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著。
齐怀雪瞠大眼直看著床顶,心中叹了口气,喃喃说声糟糕。
都夜深了,明儿个就要出门去,但他竟然睡不著觉!心头突突地不断乱跳,害得身体有些发热,让他差点以为自己犯病了。
「怎么办……」他咬了下唇,有些急了的眼眶泛泪。再这样下去,明儿龙翱说不定不带他出去了。
想著,他突然翻身坐起,穿上鞋推开门向外张望;夜晚的凉风吹上单薄的身体,他打了个冷颤,却还是偷偷地关上门,快步往另一个院落走去。
他还没睡吧!看著院落灯火通明,齐怀雪心上一喜,赶忙加快了脚步。
「谁!」
冰冷的银芒随著冷喝瞬间逼了过来,看见突然冒出的森森刀刃,他吓得蹬蹬退了两步,惊疑不定地抚著自己的胸口。
「是个小孩儿。」左边的侍卫皱皱眉,把刀收了起来。
「怎么会有小孩儿?」右边那个也收起刀,疑惑地问:「喂,你哪儿来的?」
「怎么回事?」听见声响的展勤快步走了过来,愣了一愣,「小少爷,你怎么来这儿?」
「啊?我……」被初次见到的场合吓住,齐怀雪呆了半晌才回过,「我是来找龙——找殿下,他睡了么?」
「亥时未过,没那么早歇的。」他笑笑道,跟著转头对两个侍卫说:「这是齐家的小鲍子,以后见著他别拦。要吓著他,小心殿下砍了你们的头。」
「是,小的明白了!」两名侍卫倏地站直,战战兢兢地弯腰拱手。
「请随我来。」展勤双手恭谨一比,便向屋子走去。
齐怀雪略一犹豫跟上。他看见不只院门,连屋子前都站有侍卫;他们个个脸色严肃冷漠,仿佛身扛事关生死的重责大任。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看见龙翱的「身份」究竟有多重要,所以竟不由得有些怕起等会儿见到的龙翱,会不会还是平日跟他说话的个龙翱。
「殿下。」到了屋前,展勤脸色一转严凝地敲敲门。
门内,龙翱的声音沉稳而带有庄严地不急不徐传来,「什么事?」
「禀殿下,是小少爷来找你。」
屋内静默了一下,旋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迅速打开了门。
「怀雪?怎么回事儿?」龙翱带了惊讶的眼光直落到那小人儿身上,忙伸出手就将他牵到温暖的屋内,「你冷得跟冰似的!展勤,让人拿热水来!」
是龙翱,还是平日跟他说话的龙翱没错。齐怀雪不禁松了口气,笑开了地任他握自己的手温暖。
「怎么还没睡?」龙翱拧起浓眉,却不断用热布巾温暖他的脸跟手说著,「晚上露水重,怎么穿这样就出来?」
或许是因为黑发都散在脸颊边,让原本就瘦小的他看起来更加纤弱苍白,令人心疼不已。
「……我睡不著。」他小心翼翼地看著龙翱的脸色说著,「我怕要是一直睡不著,你明天会不带我出去。」
「所以你就夜深露重地跑了来?」他眉头皱了下,又不忍心责备他的无奈松开眉间,「就算要来也得加件衣服,万一著了凉不就更出不去了?」
齐怀雪闻言愣了一下。对呀,他怎么会没想到呢?
「太晚了,就别再这样回去了。」他将站在门边的展勤招了进来道:「我让御医弄一帖安神汤,喝了就在这儿睡下吧。」
汤药……又要吃药?看见展勤领命出去,齐怀雪那一张小脸马上喊糟似地皱了起来,一副很想敬谢不敏却又说不出的可怜兮兮样子。
一看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龙翱忍不住微微的笑了,「你若不睡,明儿个就出不去了。」
「我知道……」答应得小声,又有些丧气。
「你先坐著,我还有些事儿。」龙翱转身往桌案去,又想到什么似的先转到屏风后取了件衣服披上齐怀雪细小的肩膀,才又去做自己的事情。
明显过大许多的衣服让齐怀雪有些好奇,伸手将快要垂到地面的衣摆拉上来模模,感觉到那触手的质地比起自己的衣服细致许多,显然是十分昂贵的衣料。他忍不住卷起衣袖凑到鼻端,有些欣喜地发觉这就是龙翱的气息。
心底漫起一阵暖意。他悄悄地抬头看著专注案前的龙翱,见他眉头不时皱起的严肃模样,也不由得跟著蹙起了眉头。
他总是这么忙的么?这种时辰,他们一家早就已经入睡了,更别提惯常早睡的他。要不是今日这样,他恐怕不会知道龙翱都这么晚睡。
他这么忙,每日却至少陪自己一两个时辰,甚至还说要空出一日带他出游……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又给人添了麻烦,肩膀也垂了下来。
「我……」齐怀雪咬了咬唇开口,引得龙翱抬头后才又开口,「我想,我还是回去睡了。」
「怎么?」龙翱怔了一下,立刻就站起身走了过来看著他道:「不是让你留下来了么?还是我这儿你睡不惯?」
齐怀雪摇了摇头,迟疑地看著他没开口。
龙翱的神色中没有半分不耐烦,只是有著温和的体贴。但即使看得出来这些,他还是不敢太麻烦他……因为他怕,要是龙翱有天觉得照应他照应得烦了,那到时候该怎么办好?
他很喜欢龙翱,不希望他讨厌自己呀!那种情景,光想著都觉得好难受。
「怀雪?」看他垂下头,龙翱单膝蹲子与对视沉著地问,「怎么不说话,有什么事情不能说么?」
椅子上的小人儿轻震看他,嘴唇微微动了下,才轻若蚊呐地开口:「你……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
一听他这么说,龙翱就知道这小人儿天性中那股因病而来的卑微毛病又犯了,当下伸出手去将他抱过起身。
丙真还是轻得不需多少力气就可以轻易抱起啊!他明明已经交代了御医用最好的药材让他补养,但这一个月还是没丰润多少;不知道等他回去了之后,这小人儿会变得怎么样?
无视于怀里人的惊讶,他抱著他转身回到案前坐下,让他侧坐在自己的膝上;没等齐怀雪开口,他就微笑地道:
「既然你还睡不著,就陪我看这些东西吧!」
「喔……」他迟疑地看著案上的东西,又看了看龙翱,「可是,我看不大懂。」
因为多病的关系,他并没有像兄长那样上过学堂,爹也没有特地请过夫子来教,所以只看得懂一些简单的文字。
「没关系,你就陪著我就足够了。」龙翱露出笑容,又问:「还是你觉得跟我在一起太麻烦?不喜欢?」
「才不会!」他迅速摇摇头,仰著脖子忙道:「我很喜欢跟你在一起。」
「我也是。」毫无矫伪的话让他眼神泛起温柔,手掌轻抚著他的后发道:「所以,别说自己是麻烦,知道么?」
闻言,齐怀雪怔怔地看著他,小嘴像是说不出话的微张著。半晌他倏地伸手抱住龙翱的腰身,仿佛用尽力气的抱得紧紧。
「怀雪?」龙翱心头一荡,没来由的心慌让他轻手按住胸前的削瘦肩头。
「谢谢……」闷闷的鼻音低低从胸膛里传出,带著哭音地微颤,「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他好高兴。就连爹娘都不曾这样对他说过,他也从没想过会有个人这么样的对自己好、说喜欢自己。
「怀雪……」他心头揪紧地唤著拉开两人,看见那带泪脸庞的一瞬,却仿佛胸口受到撞击地作不得声。
剔透的泪珠挂在莹若白雪的小巧脸庞上,眼睫稍一轻眨,滚落的珠泪便坠落碎在衣襟上,如花般飞绽。
他胸口发烫地屏息著,仿佛痴傻了地看著这慑人心魂的情景,转移不开目光。
眼前的人眼睑微动地露出湿润眼眸,夺去了他的呼吸。眼看又是一滴珠泪坠落,他不假思索就低下头,将唇印上带泪的眼睫轻轻吮去,更情难自己地印上那冰凉带泪的脸颊。
「龙……翱?」齐怀雪怔怔地停住了泪,不明白地看著极近的脸庞。
龙翱他……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用嘴唇踫他的眼楮跟脸颊?他不明白,但是温热的嘴唇,让他觉得有些心慌。
迟疑地轻唤让龙翱倏地抽气回神,狼狈地推开两人贴合的身躯坐直,心头无法抑制慌乱地狂跳不停。
老天,他在做什么!?他竟然对这小人儿……怀雪他、他不过是个孩子啊!而且是个男孩儿,他这么做,跟那些养娈童作践取乐的高官富商有什么差别!?
「龙翱?」看见他脸色阴晴不定,齐怀雪担心地伸手模上他的脸。但一瞬间,龙翱却转过头避开他的踫触。
他怔了怔,手悄悄缩回,垂下的眸子笼上了黯淡与不解;心头有一阵轻微的拧痛,他难受地按著胸,觉得那里像是要发病似的沉重。
无法平复心慌龙翱虽知道自己不该,但就更是因为自己做了不该的事情,所以完全无法开口做任何解释,任由难解的暧昧僵滞。
适时地,门上传来剥啄声响打破沉默,展勤的声音跟著从门外传来;「殿下,属下把汤药拿来了。」
「进来。」龙翱吸了口气,不敢看向那双清澄眼眸而迳自抬头对门外道。
门推开,展勤将汤药送了进来。看见两人的姿态后,他不由感觉怪异地怔了一怔,却仍是静静将汤药奉上,然后二话不说地退下。
龙翱伸手捧过那一小碗热腾腾的汤药,缓缓吹凉,「来吧,喝了就先睡下。」
汤匙递到唇边,齐怀雪惊喜地迅速抬起头。直到看见龙翱神色一如往常温柔,才解开了轻蹙的眉头,张开嘴唇。
对于汤药这些东西他向来都喝得慢,别人催也没用。近来是因为龙翱会半陪半逼著他吃,所以才会吃得快些。
真丢脸……他想著微微地红了脸。都十四岁的人了,他竟然还很喜欢龙翱喂自己吃药的感觉。
为量不多的汤药喂尽,龙翱放下了碗,抱他放上床榻盖好被裘就要转身离开。
「你不睡?」齐怀雪一怔,有些急了地问道:「是不是我占了你的床,所以……」
「不是!」龙翱迅速回头,走回床边低下头,「你才多大人儿,占不了整张床的。只是我有些事情得做,还不能睡。」
「喔,那我不吵你了。」齐怀雪忙点了点头闭上眼楮,心想著龙翱要能快些去,就能早些做完睡觉了。
听见脚步声离开后,齐怀雪偷偷地张开眼顺著屏风的缝隙瞧出去,正见著龙翱坐在案前。
他真的很忙呢……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呵欠,思忖著向床内缩了缩让开床位。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龙翱这里比他自己的屋子温暖得多了,有种安心舒适的暖意。
抱著自己依然冰凉的双手,他感觉渐渐朦胧地闭上眼楮睡去,没有察觉到走近的步伐,跟那神色复杂纠结地在他身边坐下的男子。
龙翱就只是这样地看著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模著沁凉的苍白脸颊,指尖留恋地扫过小巧的眉眼鼻唇,感受那如雪花融化般的感觉。
「怀雪……」他俯,低声地喃喃唤著睡去的小人儿,深邃眼神有著挣扎似的压抑。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怎么有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情呢?怀雪虽然已届十四,但足不出户的他与一般孩童一般纯真,就连外貌也瘦弱得似个十岁许的孩子——他真的只不过是个孩子啊!但是方才那一瞬,他却感觉到自己动了情——他一个成年男子竟然对这样的孩子动了一份不该有的情,那感受是那么难以抑制否认的灼热,连他的侍妾璃玉都未曾让他这么地……
他只是个……孩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