翼!
烦!烦死了!
屋瓦上一干芋薯惹她心烦!
叫「父王」和「皇储」的那两颗放烂了待会便丢;叫「木兰」和「昭君」的干净净在一旁摆好;怀里兜了一条「妲己」遗世独立;刻著「哑仆」二字的早削好在篮里等著……
眼前,就那颗划上「铮铮」的瘦长芋薯最是碍眼。
忍不住将它拿离「坏爹爹」更远,再远……
「天下多大?!为何你执意在这儿?为何你偏生喜欢他?」一个人嘟哝对著芋语自语,言辞恳切:「其他人不行吗?你明知他是敬你居多,却还费心尽力……」
「菂菂……你在就快出来吧!」迟末末不放弃喊道:「告大娘要那芋薯熬粥,望大哥……望大哥只差山上没找了……」
「烦死了!」不理屋下叫唤,她索性爬得更高。
有日帮著望江关检修房顶发现屋脊好玩,自此无事便爱爬上坐坐。天高海阔,阳光晃晃;浮云苍狗,风好舒服。
她睡著。
梦里全是铮铮。
妩媚娇妍的铮铮,风情万种的铮铮,成熟优雅的铮铮,众星拱月的铮铮;男人女人老老少少都喜欢的铮铮,可她偏不,就不喜欢!
「你到底怎么了啦……」昏沉间,她被轻拥入怀,熟悉低叹,是望江关。「老这么漫不经心地睡,不栽落也晒伤一半……」
「唔,你回……」她原想佯装平常,可话到嘴边,眼泪直掉。
怎么啦?她也想问自己究竟怎么啦?!
如果她知道就不用来烤太阳了,龇牙咧嘴,不经提醒还真没感觉,原便略显浮肿的脸一定更丑了。
「不要看!」她盖住自己。
忽然懂了,那是妒忌……
因为铮铮有她没有,而她更气自己原本该有,可教药术控制,一时难解。
「不看怎么帮你上药?」望江关皱眉,端察她竟连手背、颈肩都晒伤了。
「那我自己来,」她欲抢,更想他走。「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
「别使性子……」他坚持,凉膏点上她脸,「这世界除我,大概连你菡姊儿都已管不动你,」弹指𣨼泪,指腹轻推,匀抹她伤处点点。「你啊你,空学一身细心顾人的本事,怎么就独独亏待自己?」
呜……为何他不干脆是个坏爹爹便好?
坏爹爹就给铮铮了。坏爹爹就不会让她变得这般奇怪。
坏爹爹就不会让她哭了。坏爹爹……呜……疼呐……
坏爹爹的药都是制来专整她的啦!
暮色低郁,两人并坐,归鸟迂回,勾月渐明。
好难得,望江关没逼她下去,凉药抹完也便杵著,彷若他就专程来找她乘凉,看夕看云,看港看天。
「欸,今日「馈神」闭幕,我记得,下村晚间有场烟花盛会……」港湾那头,愈渐扰攘的人潮提醒了她。
这会儿,望江关该是人家主子,教她多占,逾矩了。
「嗯。」他淡应,不以为意。
烟花会重要,菂菂也重要,自然是一件处理过一件,他坚持。
「去啊,别让人说我碍著你,」她打趣,语气装小,就像大伙眼见为凭的菂菂,四年来不高不长丑不隆咚只偶尔怪得可爱不全惹人嫌弃的菂菂。「不然一会儿教铮铮寻来,你那套与她对款的苗衣可还在后院晾著,没法儿讨她欢喜喔!」
「你……」望江关转头,看她半晌,欲言又止。
「我什么?」谈笑站起,忘了自己枯坐已久……
「你果然在意铮铮。」好大刺激。
「哇!」她脚一软麻,扎实实跌进望江关怀里。
「别走,」他捉她,牢扣不放:「把话讲清楚再说。」
「讲什么……啦……」她挣扎,回望却登时怔惘。
「你在气我对吧?「立马」那事?」望江关脸上懊恼,那表情怕是连他自己都陌生。「我没认真让天阔和铮铮对你道歉,教你受委屈了是不?」连日苦思,这是他唯一能找出的答案了,只盼能寻出补偿方法,让她重拾开心最好。
她摇头,又点头,臻首垂落,好半晌不见表情。
「那日情形如此,换我是你,也会这般了结……」许久抬头,她目光飘远。「本来「立马」便是仪式大过实质,铮铮自愿领罪,大伙念她美丽多娇又是外族,加上你师父兼主子护航,望天阔火气再大也都得消,这样睁只眼闭只眼解决最好。」
「可你……」望江关不懂。
相处多年,菂菂从不在乎自己容貌恶丑,遭人讥嘲也不大留心?他更不懂,这么久都不计较了,怎地突然介怀?
「可我本来就是真凶啊!」她嗤笑,别转头去。
「呃……」望江关一呆。这答案不无可能,但他真没想过。
「除了我还能有谁?那日「玥池」祭仪,最后连天缺和末末都让我差去送点心了,整个上村大概不剩五口人,午睡有之,干活有之,真要查起,还怕我变法术抵赖吗?」她叹。「但,望天阔从头到尾没给我一个理由……」
「哪怕他只说因为主屋最近也好,」她哭了,惹得他心间一抽,长臂不自觉环拢。「可他没有,就一口认定;就像大伙后来莫名其妙原谅铮铮一样,没人想过镂妈随铮铮整日与你形影不离,压根不可能做这事,就因铮铮她美、她人缘好,事情便算了结,雨过天青……」
「凭什么?铮铮凭什么?」面对望江关,几日来努力克制的怨怼情绪便崩溃了。「凭什么代人受过?凭什么故作大方?凭什么义正词严?凭什么……呜……凭什么样样都做好兜好……呜……」作啥这样挂意铮铮,她不要,这般不像自己。
「菂菂我……」望江关恍然大悟,责己更甚。
原来是他急于安抚把事想浅了,结果反倒重挫菂菂一击,平白惹她苦闷。
「不干你事!」她推他,不要他安慰。「反正本来,我拉不回天缺那凶马时也在苦恼,不知该如何布局才算妥当……」理智析陈,尽避心口在痛,「如此处理正好,若让我这易犯众怒的丑菂菂认罪,铁教你公私两难,届时事态严重,可不是三言两语巧笑倩兮便可打发的。」
她躲,仓皇想逃……
「不对!」望江关紧抓不放。「你还有事瞒我……」
※※※
入夜了。
月淡星稀,天空干净,正是大好天气。
「冷吗?」忽见她抱膝环坐,望江关开口。
「嗯……」摇头,将脸埋进。
远远,下村港市亮晃晃著,连晚风都淡染兴奋味道。
望江关没法,这样的菂菂教他撒手不开。
一个时辰有了吧?!她便静静坐著,高踞屋脊,不让靠近。
「还是饿了?」试著移近,这回她没再躲。
「欸,你说,」害怕著一张期待的脸:「在你心中我今年多大岁数啦?」
唔……
他盯她眼,霍地懂了,白白担心许久,意外笑开。
「真是傻菂菂……」拍拍她头,大方在她身畔坐稳。「绕著老远,原来你是怕我和旁人一样把你当小娃啊?」
「不是吗?」她认真。老这样轻拍她头、偷捏她脸,就没见他对铮铮做过。
「嗯,真切年龄我的确不知,不过,应该比你外表长上许多,」望江关轻松以对:「哪有黄毛丫头像你这般钻牛角尖?老早我便用画糖儿将你逗笑了。」
「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她吞下毁容丹的秘密,应该只有当年地窖里的近亲悉知,除非……
「你呀你,当我医道学假的吗?有人不长个子也就算了,还颇没道理地越生奇丑,直往怪异发展?」忍不住皱捏她鼻,之前没跟她提是不想她害怕,毕竟这病他没把握,只求不是绝症便好。
「欸?啊?唔?喔……」她恍然大悟,笑著哭了。
笨爹爹……
毁容丹是特炼术药,于体质无损,主要在改人形貌,随著年岁增长,合该出落得越美的寄主便将丑化地愈发彻底……可他……可他……
「你放心,我一定找到法子来治你!」以为她哭是为自己担忧,望江关哄她。
却也是心下赌咒,再难也要与之耗上。
呜……心好暖,她哽咽摇头,断续将当年没招全的实情说了。
「可有解法?」他听罢皱眉,微微愠怒,这东霖皇族的思虑还真令人费解,若说怕是菂菂太过媚丽招人觊觎,难道她这些年变丑了活著便好过许多吗?
「或许木兰皇姊或菡姊儿知道吧,直待重逢那日……」她说谎,看著他好生感激,这样便够,容貌于她,从来不是重要东西。
「这……」望江关沉吟,兀自寻思。
近年情势丕变,东霖木兰因故失踪,至于妲己……
「不,不要想!」捧住他脸,真怕望江关会为她将皇亲寻来。「这样便好,我、我还不能变回去。」
恢复就不能待在他身边了!这些年……若非这副弱弱小小人畜无害的怪模样,望家寨上上下下哪能容她?
「为什么?」望江关讶然。哪家女儿不爱娇?更何况她并非天生丑怪。
「除、除非你嫌我!」她一急,实话泄漏一半。
「菂菂?!」扯到哪儿去啦!!
他是怜她老受奚落;世人多见皮相,真能看进心坎的,毕竟小众。
「倘若你不嫌我,就别打主意想找解方,」她说著,隐忍不哭。「我不在意,真的,倒是你可得仔细想清万一我容貌恢复身分泄漏的后果!别说望天阔第一个就不服你,那些世代视东霖为天仇的望族本家又会怎样说话?」
「菂菂……」望江关无言,忍不住轻抚她原该干净平常的脸颊。
他们是怎么啦?好端端聪明两人竟一同失常,他为她想,她为他想,都惦著对方多些,都忘了自己。
「别让我变,好不?」她求他保证。
恢复东霖无艳的容貌就不能再过菂菂的日子了,她不要,不要离开。
「行行行,不变不变,」他答应,感动却也更惑:「可你也得好好告诉我这些天在别扭什么?」既非「立马」受屈,也不是在意容貌,那他近来平白无端备受冷落的苦闷岂不白搭?十九岁大姑娘的心思果真难懂,望江关叹息认栽。
「我……」怔怔傻了,换她语塞。
是啊……别扭什么?自己究竟别扭什么?
作啥介怀铮铮行止?为何在意他对待心情?几日来焦躁不安的情绪怎么霍地停了?息了,静了,平了,缓了……
几乎便可析数他沉沉心跳,一呼一吸,只在身边。
咻──咻咻──
踫!!
「放烟花了……」望江关淡说,只在陈述实情。
她看他脸,登然明白。
方才浸溶在夜色里的一切一切豁然清晰。
「菂菂?」她忽来扑抱,压跌他平躺屋脊。
「别扭就别扭嘛,哪来什么理由……」咕哝著,她笑中有泪。「对不住,让你担心了。」烟花会是多大事情,而他竟执著与她穷耗?
「真没事?」望江关回搂抱她,来不及细察心底一抹异样情绪,像是失而复得,又宛似拨云见日、终归偿愿。
「嗯。」声音发自他胸口,笑容愈多,环著更紧。「就一会儿好么?再让我占、占一会儿便让你回去看烟花……」是了是了,他是惦她的,悄悄便在生命里摆放一个重要位置,神鬼不知。
被了够了,日后连本带利,她怕无力偿还。
「你又想到哪儿去啦,菂菂……海边屋顶,不都一样看烟花吗?」望江关摇头,宠溺揉揉她发,不过见她娇赖如常,心宽了也无暇深想。
咻──咻──
「唔,不对,也或许这里更好……」他朗笑,扶起她手指前方。「瞧,人家那头是人挤人抢看烟花,我和你这般惬意,漫看人挤人抢看烟花。」
「呵……」她也笑开,枕向他手臂静静靠著。
兴致是──这瞬间不依,下一刻便盼不来的东西。
踫!!
咻咻──咻──
「欸,你该走了吧?」良久,她提醒他。彷若梦境归来。
好歹也该赶在烟花结束前让港边众人看上一眼,他是旁人眼中有守有为的主子,别老让她任性菂菂带坏。
「要走一块儿走。」话尾未竟,她早让他紧箍著稳稳落地。「天缺还在港边等你呢,可别教我失信于他。」不见她即刻应允,竟还强横不放,威胁呵痒。
她失笑,这等顽童也似的望家主子,怕是只有她有幸瞧见。
「走吧……」以指代梳,他为她轻整仪容,收了诙谐的眼光夜色间炯炯探来,煞是专注。「跟我走,嗯?」
「唔。」她没法,对这男人她就是没法儿,顺搂他颈,攀著望江关半屈弯躬的肩背伏好。
这么赶,千里神驹也没他轻功好用。
「抓稳喔,驾──」他还真当自己是马,惹得她泪花直落,只小心不让他察觉。知他费了心想逗她解郁舒怀,她吸鼻欢笑。
「嘻……」
「怎么啦?」亏他真气不泄边跑边说。
「没事……」只突然想起那头不久前寿终正寝的怪老马。
那是他捡回她的第一年,然后恍恍过了第二年、匆匆渡去第三年……
「没事就别逗我说话。」自加一句,「嗳,夜晚露重,方才忘了让你添衣。」
「不,不冷的。」更抱紧,她心满意足。
黑暗间悄悄转出铮铮倩影,瞅望许久,怕是比两人贪看烟花的时间还多。
※※※
「馈神祭」后两日,白苗一行由铮铮领头回返。
不似来程有溜索接驳蓬船代步,望家寨是有名的「进得容易出得难」的深湾谷地,循势北往,层峦翠障,于人于马都是极大考验,行旅辛苦。
「唉,怪不得白苗移居望家寨的人口越来越多,」铮铮叹道:「每回北上便得这么翻山越岭乱折腾,若我,也想就此陪娘常住不回去了。」
「听这不像样的傻话……」铮铮的母亲钿钿微笑啐道:「在苗地,你可是人人尊崇的上神之女「嫘婺」,怎么一到望家寨就全泄底啦?」
「现下又没外人……」她挽著母亲臂膀,难得撒娇。
打她六岁便被送回净苗寨依亲,说是长舅如父,实情却因钿钿当年乃叛逃有罪之身,无法继承苗教正统。
「没外人?」轻拧女儿手臂,钿钿斜睇随行护送的望江关一眼,嘴上含笑。
「娘!!」铮铮娇嗔,倏地臊红耳根。
「好了好了,不闹你,」钿钿抽捻绣帕,状似拭汗匀面。「倒是说正格地,近来那太公私下提问的喜事,你自个儿怎想?」
「我……」轻咬下唇,铮铮苦笑:「女儿的心思,许是只有那呆鹅不解……」
「会吗?我倒觉主子这些日子对你挺好,百依百顺的,」钿钿劝慰:「毕竟在众人跟前,男人脸皮较薄,只两个人相处时就不一样了。」
「是么?」幽幽唏嘘,她能吗?
她能要到比百依百顺更真切的东西吗?
不觉水雾蒙眼,想著想著痴了。
「关哥哥,多送铮铮一程可好?」
隘村关口,铮铮打发随队先行,与母亲泣泪道别后,转头对望江关说。
「唔……」他正与隘村头人对话,蓦然看见铮铮神色,明白泰半。
人群迅速让钿钿支走,很快,玥池畔只剩他俩。
「乘马还是步行?」望江关问。
「只要与你,不走也行。」铮铮深情凝望;既已豁出,绝不腼腆。
「你……」他吸气,复而叹息。主动牵了两马在左,右手挽她,知她白苗畏水,远远离了湖水漫走,深入树林。
「冤家,原来你真想我走!」铮铮满足依偎,故意探他。
「冤家……」学她苗语,望江关说:「若你不走,如何能留?」
「欸?!」她瞪大。「难不成你都知道了?」
知她这回南来,除了参加馈神,实则隐著一桩重大密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