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他所做的一切,目的都是为了要在父亲的脸上看到,父亲为他骄傲的神情。父亲对他的这一份关怀,和对母亲的疼爱,那么无私的恩情,是他-直以来努力回报的目标。
案亲过世后这三年来,他没有一刻是为自己而活,完全都是为了父亲的遗愿忙碌奔波,他仍然是那个藏身在黑暗里,任自己潮湿发霉的叶峰,原来他根本就从未走出连失双亲的伤痛。
他并非恋家恋母,只是有个事实让他更不愿意去面对,他不愿去面对,这三年来他真正的亲生父亲,始终不曾试图私下见他一面。
他不愿面对,他的生父的确把利益看得比他还重要的事实。
他一向只在意会在意他的人,决计不示弱去讨爱,而这世上再也没有他牵绊的人了,他不认为自己有走在光明道上的动力,也没了背后的驱策力,所以他埋葬了自己所有的想望。
他甚至考虑过,转移阵地加入其他组织来造成对立,达到报复他生父的目的。
那一晚相洪叔,不,应该说是他的亲生父亲。
那一晚的最后一局,他拖了整整三年才去实践,因为他明白,一旦走到那一局,他就没有所谓的血脉,他们永远再也不同世界,永远将形同陌路。
就在那一晚,一个内心晦暗,始终自我抗拒光明也被阳光遗弃的人;遇到一个自称被阳光追逐的人。
这是多么无聊的玩笑?多么讽刺的对比?
待他回神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她身旁恍惚地坐了一夜。
一束晨曦慢慢洒进房内,就连光线也精准的落在她的大花脸上、身上。照得她一身闪闪发亮,笼罩在光华下的她,是那样的美,那样的璀璨夺目。
而他坐落一旁的所在,依旧是阳光不愿眷顾,照不到的阴影处,既写实又悲凉的巧合。
后来他老爱逗得她哇哇大叫,那是因为他必须借由她如此勃发的生命力,来驱赶他内心仍挥之不去的阴郁;他处处故意惹她生气,只是为了要证明她这一颗热力四射的小太阳,也能只为他散发激烈的光热,只因他耀眼而美丽,即便她是怒气勃发,然而那散发的光芒还是——只为他。
直到他的视线再也离不开她,直到他心底的阴郁已经无声无息的换成了她;又或许是,她早已潜入他那心底的幽深处,蓄势待发,就等他发现的那一刻——照射迸发。
来到这个处处艳阳高照的小岛,锋芒锐利的她,救赎了他那长期幽郁的灵魂。
那一个阳光艳艳的傍晚,她问:「你为什么愿意跟我到这个小岛?」
「因为这里有阳光。」他这么回答她。
因为这里有你。
这,才是他心中真正的答案。
爱情没有什么道理,它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可能只是一个无意的眼神、一句无心的话,甚至只是一个没有温度的职业性笑容,刚好触动了某人的心弦,于是就通了电。
也有可能,事后都想不出是什么原因让爱情滋长,仿佛一转身,爱情它就莫名的站在那一角。
他们这种心灵上的相随,和命运无形的牵引,比任何爱情的发生更安她的心,至少目前是如此。
她很感谢他为了安抚她,去翻出那些痛苦的回忆来面对这一切。
从那天起,陈思琪心中的不安也就没那么浓烈。
时光飞逝,暑假旺季又再次来临。
夏天的晨光相当刺眼,放荡又狂肆地从窗外挥洒进屋内,恰恰笼罩了叶峰一身光辉,周边的光晕,亮晃晃的使人昏眩,叶峰在睡梦中纠结起浓眉。
看来,他被阳光骚扰得有些苦恼。
但是陈思琪舍不得喊他起床,也舍不得去拉上窗帘,因为眼前的景象,就像是他一直的想望,并且也太美、太璀璨,他就像沐浴在阳光下假寐的俊美神只。
瞧,艳阳终究会眷顾在他身上,毫不吝啬地施予光亮。
陈思琪弯起一个动人的微笑,情深意切的俯,在他唇上印上一吻。
思及今天中午才需要去机场接客人,决定还是让他再睡一下,她转身打算去做个营养早餐,待会儿再叫他起床。
手腕陡然被抓住,她惊呼一声,长裙因瞬间的旋身而荡起,裙摆因离心力划了一个圆,圆周未竟,她已经被压在一堵浑厚的热烫胸膛下。
「你这种行为,就像只偷了腥就跑的猫。」他用一只手肘撑起上身,懒懒的嗓音带著笑。
陈思琪微笑不语,深情抬眼凝望,甘愿迷失在他那一双迷人的俊眸里,她抬起手指,轻轻描绘著他被晨光染上一层金黄的眉毛、高挺的鼻梁、薄而坚毅的唇线……
从一开始的夜夜溜进她的房里,到现在两入住在同一间房里,她还是一样贪恋他的怀抱,应该是说越来越离不开了,就像此刻,她一点都不想推开他温暖的厚实胸膛,真是糟糕……这个男人使人严重的上瘾。
「亲爱的,我可以假设这是晨间双人运动的邀请吗?」
陈思琪停在下巴的手一顿。
噢!她都忘了他有多危险,她可不想再被他拖到中午才下得了床,然后出去接收巧巧和春花姨暖昧的眼神,她已经有过好几次的切身之痛。
「阿峰,别闹!」她一手拉开胸前的魔爪,一手挡住凑过来的唇.笑语低呼。
「你这样会严重伤害我的魅力自信。」叶峰动手搔她的小蛮腰,趁她两手护腰时,俯身吻住她的唇瓣,小人奸计得逞。
陈思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娇瞠地咬他迷人的薄唇一小口。
「昨天那两个绕著你打转的小女生,证明了你的魅力依旧惊人!」她动手推推他的胸膛,「我真的该起来了,阿勇哥说今天一大早会送一些海鱼过来——」
话尾被再次凑过来的薄唇打断……用这种的深吻方式……看来他不打算放过她了……
叩叩!
「?」
叩叩叩!
「琪……」
「嗯……」
「有人在敲门。」
叩叩叩!
「?」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索命连环敲。
「琪……」
陈思琪火气忒大,骤然推开叶峰,扯开嗓门对门口大喊:「是哪个不识相的王八蛋?」
叶峰怔了怔,然后抱著肚子笑倒在一旁。
「这就在亲热,是有没有那么令人发指啊?」阿勇在门外忿忿不平。
陈思琪爬下床,整整身上衣服,走到门口打开房门。
「干嘛?」陈思琪一张脸孔涨得红通通,半气半羞的。
「外面有一个叫阿强的人找你,看起来不是什么好东西。」阿勇目光越过陈思琪头顶,落在叶峰身上。
笑容在叶峰的脸上瞬间冻结,半晌后才对阿勇吐出一句话:
「我知道了。」
一记闷雷迎面劈下,陈思琪的心霎时往下坠落,心底的声音告诉她——阿峰要离开了。
「洪老大早就知道我是你的人,这些东西是他之前就交代过,说是要给你的,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叶峰一脸冷漠,冷冷的眸光定在海面上,看也不看摊在一旁的东西一眼,也不回阿强只字片语。
「峰哥,其实洪老大——」
叶峰冷冷的瞥他一眼,阿强噤若寒蝉。
「你走吧,记住,我不再是大哥,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不要来打扰我平静的生活。」
靶伤的情绪纠上阿强的心头,他已经跟了峰哥快十几年了,自然知道峰哥对他说这些话是故意说得死绝,想让他对峰哥感到失望。
他从不违背峰哥的心意,既然这是峰哥下达的最后指令,他必定遵从到最后。
阿强深深一躬腰,「峰哥,保重,从此互不相识,视同路人。」他转身离开。
一阵海风拂来,吹乱了叶峰的头发,吹鼓了他的白衬衫,吹散了一地资料,他仍然无动于衷的静静望著海面上那片波光潋滥。
陈思琪沿著他们离开的方向,找到了叶峰,然后她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景象。
伫立在叶峰身后,突然觉得他的背影孤寂得让她一阵心疼。
她拾起一地的资料,稍微瞟了几眼,发现是一些土地权状和房地产,还有几本存折,以及一些刻著他名字的印章。
她走过去将东西放在他身边,捡起一颗石头压住,然后在一旁并肩坐下,伸出手臂搂住他的腰。
叶峰握住他腰上的小手,沉默不语。陈思琪把头靠在他肩上,静静地陪著,不打算开口询问,照他的神态来看,事情可能不简单。
良久后,他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干涩。
「他死了。」
陈思琪怔住,她震惊得无法说话,无法做任何回应,这个答案超出她的意料太多,她当然知道叶峰指的「他」是谁。
他转过头来,扯扯唇角,模模她吓傻的脸。
为什么叶峰还要笑得那么牵强?笑得那么难看?她看了好难过,一颗心揪痛得无以复加。
「几天前在中部的山区内被仇家干掉,」他苦笑,「我想,我也算得上是凶手之一,我让他太招摇——」
「这不关你的事,别这样想,不要这么说!你明明比我还清楚那个环境有多可怕,你也知道他的仇家本来就多,我不准你这样怪自己!」她打断他自愧的言语。
「那我要怪谁?」他笑得凄怆,「多可恶的人是不是?就连好好活著让我怨怼、让我怪恨也不肯,他既然是个祸害,又怎么能轻易的就这样死去?」
他抓起一旁的权状晃了晃,「他以为他留这些东西给我,我就会原谅他对我妈的无情,相对我的不闻不问?他以为他留这些东西给我,我就会为他的死流下一滴眼泪?」
「阿峰,别这样,你没那么恨他……」
「不!我恨他——」
「别……你只是难过而已……」陈思琪感受到他的悲恸,看著他泛红的眼圈,她心痛得潜然泪流。
「我不会为他难过!」他将手上的权状用力往旁边一抛,纸张再次散落一地,「我绝对不会为他的死流下一滴泪,他不值得我,恨他!」他缓缓地闭上眼楮,试图压抑自己太激动的情绪。
「嘿,你知道吗?」她轻抚他的脸,轻声呼唤。
叶峰缓缓睁开那恢复淡然无波的双眸。
她瓣他温柔地微笑,柔声说:「展现一点脆弱,天并不会塌下来。」
嘿,你知道吗?展现一点脆弱,天并不会塌下来。
他的手指微微抖了一下。
「你没必要强颜欢笑。」她捧著他的脸,吻著他的眼睫轻柔地说。
你没必要强颜欢笑。
他脸上紧绷的线条有一丝崩裂。
「还有——」她笑著,一串被艳阳照得闪闪发亮的泪珠,从她的服角颗颗坠落,「你不必这样,你可以大哭一场没关系,」
你不必这样,你可以大哭一场没关系!
他的眼眶再度泛红,紧紧拥她入怀,搂得似要把她揉碎般的用力,那样的紧。
他把脸埋进她的颈窝,颤著肩膀,任由自己的热泪染湿她的肩头。
「你这个——」他哽咽,欲言又止,
她轻抚他的背,陪他一起流泪,柔声地问:「我这个什么?」
他的肩膀仍剧烈抖动著,半天才用沙哑的嗓音吐出一句话,「你这个残忍的小东西!」
陈思琪噗的一声笑出来,「现在不适合搞笑。」
两人互捧著脸又哭又笑,帮对方拭著怎么擦也擦不完的泪水。
斑空炽热的阳光更为狂放,海边恋人互偎的心房,渐趋暖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