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奇怪,最近她的朋友不知是不是都吃错了同一种药,不约而同地全都催她找起「伴」来了。
林诗皓又好气又好笑地想著,脚下的步伐没有停地跟著移动的人群一阶阶往上,步向捷运站的出口。
秋夜的晚风略带凉意,林诗皓解下腰上的衬衫穿上,无意识地扫过热闹滚滚、车水马龙的百货商店街,眼楮锁定反方向目标──她甜蜜的家,脚步便自动踏上了南京西路街头。
脑里的思绪还是转个不停。
找个伴真的是那么重要的事吗?
她知道自己年纪不小了,但是这和「找伴」这种事根本是八竿子打不著的。林诗皓并不觉得生活上有什么缺憾,就像她对朋友们说的钱、工作、房子、目标,她都不缺;而男人,不管是有没有爱情的,实在不知道该塞在哪个位置,尤其是她这么重视私人空间、这么享受孤独的人。
林诗皓并不是没有恋爱经验,现阶段也不排斥爱情发生的可能性,但是情爱的产生毕竟需要些推波助澜的力量。职场上和生活上遇到的异性都不少,也不乏积极的追求动作,然而林诗皓习惯性的「自己做自己的事」、「维持个人独立的空间」,每每就让这样的事件不了了之。
总归一句话,她现在不需要男人。
在林诗皓供需平衡的标准上,有需要才有供给;所以说,现在她实在没有必要无聊到为因应朋友要求而去找个伴。
遇上一个红灯,林诗皓在斑马线的一端站定,也决定把这桩「不算她自己心事的心事」就此打住。
在杨舒雅家吃过午饭,陪四岁的唯唯玩了一下午,她又被留下来吃了晚饭。见识过他们一家的和乐融融,不难感受舒雅夫妇的鹣鲽情深。林诗皓也想过这样的情景发生在她身上,但是和她现下的自在快乐比起来,出个门得先处理好一百件事、买个东西要从经济、实用,考虑到对儿童的安全性的日子,林诗皓没有想踏入的欲望。
敝怪,对一件她根本不打算做的事情,干嘛花这么多时间去想它?!什么时候她也做起这么不符合经济效益的事了?!大概是放假时间太多了,是该好好安排一下这个假期的内容,否则她不确定销假上班后还有没有一副清明自持的律师头脑……想到这儿,林诗皓自顾自地笑起来,打了一下自己的头。
「就算想到什么糗到极点的事,也没必要对身体施虐吧?」
熟悉的轻快语调伴著檀香味,侵入林诗皓身边无形的「个人空间」范围。
又是他!
放假四天,齐家出现在她身边的频率,还维持著「全勤」的完美纪录。
林诗皓一直是个相信缘分、机缘巧合的人,这个让她很「不习惯」的男人一再出现,她却不知该用什么去解释;她确信本身没有足以令人追随偷窥的美貌,要将这样的事件解释为单纯的巧合,却又略显牵强。
或者,她所相信的缘分,是只有实现在别人身上的时候?!
「嗨,你怎么也在这里?」迥异于前几次见面的冷漠高姿态,林诗皓这回一脸的平静详和。
「一个朋友的画廊在这附近,今天刚开张,我去捧个人场。你呢?」
既然不想让单身生活有任何改变,林诗皓面对齐家反倒能恢复成原来的镇定自若;她能和办公室里大半的男同事变成哥儿们、好朋友,没必要在齐家身上就有什么不同,不是吗?
林诗皓绝对不会承认以前在他面前的失常是因为他跟别人不一样,而她没办法用理性和专业去分析这种不同;不,她绝不会承认的!
「哦,我刚从淡水回来。」
「嗯,是个休闲的好去处。怎么样?觉得好玩吗?」
「不是真的到淡水玩,我是去拜访朋友,改天说不定会专程去玩一趟,反正在休假,随时都很空,你知道的。」
「你的假期好像很长?」
「一个月,算长吗?我是觉得还好,当然能偷懒愈久是愈好。」林诗皓有些孩子气地笑著耸耸肩。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这样笑……齐家敏锐的知觉被这一笑触动了所有兴奋的因子。见过她四次,前几次她总是给他高不可攀,明白表示和他划清界限的感觉,让他再三地反省到底哪里做错。而这个笑容,是林诗皓第一次不带任何防备、不拒人于千里之外地对他笑,甚至不介意让他知道她不那么成熟、不那么独立的一面……齐家不禁有些乐翻天了。
「那是当然,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有个长──长的假,放到我高兴为止。」齐家嘴角咧到耳根,开心得和他平实的话有点不相符合。
「以你高阶主管的身分,这应该是不难办到的事。」老天!他难道不知道太强的阳光是会灼伤人的吗?林诗皓既纳闷,又得在齐家的笑容下力持镇定地想著。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还有个顶头上司,也得他肯放人才行。」齐家稍稍敛起些许笑容,意外地发现身旁一贯八风吹不动的人儿,竟然也有受他影响的时候。
她看起来有点……呆呆的。
林诗皓耶,那种你第一眼就能感受到「大律师」气势的人,根本不会猜测她有脆弱无依的时候,现在竟然能脱去一脸完美的礼貌和理智,完全像个单纯又无辜的小孩子。
齐家生平首度给自己看人的准确度打了折扣。
特立独行的独立个性外表或许是林诗皓吸引他的第一印象,但是隐藏在这层坚硬的面具下、难以轻易窥得的性格全貌,才是齐家刚刚意外探得丝毫,并且决心一探究竟的。
说认为未免太放肆,他只是想多了解她罢了。
这个林诗皓,外表完美坚固到让人忍不住想去寻找破绽,齐家有种直觉,深藏在表层之下的,应该是最好玩的部分;说她「好玩」,不晓得林诗皓如果听到会有什么反应?
「……这么受老板倚重,少放点假大概也心甘情愿吧。」林诗皓被他瞧得心里直发毛,干脆直直盯著正前方的街景。「上次你们那支广告拍得怎么样了?那种「感觉」抓到了没有?」随便找个话题来搪塞沉默时的不安。
齐家及时回神,听了林诗皓的话,也将她小心掩饰的局促看在眼里。
他不知道今天是交上了什么好运,林诗皓突然不在他面前竖起层层防备,而他也意外地发觉他并不是一厢情愿的一方,她──林诗皓──其实也是有「感觉」的;对他的「注意」,她并不是全然无动于衷。
「你友情的演出,感觉很「对」。」齐家一语双关地说道。
「哦,是吗?那其它的部分呢?」
林诗皓的语气再平常不过,可是天知道她花了多大的力气保持住这分「平常」。她脑袋里的直觉警铃老早响过三百回,警告她:眼前这是危险状况,能够尖叫逃跑绝不要迟疑!
而她连齐家什么时候变成「危险物品」都搞不太清楚。
他这种「很爱讲话」、「热心过头」的男人,不就是她最放心在一起的那种「哥儿们」的典型,相处起来既没有压力又不怕没话题聊,她才决定要对他「正常一点」的嘛!
偏偏他突然变得这么阴阳怪气,一言一行都像别有深意似的,让人浑身不自在……林诗皓想著想著,不自觉地气急败坏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子?!
难道她之前会摆出和她乐天友善的本性背道而驰的态度,是因为潜意识已经察觉这个男人将会对她安定自足的生活产生威胁,才因应出的对策?!
「下次拍摄的时间地点是星期三在同一家百货的男、女装部门,这回我们学乖了,挑模特儿之前让她们先试镜,找到让导演满意的人选为止。接下来的拍摄工作所有成员都有个底,我就不用待在现场「监工」了。你如果有兴趣,倒是可以过去看看……」
「哦!谢了!」林诗皓忙不迭地打断他。「我对自己的工作领域很满意也很习惯,年纪大了,也不适合太刺激的事物,你知道。谢谢你提醒我星期三什么地方千万不要去。」
「有这么可怕?!」齐家上弯的嘴角向外划开了更大的角度。「我还以为你跟镜头相处愉快呢,毕竟整个拍摄过程中你都表现了一贯的……」
「……独立自主。」林诗皓替他把话说完,颇不以为然地对他撇撇嘴。「你对我的印象除了这四个字之外没有别的了吗?我承认我是一个过得很自我的人,就是这样子,我们不用一直去强调这一点,OK?」她很「慎重」地停下来看他的反应。
「OK!」齐家很受教地点点头,含笑注视她难得「气嘟嘟」的模样。
有意思!真的太有意思了!齐家愈来愈确定他会对林诗皓深藏不露的内在,比风格独特的外表感兴趣好几倍。
轻柔的檀香味逐渐包围她,充塞在她吐呐的每一口新鲜空气;林诗皓不由自主地吞口口水,好像这样可以缓和住她狂奔的心跳和遽升的体温。
他没事靠这么近做什么?
林诗皓压下转移视线的冲动,强迫自己和那双微笑著、却不容置疑地在燃烧的眸子对视。集中心力的结果,她甚至没有察觉额角上微微渗出的汗珠。
「你好像很热?」齐家先开口,打破了毫无来由的无言僵持局面。
林诗皓静静的、有些茫然地看著齐家伸手替她拨开颊边的发丝,不是很明白这个动作的意义。
「你知道吗?」她还是眼睁睁地看著那张「劳勃瑞福」式、永远带著迷人笑意的帅脸,向她仰高的头又进逼了几寸。「再这样下去,你会窒息的。」
低沉而磁性的语调像风一样刷过林诗皓的耳梢,很慢很慢很慢地进入她大脑的意识区……
「呼!」一声,林诗皓呵出了一大口气,开始不住地喘息著。来不及细想是什么时候屏住呼吸的,不曾须臾离开视线内的棕眸眼看著就要靠过来了──「你要不要吃冰淇淋?」
林诗皓突兀地喊出声音,随即言行一致地往齐家身后骑楼下的冰淇淋摊直直奔过去。
「老板,给我一球芒果的。」急促的声音里夹杂著不容压抑的喘气声。
这一局,她输了。
———
上一回被个男人迷得晕头转向是什么时候的事?五年前?十年前?
林诗皓看著老板打开冰柜,抓著钢勺的手在她指定口味的那一桶冰淇淋挖了黄澄澄的一大球,放到饼干脆筒上递给她。林诗皓交出几个铜板,脑袋还在刚刚那一片浑沌上打转,无意识地舌忝著手上冰镇的甜蜜。
「老板,我要一球薄荷巧克力的。」
不知何时,齐家也跟到了冰淇淋摊前,全无异状地也打算买个冰淇淋吃。
林诗皓抬眼看著老板重复著刚才的动作。那个欠扁的家伙接下冰淇淋,也像她一样在冰淇淋上舌忝了舌忝。
哪个白痴把这家伙评定为「无害」的?林诗皓恨恨地看著齐家依旧完美的笑脸;难得有一次她精准的判断力出了差错,就栽了那么大的跟头,看来她得考虑把剩下的假期全都用来重修「人际关系」了。
「你买冰淇淋是拿来看的吗?」
毫无预警地,一张脸凑近到林诗皓面前,顺便偷咬了一口她手上快溶化的冰。
「当然不是。」
像是要印证自己的话似的,林诗皓急急地咬一大口冰淇淋,不肯承认她还没从刚刚被电得七荤八素的情况下恢复过来,也没有发现两人合吃一样东西似乎是过分亲匿了点。
「这也是用来吃的。」
趁著近距离之便,林诗皓还来不及反应,齐家的唇刷过她的嘴角,舌忝掉上面的一小片冰淇淋的动作已经在转眼间完成。
因为不曾遇到这种状况,在不知如何反应之下,林诗皓只好选择不作任何反应。
一边的齐家步伐不变、神色不变,只是笑容愈看愈像一只刚偷过腥的猫。
好吧,结果还是让他吃到豆腐了。
踫一下嘴算什么,又不是没有接过吻。
不过,她得承认,以往和人接吻,那两片敏感的肌肤互相厮磨、啃咬的感觉,从没有像齐家在那一瞬间造成的效果那样──
好像突然被火烫到……
不行不行!都说她短时间内没有找男人的打算了。
「呃……你常常有……那种举动吗?」林诗皓清了清喉咙才开口。
「什么举动?」齐家对上她的笑脸,掺入一点邪气。
「你喜欢到处吃别人的冰淇淋是不是?」混蛋,他明明就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林诗皓对齐家仅存的一点「良善」的期望,也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噢!当然不是!」齐家那张骗死人不偿命的脸,这时候看来是百分之百的无辜。「我只对特别的人提供这种服务。」
「那我可不可以不要那么「特别」啊?」林诗皓翻翻白眼。
「那就不是我能决定的啦!」齐家快快乐乐地吞掉他最后一口饼干脆筒。「你这么气质天成、美丽自信、「独立自主」,」他挥手阻止她出口反驳。「这么「特别」,我只好义不容辞地提供了我的「服务」啦!」
「在大街上打人实在是很不雅观的事。」林诗皓喃喃评论著她现在的冲动;齐家根本就不是什么谦善有礼的君子,他是个不折不扣、恶劣卑下的登──徒──子!
「想不想听听我其它的「服务」啊?」齐家假装没听见林诗皓大声的「喃喃」。
林诗皓还来不及把「不」说出口,他已经高高兴兴地介绍起「服务项目」了。
「下礼拜找一天,我请你吃饭。」
林诗皓的嘴型渐渐扩大形成一个「O」。
「这项服务是针对帮过我忙的人。」愉快地解释完毕,齐家大踏步走进「他们家」的大厦门口。
留下愕然的林诗皓独自处理她对这一整晚的消化不良……恶……
———
基本上,在午夜十二点之前,这一个晚上都还不算「过去」。
当林诗皓在缓慢爬升至十二楼的电梯中勉强「吞」掉今晚所有的意外事件,还没能理出头绪、想出对策,才晃出电梯,又出了个她想都没想过的状况。
她的门又被墙挡住了!
这回杵在门边的,又是她完全没印象的家伙。没有齐家那么魁梧高壮,不过也有点分量就是;皮衣、牛仔裤加上军靴,把他原本就算不上柔和的脸部曲线强化得更刚硬、冷漠。这样的装束下,他手上却很不搭调地拎了一大束五彩缤纷的鲜花……
这该不会又是哪位新邻居表示友善的方式吧?林诗皓徒劳又荒谬地猜测著,一边不动声色地踱过去。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出声询问这个陌生人。
微侧的身躯立刻转过来正对林诗皓,愠怒的双眼嵌在他冷硬的表情中更显得杀气腾腾。
「星期天也有这么多社交活动吗,林小姐?」这句话他是咬著牙说出来的。
林诗皓把他从头到脚看一遍,再从脚到头看回来,满头问号地开口:「不会是我妈派你来的吧?」
「你不认得我?」他的反应和明显暴增的杀气都是立即的。
「我应该认得吗?」以她「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原则,林诗皓确信她不会主动去结交这种类型的朋友。
「算了!」他像是决定「压下」满腔怒火,改谈正事。「我是纪曜辉。」而他开始觉得这个女的,和他归纳出「不会动脑筋」的女人也没什么两样。
「呃?!」林诗皓确信她认识的人里没有人有这个名号。
「你……」纪曜辉差点没气到吐血,当下决定他错看了这个女人。「你就当我没出现过,也不可能再见了。」
硬把花塞进林诗皓手里,纪曜辉头也不回地推开安全门,向地面急奔而去。
林诗皓莫名其妙地看著手上一大束五颜六色的花,再看看被冲撞过度还兀自摇晃著的两扇门。
她是招谁惹谁了?她只是想回家而已啊!
———
「我不知道广告公司的主管资历中还得要会烹饪这一项。」林诗皓两腿交叉坐在高脚椅上,靠著齐家厨房边送菜的高台,啜著高杯里的白酒,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正在切切洗洗的齐家聊著。
「事实上也不需要。不过我的确是在美国修传播硕士的时候学会做菜的。」齐家把剥好皮的洋葱放在砧板,准备开始最困难、最薰、最呛的过程。
距离他们上回在大街上相遇已经过了快一个礼拜,现在是星期五的傍晚,林诗皓拗不过齐家持续不断的「提醒」,终于答应今天让他请这一顿晚餐。让她意外的是,齐家打算亲自料理这一顿来请她。
林诗皓已经很「认命」,不管她出不出门,一天里面至少遇到齐家一次;不管是搭电梯、在附近商店买东西、或是去「岚咖啡」厮混。连她偷懒在家睡一整天觉,他都能神通广大地按电铃送放错信箱的信件来给她。
如果说这就是「缘分」的话,那她也只有静观其变的分;既然齐家对她来说和其他所有异性没什么两样,要等到他对她近乎无情的「独立自主」感到厌烦,也不会是太久的事。
这样想让林诗皓自在许多,也能坦然地面对齐家。只要忽略掉心里某个角落的抗议、失望和叹息,一切都会显得非常完美。
「我很好奇。」林诗皓看著齐家熟练地把洋葱切碎,心里盘算著是不是该帮他做点事。
「好奇什么?」齐家闭一下眼缓和那股酸涩的刺痛。
「可以告诉我你今年几岁吗?」他有时候多话得像刚出社会的小毛头,有时候指挥若定像个长者,放电调情的熟练又像标准雄性动物的壮年期……偏偏又有那张劳勃瑞福式的脸孔,教人永远猜不准。
「三十二岁,怎么样?你猜对了吗?」齐家手上忙著,嘴里还能开她玩笑。
林诗皓只能呵呵干笑两声;总不能把她那些「推论」说出来给他听吧?
「你在美国哪里学的做菜?」林诗皓看他切完洋葱改切蘑菇,游刃有余的样子,不像是需要帮忙。
「加州,所以学了一手的大杂烩。」谁都知道加州是美国最大的移民集散地,种族大熔炉。
「你现在做的是什么菜?」除了炉上炖著的罗宋汤,林诗皓还看不出齐家手上在搞什么名堂。
「罗宋汤、烤牛排、洋芋沙拉加冰淇淋,你觉得是哪种菜?」齐家抓了切好的胡萝卜放进汤锅搅拌了一下,偷个空笑著看她。
「很典型的美式家常菜。」林诗皓看他又回头起了个锅,开始爆香碎洋葱丁。「我一直以为加州菜会有点日本风、中国风什么的。」
「没错啊,不过那得花长一点时间,下次找个周末我再露一手。」三两句话又让他定了个约会。「今天这一顿,以简单美味为最高原则。」
林诗皓故意忽略齐家话里的「下次」,只是著迷地看著他近乎专业的烹调动作。平底锅上下晃动中精准地接下锅中翻动的所有材料,停留的空档就看他两只手从容不迫地加进红酒、醋、柠檬汁、糖、盐、胡椒……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调味料,包括她看过的和她没看过的。林诗皓眼花撩乱地认为他一定不只有两只手,不过仔细想想,像这么修长、有力又灵巧的手,两只应该够了。
林诗皓注视著齐家一只手关掉炉火,另一只手握著柄举起平底锅,将浓稠的酱汁倒进一个有个凸嘴的容器,然后在水槽边的抹布上擦了擦手。
「都准备得差不多,再几分钟就可以开饭了。」
齐家的话在她头顶响起,林诗皓慢慢地抬起头,把视线调高到他的脸,花了几秒钟,她的知觉才回到现场。齐家已经又回过身去熄掉另一边的炉火,端起汤锅,显然是打算往餐桌的方向走。
林诗皓匆匆跳下高脚椅,凑到已经把汤摆上桌的齐家身边,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副西餐餐具。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地方吗?」
「你帮我把冰箱里的洋芋沙拉端上餐桌好了,我去看看烤箱里的牛排好了没有。」
林诗皓跟在齐家的后头进厨房,打开冰箱找寻齐家所说的洋芋沙拉。那并不是很难找,装在一个小木盒的沙拉拌著马铃薯泥、蔬菜末和水煮蛋,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林诗皓意识到自己的肚子已经在咕噜咕噜叫了。
她把沙拉端出来,用关上冰箱门。最近她常会失神,林诗皓懊恼地想著,修正,是在齐家身边的时候,她很容易进入「忘我」的境界,这在她身上是史无前例的经验。不管是求学或是工作,在她来说都是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的,所以林诗皓并不是很明白「失神」的原因究竟是什么,而她只是看著齐家,甚至只是看著他的手。
「在想什么?」
齐家手上端著两盘牛排和一瓶红酒,越过动作慢吞吞的林诗皓,顺便在她颊上偷了个吻,才把手上的东西在桌上排好,也接下林诗皓拿了半天的沙拉放好。
犹自沉浸在思绪中的林诗皓,完全没想到要追究刚被偷到的那个吻。
「你有过发呆的经验吗?」她没头没脑地问了个问题。
「有啊。」齐家坐下来,开始在两个人的汤碗里加汤。
「什么时候?」林诗皓接下他递过来的汤。
「不一定吧,大半是一个人无聊的时候。」齐家舀了一大匙沙拉,放进林诗皓的盘子里。
「对呀,我本来也是。」林诗皓咕哝著,决定以后得提醒自己,有别人在场的时候要专心一点。
「好啦。」齐家塞回红酒的瓶盖。「如果你没有什么宗教信仰的仪式……」他抬起眉询问似的看看她,见林诗皓摇摇头才继续。「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动啦!」
林诗皓回他一个笑,迫不及待地动起刀叉,切下一块淋了齐家刚刚亲自调的酱汁的厚牛排送进嘴里。
「怎么样?」齐家还没动刀叉,紧张又期待地等著她的评语。
「嗯!」林诗皓满足地咀嚼著。「七分熟的牛肉不太生也不会太老,鲜美的肉质配上又白又浓的微辣酱汁,好吃!」用餐巾擦了擦嘴,林诗皓慢条斯理地开口。「我们打个商量好不好?」
「什么?」齐家的声音依然紧绷。
「我用三个小时的免费律师协商,和你交换你特制牛排酱的配方。」
「不行。」齐家笑开了嘴,拿起刀叉准备开始吃晚餐。
「考虑一下嘛,我的钟点费很高的耶!」现在换林诗皓满脸的期待了。
「不行。」齐家还是坚决地摇摇头。「齐氏独家蘑菇酱,恕不外传。」
「噢!」林诗皓有点失望地耸耸肩,回头继续进攻她的牛排。
「你怎么会突然问我发呆的问题?」安静了好一会儿后,齐家率先开始话题。
「呃……」林诗皓一口牛肉卡在喉咙,赶紧喝口红酒冲下胃去。「我……有个朋友有这方面的困扰。」心虚地撒了个小谎;总不能承认精明能干的大律师放个假就成了发呆涣散专家了吧?反正她自己会多注意,不会再犯了啦!
「哦,原来是这样……」齐家颇为合作地点点头,不再多问。「你好像有不少朋友,常常听你提到这个朋友那个朋友的。」
「还好啦,平常上班忙著没时间联络,趁著假期把从小到大的朋友全抓出来温习一下。我们眷村长大的小孩,比较重义气喽!」林诗皓提到朋友,口沫横飞地一下子豪气干云了起来,全然忘了她律师的拘谨保守形象。「你呢?看你是顶热心好客的人,怎么好像很少和朋友一起?」反而整天像只苍蝇似的绕著她打转。
「最近比较忙吧。」还不都是忙著追她,那票哥儿们最近发现异状,都嚷嚷著要通缉他了。「对了!你怎么会选择以律师作职业?」赶快换个话题,问出他最大的疑惑吧。
并不是林诗皓没有那股专业强势的气质,相反的,她是「太」有了,所以一开始齐家才会被那种女性少有的刻板自制震慑住,前几次见面都在她「不谈判、不接触、不嘻皮笑脸」的三不政策下败下阵来。但是在她松懈了防御之后──至今齐家仍模不著原因究竟为何──这一个礼拜和她相处下来,他开始迷惑了。真正的林诗皓直爽、大方、稍嫌懒惰,却喜欢花上很长很长的时间走路和思考。没什么温柔可言,却很关心朋友和小孩子,衣著简单,品味独树一格。生活、人际、工作,事事聪慧谨慎,但是在感情上竟鲁钝呆板,属尚未开发阶段;他当然不介意费点心力当那个开发者啦!
总之,在她身上能找到无数的矛盾,没有任何一点指向她特别适合什么工作。
「为什么这么问?」记忆中,从学校毕业后就没人问过她这个问题了。「我考上法律系,我并不讨厌背诵法律条文,所以我当了律师,需要什么特殊原因吗?」典型的林诗皓中庸式答案。「那你呢?传播硕士怎么会选择当创意总监?」
「其实我最早学的东西也不是传播。」齐家喝口红酒才继续说。「出国之前,我在大学念的是心理系。不用太惊讶──」齐家笑著拍拍睁大了眼的林诗皓。「我不像你,是那种做什么都能全力以赴没什么问题的人,就连现在这个工作,也是我多次尝试错误后的成果。或许是因为我是个比较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吧。」但是一旦遇上了,就永远也不打算放开──齐家在心里加了一句。
「嗯。」林诗皓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嚼著她最后一口牛排,半晌才开口道:「你有那种冒险犯难的气质。」像是电影里眼神迷茫却又无所惧的浪子。
「是吗?」齐家像个小男孩似的咧嘴一笑:「多谢抬举了!」举杯向林诗皓致意。
「不客气。」林诗皓也快意地和他踫了踫杯。