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逢敌手 第八章

趁著今天店里公休,恩琪独自来逛台北一○一的超市,因为听说这里贩卖不少种类的起司。

对于得了乳糖不耐症的柏霈森来说,不能吃到任何乳制品是这辈子最大的遗憾,而起司和鲜奶油、发酵乳、乳酪是少数唯一几种可以替代的食品。为了有朝一日,能够让他尝到自己亲手制作的生日蛋糕,这阵子她已经花了下少心血研究新的口感,若是成功了,也能吸引更多有这方面困扰的客人上门。

在超市逛了几圈,买了几种不同国家和口味的起司,拎著环保袋上了手扶梯,浏览著几家名品店的橱窗。

「呵呵……你对人家最好了……」

女人黏腻的娇笑传进耳膜。

一对像是情侣的男女从名牌服饰店内出来,女人在大肆血拚之后,手上提著好几只袋子,旁若无人的亲吻男伴。

恩琪原本想转头走开,可是当她看清女人的长相,双脚像钉在地板上。

「姊……」不会错的,是她多年不见的姊姊丽珍。

笑容自对方脸上敛去,似乎也认出她了。「妳……」

「妳朋友吗?」戴著金框眼镜的男人问道。

章丽珍回过神来。「我才不认识她。」

那副穷酸的样子,她抵死都不会承认是自己的亲妹妹。

镜片后面的眼楮闪了闪。「不过我好象听到她叫妳姊姊?」

「你听错了。」她拖著男伴就要走。

「等一下……」扶了下眼镜,黑眼居高临下的打量恩琪。「我们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面?」

恩琪直觉的不喜欢眼前的男人,所以不吭声。

以为男伴看上亲妹妹,章丽珍一时护火中烧。「像她这种型的女人满街都是,你怎么可能看得上眼?子鹏,你不是还要陪我吃饭,我们--」

「我想起来了!」凌子鹏从脑中搜寻到多年前的某个画面。「我们曾经在柏家见过面,原先还以为妳是他们的佣人……」

经他提起,恩琪也回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段过往。

「想不到妳们是姊妹。」他高深莫测的说。

章丽珍扭曲了涂著浓妆的脸庞。「她早就被我妈赶出家门,这么多年也都没有联络,我才不承认和她是姊妹。」

尽避知道她们姊妹情分薄弱,听到自己的亲姊姊说出这么残酷的话,恩琪还是免不了受伤了。「对不起,我还有事--」

「听子蔷说妳目前住在柏家?」凌子鹏搓著下巴问道。

她身子僵了僵。「你们是……」

「我是子蔷的大哥,虽然我们兄妹的感情不算太好,不过终究是亲兄妹。」

他欺身向前两步,镜片后射出两道冷光。

「妳是怎么勾引霈森的?从外表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有什么手腕,居然可以迷

得他神魂颠倒,甚至要和子蔷解除婚约。我倒想见识看看,是不是妳的床上功夫特别好?」

恩琪倒抽一口凉气,无法控制发抖的双脚,吓得逃走了。

「子鹏,你刚刚跟她说什么?」真是丢脸死了,居然就这么跑掉,下次再遇上,说什么也要装作不认识。

镜片遮盖住了大半鄙视的目光。「妳真想知道?」

章丽珍故作娇媚的眨眼。「嗯、嗯。」

「待会儿在床上再告诉妳。」这种自动送上门的女人不玩白不玩。

「哎呀!讨厌……」

「恩琪,难得今天是星期天,妳还要去店里吗?」

早上九点左右,柏家上下围坐在餐桌旁用早餐,因为是假日的关系,所以大家都起得比较晚。

迎视梁月媚期待的眼神,恩琪一脸歉疚。「对不起,柏妈妈,今天店里还是照常要营业。」

「真可惜,我还想要妳教我怎么制作奶酪。」

「等我下次公休,我再教妳好了。」

她叹了口气。「也只有这样子了。」

「老婆,人家恩琪是在上班,哪能想休就休?今天我没事,陪妳出去走一走,看妳想去哪里都好。」

柏士伦自知平日公事相当繁忙,冷落了妻子,心里也是很内疚。「今天一整天我都是妳的。」

「老公!」梁月媚欣喜若狂的扑到丈夫身上,霍地想到什么。「那小森怎么办?总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

柏霈森将手上的现榨果汁搁下。「我打算到恩琪的店里去,上回徐小姐跟我提过,想要和采风购物网正式合作,我研究过小熊森林目前的营运状况,已经渐趋稳定了,更需开拓另一条客源。」

「这件事应该不需要你亲自出面吧?」恩琪问道。因为身为堂堂的执行长,这种小事只要交代下去就好了。

梁月媚吃吃的笑。「傻孩子,妳还不懂吗?我这个儿子是故意黏著妳,舍不得一天没看到妳。」

陡地被口中的果汁呛到,剧烈咳嗽起来。「咳咳……」

「呵呵,害羞了。」

柏士伦故意板起脸低斥妻子。「好了,不要逗妳儿子了。」

脸颊发烫的恩琪轻轻拍打柏霈森的背。「好点了吗?」

这时,女佣来到柏士伦身边。「先生,凌小姐专程来看您和太太了。」

宛如在他们之中投下了一颗原子弹,在座的人脸色微变。

「走吧。」他向妻子说,该来的还是来了。

柏霈森也保护性的牵著恩琪,随同双亲出去面对。一向冰冷的小手似乎更凉了,让他不禁握得更牢。

「媚姨!柏叔叔!」凌子蔷笑靥如花的送上韩国人参,嘴甜的唤道。「我好久没来看你们了,这么早来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没有,坐!妳爸爸最近好吗?」

美眸不著痕迹的掠向面无表情的未婚夫。「他很好,只是一直催我赶快和森把婚期定下来,还说改天要请柏叔叔吃饭,讨论一下婚礼的细节。」

他沉吟的睇向儿子。「呃……这件事应该由我们这边出面才对。」

「是,我会找时间去拜访凌伯父,亲自向他道歉。」柏霈森明白父亲的意思。「子蔷,不管妳愿不愿意,我们的婚约都要取消。」

凌子蔷抿起红唇。「为什么?就为了她?」

敌意的视线落在紧挨在他身旁的女人。「我真的看不出她哪一点比得上我?」

「我爱她就够了。」他说。

酥胸因怒气而剧烈起伏,脸上依然露出娇笑。「媚姨,妳真的要让森跟这个女人在一起吗?记得当初我们订婚,妳可是开心的不得了。」

梁月媚一派雍容华贵。「子蔷,不是媚姨偏心,而是觉得恩琪比妳更适合当小森的妻子,原因妳自己很清楚,妳的心性还不定,没有为人妻子的自觉,就算妳和小森结婚了,只会让大家日子不好过,也维持不了多久。」

「我可以学--」反正她就是不要输。

「太迟了。」梁月媚叹道。

她转向下一个对象。「柏叔叔,你和我爸是商场上的多年好友,难道不希望两家亲上加亲吗?」

柏士伦口气严正不徇私。「我尊重小森的意见,无论他会选择谁,我都没有意见。子蔷,妳的条件很好,相信会找到比我儿子更优秀的人选,至于妳爸那边……算是我欠他一个人情。」

「妳真厉害,连柏叔叔和媚姨的心都收服了!」凌子蔷饱含护意的瞅著样样不如自己的女人。「我绝对不会答应退婚的,妳别妄想当上柏家少奶奶!」

「子蔷,妳只是输不起,并不是真的想嫁给我。」柏霈森了解她高傲的自尊下容许出现失败。「把眼光放远一点,妳的身边还有友博,他才是适合妳的男人,不要因为赌气,错过了真爱。」

凌子蔷听不进他的劝谏,仍旧把矛头指向受众人保护的恩琪。「妳是哑巴?为什都不说话?」

「子蔷!」柏霈森警告的低喝。

恩琪挺胸而起,不断告诉自己不能退缩,自己的幸福要靠自己争取。

「我……我承认跟妳相比,是多么的渺小、多么微不足道,可是我爱他这一点却是妳永远比不上的。」

说完,面颊已经红到耳根了,感觉到柏霈森将她的手握得更紧,虽然有点痛,心情却是喜孜孜的。

「妳--」凌子蔷气结。「妳不要以为妳赢了。」

柏霈森眉宇深锁的沉喝。「够了!妳还要怎么闹才甘心?」

「呵呵呵……」她不怒反笑。「柏叔叔、媚姨,你们真的要这种媳妇吗?或许你们还不晓得她有精神上的毛病。」

恩琪脸上的血色褪去了。

不要……不要说……

她最恐惧的事就要被揭发了!

「妳不要乱讲!」梁月媚首先气呼呼的啐道。

她扬起得逞的娇笑。「我是乱讲的吗?为什么不问问当事人?她应该是最清楚不过了。啧、啧,真是太可怕了,不晓得这种精神病什么时候发作,会不会遗传到下一代?万一传扬出去,真是丢死人了!」

恩琪感觉到自己在往下坠落--

那是一座不见天日的无底深渊啊……

「妳凭什么调查她?!」柏霈森怒斥。

凌子蔷笑得诡魅狡诈。「你想甩掉我,我当然要查清楚为什么,结果你居然为了一个精神上有问题的女人要跟我退婚,不觉得很可笑吗?」

「不要……不要说了……」恩琪抱住头颅,不敢抬起头面对所有的人,整个意识坠落到地狱底层。

救救我……

谁来拉她一把?

「可笑的人是妳!」

他早就知道她是个自私的千金大小姐,不过现在更认清了一点,在她眼里只有自己,根本就不懂得爱人。

「恩琪的精神没有问题,只是她的心感冒了。」

她的心感冒了?

恩琪的心灵受到强烈的震动,宛如在黑暗中瞥见一道曙光,有只温暖的大手朝她伸了过来,她吃力的握住它……

「你不要自欺欺人了!」凌子蔷愤怒的瞠眸。「她明明就是得了精神病,该被送去医院关起来。」

柏霈森用一种极端失望的表情睇睨她。「妳真无知!除了自己,妳还关心过什么?妳以为这么说,我就会抛弃她吗?我早就知道恩琪有忧郁症,她会自卑、不安,心情容易沮丧,甚至晚上睡不好,动不动就陷进忧伤的情绪当中,所以为了让她好起来,我会加倍的爱她,给她更多的安全感。」

「你、你已经知道……」恩琪喉头梗住了。

他眼光柔和的俯睇。「还记得有一次我看到妳半夜起来吃药,后来我私下拿了药去问医生,才知道妳有轻微的忧郁症。」

梁月媚已经哭红了眼。「妳这孩子怎么从来不说呢?」

「对不起,柏妈妈,我怕说出来,你们会以为我有精神病……会讨厌我,会不喜欢我了,我好害怕……」

「傻孩子,柏妈妈心疼都来不及了……」

没料到会适得其反,凌子蔷面容惨淡,颓然的坐倒下来。「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会败了?」她不想输啊。

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柏霈森语重心长的点醒她。「等妳学会如何用心去爱别人,妳就会明白了。」

「……从出生开始,我就注定没有我妈的缘,在我的记忆中,只有爸爸抱过我,他是家里唯一会疼我的亲人;而我妈,无论我用尽方法想讨她欢心,最后只是把我们母女的关系弄得更僵,她就是无法爱我,在她眼里,只有我上面两个哥哥和姊姊是她的孩子,而我却是多余的……」

凌子蔷走后,恩琪知道不能再瞒下去了,就算会痛、会流血,她还是得面对那道伤口,才对得起所有关心自己的人。

女佣端了茶进来,又去忙自己的事,柏士伦则默默的抽著雪茄,在烟雾中和妻子交换眼神。

柏霈森先倒了杯热茶给她,让她润了润哑嗓。

「谢谢。」恩琪小心的喝了两口,感觉干燥的喉头舒服了些。

「日子久了,我再也不敢奢望我妈会爱我,直到我遇见柏妈妈,她是那么温柔美好,就跟我幻想中的妈妈一样,会跟著我一块做蛋糕,会抱我、亲我,还会一遍又一遍的说她好喜欢我。

「我连作梦都会在想,要是柏妈妈是我亲生的妈妈那该有多好……那段日子真的是我有生以来最快乐的,就算被某个臭男生骂厚脸皮,我还是每天跑来……」

那个「臭男生」笑了笑。

梁月媚拍拍她的小手。「既然这样,妳为什么突然不来了?」

「因为我跟我妈的关系越来越恶劣……她再也容不下我……」她咽下哭泣,挤出破碎的笑脸。

「所以我说服了我爸让我住校,想不到高二那年,我接到家里的电话,说我爸他……他早上出去运动,结果被酒醉驾车的人当场撞死了,我居然到他出殡后的第二天才知道,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我好恨,好恨我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爸爸是我最爱的亲人,我却连跟他说声再见的机会都没有……于是……我崩溃了……彻底的崩溃了……」

不忍心见她那种强忍悲痛的模样,梁月媚迭声的喊。「好了,别说了……一切都过去了……」

她从心底发出哀鸣。「没有过去,我根本就过不去!那几天我没办法吃东西、没办法睡觉,就连上课也无法专心……每天过得浑浑噩噩,痛苦的快要死掉了,所以我趁同寝室的同学睡著时,爬到宿舍顶楼,心里想著只要从那里跳下去,就再也不会难过了,反正这世上又没有人会爱我--」

「妳去跳楼?妳怎么可以这样轻贱自己的生命?」尽避医生曾说忧郁症患者会有寻短的念头,可是听她亲口说出来,还是让柏霈森胆战心惊。

恩琪潸然泪下。「对不起、对不起……」

「以后不准再有轻生的念头,要是不小心又让它冒出来,就想一想我,想想我会有多伤心。」

「好……」她喉头一梗,说不出话来了。

柏霈森揽紧她,手臂勒到快让她喘不过气来。

「妳现在不是一个人,妳有我,有我父母,还有妳工作的伙伴,再也不能说没有人爱妳了,妳听到了没有?」他好用力的警告她,想到失去她,让他都无法呼吸了。

「听、听到了……」恩琪眼眶刺痛,心脏揪紧,喉咙跟著酸楚,拚命压下嚎哭的冲动。

梁月媚低低的抽泣著。「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妈?又不是仇人……」

「老婆。」柏士伦弹了弹烟灰,摇头制止妻子火上添油。「妳目前还在吃药,是还没有痊愈吗?」

「当时幸好被舍监发现,赶紧把我送到医院,经过医生诊断,才知道我得了忧郁症,后来吃了一段时间的药,情况也稳定下来了,很久没有发作。只是这种病它会反复的出现,有时当我觉得自己镇定不下来,情绪下佳,就会赶紧吃药。」恩琪没有一丝隐瞒的说。

他一脸沉思,不再作声。

恩琪开始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了。

「唉!现代人真辛苦,社会越进步,每天就要承受更大的压力,才会有这么多文明病,有柏妈妈在,一定会让妳快点好起来。」

靶激的看了梁月媚一眼,她依然惶恐的等待柏士伦的反应。

柏士伦捻熄手上的雪茄,倏地起身。「时间也不早了,你们也该去店里了。」

说完就打算上楼。

「老公?」

柏士伦回过头。「什么?」

不停的向丈夫使眼色。「你好歹也说句话。」

「要说什么?」他不解的问。

柏霈森表情凝重,眼神却是异常坚定的注视他。「父亲,得到忧郁症并不可耻,恩琪现在只是比普通人更需要家人的关怀,请你和母亲一块支持我们,帮助她早日远离病痛的折磨,不要因为这个原因就拒绝她。」

这番话让恩琪眼眶又湿了,看著身旁的他,宛如大山般可靠,如果她还不能振作起来,就太对不起他了。

梁月媚不免忧心。「老公--」

「你们在紧张什么?」柏士伦轻咳一声。「我只是想上楼打电话给几个当医生的朋友,听听他们的意见,好让我未来媳妇的病快点痊愈。」

恩琪泪水再也不听使唤。「柏爸爸……」

「老公,我好爱你!」

他面孔微赧。「这种话等我们回房问再说。」

「是,亲爱的老公。」夫妻俩甜甜蜜蜜的上楼去了。

柏霈森心情也受到强烈的激荡。「现在妳还能说这世上没有人爱妳吗?拥有这么多人的爱,妳怎么能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绝对不会再做傻事了……」

恩琪埋在他胸前,把眼泪、鼻水都往他身上擦,哭得全身抽搐。

「怎么办?我觉得自己好幸福,幸福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听了,他也笑了,相信总有一天她能克服忧郁症。

两眼发直的瞪著眼前的五克拉钻戒,章丽珍下意识的伸手要去触模。「喀!」的一声,设计华丽的首饰盒盖上,让她咽下失望的叹息。

「子鹏,那个是……」天啊!这辈子从来没看过这么大颗的钻戒,恐怕价值好几百万,谁能拥有它,就是天底下最幸运的女人了。

他卸去浴袍,袒露出赤果的完美体格,让她全身又燥热了。「一个男人会送女人戒指,这代表什么,妳猜猜看?」

章丽珍心脏快要从喉咙蹦出来了,兴奋到话都结巴了。「你、你是要跟我求、求婚吗?」

嫁入豪门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难道今天就要实现了?「那颗钻戒是、是要给我的?」

「宾果!妳真是聪明。」凌子鹏掐了掐她的鼻子,脸上在笑,眸底却净是轻蔑和嘲弄。

她发出高亢的尖叫。「啊--我的天!你、你真的要娶我?」

章丽珍简直快要飞上天了,对他又搂又亲。「子鹏,我好爱你,我真的爱死你了……」

睐著眼前这张贪婪的丑陋脸孔,这样的女人,他能相信会有什么真心?想来有其姊必有其妹,身为兄长,总要替自己的同胞妹妹讨回个公道。

凌子鹏的眼底净是鄙夷。「我原本是打算跟妳求婚,可是……」

「可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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