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董事们正不安地谈论,见他来了,纷纷发话慰留。
「杜唯,你是真的要辞职吗?」
「不能这样啊!鲍司不能没有你。」
「就是啊,自从董事长中风倒下后,整个长春集团就看你领导了,你怎么能说走就走?」
「你辞职的事董事长知道吗?他怎么可能答应让你走?」
「他答应了!」杜唯站在弧形会议桌中央,朗声宣布。「董事长已经接受我的请辞。」
众人闻言,都是脸色难看。
他淡淡一笑,递出辞呈,搁在桌上。「我已经指定营运副总裁暂时代理我的职务,这是我的辞呈,即日生效……」
「给我收回去!我没答应你辞职!」一道冷厉的声嗓突如其来地落下。
杜唯一震,各个董事也都愣住,大伙儿同时将目光投向声音来处。
「董事长!」
是顾长春,他坐在轮椅上,由海琳缓缓推进会议室里,来到杜唯身边。
「我不准你辞职。」他仰起头直视自己的孙子,虽是病容憔悴,气势仍咄咄逼人。「不但不准你辞,我还要你代理我董事长的职务。」
杜唯愕然。「你说什么?」
「你听见了。」顾长春不悦地撇撇唇,跟著转向众人,凌锐的眸光犹如雷达扫视一圈。「大家应该都知道,我身体情况愈来愈不行了,最近心脏还动了手术,我想差不多是我该退休的时候了。」
「长春,你的意思是你要把棒子交给接班人了?」一位董事问。
「没错。」
众董事面面相觑。
「你该不会真想把公司交给你孙女吧?这不好吧?她毕竟是个女人,而且又年轻……」
「你们刚没听见吗?」顾长春冷哼。「我指定杜唯代理我的董事长职务。」
「这意思是……」
「杜唯就是我的接班人!」
清锐的宣言犹如炸弹,在室内激起惊涛骇浪,众人讶异地窃窃私语,杜唯更是整个人僵住。
是他听错了吗?这个固执的老人真的指定他当公司接班人?
他不可思议地望向海琳寻求确认,她对他嫣然一笑,微微颔首。
于是他明白,他并没听错,而更令他震惊的还在后头。
「相信你们中间很多人早就听说了,其实杜唯是我的亲孙子,过阵子我打算让他正式认祖归宗。」
让他认祖归宗?杜唯骇然不信。
彼长春无视众人的错愕,迳自拿起桌上的辞呈撕成两半,掷向杜唯。「你就认命吧!这辈子你只能继续为我们顾家跟长春集团做牛做马了。」
酷酷地撂话后,他朝海琳比个手势。「送我回医院吧,我的话讲完了。」
他如一阵风来,又如一阵风潇洒地离开,留下杜唯冻凝原地,哑然无语。
「海琳,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董事长忽然决定让我认祖归宗?」
「还叫他董事长?他是你爷爷啊!」
海琳浅浅地微笑,那笑容,温润似水,柔情无限,杜唯怔忡地看著。
为了能够跟他聊天谈心,她特意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小菜,在自己房里的阳台摆开小小的筵席,烫了一壶日本清酒,和他慢慢地喝。
晚风习习,撩起她鬓边细发,在月色掩映下,更显清丽出尘。
「来,多喝点。」海琳为两人斟酒。「这酒是上等大吟酿,很好喝的。」斟罢酒,她主动举杯。「我们干杯,庆祝你跟你爷爷的关系终于破冰了。」
杜唯愣愣地跟著举杯,一饮而尽,温热的酒精暖著他的喉。「可是我真的不懂,为什么董……爷爷会忽然改变心意呢?」
「因为他总算幡然醒悟了啊!」海琳笑道。「他懂得你其实是关心他的,而他也关心你,你们爷孙俩其实对彼此都有感情,又何必一直相斗呢?」
杜唯皱眉,对于今天在临时董事会上发生的一切仍是毫无真实感,他原想跟去医院向爷爷寻求确认的,但老人家似是感到尴尬而闹别扭,就是不肯见他。
「我以为……他不会原谅我。」他喃喃低语。
「说什么原不原谅?」海琳继续为他斟酒。「你没做错任何事,只是他把对你父母的气发泄在你身上而已,而他现在知道自己错了。」
「真的吗?」他迟疑。
「真的!」她强调,顿了顿,嫣然一笑。「不过你可别期待他老人家会低头向你认错什么的,他脾气那么好强又嘴硬。」
那倒是。杜唯怅然,举杯啜酒。
海琳凝睇他。「你不用怀疑你爷爷的真心,其实他很后悔的,那天你向他下跪,后来你离开后,他忍不住掉眼泪了。」
「他掉眼泪?」杜唯震慑,不敢相信。
「嗯。」海琳颔首。「他也不想跟你把关系搞得那么僵的,更不想你离开顾家,你爷爷他啊,根本就很依赖你,只是他一直不肯对自己承认而已。」
这些都是真实的吗?他不是在作梦?
杜唯惘然,海琳见他的表情,倾身向他,握他的手。「你以后可得好好跟你爷爷相处喔!我相信只要你们都愿意退一步,为对方著想,一定会变得感情很融洽的。」
他闻言,心海波涛汹涌,想起这些年来和爷爷之间的心结总算有了解开的契机,而自己即将冠上顾家的姓,不禁感慨万分。
他倏地回握海琳的手,她能感觉到,那双总是温暖厚实的大手正颤栗著。
「你高兴吗?」她柔声问。
他点头。
「很高兴很高兴吗?」
「嗯。」他扬眸望她,墨黑的眼潭闪烁著粼粼波光。「这都该归功于你,是你说服爷爷接受我,我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他嗓音沙哑,藏不住激动的情绪,她捏捏他的手。
「不用谢我。」她不居功。「是你自己感动了他。」
他笑了,淡淡的、暖暖的笑,在噙著笑意的时候,眼眸同时感到酸楚,他不想落泪,只好不停地喝酒,让酒精蒸热他的脸,消融泪意。
「不要光喝酒,也尝尝我做的小菜吧。」海琳替他挟菜。
他看著温柔的她,体贴的她,在月光下美得如诗如梦的她,心弦颤动。
「我觉得我好像醉了。」
「这么快?」她讶异地挑眉。「我们才刚喝完一壶清酒呢!」
「我酒量本来就差啊!」他自嘲。「今天是心情太好了,所以多喝几杯。」
「既然这样,那我们再喝一点,难得尽兴。」语落,她盈盈起身,又烫了一壶清酒回来。
他看著她为他斟酒,发现她颈间多了一条围巾。
「有这么冷吗?连围巾都戴上了。」
「这个啊,你忘了吗?这是你在日本借给我的那一条,我一直没还给你。」
「我记得啊。」他随手扯了一截围巾。「怎么?你要还给我吗?」
「才不呢!」她抢回围巾,像抢回什么珍贵的宝贝。「这围巾已经是我的了,我不还给你。」
「瞧你这么紧张兮兮的样子,只是一条围巾而已。」他取笑。
是啊,只是一条围巾而已,但对她而言,却是一辈子无可替代的回忆。
海琳抚模著围巾,抚模著那一个个具有象征意义的格纹,她永远不会忘记,耶夜他在日本找到她,找到那个孤单寂寞的她。
她垂敛羽睫,眸光流转,楼下后花园里的泳池在月色下泛著银光,她看著那静谧奇妙的光,幽幽扬嗓。
「你记得吗?有一次我曾经要求你教我游泳。」
杜唯怔了怔。「记得啊。」
「我是骗你的。」
「骗我?」
「嗯。」她直视他。「我在说谎,其实我会游泳,是春雪在夏令营时教我的。」
「春雪教你的?」他挑眉。为何他丝毫都不觉得意外呢?
「看你一点都不吃惊的样子,你已经很习惯我对你说谎了吧?」她哑声问,话里蕴著某种微妙的意味。
他听不出那意味著什么,只当作她是开玩笑,展臂一把揽过她来,让她偎靠著自己同坐一张躺椅上。
「我早就知道,你是个说谎不打草稿的魔女啊!」他笑道,伸手捏了捏她软嫩的脸颊,接著亲亲她的唇。
「你又占我便宜!」她推开她,故作恼火。
他笑望她。「有件事我一直想试试。」
「什么事?」
他不回答,迳自喝干一杯酒,然后捧起她脸蛋,毫不犹豫地以唇哺酒,她措手不及,狼狈地喝了满口留香。
「你干么啦!」她娇嗔地推开他。
「以前看武侠小说的时候,看到主角以唇喂药或喂酒,我都会想那是什么滋味?」
「呵,你这色鬼!原来看小说时都在想这种事。」
「难道你们女孩子在看电影中的男女主角接吻,都不会想像那种场景发生在自己身上吗?」
「我才不会!」
「我不相信。」他眯眼看她。
她心韵一乱,忽地想起自己在看电影「第凡内早餐」时,也曾幻想自己能得到一枚Tiffany的戒指,而他真的买来送给她了……
「别对我说谎喔!」他仿佛看透她的思绪,笑著戏谑。
「我没说谎。」这反驳,好心虚。
他听出来了,邪邪勾唇,索性拦腰一抱,直接将她抱回房里,抱上床。
「你想干么?」她轻声问,语气甜腻。
「我要惩罚你,谁教你老是对我说谎?」他半认真地。
而她妩媚地笑了,藕臂邀请地勾住他肩颈,他会意,不再浪费一分一秒,与她热情缠绵。
夜未央,春宵却仍是嫌短,两人一次又一次地,犹如饥渴的野兽,怎么也要不够对方。
直到筋疲力尽,她想起身冲澡,他却霸道地擒住她的手,十指勾缠,不许她离开。
「不要走。」他在半梦半醒间,朦胧地低喃。「留下来陪我。」
「好,我不走。」
她叹息,放弃淋浴,躺回他身边,许久,许久,当她确认他已熟睡的时候,才轻轻扳开他的手。
她直起的上半身,静静凝睇他睡颜,指尖抚过他五官,直到他脸上每一条细纹都烙印于心版。
「对不起,唯。」她沙哑地呢喃。「到最后,我还是对你说了谎……」
珠泪落下,在空中碎成一串哀伤的流光。
棒天早晨,当杜唯醒来的时候,房内只有他独自一人,他找不到海琳,却在梳妆台找到一封信,一份签了名的离婚协议书,以及那枚他送给她的戒指。
他呆立出神,犹如一具失去生命的铜像,在时光无情的鞭笞下,渐渐地剥落了漆,遍体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