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寒湖之诗 第十一章

这夜,在小白屋里,一灯如豆。

就在那盏昏黄的灯光下,骆逸风把自己深深的陷在沙发里,一动也不动的凝视著窗外的一片月色,脑海里,却是那么的茫然和纷乱,那么的迷惘和无措。

同时,距离他不远的餐桌前,依盈也痴痴傻傻的杵在那儿,望著手里一把闪闪发亮的水果刀发呆,而刀背上发出一道银光,映落在她那凄黑而深邃的眼眸里。屋内静悄悄的,好像只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

突然,在一片寂静中,依盈手中的小刀不经意的滑落下去,发出一阵巨大的响声,把骆逸风给惊动了。她迅速从地上拾了起来,不由自主的就把手往后藏,但来不及了,就在她还没从那份惊慌里回过神来,骆逸风已经冲到她的面前,著急万分的问:「妳怎么了,依盈?」

依盈怔怔的看他。

「没有。」她很快的回答:「我没事,真的。」她又强调了一句。

「那,」骆逸风把她的手扳到前面来,讶异的问:「妳手上为甚么拿著刀子?」

「哦!」依盈愣了一下,才挤出一丝笑容说:「我是看你一整天神魂颠倒,茶不思饭不想的,才想去削些水果来给你。」说著,她径自走到冰箱前,打了开来,取出一个又大又红又漂亮的只果来。

「不了。」骆逸风追过去,阻止的说:「妳别为我忙,依盈,即使妳现在手上拿的是天上摘下来的蟠桃,我也一样食不知味。」

「难道你就这样让自己颓废下去吗?」

「不。」骆逸风摇摇头。「我已经想过了,我一定要阻止嫣蓝嫁给何世槐,免得她再步妳的后尘,掉落到深不可测的陷阱里,永不见天日。」

依盈垂下了头。

「对不起!」她愧疚的说:「都是我不好,是我不该再来找你,不该带给你那么多的痛苦,而且,那天在枫林中,我早该看出你和依盈的关系,逸风,你原谅我吧,我真的不是有意要介入你的生活,不是要来制造风暴的,早知道,我死也不会答应留下来。」

「我不许妳这么说,」骆逸风沉痛的看著她。「依盈,这整件事和妳毫无关系,妳无须道歉,也无须自责,我想,是命运要我这一生坎坷,但我无怨无求,只是我无法释怀,是我害惨了嫣蓝,是我把她推到地狱里。」

「那么去吧!」依盈发自内心深处的说:「去把嫣蓝找回来,她才是你的真爱,去吧,也许一切还有救,还可以挽回你的劣势。」

「对!」骆逸风突然振起身子。「我必须马上去见嫣蓝,把何世槐的阴谋,一五一十的都拆穿来。」

于是,他匆匆跑出小白屋,三步并做两步的,一路跌跌撞撞的冲到了「小潮」,把正在打烊的千鹤子吓了一跳,她才要迎向他,就看见他那庞大而高挑的身影,已横在眼前,急躁的说:「告诉我,嫣蓝住在哪个房间?」

千鹤子来不及开口,只用手比了比甬道的最尽头,骆逸风就一阵风似的狂卷过去,乒乒乓乓,猛对著角落那扇门敲。

那急促的敲门声,把屋内的嫣蓝给惊跳了起来。她才拉开木门,迎面而来的却是骆逸风那张熟悉而轮廓很深的五官,她一惊,立刻又关上了木门,把背脊紧紧的靠在门扉上,惊慌而失措的喊:「你走!我再也不要看见你了,逸风,我们之间早已船过水无痕,你还来干甚么?」

「妳快开门,嫣蓝!」骆逸风又敲了两下,隔著门叫:「不管我们变成甚么,都请妳一定要听我的,要不然,妳会后悔莫及的。」

「是的。」嫣蓝悲绝的说:「我早就后悔了,所以,上一次当学一次乖,我再也不要相信你的花言巧语,不要再走进你的神话世界,甚么水神奇缘,甚么矮奴公主,那全是骗人的?」

「不,嫣蓝。」骆逸风急急的解释。「我不是在花言巧语,也不是在危言耸听,或想挽回甚么,我只是来告诉妳,妳不能嫁给何世槐。」

「为甚么?」嫣蓝问:「为甚么我不能嫁给何世槐?」

「因为他是个混球!是个魔鬼!他根本不是真心在爱妳,而是一直不安好心,想利用妳来报复我,妳知道吗?」

「够了!逸风!」嫣蓝心痛的喊:「你有甚么资格这样说世槐,他对我的深情,我看得清清楚楚,别的不说,就单单他守候在大风雪中的那份痴心,我早就被感动了,而你呢?你除了给我伤心、悔恨,和痛苦,就是让我跌到地狱里去,跌得好深好深,现在,世槐好不容易要把我拉到他的天堂,你又为何还要对我落井下石?」

「不不!嫣蓝!」骆逸风不死心的猛敲著门,哀凄的说:「那是假的!那是假的!何世槐是个戴上面具的恶魔,他只是在对妳演戏,只是要博取妳的同情和信任,妳千万不能上当呀,否则妳一不小心,就会成为第二个依盈,永不超生。」

嫣蓝陡的一震,整个人滑落到地底。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她努力的摇著头喊:「我甚么都不要听,逸风,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或者我明明知道前面是个陷阱,我都不会再回头了,也决心要嫁给何世槐,只求你,别再来打扰我平静的心湖,好吗?」

「可是……」骆逸风嗒然若失的。「我不能看著妳意气用事,拿自己的一生幸福作赌注。」

「那又如何呢?」嫣蓝把头深深的埋在手掌心里,啜泣的说:「我的心早就已支离破碎,如果说我意气用事也好,说我玩火自焚也罢,那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我只希望赶快走出你带给我的悲伤,至于后果,我来不及顾暇,也别无所求了,所以请你走,还给我一个清静,从此从此,我们不再有任何瓜葛,你全都听清楚了吗?」

顿时,骆逸风一个颠踬,整个身子跌跪在地上,用绝望的声音,喃喃的、哀凄的、痛彻心扉的喊:「哦!嫣蓝,妳非得要我悔恨一辈子吗?」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小白屋,只感觉寒风一阵阵刺骨般的穿过他的肌肤,每一个风吹过处,都是那么茫然无依,而心里却在滴著血……

终于,他走进了灯火里。依盈几乎立刻就迎了过来,带著紧张的心情,眩惑的问:

「怎么了?逸风,你把一切真相都告诉嫣蓝了吗?」

骆逸风慢慢抬起一双迷蒙的眼眸看她。

「是的。」他说:「我把一切都说了,但是嫣蓝她……」

「她根本不相信你的话,不相信何世槐的所有阴谋,是不是?」

「不,依盈。」骆逸风摇摇头,心如刀剐的说:「从嫣蓝的眼神里,我看得出来,她在恨我,恨我的绝情绝义,恨我的毫无担当,所以她在惩罚我,即使她明明相信这是何世槐设下的圈套,也要像一只飞蛾般的扑火而去,就是粉身碎骨,就是壮烈成仁,她也在所不辞。」

依盈一惊,后退了一步。

「这么说,」她慌乱的寻找骆逸风的眼楮。「嫣蓝宁死也不回到你的身边来了,那我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把你们这一对鸳鸯水鸟,逼到了死海里。」

「不要,依盈!」骆逸风惊栗的叫:「妳先不要预设立场,我和嫣蓝之间,根本不关妳的事,而是何世槐一手挑起的,别忘了妳也是一个最大的受害者,我们千万别被他逼到死胡同里,否则那只会亲者痛,仇者快。」

「可是事实证明,」依盈说:「我的出现才造成你们的决裂,才让何世槐有机可乘,怎么说,我都难辞其咎,我都罪不可赦。」

骆逸风忽然把她拉到面前来。

「听著。」他郑重而心疼的说:「妳千万不能胡思乱想,何况妳已经够虚弱和心力交瘁了,不能再把自己囚困在无形的枷锁里,如果妳不想我为了嫣蓝之外,还要为妳多担一层心,那么停止妳的罪恶吧,好好的去睡觉,我不会有事的,如果,妳非把自己卷进我和嫣蓝的恩怨情仇中,再一次折磨自己,我才会有事的,妳知道吗?」

然后,他把依盈送到她的卧室里,看著她轻轻闭上眼楮,才走了出来,一个人悄悄来到了屋后的小亭台,让自己跌坐在一张藤椅里,望著月光下,早已结满了一层薄冰的阿寒湖发呆。然后,他发现茶几上还躺著他的一支口琴,他顺手抓了起来,就放在嘴唇上,情不自禁的吹起一首歌来。

他知道,那是他熟悉的「摩利莫之歌」。

只是,这首歌竟让他想起了秋天的早上,想起了阿寒湖特有的水中植物毯藻,也想起了矮奴公主和她坚贞的爱情故事,以及美丽浪漫的「水神奇缘」。于是,他一时心海澎湃,不停的、努力的、忘情的吹奏著,好像要把心底的情愫都倾诉而尽,愈吹心就愈乱、愈痛、愈不可收拾,而心底,却有个小声音,不停的在呐喊著。

「嫣蓝!嫣蓝!嫣蓝……」

就这样,他让口琴声持续到天明,直到自己有些累了,有些筋疲力尽了,他才斜靠在藤椅上,昏昏沉沉的睡去。

当依盈发现他的时候,冷冽的霜气,正一寸一寸的吹在他的身上。她立即找来了一件毛毯,准备要帮他盖上,竟发觉他的肌肤滚烫得像一块烧红的木炭,她不觉的惊跳了一下,再模模他的脸庞,模模他的额头,那如导电般的温度,把她整只手都烫麻了。她不由分说的,就扑到他的跟前,一边摇晃著他的身子,一边急乱的叫:「逸风,你怎么了?快醒醒!快醒醒!别吓我……」

骆逸风一动也不动的。

「哦!」依盈长长的呼出一声,叹气的说:「你一定是昨天一夜不眠,受了冷风吹,才会这么发烫,才会昏迷不醒。」她突然站起身来。「不行!我非去帮你找医生来不可,否则,你会死掉的。」

「不要!」骆逸风瞬间拉住了她,迷迷糊糊的说:「我不要看医生,依盈,我没有病,我只要嫣蓝,我只要嫣蓝,只有她才能救我!」

依盈心中一抽。

「看样子,」她心有所悟的说:「我必须去把嫣蓝找来,才能一次解决所有的问题,可是……」她又摇晃著她的身子。「你告诉我,嫣蓝究竟在哪里?她究竟在哪里?」

「在……」骆逸风小声的,虚弱的回答:「在小潮温泉旅馆。」

立即,依盈狂奔似的冲出了小白屋,就对著云天深处的雪地飞驰而去。她一路迎著长风,没命的奔跑著,然后,她穿过挂满冰柱的枫树,也走过霜雾满天的湖畔,终于,她来到了温泉区的商店街。

虽然晨曦中的晓色依旧灰暗,虽然寒意料峭,但远远的,她就从整条街的霓虹灯影中,很快的找到了「小潮」,不假思索的飞奔过去。

庭院里,嫣蓝正起个大早,提著小铲子,在门前帮著千鹤子把石阶上积了盈尺的雪堆都清除掉,却赫然发现一个轻柔如云的身影,带著一张姣好的脸庞,亭亭然的停在她的眼前。就在她来不及站起身来,依盈已经露出脸上的两个小涡儿,用诚恳的声音说:「如果我没有记错,妳一定就是嫣蓝了,也是那个美丽的女画家,是不?」

嫣蓝愣愣的看她。

「妳是……」

「其实妳应该知道我是谁?」依盈浅浅一笑说:「早在我还没来阿寒湖之前,妳就应该听过我的故事和传说。」

「依盈?」嫣蓝大大一震,睁大了眼珠。「妳就是依盈?」

「是的。」依盈轻柔的回答:「我是依盈没错,虽然我们素不相识,但我曾在枫林里见过你,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可我却对妳知之甚详,所以我才来找妳。」

「妳为甚么来找我?」嫣蓝不解的迎视著她。「是为了逸风吗?」

依盈点点头。

「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冒昧的来找妳,」她说:「但为了逸风,我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我想,除了妳,再也没有人可以解决这一切的问题。」

嫣蓝慢慢地走下台阶。

「妳放心好了,依盈。」她又转过头来,吸气的说:「我和逸风之间早已烟消尘灭,我保证,我决不会再妨碍你们甚么,再说,我已经答应要嫁给何世槐,妳更可以毫无牵挂的和逸风厮守在一起。」

「不,嫣蓝。」依盈急促的说:「妳别误会我的意思,我来,不是来向妳示威,或带著敌意,而是我来求妳,妳万万不可嫁给何世槐。」

嫣蓝一怔,震颤的问:

「妳为何要这样求我,依盈,妳没有理由的。」

「我有。」依盈急急而斩钉截铁的说:「因为妳真正爱的人是逸风,而不是何世槐,这样的理由,早就足够了,不是吗?」

嫣蓝震了震。

「妳胡说!」她大声的嚷了起来。「我早已把逸风从心底连根拔起,我不会再爱上他的,依盈,妳不能怀疑我的决心。」

「我没有胡说。」依盈逼到她的眼前,确切的说:「凭一个女人的直觉,我相信妳的眼楮不会撒谎的,嫣蓝,妳别想瞒我,妳眼楮里的不安定,已经告诉我,妳根本还爱著逸风,还对他旧情难忘,妳所以答应要嫁给何世槐,只是妳一时的意气之争,只是妳为了逃避现实,才急急的要躲到何世槐的身边去,对不对?」

「不对!不对!」嫣蓝慌了,她迭声的喊:「妳不能用妳的一己之私,来判定我的感情思维,那太武断,也太不公平了!」

「可是事实俱在,」依盈说:「我的武断没有错,嫣蓝,妳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妳明明还爱著逸风,却要残忍的论断对他的真情,那不仅是人间的悲剧,也是我的罪过,妳知道吗?何况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是百年身,所以妳必须理智一点,趁现在还来得及反悔,妳赶快抽身而退吧,因为何世槐对妳居心叵测,他只是在利用妳,只是把妳当成报复逸风的秘密武器,这一切罪证,他早已亲口招供了,妳千万不能上当,再说,他的残暴凶狠,在我身上已印证无数,妳又怎能再让自己深受其害,步入我的后尘呢?」

「好。」嫣蓝重重的吸气。「就算我相信何世槐的种种罪行,但太迟了,纵然我有情,再也不能挽回甚么,终究我和逸风那一段如风的往事早已成为过去,早已是除却巫山不是云。」

「不不!」依盈急切的喊:「妳和逸风没有成为过去,过去的是我和他,嫣蓝,妳一定要相信,我和逸风的种种情份,已随著当年我嫁给何世槐而成为历史,如今他对我,除了道义,就只剩下同情和怜悯,而妳才是他真正心之所系的人,难道妳还看不明白吗?要不是我,你们也不会被拆散,所以我才是罪魁祸首,才是乱源,但我不是有意的,嫣蓝,早知道我的出现,会替你们带来灾噩,我就该让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也不会在你们之间造成悲剧,甚至,把妳逼到何世槐那个万恶不赦的魔鬼身边去,就好像把妳逼入火坑,我深觉自己的罪孽深重。」

「妳不要这么说,依盈。」嫣蓝吸了吸鼻子。「这件事和妳毫无关系,是我心甘情愿要嫁给何世槐。」

「但我难以释怀。」依盈愧疚难当的说:「毕竟是我的冒然闯入,才铸成你们今日的决裂,怎么说,这不幸是我引起的,就该我一肩承挑,要不然,我会一辈子良心不安。」

「依盈。」嫣蓝心慌的叫:「妳究竟想做甚么?」

「我要把妳原封不动的还回到逸风的身边去,不让你们再掉入苦海,不让你们再为情所困。」

嫣蓝退了退身子。

「妳何苦呢?」她说:「妳明知道我身不由己,明知道我嫁给何世槐势在必行,不能出尔反尔,妳又何必对我苦苦相逼?」

「除非……」依盈咬著牙说:「妳铁石心肠,忍心看著逸风为妳失魂落魄,憔悴至死,否则,妳该跟我走,去阻止他的折磨自己,去把他从痛苦的深渊中救起。」

嫣蓝陡的一怔。

「逸风怎么了?」她惊慌的问:「他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他……」依盈突然啜泣了起来。「他就快要死了,嫣蓝,为了妳,他把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也一病不起,就好像一只丧家之犬,我根本束手无策,只好来找妳,我想,眼前也只有妳能救他,能使他起死回生,难道……妳就要让他自生自灭,死于非命吗?」

嫣蓝一个踉跄,整个身子摇晃了起来。

「天哪!」她哀凄的叫:「逸风为甚么要这么做,为甚么要让我万劫不复?」

「去吧!」依盈走近她,柔肠百转的说:「人生的悲剧已经够多了,妳不能再让逸风添上一笔,不能再让妳的迟疑造成另一个遗憾,也求求妳,让我减少心里的罪过,好吗?」

一串泪水,猝然从嫣蓝的眼眶里涌了出来,把她的整双眸子都淹没了,她不禁从心灵深处大喊了一声:「逸风!」

然后,她丢下手中的小铲子,就情不自禁的奔出「小潮」,一路对著湖畔呼啸而去。

几分钟之后,她终于来到了小白屋,来到了骆逸风的面前,紧紧的抱住他的身子,泪痕狼藉的说:「哦!逸风,你知道你把我的心弄得有多酸多痛吗?」

她的泪水,滚烫的滴落在骆逸风的脸颊上,他蠕动了一子,慢慢的张开眼楮。

「是妳吗?」他微弱的喊:「真的是妳吗,嫣蓝?」

「是的,是的。」嫣蓝更深更深的抱住他。「是我来了,逸风,你醒醒,别用这样的方式来吓我。」

骆逸风挣扎的从藤椅上坐起来。

「很好,嫣蓝。」他露出欣喜的笑容说:「妳能来看我,就表示妳还在乎我,表示妳不是真心要嫁给何世槐,是不是?」

嫣蓝别过头去。

「逸风。」她喊:「停止对我的折磨吧!我承认对你,一直无法忘怀,承认对你的真情,深得就像阿寒湖的潭水,一辈子也量不完,可是,你必须认清事实,我们这一路走来,多少的坎坷命运,多少的风风雨雨,根本躲不过老天的捉弄,你又何必强求,三生石上,一定要刻下我们的名字呢?」

骆逸风愕然的瞪视著她。

「那妳为甚么还要来见我?」他心如刀绞的说:「既然妳执意要投向何世槐的怀抱,妳就不该来,不该让我再燃起一丝丝的希望之火,又狠狠的给我浇上一盆冷水,哦,妳这个该死和残忍的小东西,妳走!妳走!就算我会枯萎而死,我也不要妳的施舍,不要妳的同情和可怜。」

「是。」嫣蓝哽塞著声音说:「我是该死!我是残忍!但我之所以来,不是对你同情和施舍,而是我必须告诉你,你不能为了我而自甘堕落,自毁前程,甚至连性命都可以不要,那根本不值得,再有,我既然答应要嫁给何世槐,又怎么能反反复复,把婚姻当成儿戏?」

「可他不是真心待妳的,嫣蓝,我不要妳成为我的替死鬼,让何世槐白白糟蹋。」

「也许,」嫣蓝安慰的说:「何世槐并没有你想象的坏,但不管他对我是真心也好,是虚情假意也罢,那全是我自己选择的,我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总之,这一切都是我的命,你就把我给忘了吧,只当做我们今生无缘,只有等待来世了。」

「不。」骆逸风突然把她拥到了怀里,凄迷的说:「我不要妳的来世,我只求妳的今生,因为我一直相信,妳是我的水神奇缘,是我的矮奴公主,也是了上天派妳来拯救我的,我已经等待了千秋万世,再也再也不能失去妳。」

一时间,嫣蓝的眼泪又来了。她哑著喉咙喊:「不行!逸风,你不能再对我动之以情了,否则我会遭天打雷劈,会死无葬身之地。」

喊完,她挣扎的从骆逸风身边逃开,急急的要奔出屋外,却被一个身影拦住了去处。她勉强的闪了闪睫毛,从泪雾中,朦朦胧胧的发觉,那竟然是依盈,正巍峨峨的停在她的面前,用一双悲绝的眼神凝视著她。

「妳不能走。」依盈脸上也布满了泪珠说:「我不许妳走!嫣蓝,既然这错误是我带来,就该由我带去。」

「依盈。」嫣蓝惊骇的叫:「妳预备怎么办?」

依盈静静的看她,许久,才用坚定的口气说:「我要彻底解决所有的纷争,嫣蓝,妳告诉我,何世槐人在哪里?我要去见他,无论如何,我都要求他放了妳,求他行行好,不要拆散妳和逸风这一对苦命的鸳鸯。」

「没有用的,依盈。」嫣蓝灰心至极的说:「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都是冥冥中的安排,妳根本无法改变眼前的事实。」

「相信我。」依盈哀求的。「就是要我上刀山,下油锅,我都义无反顾了,也许会有办法让妳重新回到逸风的身边来,妳一定要相信我。」

「但是……」

「收起妳的忐忑不安吧!」依盈很快的接口:「当初我有勇气在婚礼之前,从何世槐那儿逃了出来,聪明如妳,比起我应该更有几分胆识和智慧,千万不能因为妳的一念之差,替世间添上一桩悲剧,那苦的不只是妳,也包括我和逸风,所以,妳该牢牢的去抓住妳的幸福,妳知道吗?」

嫣蓝迟疑的抬起一双泪眼。

「说吧!」依盈咄咄逼人的。「说出何世槐的去处吧,也让我一并解决妳心里的痛苦,使妳和逸风,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那妳呢?」嫣蓝问:「妳又情归何处?」

「妳别管我。」依盈凄楚一笑的说:「人生路我自有安排,只要能看著你们幸福,我就永不孤单,也不寂寞了。」

忽然,嫣蓝咬住了嘴唇。

「好吧,我说!」她怔怔忡忡的开了口:「我和何世槐约好了一起去游船,现在他人恐怕就在渡船码头,妳去吧,去那儿找他吧!」

那一句「渡船码头」,好像给了依盈鼓励,一下子,她冲出了小亭台,冲出了客厅,让自己那小小的身影,奔驰在苍茫茫的雪地里,奔驰在冷冷的风中。

不知怎的,望著依盈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消失在云雾中,嫣蓝竟迷惘了,只是呆呆的倚在小亭台的门柱边,直到听见骆逸风一声哀愁的叫唤,才把她从迷乱的思绪里拉了回来。「水!我要喝水!我要喝水……」

嫣蓝飞快的奔过去。

「你怎么了,逸风?」她摇晃著他的身子,急躁的喊:「你是不是又发病了?」

「不,我没病。」骆逸风虚弱的回答:「我只是觉得好渴好渴,好像肚子里有千把火在烧,快给我水,给我水……」

嫣蓝很快找来一杯水,送进他的嘴里,才看著他苍白的脸色,叹气的说:「看样子,你一定是饿昏了,我去削些水果来给你裹腹吧!」

于是,她又匆匆跑进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一只水梨,接著,她开始找水果刀。

「逸风。」她一边找,一边大声的喊:「你的水果刀呢?为甚么我找了所有的柜子,都找不到水果刀的踪影,你把它放到哪儿了?」

水果刀?骆逸风悚然而惊,从藤椅里振起身子,就一路狂奔的冲到餐桌前,怔怔的望著空无一物的桌面,又惊、又骇、又颤抖的叫:「糟糕!依盈一定带著水果刀去见何世槐了,我真是该死!真是混蛋!我早该看出依盈的不对劲!嫣蓝,快!快带我去把依盈找回来,我不能让她做出任何傻事来!」

说著,他拉住了嫣蓝,就一古脑的往门口街去,嘴里一面喃喃的念:「不要呀!依盈,妳千万不能为了我再有遗憾,不能为了我再毁掉妳的一生,妳不能不能呀……」

他的呼叫,哀哀如诉的在湖畔一路响著,可是荒烟漠漠的渡船码头,却人迹杳然,也没有依盈和何世槐的踪影,只有几只寒鸦,凄切的在树上叫著,把骆逸风的一颗心都弄得更焦灼不安,心急如焚。

「天哪!」他跺脚的叫:「依盈,妳在哪里?妳在哪里……」

「你看!」急乱中,嫣蓝霍然指著地上的雪迹说:「这里有两双脚印,一直往松林里走去,而且一大一小,一定是依盈与何世槐留下的,逸风,我们快过去看看吧!」

然后,他们寻著脚印,奔到了松林里,却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住了,也清清楚楚的看见,就在林内的雪地上,何世槐一动也不动的躺在那儿,一股鲜红的血迹,汩汩的从他胸瞠中流窜了下来,把一地的白色都染红了,而他的身边,跌坐著一脸茫然的依盈,手里紧紧握著那把沾满了鲜血的水果刀,双眼发直的盯著那具浴在血海中的尸体,低低喃喃的念:

「我杀死了何世槐!我杀死了何世槐……」

骆逸风不禁双腿一软。

「依盈。」他又震撼,又心碎的喊:「妳为甚么要这么傻?为甚么要代替我受罪?」

「哦!」嫣蓝也飞扑了过去,泪水夺眶而出的说:「这不是我要的结局,这不是我要的,依盈,我情愿受伤,情愿没有来过,也不要让一切的苦难都留给妳一个人来背,这太残忍,太不公平了。」

依盈突然看著他们,却像著了魔一样,竟大声的狂笑起来:「哈哈!我终于替我的孩子报仇了,何世槐,你这个魔鬼,还我的孩子来,还我的孩子来……」

她的叫声,直穿过树梢,直穿过空谷,不停的在林内回荡,也把骆逸风的每一寸肌肤都绞痛了,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感觉身边,好像雪花一片一片的飘坠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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