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回工作室里,屋子里燃著煤,熔炉正燃著,所以暖和得很,欧蒙跟她的儿子还有一个学徒汤姆在桌子上埋头工作著。
麦格喊道:「妈妈,你看这个。」
欧蒙用管子由熔炉里取出一块熔化的玻璃,然后对著玻璃管开始吹,让玻璃流到一个金别针的凹处。
他把管子由这拿开,对麦格说:「动手吧!」
艾琳的儿子用镊子夹住玻璃最细的部分,把它夹断,「妈妈,你看怎么样?」
等那别针上的玻璃凝固后,就要再把它磨平。染成蓝色之后,欧蒙他们还要继续加上绿色的睫。做这种东西的技术虽然很多地方都会,但仍是以英国最好。这个别针做好了以后就会送到伦敦,然后很可能再送到巴黎,因为那里的贵妇最喜欢这种像花朵形的珠宝。
麦格突然抬起头。「妈妈,这里面有一个气泡。」
艾琳转头看看欧蒙,他扬起眉毛。这种情况偶尔会发生,那个小学徒则发出失望的声音。
麦格扯一下她的袖子。「我们得想办法。妈妈,告诉我应该怎么办!」
她递给他一根小铜笺,然后在他旁边坐下。艾琳低头看著那个金别针。「首先,你要保持安静,叫是做不成什么事的,至少在这里没有用。」
「你无法把气泡弄破,」那个学徒说道。「现在玻璃已经太硬了。」
麦格对他说:「闭嘴。」
艾琳抬头看看汤姆,那个孩子低下了头。欧蒙走到外间去,坐在柜台前秤起银块的重量来。
麦格拿起铜笺,小心地戳到气泡里。他们凑近看了看,头几乎踫到了一块儿。气泡裂开了,现在变成两个发亮的气泡,在蓝色的玻璃里看起来像两个小月亮一样。
「我告诉你了。」汤姆说道。
麦格把铜笺往桌上一丢。「我不是也告诉过你要闭嘴吗?」铜笺滚过桌面,掉到了地上。麦格举起拳头。「妈妈,我可不可以打他?」
艾琳往后靠。做学徒的常常挨打,拳打脚踢的,踫上恶老板还会不给饭吃。这在大部分公会会员看来才是最有效的管教方法。她并未让欧蒙那么对待白汤姆,可是这个孩子常常欺负麦格。
她弯身拾起地板上的铜笺。
等她直起身,麦格已经下了座位,站在汤姆的面前。「妈妈,你老是笑我,」他喊道。「他嫉妒我!通常我做得都比他好!」
小汤姆也跳了起来,「夫人,那不是真的!我做的比较好!」
她拉住学徒的手臂。「我听够了你们这样叫喊。你要我打你吗?去帮助欧蒙秤银子去。」
汤姆走了以后,她叫麦格去院子里找管马廓的人,并且要他自己去照顾他的小马。她的儿子垂头丧气地走开了。
现在突然安静了下来,她又坐回位子上,把桌子上的工具推到一旁。在桌子的上方有一个架子,放了很多瓶瓶罐罐,标笺上注明了铜、银和铅之类做合金的东西,她伸手把它们移开,然后把保管箱取下来。
她把箱子放在工作台上打开,上面一层入的是一些零散的宝石。她一面翻著那些宝石,一面想著柯洛莉。那个媒婆带来的那张小肖像画得非常好,本身就是一件精美的宝饰。如果是她的话,就会把它装框以便收藏。
在保管箱的底层,她找到了想要找的东西。那是一只银子做的腰带扣,形状像一只狼的头,嘴巴张开著,用来咬住腰带的另一头。这个东西年代之远,可能是萨克逊时代的,相当重,手工也好,很适合贵族佩戴。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扣环是来自温彻斯特,历任英国国王都把宝物放在那里。
媒婆曾经问她新爵爷长得什么样。
她跟他之间用不著媒婆,艾琳一面想著,一面摊开布,把银 环放在上面。那些贵族都是自己安排婚事,只有一些地位比较低的人会需要征求封主允婚。
话说回来,她也真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因为这位新任男爵每天从早到晚都在他的封地上东奔西跑的。可是大家都知道他没有钱,得一再向市民征税以付手下薪水,不然他们就要离开这里回伦敦去了。
鲍会已经决定在宣誓效忠的时候要献礼物给新领主。鞍匠特别把表亲从雷山请来帮忙做一副上好皮鞍,屠夫和皮匠也出了一部分钱。不过大家有一点争议,就是如果给钱的话会使新领主以为他们很有钱,就会又要来向他们征税了。
羊毛业公会的礼物是一疋深蓝色的布,大水足够做一件斗篷。这也是由雷山的织工做的,然后染匠再予以加工,让它变得又软又漂亮,而且又防风防雨。
这个银的狼头和环配上深蓝色的斗篷很漂亮。艾琳把它拿起来对著窗户的光看,想要决定给狼眼楮配上什么样的宝石。她拿起镊子和榔头,开始设法把狼眉毛下方的部分弄大一点。
熔炉仍然很热,她把镊子伸到煤灰里头加热,然后沿著狼眼楮四周镊著,使旁边的银软化。
她想如果也把上的快感扯进来的话,可能会使某些结婚对象比较富吸引力。毕竟媒婆这一行就是要凑合人结婚才能赚钱。当然性是很吸引人的,有的男人每天晚上都和太太做这件事,至少管家的太太是这么说的。
她用指尖抹去唇上一颗汗珠后,然后拿起一颗圆的黄宝石。
然而从另一方面而言,她有一点难以相信男女可以每天晚上做。看起来很强的男人似乎不多,至少她那位胖管家杜波德就不像。
说不定他的太太指的是别人。
她把宝石放到眼眶里,然后凑近了看。当然啦,她也不够资格评断这种事。柏纳虽然又温和又仁慈,但是也太老了,常常心有余而力不足。
瓖上那颗黄宝石,看起来就像真的狼眼楮。她拿起镊子,开始把宝石周围的银捏合。
说起这件事,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有时候会想起在雷山那一夜,她并不是爱回想过去的那种人,可是夜里她独自在大床上躺著,听著风在外面呼啸,就不禁感到这里长夜难熬,许久以前那一夜的感觉就会萦绕她心头,纠缠著她。
如今艾琳对自己的身体已经相当了解,知道怎样悄悄地满足自己而不惊动睡在附近的女仆。如果她任自己回想当晚的情景,就容易得到满足。所以她会想著那个被带来见她的年轻骑士,他的身体在烛光下是那么健美,他那些热情的呢喃,他那原始的欲望。还有,噢,他是怎样地跟她做菜!她想著就会兴起一阵兴奋感。即使现在她都可以感到自己最秘密的部分悸动起来。
她把镊子放下,闭起眼楮,老天,这种白日梦实太逼真了,最好还是不要再去想它。
那一夜的回忆似乎永无止境,可是很不幸的是那一夜实际上结束得太快了。她还来不及阻止他,他就已经把那下了药的酒喝到了肚子里去,结果老古孚——愿他安息——和埃米还得把那个骑士抬出去。
艾琳睁开眼楮,欧蒙走进来告诉她要吃晚饭了。太阳正在西沉。
她点燃一要蜡烛,那狼头 环的眼楮在烛光中瞪著她,似乎也露著凶光。
她决定不吃饭了,她喜欢晚上工作室里这种安静的感觉。她要欧蒙去叫汤姆和麦格吃,她自己则又回到工作台上,继续把 环放进去,准备在升天节那天带出当礼物。她清理干净工作台,再把那个做坏了的花朵别针拿出来,将中间的蓝玻璃剔掉,然后放在一旁等欧蒙和那两个孩子明天来重做。她专心地工作著,直到烛泪成一行流了下来,她才抬起头。
一个马僮站在门口。门房来告诉她说,有一个人在大门口要见她。
艾琳站起身,拿著灯,跟著马僮走出去。月亮高高挂著,发出银色的光辉。房子周遭一片寂静,大家都已经上床睡觉了。
门房把外面的门打开,一面咕哝著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叫门。来找她的人不知道是谁,正在外面的街上等著。
她走到大门外,那个访客贴著墙站著,在月光下看起来只是一团黑影。然而她一看就知道是谁了。
「老天,」她说道,一面拉住他的手臂。「我以为见不到你了。」他这次是打扮成修士的模样,头套拉了两手也塞在袖子里。「我还以为你是跟那些在雷山遭抢的商人在一起。」
「我才不跟商人一起走,那样是明明白白等著别人来抢,他们还带著一个坐轿子的胖女人。」
艾琳知道那个胖女人是谁,她一整个下午都跟那个女人在一起。艾琳把他带到大门口的暗处。「到店里来。我给你弄一些吃的。」
「不用了。」他看起来有些不安,这在他是不太寻常的情形。「我不能待太久。我要脱掉这身道袍,换上普通衣服。我已经在路上五天了,现在我最想要的就是酒和女人,可是不能穿著这个样子去。」
他伸手到道袍底下,掏出几个皮袋子。「要小心,」他递给她的时候说道。「到威尔斯的这最后一段路最危险了。」
她把袋子拿到身后。「你什么时候再来?」
她看见他笑时露出的白牙。「等亲王还要更多的时候。我们要弄再多也没问题。这次的金子不是从法国弄来的,而是来自亨利身边的那些贵族。」他突然住口,然后抓住她的手臂。「你听,那是什么?」
「听?」她什么也没有听到。这时门房也走到门口,站在那里往外看。
艾琳用手按著喉头。起先她只是听到一个很轻微的声音,可是听不出来究竟是什么。
「老天!」这个递送黄金的密使低声说道。他松开她,贴著墙站著。
他们听见中心街上传来马蹄声。天际出现一小片模糊的光亮,好像是黎明曙光一般。
门房喊道:「夫人!」
「那是什么?」她问可是却看不见那个人影,她把金袋藏在腑下,心慌地往黑暗中模索著他,可是他已经走到她模不到的地方了。
他的声音自一段距离之外传来。「你没看见吗?他们在烧城堡。」
她喊了出来:「什么?」
可是他已经走了。
教堂的钟声响了起来。尼尔跳下床,模索著他的剑。跟他共用一条毯子的华特跌到地上,带著睡意咒了一声。
「起来,」尼尔吼道。「那是警告的钟声。」外面有人骑著马沿街喊著。他跪在地上模索点灯用的火石。
他们听见下面睡通铺的那些骑士也醒了。下面的人也没有灯,不知道外面在嚷什么。华特在黑暗中模到他手上的火石和火绒,说:「来,大爷,让我来点。」
尼尔把东西递给他,这时侍官跑上楼来,喊著说城堡遭到攻击。侍官乔斯冲进房间,华特这才把灯点亮。尼尔坐在床上穿长裤,外面街上有一堆人喊著警讯。
尼尔用手抓著头发骂道:「把我那他妈的甲找来!」
有三个骑士上来征求他的命令,都被他吼了回去。华特身上什么也没穿,也拿著剑跟在他们后面跑下去了。
尼尔举起双臂,让乔斯替他套上盔甲。他隔著盔甲喊著:「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
有一个从城堡那边来的人在下面,乔斯紧张地说道:「他受伤了,噢,他上来了。」
昂责守卫城堡的指挥官踉跄地走了进来,他的脸和手臂都在流血。「爵爷,高参和其他人在塔台。」他喘著气说道。「何普跟戴拔战死了。」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床边靠著。「我是游过护城河逃出来的。」
尼尔一面咒骂著,一面拿起剑。
「然后他们放火烧新的城门,」指挥官抓起毯子边缘,想要止住手臂上的血。「是威尔斯人干的,他们那个可恶的卡沃德亲王来突袭我们。」
尼尔朝门口走去。他到了下面的房间,华特跟他报告说已经先去清查往城堡的路了。
院子里挤满了马,兵士都在抢著给马上鞍,市民聚在外面黑暗的街上,朝火光之处指指点点的。
华特走到尼尔的坐骑「铁锤」旁边,这匹战马感觉到战斗的气氛,跳跃著发出嘶声。尼尔对华特吼道:「老天,你要光著身子打仗吗?」
华特咧嘴笑了:「大概吧!」他转身穿过众人去寻找他自己的马了。
尼尔跳上马,然后接住一位士兵手中有著莫莱城堡鹰标的大旗。他挥动大旗喊道:「跟我来!」他策马出了大门,市民都往旁边让开。
其他士兵也都喊著冲出院子。月亮又大又圆,马蹄声如雷鸣。在广场上有另一队骑士差一点撞上他们。有人喊道还有更多人马住在金铺老板的家里。
可是现在要派人去找他们来不及了。尼尔掉转马头,朝城堡那边骑去。他们经过墓地的时候,一阵像松鸡拍翅的声音响起。一个骑士跌下马,胸口中了一箭,还有几个骑士也倒在马背上。
尼尔对华特发出警告,然后策马跃过墓地的墙,树丛遮住了月亮,林间一片漆黑,「铁锤」迟疑著不肯前进。尼尔用力踢它一下,它先退后一步,然后冲向前,一路踢倒了不少墓碑。
埋伏的威尔斯弓箭突然出现在前面。尼尔在坟墓之间追逐他们,并挥舞著剑。在他后面,队长也骑马跃过了墙。那些威尔斯人在坟墓之间钻来钻去,最后跑到了另一边的围墙那里。有那么一会儿工夫,月光下可看见五、六个穿著皮衣的身影,然后他们就跑到林子里去了。
尼尔勒住马。「该死的,他们都计划得好好的,连这埋伏也都安排好了。」
华特俯身拾起落在地上的大旗。「卡沃德想要羞辱你。」
尼尔冷哼。「他以后会学乖。」
他们掉转马头,又骑回先前的围墙那里跃过去。他们的属下正全速往河边骑去,有一队卡沃德的骑士在桥上迎战。
那些威尔斯人挡住了第一波的攻击,当华特和尼尔赶上来时,卡沃德的部队正想把这些莫莱的骑士赶到河里去。
尼尔挥著剑攻上去,看见他来了,那些困战的属下精神大振,发出厮杀的叫喊声。尼尔骑到威尔斯人的中间,在月光下与他们奋战著。在他们后面的山头,新修好的莫莱城堡被火光照得通亮。
尼尔其他的手下也加入了混战,威尔斯人开始败退,尼尔策马追赶他们。他的大马「铁锤」也知道去撞一匹较小的威尔斯马,还去咬它的脖子。
突然有一个卡沃德的手下吹起了号角,那些威尔斯人就转身朝树林里跑去,就跟刚才在墓地的那些弓箭手一样仿佛消失在黑夜之中。尼尔的属下仍叫喊著跟著追上去。
尼尔勒住马。有几个莫莱的骑士也已下了马照料伤者。两匹伤马倒在地上作垂死挣扎,旁边躺著一个威尔斯士兵的尸体。
乔斯的马不见了,他一跛一跛地走到路上来。尼尔由鞍上俯身问他:「你受伤了吗?」
乔斯摇摇头,似乎有些茫然的样子,几个部下围了上来,仍然在喊著,好像还想继续打似的。史华特也骑了过来,长头发在月光下变成了银色,他的身上只披了一件斗篷。
「老天,」尼尔瞪著他说,然后他发觉自己的脚也是光溜溜的,忘了穿靴子,他揉揉脸,上面都是汗水。那些威尔斯人这次可攻得他们措手不及。
那些南方的士兵围在他们旁边。尼尔看著他们的笑脸,不懂他们在用法国话说什么。
华特上来抓住「铁锤」的鞭绳。「他们说你是舞著无敌宝剑的魔鬼。」他解释道。「他们都是这样的说法。」
「是吗?」尼尔僵著身子滑下马。那些法国兵挤到他身边,拍著他的手臂和背部,露齿笑著,尼尔的腿痛得很。有一个士兵单膝跪下来抓住他的手,尼尔往后退了一步。
那个士兵将尼尔的手按在他的头盔边缘上。「勇敢的雄狮,」他带著浓厚口音说道。「老天特别眷顾我们,赐给我们这么一位真正的英雄,你就像我们法国人一样善战!」
华特撇著嘴说:「也许现在他们就不会再追讨我们还欠他们的薪水了。」
尼尔哼了一声。守城堡的士兵在护城河上拾起木板想要过河。他们刚好做好的吊桥已经被烧毁,掉到了河沟里。城门也变得只剩一块焦黑的木板挂在那里。
尼尔赤著脚走过河,后面跟著华特和乔斯。负责守城堡的高参和一堆灰头土脸的士兵在对面等著他们。
他们走到外院,那些多话的南方士兵也过了河。内院损坏得还不算严重,这是说如果说不算有多少木材烧掉了的话。那旧塔台仍然完好无缺。
「他们射火箭过来,爵爷。」高参说道。「何普跟戴拔去河里取水救火时被射死了。」
尼尔点点头,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空气中充满烟味。大部分地方的火都已扑灭了。两个士兵提著水桶,把水浇在仍发热的灰炉上。那些法国士兵在外院里晃荡,偶尔用脚踢著石子。
尼尔看著他们。这次突袭主要的用意是想让他和部队当著莫莱市民的面前受辱。这对那些法国兵没有用,因为他们看见他奋战的英勇样子,心里已经把他捧得跟天一样高了。可是现在他得用鞭子才能把那些莫莱的农民抓来重新开始工作。
他环视一直外院。他需要派人到东克把泥水匠找来。他也需要让所有部队都驻到塔楼里,让威尔斯人知道他决心住在这里。
他疲倦地揉著脸。如果他再向市民第三次征税,市民就会叛变了。看来真正爱他的只有一些好战的法国兵。可是如果他不把欠他们的薪水付清的话,这情形也维持不了多久。
「这是什么?」他捡起一块破木板。
「是台座,爵爷。」高参皱起眉头。「澳麦设法抢救了大部分出来。」
「抢救?」尼尔把木板靠在墙上。「做什么用的台座?」
斑参说:「爵爷,你没有听说吗?明天你要坐在这个台座上。明天所有的市民都要庆祝升天节,你要坐在这里接受他们对你宣誓效忠。」
尼尔缓缓直起身子,那条伤腿发出一阵剧痛。他都忘了那他妈的节庆。他环视四周,看著那些士兵的脸。尽避有这场火,尽避有威尔斯人偷袭,或者莫莱城堡已经差不多成了废墟,他封地上的子民还是要庆祝升天节。高参才提醒他,就在这个地方,他们要对新领主效忠。
老天。尼尔又揉了一下脸,抹了一手灰。
他需要奇迹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