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过难以消化的晚餐,他们借散步的理由逃离现场。
走到海边,并肩在沙滩上静赏隐月明星,任呼呼风声、浪涛声充填他们之间的沉默……
「我发誓,事先我真的不知道她会来?」康耀伦打破寂静。
从她脸上没有舒展过的眉头,他看得出一场剧烈的化学变化正在她心底进行。
「不知道?」
「真的,我发誓!」他紧握她的小手。「如果我事先知道,就……」
「知道又能如何?」她转身正对著他的深瞳。「你能作主不让她进家门吗?她根本就是你家的一份子。」
「其实,程薰依在我们家进出很多年了,她没有父母,我的父母就像她的双亲,她很依赖我们……」他缓言说明程薰依的来历。「唉!有时候想起来她确实蛮可怜的。看在她无父无母的份上,请你对她宽容点,好不好?」
不说还好,这一说田雪艳就更气了!
自己被欺负得一肚子窝囊,而他没帮忙出头还要求她宽容?
「哦?你要我对她宽容?只因她是孤女,就可以肆无忌惮给别人排头?」
「雪艳,」康耀伦握住了她的肩头。「不要误解我,她是任性娇纵了些,但是,我不认为她对我们会造成什么阻碍,以后尽量别理会她就是了。」
「事情会那么简单吗?」田雪艳捣住脸低声询问。「你不否认,今天她是摆明叫我难看的吧!」
「这……」他确实没办法否认。
「你能够完全摆脱得掉她的捣乱吗?」田雪艳想得很远。「假设我们有未来的话,这样的她梗在中间,你认为我会好过吗?!」
「说真的,这是父母亲那一辈的情谊,我无权……」他为难地吞吞吐吐。「也不知道用什么正当理由可以完全排除。」
「哦?」她幽怨地看住他不常见的面有难色,深深吐口长气。「既然如此,我懂了。」
田雪艳转头往回走,她心知肚明,感情是现实的,任何沙粒渣滓都会破坏情爱的美好,何况现在挡在路上的是一块超大绊脚石?
就算心里有多喜欢这个男人,喜欢到不得了也不能假装看不到路障存在!
与其日后伤心,还不如趁早了断。
「等等,雪艳这里荒郊野外,你要走哪儿去?」
康耀伦急忙追上,拉住她并好言安慰。「犯不著为了这么个小问题发脾气嘛!下次她再这样,我一定严词教训。」
「对不起,我可不认为那是小问题。」田雪艳于黑暗中红了眼。
凭良心说,她真不愿意失去这么好的男人,这年头要找到自己真心喜欢的很不容易啊!所以,当康耀伦从后追上并紧紧拥抱她的时候,心底那道才筑起的防护就瓦解了……「傻瓜,你未免想得太多了。」他亲吻她的耳际、颈间,温柔地嗅著属于她特有的芳甜美好。「讨厌,你放开我,每次都来这招!」田雪艳挣扎扭转身躯,明白自己绝对挡不了他的柔情攻势。
然而,在问题没有解决之前,再沉溺于陷阱,无疑将更无法自拔。
「听我说,雪艳——」他仍不愿松手。「再没多久,她就启程到日本进修,两三年间都不会再回台湾,倘若她在那里交了要好的男朋友,对我的迷恋就转移了,到时不是一点儿事都没有吗?你现在拼命钻这个牛角尖做什么?」
这些年来程薰依的示好他不是不知道,但他都视若无睹,但她越来越过分的举动,才让他下定决心送她去日本读书。
「喔?这是你打的如意算盘吗?」这个说词让她稍微定了心,可是仍无法全然心安。「如果,她是爱你到此生此世永不渝呢?」
「唉……雪艳,难道非要逼我立即将她手刃在你面前才行吗?」
「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回答我!」
平常不是咄咄逼人、刻薄尖酸的女人,然而一旦站上爱情的竞技场,田雪艳不能豁免地非争个你死我活。
「好,如果她真是这么想,我会坦白告诉她,此生此世康耀伦爱的就是田雪艳一个,请她趁早死心!」
「那么……万一人家不放呢?」她咬著唇,进一步逼问。
「雪艳,成熟点好不好?对我找碴是没有意义的。」他失去耐性,微愠地拉著她回到车旁。「再这样胡闹,干脆现在送你回家,我一堆公事没做完,不如回家用功实在些,犯不著等你拿砖头砸我的脚!」
「可是……你!」田雪艳仍然委屈不已。摔开他的手,她无助蹲在沙滩上低低啜泣。「呜……人家已经很难过了,你还这样……」
「拜托好不好?光想那些假设性问题有什么用?」
「可是,人家担心嘛!你多说几句好听的会死吗?」
「你实在……」康耀伦生气却说不下去。
认真说起来,他最不内行的就是哄女孩子,最欠缺的也是哄女孩子的耐心,可是眼前这个是自己所珍爱的又非哄不可。
「对不起,我本来就不怎么会说甜言蜜语。好!我向你道歉,你现在可以放过我吧?田雪艳小姐?」
「你这人怎么一点耐心都没有啊?」雪艳伤心沮丧地说:「呜……你只会说我神经过敏,可是,今天在你家,我就是感觉到……你母亲是把程薰依当成媳妇在看待的!」
「不会,我妈心肠很软,只是觉得这女孩可怜而已,你不要再这样自己吓自己了好不好?」康耀伦觉得自己快发疯。
「你是说真的?」
「真的,不是真的叫她天打雷劈!」
他索性打横抱起她走回车上,怕再扯下去更没完没了。
「什么啊?反正你都诅咒别人去死,真是的!」
安全地让他抱著,田雪艳甜蜜勾著他的脖子。「真的假的?你不要骗我哦?」
「对对对!」他开了车门让她坐进去,正经道:「我若有半句假话,我就随便你。反之,如果我说的都是真话,你就随便我。这样行吗?」
「讨厌!怎么说都是你赢,哪有这么好的事?」对住他热切眸光,她总是不由得烘热著小脸。
「哦?让我赢不好啊?」他的笑在夜色中显得诡谲。「自己模著良心说,难道你不愿意?」
「,你真的好讨厌耶!」她笑著拍他的脸颊,却让他一把握住地拉近自己。
「雪艳——」他沉哑低唤。
「嗯?」
没开口,她已觉察他凝结的眉心里是对自己深深的恋栈……
「答应我,对自己、对我多点信心,好吗?」
康耀伦紧紧抱住她,叹息地在她耳边倾诉。「你应该懂得枣我跟一般的男人不一样,我必须担负很重的担子,支撑一个庞大的集团事业,那会耗掉我大部分的心力。」
「我知道,你带领崴晟非常辛苦……」
他的脸在她的嫩颊不住摩挲。「所以要像别的男人那样与你形影不离,或是花下大半时间陪你风花雪月,对我都是不可能的。」
「我,我……」
田雪艳哽咽著,顿然感悟自己是多么肤浅和幼稚,怎么忘了康耀伦不是一般凡人俗子,竟然这样的无理取闹!
「好,我的意思你懂了就好。」他温柔地吮去她的泪水,拍著她的背宽慰道。「不哭了……哪有人这么爱哭的?」
「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了……」她埋进他胸膛。
「叫你别哭还哭。」他不舍地搂紧她,亲吻她光洁的额。
嗅闻她的发香,感觉她身躯的温软,康耀伦清楚意识热流在体内奔窜,实在讨厌自己踫了她就像饥饿多时的野狼,怎么都要不够似的……
然而,对她的贪恋需求就是这么频繁、强烈地让人无法忽略过去就算了。
「呜……以后我一定不会这样了。」哭泣的脸蛋在他胸臆磨来蹭去,一心忏悔的田雪艳没有发现他的「变化」。
「我想你……」他按捺不住地抬起她的小脸用力亲吻。
吻住她润湿双唇,康耀伦更进一步将手伸入她开放的襟口,细细地摩挲滑腻如凝脂的肌肤……
「耀伦……你……」措手不及地陷溺在他的热情漩涡中,田雪艳沉醉地抬头挺胸,并不自觉伸展双臂,更放开自己。
狭小车厢内,他们恣意地相互探索,就在这无人的海边,在星星月亮的默视、海浪涛声的伴奏下,彼此无保留倾其所有……
因为他们相爱。
☆☆☆
回到现实生活中,田雪艳十足是工情两得意的女人。
恋爱带给她的迷人风采随时写在脸上,环绕身边的工作人员都感受她的幸福甜蜜。
她相信康耀伦的说法,以为不去招惹、不予理会,那绊脚石就不会妨碍自己。
万万没料想到,那颗巨大绊脚石竟然自动滚到她面前来了……
当程薰依出现在她工作的摄影棚外,田雪艳确实大大吃了一惊。
「有事快说吧!我还没忙完。」她好整以暇等对方先出招。
「田雪艳,我觉得你很不聪明……」程薰依的语气充满挑衅。「康耀伦的女人来来去去,你绝不是最后一个!」
「关你什么事?」她不客气顶回去。「起码,你连那其中的一个都不是。」
「你?!」
说到痛处,程薰依像受伤的母猫猛地扬起爪子。「你以为跟他上过床有什么了不起?让他睡了就能飞上枝头当凤凰吗?」
「那也是我的事。」田雪艳勉为其难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你凭什么干涉别人的私生活?」
「心虚了?哈哈,瞧你吓得冷汗直冒啊!」
程薰依似乎有备而来,她慢慢地、一点点地说分明。「在上海,误把耀伦哥当牛郎的那个人就是你吧?」
「胡说!哪有这回事!」田雪艳惊讶她竟知道这件事!
「别否认,你亲手写的纸条我还留著呢!」程薰依满脸阴沉的说道:「真是没想到,表面上装得是冰清玉洁,骨子里竟是龌龊肮脏至此?」
「程薰依,你到底想怎样?」
听到程薰依握有纸条,田雪艳全身紧绷了起来,估不清在上海发生的种种她究竟知道多少?
「不想怎样!我只是好奇耀伦哥怎么可能爱上你这种行为随便的女人?哼!还会召男妓,真是恶心死了……」
「我告诉你,那天纯粹是个误会,你不要把它拿来大肆发挥,没有人会上你的当!」
「是吗?」程薰依转动凶恶眉目,瞪视田雪艳道:「我倒觉得很多人会对‘国际名模上海夜宿男妓’这一件新闻感兴趣呢!你说,拿去卖给壹周刊可以赚多少钱啊?」
「你……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样破坏人家的名誉?」
「怪了?你要是行得正,干嘛怕人家破坏?」程薰依一脸得意洋洋。
「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田雪艳直接了当问。
「那天在康家,应该看出我和康家的关系深厚,老实告诉你吧!从我第一天见到耀伦哥,我心底已经认定他就是我的丈夫,几年下来,包话他的父母也都有这样的共识。」程薰依信心满满道。
「那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耀伦他不爱你啊!」田雪艳企图说服她。「爱情是双方面的,那不是选举,由得票多的人胜出?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不管。」程薰依固执地将头一甩,撂下话。「反正,耀伦哥是我的,谁跟我抢,来一个我宰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绝对不手软。」
「原来……」田雪艳像领悟了什么似地点头。「他一直没办法和女孩子好好交往,全是你搞的鬼?」
「哼!你懂就好。别对自己太有自信。你不会比之前阵亡的那些人厉害……」
「你不会得逞的。」田雪艳恨恨咬牙道:「就算你赶跑了我,耀伦他也不会要你的!」
「那是我的事,你就不必管了。」她意志坚定地恐吓道:「总之,我留有你手写的那张字条,还有,你们的照片……」
「什么?怎么可能?」田雪艳脸色刷地惨白。「你骗人!我不信!」
「你最好相信。否则,你会后悔莫及……」程薰依扬了扬眉毛。
「有趣,真是有趣!炳哈哈,这整个故事爆开来可有卖点了,国际名模召男妓很惊爆,名模田雪艳靠出卖赢得出线又是另一个惊爆,要不要离他远一点,你自己想吧!」
「程薰依!你好可怕,简直是魔鬼!」
「随便你怎么说,记住我今天的话啊!到时候难看丢脸,就别怪我没有事先警告你!」
话一说完,程薰依的手机铃声响起,她喜形于色地接听。「康妈妈,你现在在哪儿?」
「下午茶吗?没问题。您等一下哦,我马上到。」
看到这一幕,刹那间仿佛被抽干水份似的,完全干涸消气,田雪艳虚脱地靠著骑楼边柱子,稳固摇摇欲坠的身体。
「怕了啊?」程薰依得意地扬起手机。「他母亲对我比女儿还亲,三不五时找我逛街喝下午茶,你有办法吗?」
田雪艳不想再说任何一字一句,好强好胜的她已经被打败了……
「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快走!」
她大吼嘶喊,感觉心正被一寸寸分割破碎。
「只要我把你的丑事抖了出来,你想,有哪个母亲会让儿子娶个私生活婬乱的女人?」临门一脚,程薰依再度给田雪艳一个重击。
「闭嘴,你滚!什么话都不要再说了,我会离他离得远远的,这样子你满意了吧!」
「很好,算你识相。」她趾高气扬地走了。「记住啊,你的名誉在我手里!」
田雪艳哭了。
蹲在骑楼柱子下撕肝扯肺地痛哭失声,那天海边的承诺保证全是废话!
康耀伦完全错估这颗绊脚石的潜力,程薰依不仅是石头,还是威力强大的未爆弹,若不想死得难看,只有远远逃离一途呵!
田雪艳的心如千刀万剐,没有一处不是鲜血淋漓……
再痛再伤,也非要将康耀伦从心底连根拔起而后狠狠抛弃,过去甜蜜记忆全当一场美丽的梦。
而今,梦醒时分枣该清楚地回到现实,转身忘记他,也忘记曾经爱过他的那个自己……
☆☆☆
此后,田雪艳铁了心不和康耀伦连络。
澳电话,换手机,甚至不回自己的家,改去两个姐妹家暂住。
除非必要,她连恺恪都很少去了。
「拍的照片都没问题吧?我是说赶收工那次……」
田雪艳例行和捷森讨论工作。
「很好。托老天爷的福,广告主挺满意的,没有半点抱怨。」
「你看,很有型喔!」捷森将成品拿出来摊在桌上。「不过,幸运之神可不会次次眷顾,下回可别再这样了。」
「算了,不会有下次了。」她淡漠地回答。
「发生什么事?他母亲不喜欢你吗?」
「别提了!反正是一些婆妈的事,不足挂齿。」
「你怪怪的耶……」捷森侧著脸观察她。「康耀伦打过几百次电话找你,吵架啦?」
「没有,总之我不想见他……」她闷闷不乐道。
「哎,情侣吵闹难免的啦,」他摊开工作日志。「崴晟代理了德国的女装品牌,上市记者会顺便让下一季模特儿亮相,该你上场!」
天,田雪艳的心又再撕扯……
好不容易克制想见他的冲动,这下见了朝思暮想的他该如何逃躲?
「嗯。」她强忍悸动,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
「考不考虑借这机会公开你们的关系呢?」
「不必了。」她摇头。
「为什么?我认为这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时机呢?」捷森想象那创造出的新闻和宣传效果比投下多少广会费都有用。
「我说不要就不要!」她失控吼叫。「我们之间散了!没了!从今而后就是宾主关系,除此一概没有牵连!懂吗?」
吼完田雪艳激动地跑走,徒留错愕的顾捷森愣在原地,不知发生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