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叫唤自厨房里传出。
节目播到正精采处,高佑辉忍不住露出了不耐的神色。
「干嘛啦?」八成又要叫他去买什么面粉砂糖的。
随即,母亲从容步出厨房,手里还端著一盘刚出炉的烤派,脸上笑盈盈地看著沙发上的小儿子。
她的表情让高佑辉起了些警戒。
「……你该不会叫我把那盘吃了吧?」
「你想得美。」母亲朝他走了过来,挡去了大半的萤幕。「你把这个送去给隔壁人家。」
「我?」高佑辉一惊,不明白为什么这种交际行为要他去做。
「当然是你啊。」
母亲霸道地将烤派塞到高佑辉手中,叉腰俯视著他。「都搬来多久了,也不见你去跟邻居打声招呼,人家会觉得我这个妈没把你教好。」
「拜托,人家哪会这么想呀。」
「少嗦,叫你去就去。」
语毕,母亲一把拿起电视遥控器,迳自按下电源。
斑佑辉见反抗无效,只得暗啧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端著母亲的「热情」,朝著大门口走去。
「记得要有礼貌,要面带微笑。」
母亲还不忘替他开门。
斑佑辉苦笑了一笑。
没办法,谁叫这个女人他要叫她「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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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隔壁人家」,是一间不大不小的摩托车行。置放在店面的新车不多,似乎是以修车、改装为主。
的确,搬来将近一个月,他从来就不知道隔壁住的是什么样的人,只知道路过时,常见到一对父子蹲在摩托车旁边有说有笑的。
就像现在眼前的画面。
斑佑辉难掩别扭的,捧著那盘刚出炉的烤派走到那对父子身旁。
「那个……」
他的靠近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哦,你应该是隔壁高先生的儿子,没错吧?」男人立即站起,渍黑的双手随意在身上擦拭了两回。
斑佑辉干笑,生硬地点了下头。
「这个,我妈说要送给你们。」他将手上的东西递向前。「她自己做的。」
男人脸上露出浅浅的惊讶。「你妈这么好手艺?」
「她……常常没事做就在弄这些东西……」
斑佑辉始终保持著那副不怎么好看的笑容。他只想快点把手上的派塞给对方,好让自己快点逃离这种难以应付的交际场面。
男人似乎了解他那丝不自在的感受,想伸手接过那份心意,却又顾及自己那双沾满机油的双手。
「阿翎,你的手比较干净,你拿进去桌上放。」索性,男人低头对著旁边的小男生说了一句。
「喔。」对方应声,站了起来,伸手接过高佑辉手上的烤派。
男孩长得眉清目秀,白白净净的,跟眼前的摩托车行实在不怎么搭调。
斑佑辉第一次见到这个男孩时就知道,这个家伙一定是在校园里伤遍无数女孩的「千人斩」。
不过,他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或许他真的是伤遍无数女孩的心,但绝不是以高佑辉所认为的那种形式。
在一星期后的开学当天,高佑辉穿著学校的制服在家门口遇上了那家伙,他似乎也正准备出门的样子。
他穿著和自己相同的制服──同一区只有两所国中,百分之五十的机率,没什么好意外的。
对方还是照旧保持那张酷酷的嘴脸,这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只是,让高佑辉错愕的都不是这些。
而是「他」──
穿的是黑色百褶裙!
然后,过了四千多个日子……
MSN忽然跳出一则讯息。
斑佑辉一愣,手边的工作被这样的讯息给干扰。他点开对话框,看著上头的匿称──水水的雅涵。
「我再也受不了了。」
他看著那些不太陌生的文字组合半晌,终于叹了口气,放下感压笔,双手Keyin了几个字传回。
「你‘又’想分手了?」
他强调了那个「又」字。
「你干嘛这种态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里的压力。」
虽然不是面对面,但他却可以轻而易举的想像杨雅涵此刻的表情。
「我能有什么态度?」
他心平气和的再次输入了一句。
反正回顾交往的这一年多来,他早就习惯杨雅涵这种动不动就拿分手出来「聊」的毛病。
理由千奇百怪,但最常拿出来的还是那一句话──「我家人不准许我跟你在一起。」
「难道你一点也不想去解决吗?」
杨雅涵又传来了一句。
当然,这样的句子对高佑辉来说,同样也不陌生。有时候他真的很怀疑,到底杨雅涵是存心想来闹他,还是她真的有失忆症?
最后,他翻了个白眼,伸手Key上了几个字。
「我手边有工作要赶,明天再说吧。」
反正照往例的话,明天她就会忘了这回事。
不给对方回应的机会,高佑辉在送出最后一段讯息后,顺手关闭了通讯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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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门口时,已经将近晚间十点。
巷子里冷冷清清,隔壁的摩托车行铁门半掩,灯还亮著;门口停著一台红白相间的重型机车,却不见任何人影。
斑佑辉走到门前,弯身朝著店内探看进去──店里也没见到什么人。
敝了,人呢?
难道不怕门口这台摩托车被偷走吗?
「鬼鬼祟祟的在干什么?」
背后忽然传来这么一句,吓得高佑辉整个身体颤了一下。
「你……」
回头见到是熟人,他才松了口气。「拜托!我已经脑神经衰弱了,不要没事这样吓我。」
梁慎翎耸耸肩,灌了一口手上的冷饮,绕过眼前的男人,走到那台摩托车旁,蹲了下来。
「你又加班到现在?」她问,同时将手中的宝特瓶摆在地上。
「我看起来像是去Happy吗?」高佑辉苦笑反问。
「你这班也加太久了吧?」
梁慎翎皱了皱眉头,目光停留在机械上。「我前几天看到你的时候,你就说你在加班了不是?」
「没办法,最近新人比较多,状况也多。」
说完,他向前走了几步,在她身边蹲了下来。「你又在帮朋友改车?」
「嗯……」她摇摇头,扬了眉。「不算朋友,算是朋友介绍来的客户吧。不过对方不太信任我的样子,所以花了比较多的时间。」
「因为你不是男的?」这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
不过也难怪,如果是他的话,他也不放心把这样一台几十万的爱车交给一个陌生女人去改装。
「谁知道。反正我习惯了。」
斑佑辉瞥了她释然的表情,笑了一笑。「你要是真习惯的话,就不需要特地花更多的心思吧?」
「嗦。你什么时候改行当心理分析师了?」
梁慎翎故作不悦的回瞪他一眼,只是往往她这个动作会让人误以为她真的会一拳挥过来。
「你呢?」她收回目光,继续检查车上的每一个细节。
「我?」高佑辉略微皱眉,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我怎么了?」
「你今天好像比昨天落魄。」
「连续加班半个月,没有人可以维持英俊潇洒吧──」
「我当然不是指这个。」她打断了他的话。「而且,你也从来没有英俊潇洒过。」
斑佑辉一愣,随即笑了出来,同时意会了她话中所问的。「倒也不是……什么太严重的事。」
是不严重,只是女朋友每三天就提一次分手而已。
「被女人甩了吗?」
幸好他嘴里没含著任何食物,不然他应该会一口喷在眼前这台他怎么样也赔不起的机车上。
「你……」他不知道该承认还是否认。
「你的反应一定要这么诚实?」梁慎翎笑了出来,仿佛她刚才只是随便说了一个原因来试探。
「算了。」
斑佑辉别过头去。反正这也是事实,没什么好辩解的。
忽然,梁慎翎站了起来。
「要不要去兜风?」
「啊?」高佑辉一怔,瞥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现在?你当我明天不用上班?」
「只是要去试车而已,十分钟就回来了。」
「你是说……你要骑这台载我去‘兜风’?」他指了指眼前的摩托车。
「废话。不然呢?」
「不了,谢谢。」
斑佑辉断然拒绝,连一秒都不需要犹豫。
见到他的表情,梁慎翎哼笑一声,倒也习惯他这样的回答了。「怎么?还摆脱不了恶梦?」
「正常人都摆脱不了吧。」语毕,他也跟著站起。「我到现在还是不敢让别人载,八成就是你害的。」
「少牵拖到我身上。」她转动了车钥匙,低沉的引擎声在夜巷里分外刺耳。「你真的不去?要坐到这台车的机会可不是常常有。」
「谢了,真的。」
他很好奇,为什么没有人去检举她制造噪音?
「那我先去绕一绕了。」
说完,她熟练地跨上重型机车,脚一踩,就要转下油门。
「你就穿这样?」他出声阻止了她,见她穿一件短袖T恤,松垮垮的牛仔裤,随手一扎的马尾。
梁慎翎看著他一会儿,似乎觉得他说的是废话。
「试车而已,你要我盛装出门吗?」
「好吧,算我白问。」他别过头,摆了摆手。
目送她呼啸而去,他不禁想起,有多少次他都想叫她骑慢一点──因为他领教过她那吓死人不赔钱的「技术」。
但他老是觉得,若他开口说出「骑慢点」或「路上小心」之类的话,大概会被她笑说是娘娘腔……
不,不是「大概」,是肯定会、绝对会。
思及此,他暗笑一声,从背包里模出了一串钥匙,转身开启了摩托车行隔壁的那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