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为了钱,她不惜将自己出卖六个月?
罗爱理没好气。「这种婚姻大事不能拿来开玩笑的,你也知道我老公郑雍跟周在元是好朋友,他跟我说过周在元的爷爷不好惹的,万一哪天被周爷爷知道你们在骗他……多多,我不希望你到时候受到伤害,你懂吗?」
迎向罗爱理关怀的眼神,钱多多胸臆一紧,有股又酸又甜的滋味漫开。
「爱理姊,我知道你关心我,我也一直把你当姊姊看,所以……才把这件事告诉你。」她顿了顿,声音逐渐变得轻细。「爱理姊,我只是想跟你说,如果有一天我跟周在元之间真的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要为我担心,好吗?」
「这是什么意思?」罗爱理一凛,有不祥预感。
「意思就是,」钱多多退后一步,很慎重又很认真地盯著罗爱理,右手举起,似是发誓。「爱理姊,我喜欢你。」
罗爱理怔住。「啊?」
「我喜欢你唷!爱理姊。」女孩歪著头,笑得精灵可爱。「你又温柔又贤慧,如果我是男人,我一定跟郑雍大哥抢你。」
罗爱理傻了,半晌,无奈地摇头,她当然不会以为多多对自己是那种超越同性的感情,只是这调皮的女孩刻意用这种方式表达对她的在乎,究竟是为什么?那甜蜜的笑容里好似能看到一点点淡淡的忧伤。
「多多,你有这么缺钱吗?他到底答应给你多少钱?」
钱多多没回答,只是微笑。
罗爱理长长叹息。
「好了,爱理姊,你别再板著一张脸了,你人这么美,笑一笑多好看!」钱多多双手捧著罗爱理的脸蛋,很认真地说道。「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什么事?」
「如果我跟周在元结婚,你可以祝福我吗?就算明知是假的。」
「如果你们一定要那样做,我当然会祝福。」罗爱理蹙了蹙眉。「我只希望你不要因此受伤。」
「那就好。」钱多多笑颜如花。「有爱理姊的祝福,我就……不怕了。」
罗爱理闻言,怔忡地望著面前这谜样的女孩。
她,怕什么?
她怕冷。
怕在寒冷的严冬,冻死在一间无人闻问的地下室。
「妈,好冷喔!」
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她曾将自己瘦弱矮小的身躯蜷缩在母亲怀里,渴求著那一点点来自人体的温暖。
「对不起,多多,妈妈忘了交房租,暖气被切断了。」妈妈紧紧搂著她,母女俩分享著一床老旧的毛毯,在零下的气温里瑟瑟发抖。
「暖气没了,怎么办?」她可怜兮兮地问。「为什么爸爸还不来?他不是说过完年就来接我们吗?」
「他回台湾了。」妈妈低声细语。「他的大老婆生了个儿子,他得回去看他们。」
「儿子?」她愣了愣。「那就是我的弟弟喽!」
妈妈搂著她的臂膀僵了僵。「不是的,多多,那不是你的弟弟,你跟妈妈的姓,只有妈妈生的小孩才是你的弟弟妹妹。」
「喔。」她木然点头,小小年纪的她已隐约明白父亲拥有另一个家庭,而那个家庭是不许她介入的,她有些害怕。「妈妈,爸爸会不会永远不回来找我们了?」
「……不会的。」
「真的不会?」她不大相信,爸爸离开的日子愈来愈长,与她们母女相聚的时间愈来愈短,上次他甚至只待了一个晚上就走了。
妈妈没答话,从衣柜里取出一件大衣,披在她身上,然后再度将她揽进怀里。「还冷吗?」
「嗯。」她委屈地应。
「乖,多多,你记得妈妈跟你讲过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吧?」
「记得。」
「想像一下,我们跟她一样点亮一根火柴,你看到什么了?」
她看见一间潮湿阴暗的地下室,看见她和妈妈困在美国冰寒的冬天,但是她知道,妈妈不会希望她说实话。
「我看见……下雪了,白白的、细细的雪,好漂亮!」
「嗯,好漂亮。」妈妈语气温柔。「你知道妈妈看见什么了吗?」
「什么?」
「我看见一栋小木屋,里面铺著厚厚的地毯,还有个古老的壁炉,就像我们以前在电视上看到的那种,贵族人家用的壁炉,里面堆著木柴,燃烧著熊熊火焰——你也看见了吗?」
「嗯,看到了。」
「把手伸过去烤一烤,是不是觉得很温暖?」
「对啊。」
「有没有闻到一阵香香的味道?」
「是吃的吗?」
「猜猜是什么?」
「烤鸡!还有薯条。」
「对,有烤鸡、薯条,还有多多最爱的香蕉布丁蛋糕,淋上了浓浓的巧克力酱。」
「好好吃喔!」
「是吧?妈妈也觉得好吃,我们一起吃。」
「妈妈。」她忍住眼泪,细瘦的小手搂住妈妈同样清瘦的脖颈。「我觉得好幸福!」
「我也是。只要跟多多在一起,妈妈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妈妈,因为我的多多是全世界最乖最贴心的小孩。」
「妈咪~~」她笑著撒娇,没有告诉妈妈其实她早就知道这个童话故事的结局了,虽然妈妈没有告诉她,但她有一天在公立图书馆找到了这本书,读完了最后一页。
卖火柴的小女孩把火柴盒里每一根火柴都点完了,隔天早上,被路人发现她冻死在路边,脸上还挂著幸福的笑容。
她死了。
但,死得很幸福。
谎言说多了就会成真,幸福的假象是可以自己创造的,只要你自己全心全意地相信。
相信自己的谎言,相信虚假的幸福,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能骗过,还有谁不能骗呢?
钱多多缓缓睁开眼,她正坐在公园里,一株百年老树下,春风微微地拂来,暖意薰人。
她微仰头,享受著这片刻的温暖,阳光自枝叶间点点筛落,在她莹白的脸蛋上斑驳著碎影。
玉手探入口袋,取出一盒火柴,盒面金粉灿烂,绘著细致的浮世绘,这是一个同事从日本旅游回来时送给她的。
自从许久以前那个冬天过后,她学会了说谎,养成了随身携带火柴的习惯。
拨开盒子,拈起一根细细的火柴,擦过盒边,点燃火焰。
她盯著在灿灿日光下显得有些孤寂渺小的火苗。
有时候,谎言与真实的距离,不过只是燃烧一根火柴的片刻。
她看著火焰燃尽,火柴枯干,空气中升起一束焦黯的烟灰。
火灭了,人来了,一个男人在她面前驻足,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像伟岸的天神俯视人间……
唉,他这样看人,还真会让人自觉卑微啊!
钱多多无声地叹息,朝男人绽开甜甜的笑。「你来了啊。」
周在元静静凝视她。是他的错觉吗?他似乎看见那双清澈如水的眼潭里隐约闪烁著莹光。
「为什么约在这里?」他问。
鲍园里人来人往,谈事情很不方便,他原本想约她在餐厅包厢见面的。
「因为,是春天啊!」她笑应,双手舒展,懒懒地伸了个懒腰。
「春天?」剑眉一挑。
「对啊,你不觉得这个季节就应该出来吹吹风、晒晒太阳、闻闻青草的香味?」
他可没这种浪漫的闲心。
周在元盯著她,眉目不动。
她能感觉到他的嘲讽,却笑得更灿烂了,歪著头,一只耳朵在阳光映射下近乎透明。
他有些恍惚地望著那透光的耳朵,尖尖俏俏的,像是传说中妖精的耳朵。
「你决定了吗?」
他神智一凛,目光霎时变得犀利。「六个月,两百万,给你一张卡,只要在额度内,你可以尽避刷。」
「条件不错啊!」她笑。
「这么说,你答应了?」
「嗯,我答应了。」
「这是契约书。」他递出一式两份的文件。「签名吧!」
「嗯。」她接过契约书,却没有立刻签名,只是仰著脸望他,深深地、仔细地凝睇著,彷佛要从他表情上看出任何一丝可疑的变化。
他微微蹙眉。「怎么了?」
「没有,没事。」她叹息般地低语,依然安静地睇著他,良久,那湿润的羽睫眨落一颗泪珠。
看著那颗在笑意映衬下格外剔透美丽的泪珠,他眉峰又挑起。「为什么哭?」
「因为,太高兴了。」
「高兴?」
她轻轻扬了扬手中的契约书。「六个月就能赚到两百万,你说我能不高兴吗?」
确实应该高兴,她在饭店不吃不喝连续工作四年恐怕也存不到这些钱,何况还有一张信用卡供她日常花销。
想著,周在元嘴角一扯,切开锐利的弧度。「你好像很爱钱。」
「我是钱多多啊!就是因为爱钱,才会答应你做这种事。」她飞快地在契约书上签名,然后将其中一份还给他。「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下礼拜吧,我先带你去见我爷爷。」
「好。」
「我会再联络你。」语落,他也不跟她多说,不多看她一眼,迳自转身离去。
钱多多跟著起身,目送那俊逸挺拔的背影,直到他完全消失在她的视野,她依然迎风娉婷而立,柔软又傲娇的身姿如莲,亭亭长出水中央。
许久,她才恍然回神,从包包里取出手机上LINE,点了某个帐号,与对方对话。
他答应我了。
对方彷佛一直在等著她似的,迅速传来回应,并且附上一张笑脸贴图。
抱喜你!
钱多多怔怔地瞪著萤幕上看来十分灿烂的笑颜,两秒后,指尖才又灵活地输入——
你真的不后悔吗?
不后悔。
真的不想再见他一面?
不想。
可你已经离婚了,或许你们可以破镜重圆?
颤抖著指尖送出讯息后,对方陷入了长长的沉默,钱多多感觉自己一颗心提在喉咙口,带著某种复杂的紧张与期望。
不可能了!饼去的已经过去。
饼去的已经过去,看来对方是真的放下了。钱多多暗暗舒了口气,连她自己也没察觉这样的情绪变化。
那我们以后就不联络了?
嗯,千万不要在他面前提起我,就让他以为我死了吧!
对方传来的文字看似潇洒,钱多多却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无限惆怅,她送去一张表示祝福的献花贴图后,结束了对话。
微风吹来,凌乱了钱多多一头乌黑的秀发,她抬手拨开挡在眼前的刘海,试图看清前方的路,视线却仍蒙胧著。
如果周在元知道,起初两人在饭店的相遇就并非偶然,而是自己有意的接近,并且这一切都是为了她曾经撒下的一个漫天谎言,他,会怎么想?
怕是会十分厌憎她吧!
但,即便如此,即便早就预料到他会恨她,她也绝不回头,因为谎言一旦开始,就注定了没有后悔的退路——
思及此,钱多多不再犹豫,坚定地勇往直前,不怕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