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宠 第十章 泛起涟漪

送走梓安,徐劭行却站在房门口没有离开的意思。时间已经很晚,以往他早该返回书房了,令娴的心因为某种自然的猜测而狂跳起来,有些声气不稳地问道:「再来点茶吗?」

徐劭行看向她,踌躇地道:「我想再说一会儿话,你……是不是马上要睡了?」

令娴心中微微失望,随即又因为这样的情绪而感到羞惭,连忙道:「没关系,我还没有要去睡,你过来坐吧。」

徐劭行依言入座,看著热气腾腾的茶杯,缓缓地道:「我的书房里什么书都有,唯独少了十三经以及相关注疏,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令娴道:「你不愿求取宝名,因此讨厌那些书不去看,不看便没有必要收藏了。」

徐劭行摇头道:「我并非没有看过那些书的。」

「看过但是不喜欢?」

「那时候年纪小,爹娘说了要怎样便怎样,也说不上喜不喜欢,」徐劭行逐渐眼神邈远,「织华与我年纪相若,从小便玩在一起,感情倒是比和一母同胞的大哥还好。梓安七八岁的时候父母双亡,大娘将他接到家里来住,一起上家塾的就变成三个人。我最会背书,十岁的时候就把十三经念得滚瓜烂熟。先生考校那两个家伙的学业,我多半就在背后指点。我十九岁上,爹给当时十五的织华订了亲,听说对方是京城的大官,家里人都很高兴,只有梓安偷偷地哭。织华发现了,问他为什么哭,他就说他想娶织华。我那妹妹钝钝的,这才知道嫁到京城就不能和梓安在一起,跑去和爹娘说不嫁,大娘倒还罢了,爹怎么肯答应,之后梓安就被送到大娘的哥哥处看管,直到大娘临终恳求,爹才将他召回来。这件事闹腾了很久,大家原以为两个小孩子没常性,过段时日就忘了,谁知道梓安好几次从舅舅家逃出来,走好几百里路就为看一眼织华,而织华整天哭闹不说,闹到后来竟然屡屡绝食。」

令娴不禁动容。她的父母开明,因此人生到现在都是出于自己选择。而徐员外的做法,恐怕才是这世上多数富贵人家的行径,两个无法自立的孩子,竟然能反抗得如此坚定,实在令人吃惊而又敬佩。

「家里待著心烦,我就常常出门闲晃,自己也没觉得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却落得个声名狼藉。」徐劭行摇头苦笑。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你若过多在意,哪里能够快活?」令娴暗有所指,徐劭行却没有反应过来,径自沉浸在回忆中。

「织华实在可怜,我和大哥都去劝爹,他先骂我们不成器,被磨得厉害了,又说徐家祖上世代为官,如今三辈子都没有子孙出人头地的,十分丢脸,因此至少要结门好亲事,让别人不敢小觑。」

「公公真糊涂,为名利弄得子女离心,他竟然也无所谓。」要是吴家二老做出这等事来,保准所有孩子都甩甩头走人,等遇到意中人成亲后再抱著娃娃回家探亲。

徐劭行叹道:「这就是你家与我家的差别所在了,尤其织华外柔内刚,性格最是吃亏。要是像你这般,也不会走到这个田地。」

令娴挑眉,「我便怎样?」

「要是换了你,早就拟好万全之策私奔,绝不会以损伤自己的身子为筹码,去威胁爹。」

「你又知道了。」令娴被他专注的目光看得有些难为情,低下头嘟囔一句,随即道:「后来呢?」

「我听了爹的话心里窝火,当即就告诉他我会去考状元,娶公主来光宗耀祖,叫他不要打织华主意。」

「你去考了?」

「当然。」

「然而没有中?」她对徐劭行的事情所知并不算少,却从没听说他也曾应试的事情,大约是因为名落孙山吧。

不料徐劭行却摇头道:「我中了。」

「你中了?中了什么?」令娴难以置信。乡试三年才举行一回,三年前青州乡试,哪户人家的谁中了举,中的是正榜还是副榜,那是整个青州城以及下辖州县到处传扬的大消息,若是徐劭行曾中举,她怎么会没听过此事?况且,若是徐劭行曾中举,功名加身,他在外头的评价哪可能如现在这般不堪?

「我那年非但中举,还是解元。」徐劭行欣赏著她混乱的样子,一脸高深莫测。

「那年的解元是磁县姓邱的。」令娴现在很肯定他在开玩笑——或者说,吹牛皮。

面对令娴不悦的视线,徐劭行不以为意,只问道:「你可曾听过梁州三年前的解元自请革去功名?」

令娴偏头想想,点头道:「我听周居幽说过,放榜没几日,那人就要求梁州府革去他的功名,主考被气得半死,一怒之下将他的秀才、童生出身一革到底,变成了一介白丁。」她听说这件事时,顿时觉得此人有趣得紧,周居幽却斥责连连,说此人不体恤朝廷取士的苦心,不珍惜入仕的天赐良机云云——等一下,徐劭行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你可记得那人的名字?」

「记得姓李,是叫李……」令娴苦苦思索,蓦地瞪大眼,「李劭行?」

徐劭行假惺惺地谦冲一笑,作揖道:「正是区区在下。」

令娴颤抖著手指指他,「你、你怎么会是梁州人?」徐家时代居住青州,怎么他会跑去梁州考试?

「娘是梁州人士,分娩时还没有被爹纳进门,我生下不久便被过继给娘那边的一支望族,没多久对方自己有了男丁,爹也来接我们母子,我就被抱了回来。爹盘算著将那户人家的产业分一杯羹,因此我的户籍还在那里。」

他说得合情合理,令娴却仍然感觉大受冲击。

「怎么了?」很少看见她如此意外的神情,徐劭行颇感有趣。

「我以为你自小就绝意功名,想不到……想不到……」

「想不到我架势摆得好看,说到底不过俗人一个?」

「没的事,我只是觉得你游刃有余得令人惊骇。」令娴随即调侃道:「我该肃然起敬吗?解元老爷?」

徐劭行学她歪头,道:「你说呢?」

「要我说,你现在这样更好。」她可想不出来此人穿一身卡脖子的官服,见著上官打躬作揖,见著百姓威风凛凛的样子。

「那……周居幽呢?」

「他是位列朝堂、兼济天下的料。」令娴认真地道。若不是早下了这样的评价,自己也不会鼓励他一心向学。

徐劭行强笑著道:「说得也是。」低头状似观看茶叶形状,以掩饰住心中黯然。

放浪江湖与位极人臣,人家要选哪个倚靠终身,再明显不过了。

钻著牛角尖的徐劭行一点都没有意识到,他俩之前谋划的,就是怎样把织华从位高权重的婆家弄出来,去随无权无势的平常男子远走天涯。

「你中解元,公公仍是嫁了织华?」

徐劭行面色沉重地点头,「我住在梁州亲戚家中等放榜,消息出来后连夜驰回家,才知道乡试第九天,尚书府派人来讲儿子得了急病要冲喜,爹二话不说,就把织华送了出去。」到家时,只顾得及救下迟来一步的梓安一条性命。想起当日情形,徐劭行忍不住重重捶著桌子,「我临行时与他约定,乡试放榜前绝不将织华送去京城,老匹夫何其不守信用!」

令娴听他竟脱口大骂自己的父亲,知他真是气得急了。现在回忆尚且如此,当时的愤怒可想而知。

「既然他不把与我的约定放在眼里,我又何必为他那些光宗耀祖的无聊心思费力?我安顿好梓安后,就将书房里所有科考相关的书都清出来,在大门口放把火烧成灰烬,随后返回梁州,在谢师宴上请知府与主考革我功名。爹知道以后,气得半年没和我说一句话!」徐劭行一脸痛快,「过不久,大哥按他的意思与大嫂成婚后,也退了县学,躲起来打铁——他要汲汲营营于功名利禄,我们就让他在儿子身上,一点好处都得不到!」

令娴这才知道,徐家兄弟与父亲不睦,与其说是因为劭言劭行庸碌放浪,不如说症结在于徐员外让儿子女儿伤透了心。她伸手,握住了徐劭行红肿的拳头。徐劭行全身一震,这才自暴怒的情绪中清醒过来,迷惘地看著令娴。

那样孩子般的神情,让令娴心中最柔软的一角泛起涟漪。在徐劭行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她轻声道:「都过去了,再想再恨也没有用。如今我们能做的,只有尽力补救,希望织华以后的日子可以过得幸福圆满。」

徐劭行反握住她手,迟疑地道:「真的还有机会吗?」

令娴坚定地点头,「当然有。梓安并未变心,织华只要过得不好,我们就一定把她从婆家抢回来。就算尚书兴师问罪,大不了徐家举家逃亡,变得一文不名,你写戏大哥打铁,也未必养不活你那造孽的爹!」

徐劭行被她说得重展笑颜,手心柔腻的触感也越发鲜明起来,「你说得不错,大嫂应该会陪大哥吃苦的,娘也是。」

令娴等半天不听他说下文,小心翼翼地问:「我呢?」

「你……」你那时候,也许已经和周居幽在一起了吧。正如此沉吟,令娴的身子却突然倚进了他的胸口。

徐劭行心跳如鼓,他本当很君子地扶她站好,但那夜曾经缭绕在鼻间的幽香又一次大举来袭,令他将双手垂在身侧不得动弹。

他不知道为什么令娴会有这样动作,也许她撑著不睡觉身子乏了,也许她不拘小节只是开个玩笑……

他只知道,自己不想完璧归赵,不想如钱大尹一般,只做个撮合姻缘的宽宏配角,一点都不想。

腊月十八,织华回到家中,随车一起载来的尚书府馈赠之丰厚,沸沸扬扬做了青州城内百姓的好几日谈资。

陪在织华身边的是尚书府两个嬷嬷,她的夫婿却不曾同行。

见著三年未得谋面的女儿,徐员外与李氏一副动情状,织华只是矜持有礼,甚至有点淡漠。到达时天色已晚,寒暄几句,徐家便将最好的别院辟出来给织华歇息。

次日清晨,织华去给母亲上香,劭言与劭行各与妻子陪同。

织华阻止仆妇的殷勤服侍,亲手摆了祭品到墓前,又默默烧著纸钱,神色依旧漠然。

王氏与令娴还不觉得,劭言与劭行则相视心惊。织华是个极重感情的女孩子,两年前母亲过世时,她没有回来就已经不太对劲,怎么如今来了,却像是一点不伤心似的?

两人都极想询问她这几年过得如何,看看身边的仆妇,又觉得多有不便。

拜祭完毕准备回家,织华对仆妇道:「你们与我两位嫂嫂同车,问问她们喜欢什么,回头好奉上礼物。」

二人迟疑,织华声音陡地尖利:「怎么?我还会跑了不成?」

两人慌忙说著「不敢」,便与素宛、令娴上了同一辆车。

等劭言搀著妹妹上车,劭行关上车门。

织华这时总算有了一点放松神色,道:「大哥你真的一心打铁了?」

劭言不善言谈,只是咧嘴一笑,「嗯」了一声,随即皱起眉,道:「我昨日就想问,你怎么瘦这么多?」

织华伸手模了模脸庞,淡淡地道:「相公缠绵病榻,我照顾他,难免有些辛苦。」

徐劭行问道:「妹夫的病,一直没有起色?」

织华叹气,「他是胎里带病,公公多方延医苦心寻觅方剂,才能活到现在。」

劭言惊讶,「当初爹不是说什么那公子一表人才,文武双全?」

织华冷冷地道:「爹的话,还是谁都不要去相信的好。」

劭言与劭行隐隐明白,对方是个病秧子,恐怕满京城好人家都不愿将女儿嫁过去,才会让徐家得到了这门攀龙附凤的亲事。母亲去世时织华已经嫁到京城,她差人带来了奠仪,自己并没有出现。徐员外当时还赞叹女儿考虑周到,认为新婚不久的,她是怕尚书一家嫌弃不吉利。旁人则觉得她是还在气父母硬将她嫁给不喜欢的人,也情有可原。现在看来,恐怕是那尚书公子身体糟糕,尚书府有顾虑,才不许她回门吧。

「你……与夫婿相处可好?」

「也没什么好不好,话都没说上几句。」织华咬著嘴唇,「他整日昏睡,醒来就吹毛求疵,我也不要和他说话。」

徐劭行情知不会有什么理想的回答,却仍被骇到,「病得这样重吗?」

织华面无表情,「我出门之前,公公请了御医来诊断,御医说,最多还能熬半年。」

劭言与弟弟对视一眼,搓著手措辞安慰:「既然如此,他一过世,你就回家,咱们再给找门好亲事。」

劭行补充:「再嫁从身,爹也不好过问。」

「不是这样的。」织华悲哀地笑笑,「公公的意思,是要我为相公守节,挣块贞节牌坊。我回去的时候,大概那个湖心绣楼已经造好了,绣楼四面环水,没有扶梯上下,一切用度都以吊绳乘送,日后我就要一生住在里面。这次公婆准我回乡,就是来和家人告个别。」

「狗屁不通!」劭行大怒,「我妹妹也是从小受人疼宠的,给他们当了三年丫鬟不够,还要把一辈子断送在一块牌子上,想得倒美!」

劭言握著妹妹的手,附和道:「织华,我们绝不会让你回去遭罪的!」

织华平静地摇头,「他们是堂堂尚书府,我家不过有几个钱而已,拿什么去抗衡?」

徐劭行火大地道:「管他什么达官贵人!这门亲事是爹定下的,叫他自己去跟人家交代,你不要回去了!」

「我不要连累你们。」织华看来平静如死水,兴不起一点波澜。

「你不连累我们,就甘心苦了自己?梓安还在等你,他已立誓为你终身不娶,你心中可还有他?」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织华木然的脸色总算有了些微松动。

「他、他不是已经被我气走了?」

徐劭行没好气地道:「他当年被你气走,自然恨死了爹,如今正图谋勾引你二嫂,一起侵占徐家产业以报仇,你如果不去阻止,我们一家还是得喝西北风,梓安一个好好的年轻人也给毁了。」

织华泪盈于睫,哽咽道:「他、他怎么这么傻?」

「是啊,这世间还有一个人对你如此痴心,你怎么忍心辜负他,一辈子待在那口见鬼的棺材里?」

见妹妹的眼中悄悄闪动起光芒,徐劭行进一步劝说:「反正你不管怎么做我们家都没好下场,何不选一条自己想走的路?」

织华轮流看著两位兄长鼓励的眼神,艰难地道:「让我……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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