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楷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问道:「那这件事情你还是要管的对不对?」
「怎么管?」释墨又是叹气,眼色有些无奈。
「八月十三他们出货的时候,把他们都抓起来,不怕他们不认账!」行楷叫嚣道,一副除之而后快的侠女本色,双手叉著腰肢,大义凛然。
「他们如果能拿出各省的通关文书,这样只会打草惊蛇,于事无补,更会暴露了我们的意图!」释墨分析道。
「那……那该怎么办?」行楷不由著急了,怎么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
「除非能找到他们出货销银的记账,只要有这些证据在手,他们就想逃也逃不掉……」释墨目光熠熠地看著她,眼中漾起一抹奇怪的笑意。
「这些证据在哪里?」行楷怔了一怔,才反问他。目光还是那样的澄澈,看著他的眼色,有著仰仗的意思。
释墨却是笑了,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在哪里?」
「唉……」行楷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脸上是十分的失望。
「你先把衣裳换了吧。」释墨忽然对她轻声说道,转开了脸。
行楷低头一瞧,才看见自己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不由分说脸上立刻羞红了一大片,轻轻地呸了一声,才急忙像兔子一样钻进了船舱里去了。
释墨坐在船头,微微一笑,神色淡淡。
忽然,行楷又从帘子内伸出小脑袋来,甜甜笑著说道:「麻烦你把船向那边摇去……」
释墨只好把船向她所说的方向摇去。
系了船,登了柳岸。
行楷领著他在昏黑中,拐进了一条青石铺就的羊肠小路。
小路渐渐上坡,这两旁的屋子又几乎一模一样,其中有一间屋子的墙头上长出一株婀娜的海石榴,斜斜地垂下来,枝条软软的,像是一位醉酒慵卧的美人儿。
那纤纤细细的叶子随风轻轻招摇,红彤彤的花朵开得像著了火的云霞,在黑夜里依然瞧得清晰,淡淡得流动著一股馨香。
行楷推开木门进去,屋子里点著灯光,却是静悄悄的没有一点人声。一直走进了小厅,木桌木椅齐全,古木的案几上放著红色的花瓶,上面供著几枝时鲜的鲜花,圆桌子上还有五碟各式各样的精美糕点和一壶美酒几只杯子,像是一早准备著给谁享用的。
行楷向他神秘地甜甜一笑,伸手指指上面绣著一株清丽傲雪梅花的门帘的屋子,柔声说道:「那里面有你的衣服……」话还没有说完,她赶快就一手掀开另外一张绣著蝴蝶翩翩双飞的帘子,羞红著脸,钻了进去。
这样的静夜,这样的屋子,只有这样的两个人——
释墨文秀的脸也不知不觉地红了一红,赶紧撩起梅花帘子,也进了另一间屋子。
屋子里有床榻被褥,衣橱,盘架,铜镜。
而洁净的被褥上端端正正地摆著一套素色雅静的衣裳,连里衣、鞋袜、头巾都一一备齐了。
释墨微笑,这个小丫头,细心的时候还是挺细心的。正想著,心中轻轻一荡,就好像春风吹起了湖水中的涟漪,细细地划出了几道圆圆圈圈的痕迹。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说她很聪明吧,有时候又明明显得很愚笨;说她愚笨吧,有时候又明明很聪明;说她鲁莽吧,有时候又明明很沉著;说她沉著吧,有时候又明明很鲁莽。
他摇了摇头,把身上的衣裳鞋袜从头到脚换了一遍。
穿上了干净干爽的衣服就是不一样,现在整个人的感觉要好多了,就像一根刚刚剥出来的鲜鲜嫩嫩的青笋子。
释墨撩开帘子出来,小厅里灯火微微,依然显得很静很静。
他的胸膛无来由地怦然一跳。
绣著双飞蝴蝶的房间里,却突然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被人从后面袭晕前的低呼——
释墨心下掠过一丝疑惑,立刻上前叫道:「行楷……」
屋子里没有人回答,接著一下极低微的窗扇子开启的声响——
释墨当即蹿出屋外,黑夜里果然有一条鬼鬼祟祟的人影翻过了墙头,右腋下似乎夹住一个人。
他腾身而起,跟了出去。
那人的身法极快,宛如「燕子三抄水」般一跃三纵,便去得老远。释墨提气直追,新穿上的素色宽袍在风中猎猎飞舞,距离那人约莫有四丈,他使出「登萍渡水」一类的绝妙轻功,看来就仿佛在屋脊上突然飞起了一朵浮云,一掠五丈,已飘然落在那人的身侧。
谁知那人身形一折,像断线的纸鸢般斜斜一飞,顿时飞进了一辆疾驰而来的马车里,瞬间被马车「吃」了进去。
释墨不及多想,气息也没有歇下,就跟著马蹄一路追去。
他不知道是谁掳走了行楷,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掳走她,他只知道不能让她独自遇险!
马车飞一般地出了柳城后,便在一片野林里消失了踪影。
释墨细细察看著地上的蹄印,追进了林中,意外地发现野林里竟然有一座小屋,却是早已年久失修。他缓缓地停下了步子,马车就被丢弃在不远处,那么人呢?在小屋子里头?
屋子里燃著蜡烛,白色的蜡烛映照著惨淡的光亮。
那些人的用意似乎不是在于掳走行楷,而是在于引诱他到这里来,不然为什么把马车丢在屋外,又是为什么在这一座破败的小屋里燃上蜡烛?
这岂不是要让他进来?
他们是些什么人?又有些什么阴谋要让他上当?
也许他不应该轻易踏进别人设计好的陷阱里去,但是现在释墨已经缓缓地走进了这一座屋子。
破旧的门扉轻轻一推,便「咿呀」一声径自开了。门后是一片长满杂草地的院子,院子里有一口架著辘轳的水井,上面还绞著一段粗绳,一只穿孔的木桶,旁边空著两口大水缸。
蜡烛是点在中央的屋子里,一张残缺不全的木桌子上。释墨在门外望著,四角见方的地上,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释大人……」却有人在说话。
释墨不再走动,默然立在当地,静静倾听。
「希望你不要多管闲事……」这个声音钝钝的,似乎在嘴里含了一块什么东西,说话也不大清晰。
「不要多管什么闲事?阁下是什么意思?」释墨轻轻皱眉,目光缓缓地一一从眼前每一寸地方掠去。
「我的意思是,你只要好好做你的知府,不闻不问,不理不管,那就可以安然无事,平安大吉。」
「我本来就是这样,你又何必多此一举?」释墨应付道,淡淡一笑。
「你本来就是这样,并不代表以后也就这样……释大人,又何必在明人面前说暗话……嘿嘿……」那声音阴森森地一阵冷笑,在这荒芜之地越是显得诡异非常。
释墨敛了笑脸,冷声问道:「阁下是想威胁本官?」
「不敢,不敢,只是想和释大人你做一下交易……」
「什么交易?」释墨到现在为止依然瞧不出他的破绽,下不定决心他到底藏身在哪里?
是那一口水井里有密道吗?还是这屋子的墙里面有古怪?
「如果释大人答应我们以后不再理会闲事,那么行楷姑娘我们就丝毫无损地奉还于你……如果大人还存在侥幸之心,我们就不能保证下一次会不会让她只受受惊吓而已!」他的话里充满了威胁之意。
释墨心下暗暗琢磨,自己与行楷下水去打探消息的事情,竟然这么快就让对方发觉了?!
他偏头想了想,眼珠左右一流转,便是笑了起来,应允道:「本官似乎别无选择,只好照你们的意思去做了!」
「不行,你说过这件事一定要管的!」忽然行楷的声音也不知是从那里响了起来。
释墨一听,长长叹了一声:「可是你被别人抓了,我总不能置之不顾吧?」
「那……那我咬舌自尽好了,这样你就没有后顾之忧了!」行楷气愤地大声叫道。
释墨怔了一怔,反而劝说道:「自从我今晚知道了事情的厉害之后,本来就不想蹚进这一趟浑水了!你要是咬舌自尽,也只有白死了……」接著他更是放声笑了起来。
「你这个没有骨头的孬种,亏我还以为你是一个好人!」行楷气不可歇地嚷嚷起来。忽然「乒乓」一声大响,行楷惊叫了一声,竟然一下子完全没有了声音,一片虚静。
释墨心下一凛,难道是自己猜测错了?
「行楷……行楷……」他不由自主地叫唤了起来,一下子心焦了起来,竟然乱了方寸。
「不要叫了,我已经死了,给你气死了!」任他叫了好半晌,行楷才又说话道,语气还是恨恨的。
释墨闻言,唇角微微含住一笑,「你既然死了,怎么还会回答我的话?」
「那是我的鬼魂,阴魂不散,在纠缠著你,让你日夜不得安定!」行楷冷哼了一声,说道。
释墨眼中的笑意更加荡漾,笑道:「那你尽避来缠著我好了!」
行楷顿了一顿,才呸声道:「缠你个风流鬼……」
「好了,你两个小表就不要再在老朽面前打情骂俏了!」一个笑眯眯的声音倏然响了起来。
释墨一敛神,想不到自己竟然一时之间忘形了。
屋内突然传来一阵「扎扎扎」的奇怪声响,释墨就站在门外,看见那一张残缺不全的桌子旁的地板慢慢地向一旁移了过去,整一块地板移了过去,开了一道地洞门。
那个笑眯眯的声音道:「释大人,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